说话的人两人都认识。

  《万里》B组的C位,齐相杰。

  《超新》一公一共七首歌。按照惯例,依旧是分了不同的类型。《万里》这一组是国风组,也是解夕朝耗费心力最多的组。

  因为很多人没有足够扎实的基本功,而节目组为了节目效果,编舞有种不顾练习生死活的美。

  几个导师有分工。每个领域由对口的导师负责,解夕朝则是负责整体的效果。这组比较特殊,时牧没有中国舞的功底,所以从舞蹈编排到基本功练习,是解夕朝帮的忙。  根据每个人的特色,他给两组的舞蹈都做了改动,又带着他们一点点练了起来。

  齐相杰说话的工夫,已经有人看到了门口的解夕朝。

  他的队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但齐相杰还在说:“一公而已,你们不觉得他的要求真的很反人类吗。粉丝哪可能注意那么多的细节啊。而且网友可喜欢跟风了,要不是他带节奏,我们这届风评根本不会这么差。”

  这才是他最忿忿不平的点。

  在他看来,他们现在所遭遇的,舆论的一切攻击和嘲讽,来源都是解夕朝。他是公司的主推,原本公司对他的要求是拿到评级A,结果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拿了C。

  不仅如此,他曾经参加过一次选秀,原本具备人气基础。就因为解夕朝对他的评价不高,他直接掉了一波粉。

  人脉告诉他,公司正考虑换主推。

  齐相杰整个人都快被气吐血。而这两天,解夕朝盯他们训练时,批评得最多的也是他。

  新仇旧恨,让他在这个深夜的练习室里终于忍不住吐露了心声。

  他原以为没事的。

  他们只是自己在练习,没有可以收声的摄像机。而私底下,据他所知,抱怨解夕朝严厉的练习生也不在少数。

  说完,他心里的憋闷终于发泄了不少。

  他喝了口水,却发现周围人的眼神都透露着恐惧与诡异。

  他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他僵硬地扭过了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齐相杰嘴唇哆嗦了一下,人直接傻了。

  -

  在封闭的空间里,传递得最快的,除了流动的风,就只剩下传言。

  半天之后,录制基地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人在背后嘴解夕朝,结果被正主听见了。

  哪怕当时解夕朝并没有说什么,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

  这个人要完蛋了。

  嘴人是小事,被正主听见是大事,被嘴的是解夕朝……

  嗯,同学你很勇。

  退赛、雪藏、封杀、被节目组当作废棋炒作,大家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齐相杰可能的遭遇。心中除了幸灾乐祸,还产生了微妙的后怕和同情。

  说实话,这样的高压,除了部分本身各方面出色、自己又上进的选手,有相当一部分的练习生,其实内心都是颇有怨言的。

  他们的想法没有齐相杰那么极端。至少大多数人,对解夕朝的实力还是服气的。但其余的思路,却是大差不差。

  第一是觉得自己倒霉生不逢时,碰上了解夕朝这样要求严格的导师,换一个只会cue流程的真花瓶过来,节目是糊了点,但至少风评不会那么差。毕竟人都是靠对比衬托的,有TP坐镇,谁来都会变成菜鸡。

  第二……

  是真的累。

  练习生阶段还只是起步阶段,有些人根本没经历过系统的练习。

  不少人抱着光鲜亮丽的明星梦踏入这行,是来享受粉丝的爱和追捧的,不是来真的吃苦的。

  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和“变态”高要求简直让人幻灭,不少人苦不堪言,只是到底还残存了一点上进心,顶多也就是私下或者心里嘀咕两句。现在,所有人都在庆幸,他们的运气没有那么糟糕。

  只是,他们等了两天,却始终都没有等到齐相杰的处理结果。

  一切照常运转,而在公演的前一周,来盯他们练习的人换成了时牧和倪青林。

  这俩脾气都挺好,不少练习生们松了口气。

  只是……

  “解老师呢?”

  某个练习室内,休息的空档,有人这么小心翼翼地问时牧。

  后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工作人员。对方点头示意之后,她才解释道:“解老师临时有事,过两天就回来。”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虽然解老师有事,但你们要好好练啊。不要辜负解老师对你们的期待。他真的对你们很上心的。”

  这话话里有话。时牧性子绵软谨慎,很少说多余的话。

  只是这一会儿,练习生都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借口有事不管他们了。

  ……果然。

  还是生气了吧。

  *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马导。”

  电话里,解夕朝哭笑不得地听完马鸿平说完来意,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脑补。

  他叹了口气,很诚实地道:“我真的不至于因为还没出道的练习生的一句话生气,如果这么容易生气,每天上网我现在已经被气死了。”

  马鸿平:“……”

  他半信半疑:“真的?”

  “我感觉你对他们挺用心的。”他摸了摸鼻子,“真心被辜负的感觉不太好受嘛。”

  解夕朝挺稀奇:“马导,你居然知道什么是真心被辜负吗?”

  那赛时……

  马鸿平:“……”

  回旋镖。

  镖镖致命。

  想的和做的当然不同,要不然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所谓的身不由己。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马鸿平非常厚着脸皮地跳过话题:“所以你跑什么?”

  天知道他得知解夕朝请假的时候有多害怕对方跑路。

  如果让齐相杰退圈能把解夕朝请回来,他立刻就会逼对方公司发声明。

  解夕朝:“嗯……”

  马鸿平:。

  果然……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安慰几句对方,就听到解夕朝离开手机,遥遥地问:“箐姐,现在可以说了么?”

  过了片刻,对方的声音重新回到了听筒旁:“我经纪人说合同签了,可以说了。”

  他说了一个品牌名:“这个牌子你知道么?”

  “我知道啊。”马鸿平道,“不就是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奢牌,选个代言人还要‘极致的性荷尔蒙’和‘无与伦比的美’并存,他们本国的一个世界级歌星去都被卡了,说人长得太磕碜,气得人再也没订过他家的珠宝哈哈哈……等等。”

  “哇。”

  解夕朝礼貌地表示了一下惊讶。

  马鸿平:艹!

  他说:“……大使?”

  “代言人。”解夕朝道。

  马鸿平声音颤抖:“中国区?”

  解夕朝望天:“全线,全球。”

  马鸿平把电话挂了。

  解夕朝在异国的酒店里被挂电话,一脸无辜。有人来敲门,提醒他可以换衣服了。他应了声,换了衣服,起身,走向了阳光充沛的沙滩,继续开始他的广告拍摄。

  -

  难过吗?

  其实是有点儿的。

  难过的倒不是齐相杰。对方显而易见就是没过脑子的口嗨,事后公司带着人亲自来道歉,差点就跪下了,解夕朝说“没必要没必要”。

  经纪人擦着汗,跟他说小孩不懂事,话里话外都是,只要这事不捅出去,怎样都好说。

  从这点上看,其实公司对这位还是挺重视的。至少没直接放弃。

  这和齐相杰本人的状态不太符合。

  只是后者无知无觉,脸上除了害怕还有不服。含着金汤勺出身被过分溺爱的小孩的通病。

  自视甚高,觉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

  一般来说,被社会毒打两顿就好了。

  解夕朝不想做这个毒打的人,但他很遗憾地表示:他自己是真的没打算计较,但这事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他当然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封杀一个人,虽然他已经有这个能力。只是到他这个地位,就算他不计较,也会有人帮他计较。目的除了讨好,也有铲除异己。

  他很委婉地说:“知道的人太多了。”

  齐相杰有些茫然,公司负责人却已经懂了。

  对方也只是来碰碰运气,这会儿心如死灰,知道解夕朝本人不计较就已经是万幸,道了谢就带着人走了。

  隔天,齐相杰嘴人的事就被爆出来,论坛发酵联动营销号上热搜一条龙。明明没有实锤,风向却出奇地一致。都是说背后嘴前辈,不上进,人品有问题。

  粉丝一边崩溃一边试图澄清,然而这事又怎么澄清得了,不多时,节目组发布声明,齐相杰因病退赛,变相坐实了所谓的流言。而《万里》B组的C也换了个人。

  换成了一个很低调、但排名挺靠前的素人练习生。

  这事对解夕朝最大的影响就是收获了一波路人怜爱。毕竟解夕朝对节目的上心有目共睹,连最爱阴阳他的地方都说他是“做慈善上瘾”,齐相杰嘴的内容被爆得完整,作死的角度齐全,粉丝想帮他说话都没机会。

  就像解夕朝对马鸿平说的那样,他出道就是被黑,腥风血雨里走过来,被人嘴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要难过根本难过不过来。

  他有点儿在意的,只是之后跟丁亚亚的聊天。

  这是个不太擅长撒谎的孩子。

  他说:“老师我们都很喜欢你。”

  但他也没办法否认一些事实,比如:“有的人,他可能确实……不太能承受这样的压力。”

  *

  解夕朝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确实是有点儿眼里容不进沙子的人。

  他和马鸿平说,是否努力都是个人的选择。但是舞台练习有的时候很难分那么细,有的问题他顺口就讲了,动作做不到位的时候也会直言。

  不少人看上去确实压力挺大。

  解夕朝在想,或许他所谓的帮助对有些人来说确实是负担。

  或许是他以己度人了。

  这事闹上热搜了,TP成员自然也能看见。他在群里发了个猫猫表情包,艾清源说:你干什么?

  解夕朝:= =赛时……大家辛苦了

  TP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他压榨过的。

  解夕朝觉得大家挺包容他的。

  艾清源说他放屁。

  解夕朝:

  艾清源打电话来,气急败坏:“你有病吧?”

  解夕朝听到了一旁邹意劝说的声音:“不是,小艾你骂夕朝干嘛,又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他反思自己那不是有病吗。”艾清源说。

  邹意哑口无言。

  解夕朝说:“艾清源,你好凶啊。”

  艾清源:“……”

  片刻后,他“靠”了一声,把电话递烫手山芋一样递给了邹意。

  邹意忍着笑接过去,他说:“你别多想啊夕朝。”

  他顿了顿,“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会真的提太高的要求,至少当初你和我在一个组的时候,最终,大家都做到了。”

  解夕朝从来没有拿对他自己的标准对别人。

  他提的,都是一个人伸手就能够到的目标。

  只是伸手这个动作太难,所以大多数人的畏难情绪压倒了自信。

  他说:“别人我不管,至少TP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你。你一定要记住这件事。”

  他说得很认真,解夕朝小声说“好”。

  邹意看着旁边艾清源拼命对他使眼色,咳了一声:“……还有,尊重他人命运。呃,就,差不多就行了。”

  艾清源满意地走了。

  -

  解夕朝把邹意的话反复默念。

  他摒弃了杂念,认真地开始拍摄广告。这广告挑战难度也很大。负责人告诉他,他们需要的是一种圣洁的色气。

  “我们看了你们的出道MV。”对方说,“你是最符合这个概念的人。”

  艺术是什么?

  艺术是虚无缥缈捉摸不透的概念,是飘散在空中的缭乱,是普罗大众理解不了但却依然为之赞叹的一刹惊艳。

  一分多钟的广告,解夕朝拍了好几天,最后一天,他从水里默默被捞上来,裹着毯子打喷嚏。房间里吹着暖气,方箐箐默默把这几天各个途径收的一打各种香气四溢的名片纸条扔进碎纸机。

  这是常事了。

  其实在国内,向解夕朝自荐枕席的人也不少。娱乐圈的俊男靓女们总是不吝于找人发泄自己过剩的精力。但他们没想到,传闻中洁身自好的人,他是真的洁身自好。

  就像齐相杰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纯粹付出不求回报的选项。

  这次的纸条有点多,解夕朝感叹:“热情的城市。”

  方箐箐点评:“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

  解夕朝:。

  他默默提议:“不如我们看看提及率最高的酒店是哪一家吧,私密性一定很好。下次旅游的时候可以住这家。”

  “不。”方箐箐按下碎纸机的按钮,肯定地说,“你要相信,如果真能约到你,你的419对象的第一反应绝对是耀武扬威地向全世界公开。所以迎接你的可能是无数台隐藏摄像机和蹲守在门口狂拍的狗仔。”

  她顿了顿,补充地狱笑话:“草丛里的私生也不会放过你的。”

  解夕朝:“……”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不要低估自己的魅力啊。”方箐箐慈爱地说,“全人类的宝贵财富解小朝同学。”

  解小朝同学感觉这个世界有点crazy。

  他默默地去休息了,这几天的拍摄让他累得不轻。第二天,他和团队一起,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而此时此刻,《超新》节目组内的气氛却有些不容乐观。

  *

  解夕朝刚走的那几天,大多数练习生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种感觉近乎于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放假。刚开始,甚至有人缺德地在心里感激齐相杰这个倒霉蛋。所谓,牺牲一人,造福大众。

  大家的想法很简单。其实基本的舞蹈编排和vocal分配结束之后,剩下的就是自己的练习和团队的配合上了。更何况,他们还有其他的导师,那么让解夕朝和他们都放松一下,显然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解老师也很辛苦啊。”有人说。

  这倒是真心话。

  其实解夕朝指导他们,他们也挺愧疚的。毕竟同样的问题被纠正很多遍,显得他们实在悟性不好。都是十七八的小伙子了,羞耻心都在。于是他们天真地想,自己练一练就好了。

  第一天,有人没去练习室。在宿舍躺了一天。

  第二天,想上进的组自己照常进行着排练,发现了不少问题。

  第三天……

  公演前三天,所有组都陷入了瓶颈。

  有的组练习得很完美,但他们想更完美,却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有的组因为基础差的练习生跟不上练习进度,团队配合直接脱节。有的组想要更改编舞,却始终没办法改出想要的效果。

  他们寻求导师和助教的帮助,但十四个组,导师和助教也不是万能的。更何况,人太多,他们也没有办法对每个组都了如指掌,只能给出最基础的指导。

  每个组都焦头烂额,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了解夕朝。

  解夕朝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

  无论是vocal,dance还是rap,他都是最顶尖的。大多数问题,只要问一下他,他当场就能给出最专业的回答。

  而他最难得的一件事,是能够根据每一个组,甚至每一个人的情况,量身制定适合的编舞和编曲。

  他叫得出大多数人的名字,知道大多数人的短板。只要问他一次,下一次还课的时候,他总会多问一句之前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他从不吝啬精力和时间,明明,他应该是所有人当中最忙的。

  又一次指导,完整的一遍结束,倪青林没说话。

  练习室内一片寂静,他开了口:“你们觉得自己练得怎么样?”

  所有人的脸上都火辣辣的。

  他脾气很好,很少说重话。但一旦说起来也非常直接。

  这是综艺的常见桥段。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这是事实。

  他们练得就是非常差。

  倪青林没再多说什么,给他们指出了问题,大家安静地听着。只是末了,拍摄结束,所有人都准备离场的时候,倪青林犹豫了一瞬,突然道:“其实这些问题,如果你们解老师带着你们练的话,早就解决了。他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ACE。”

  练习生们的脚步僵在原地。

  倪青林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临时有事。”他道,“如果你们有人跟齐相杰一个想法的话,也是真的对不起他的付出。他现在的咖位,大可以赚个通告费就走,如果不是真的想让你们的路好走一点,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顿了顿,“据我所知,他当年对自己,可比对你们狠多了。”

  “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他道。

  他离开了练习室。

  沉默像是一记抽在所有人脸上的耳光。

  没有人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