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别墅不在市区,故而建造得过于铺张了一些也无伤大雅。在冬季,大约就只剩下半枯不枯的绿色。外面的绿化是开放商统一设计的,路边的观赏绿植都被修剪成绣球状,圆滚滚的看着很喜庆。

  每户间隔很远,远到季仰真站在楼顶眺望,也看不清前面那栋人家院里几个人叠在一起是在做什么游戏。

  楼顶被透明玻璃封了起来,在这里晒晒太阳也是季仰真打发时间的项目之一。

  季仰真揣着好心情在上面看了一会儿,实在是好奇,没等他看明白,那几个人忽然就散开来,都进屋去了。

  一二三,有三个。

  无聊的人就是这样,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或现象都能引起季仰真的注意,他在意识到自己无比渴望能拥有一支望远镜的同时,对任檀舟的厌恶又直线上升了。

  他下楼去,在楼梯口张望了一会儿,确定这个时间段没有佣人上楼打扫或是做别的,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右手边的第一个房间。

  他们原先不住在这里,那晚过后,任檀舟就带着他从市中心喧闹的大平层里搬了出来。

  季仰真从搬进来第一天后就没能再出去。

  他跟这栋房子好像没有半点感情,无时无刻不在想要离开这里。

  任檀舟的房间虽然没有上锁,但季仰真对他的地方退避三舍,也没来没有产生过任何探究的欲望。

  这大概是整栋房子里唯一一个被任檀舟的信息素完全覆盖的地方,是极其私密的领地。

  季仰真推开门,门板带起的一阵微风抚过他的眼睫,心跳慢慢加速。

  这要是换了哪个Omega进来,还不立马窒息瘫倒?

  任檀舟的信息素气味很特别,季仰真一直都没能找到一个准确的名词或者是什么贴切的形容词来概括这种气味,他屏息朝里面走,想开窗通风降低信息素浓度,但走到窗边又忍住了没动那扇窗户。

  Alpha对自己的领域的信息素浓度变化很敏锐,他这么做会打草惊蛇。

  季仰真环视了一圈,卧室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无用的摆件,床品也是单调的深灰系。

  虽然是一个人睡,但床上却有两只并排摆放的枕头。

  季仰真自然是不会靠近整间屋子里信息素气味最浓郁的地方,他的身体不自觉地转向另一边。

  卧室被划分成动静两个空间,西边的桌上摞着几分文件夹,旁边摆着一只水杯。桌子下面的保险箱没有任何的掩体,一下子就吸引了季仰真的兴趣。

  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对任檀舟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

  季仰真快步靠近,蹲在那里研究了一会儿,犹疑着尝试输入一串数字。

  他心里准备了好几个可能是密码的排列组合,但他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第一次就试对了。

  保险箱滴一声打开,季仰真对里面的其他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旁边摞着的一堆现金才是他需要的,他迫不及待地伸手,但探出去的手很快就缩了回来。他纠结了一会儿,将保险箱的门关起来,仔细地擦掉上面明显的指纹痕迹。

  这保险箱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敷衍的意思,看着也不怎么精密。

  季仰真心想,反正已经知道密码了,等临走的时候再拿吧,否则万一任檀舟突然回家要开保险箱拿点什么东西,发现现金数目有变化,那就麻烦了。

  季仰真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没发现自己早就没有在屏息的状态,他坐在任檀舟的椅子上,又把自己的计划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

  出门的机会,加之有现金傍身,他只要成功脱离任檀舟的视线,他就可以插上翅膀飞了。

  离家出走的事情,季仰真没少干,但这次是不一样的。

  虽然计划是临时想到的,但季仰真非常有信心,并且完全没有对计划失败以后的事情做任何设想。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他在暗中做事,任檀舟这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怎么会有功夫天长日久的防着他?

  ——

  任檀舟的座驾停在一间废弃工厂大门口,棕色的手工皮鞋踩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他抬手扇了扇四处扬起的尘碱,等着下面人将一只老板椅搬回来擦干净,才姿态雍容地坐下。

  原本跪在地上的四个男人霎时被重型铲车吊到半空中,反复几次,惊惧的哭嚎声充斥着在空旷的厂房内,刺得人耳膜不适。

  任檀舟看得意兴阑珊,正欲开口,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手指动了动,屏幕上显示,家中保险柜绑定的软件发出新的消息提醒。

  实时同步,保险箱的开关状态。

  保险箱有前置摄像头,完整记录了季仰真偷鸡摸狗的全部过程。

  任檀舟一边看着,指尖不轻不重地叩着木制扶手,面前被吊着的那几位被不停地升空再坠落,下面椭圆形的污水池被搅动地更加浑浊,空气中弥漫起令人作呕的土腥味。

  那几个人早就招架不住,喉管里呛满了废水,再也发不出半点噪音。

  任檀舟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盯着手机看得很认真。

  季仰真是公认的上镜,十分美貌在屏幕里也能还原个七八分,随便什么角度都挑不出一丁点瑕疵。

  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一个平凡的beta。

  前两年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走在大街上还被经纪人拉去参加了一部电影角色的海选,他回来跟任檀舟说这件事的时候,任檀舟只提醒了他一句,问他要是真的出道,黑历史删不删得完?

  当时季仰真嘴上反驳说他哪有什么黑历史,明明就是清清白白的励志男大,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提过什么电影的事。

  保险箱里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就用了最简单的密码,被季仰真猜出来,任檀舟并不生气,因为这至少可以说明季仰真还记得他的生日。

  一直到最后保险箱关闭,季仰真消失在画面之中,任檀舟才重新抬头,视线扫过那些淤泥一样的东西。

  任檀舟伸手扶了一下鼻梁上堪堪滑落的眼镜,平静地睨着那些被松绑后朝着自己爬过来的人,他微微往后仰了仰身体。

  都是从夜场混上来的,现在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也顾不得其他了。

  刚才那么一出还至于让他们直不起身来,最左边的那个只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污水,就忙不迭的开口求饶道:“是三爷说那药就是让您多睡会儿,没有别的副作用!三爷跟您一向关系好,我们这才......保证没有下次了!”

  他话音未落,几个人就重重地在地上磕起头来,求饶的声音都在发颤。

  任檀舟家里兄弟不少,他排行最末。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也难免为许多事生出龃龉,何况他跟这几位哥哥素来也说不上几句话。

  他也清楚,那药的作用跟这些人说得分毫不差,确实只是让他昏睡了一段时间,他所有的不适都只是源于易感期的不确定性。那个五花大绑送到他房间里的Omega也什么都没敢做,倚着门板睡了一夜。

  说起来,他这位三哥也算是好心,看他到了易感期身边却没有合适的Omega,好不容易找到个匹配度高的就塞来给他尝尝鲜。

  任檀舟的声音很低,就像是在随意闲聊似的,朝他们道:“你们既然肯听他的话,那就去跟他吧。”

  那些人一听,均是一愣,脸上的神色一时几变。

  谁都清楚,今天这架势,换做任氏其他任何一位少爷,最次的也得交点身上的东西下来。他们能得了赦令全须全尾的走出去,无非是因为这位排行最末的少爷从小不是养在老爷子身边的,有那么几分罕见的菩萨心肠。

  这位爷进集团的日子也不短了,行事作风跟家族中其他人比起来确实有些优柔寡断,对犯错的手下人也不会过于苛责,分红进账还在做慈善,修佛寺捐学校。

  年纪轻轻,就已经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样,也只参与集团明面上的生意,再棘手的项目都能做得有声有色,在集团中高层里风评不错。

  他走的路子,的确要有别于那些在腥风血雨里挣上来的哥哥们,有人不服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几个劣等Alpha面面相觑。

  出了昏暗的厂房,任檀舟没急着上车,倚着车门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旁的周秘书见缝插针地做晨报,他嘴皮子练得很溜,像表演贯口似的一口气说完,却发现自家老板好像并没有在听。

  “任总?”周桉跟了他快一年,很少见他有这种状态,估摸着道:“今早刚得到消息,之前季少爷托我打听的那种引导分化的针剂最近在国外已经进入临床阶段,济明制药还没有对外公开,据说是数据样本有点问题,具体是什么情况目前也不清楚。”

  任檀舟指尖动了动,一截烟灰坠了下去,他沉吟片刻后问道:“济明制药现在是谁当家?”

  济明制药的领导班子换得太勤,这两年又低调得出奇,任檀舟先前听周桉提这事儿的时候只当是季仰真痴心妄想,所以不曾关心过。

  周桉道:“是康总的小舅子,姚善庭,姚总。”

  “听着耳熟。”任檀舟掐了烟。

  “这位小姚总前两年因为在三少的场子里犯浑,叫三少的人撵出去。后来不服气,带了一帮人来砸场子,一来二去就这么结了仇。”

  周桉见他没有打断,便继续道:“三少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当晚那小姚总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后来被他姐夫康总送出国,回国也才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任檀舟手里的打火机转了转,心里有了计较却没开口,只说晚上去接季仰真的时候先不要提这件事。

  周桉早上在别墅跟季仰真打了照面却没有说这件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也不是不明白。

  季仰真从上午十点开始睡觉,一直睡到十二点,然后下楼吃饭。平时十点到十二点这个时间段是他用来看电视的,但今天为了保存体力他选择睡觉,中午的饭也多吃了两碗。

  佣人们只当他是要出门玩所以心里高兴,跟任檀舟做日常汇报的时候还夸他胃口好。

  任檀舟在电话那头也跟着笑了一下。

  季仰真在下午快要六点的时候等到了周秘书。

  他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正装。

  剪裁合体,是这套西装唯一的优点。

  这他衣柜里最普通的一套,就是因为太普通了,所以季仰真从没穿过。

  他想着,到时候在剧场里大家都穿正装,他这一身低调又不扎眼,就这么常见的样式,说不定还会跟好几个人撞衫,把头一低就没人会注意他。

  他坐上车,车辆缓缓驶出这座院落,他扭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车子拐弯,那栋华美的别墅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重新靠回椅背上。

  周秘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后视镜中默默看着季仰真,偶尔一两次被季仰真抓包也不尴尬,友好的笑笑,然后挪开视线。

  车开进市区,街上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季仰真许久没有见到人群扎堆,他向外张望,一家家别出心裁的店面招牌看得津津有味。

  大约二十分钟,车停靠在路边,右手边是一家没有招牌,外观也没有任何装饰的餐厅,只是门窗都涂成了暖调的白色,在整条街上显得尤为突出。

  季仰真被周秘书领着进门。

  明明是饭点,楼下却没有一位客人。

  他们径直上了二楼的包间,周秘书贴心地为他推开门,他一抬眼就看到了窗边的背影。

  任檀舟正在打电话,听到开门的声音才回过身,跟光彩照人的季仰真对上视线。

  “如果不麻烦也就不找你了。”任檀舟面上露出点淡淡的笑意,但却好似不是给季仰真的,他很快就又重新背过身,冲着电话那头的人道:“我找他总要先问过你,不然......”

  季仰真见他在忙,便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顺手翻起了桌上的菜单。

  服务生紧跟着上前来给他介绍菜式。

  季仰真瞧他模样可爱,声音也动听,瞥了一眼他的后颈,果真贴着抑制贴纸,只不过那贴纸一端翘起,泄出丝丝缕缕的甜味。季仰真没有多管闲事,随便翻了翻菜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要,剩下的一样来一份。”

  服务生询问了一下餐前酒的配置之后就要离开,却被季仰真喊住。

  “对了,刚刚忘了说,所有的菜都不要放生姜。”季仰真的声音拔高了一度,煞有介事地跟对方强调,“生姜末也不可以,会吃出来。”

  任檀舟不吃生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