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场戏第三次准备——”
远处的声音不再真切，柯眠晚前后摇摆着小电风扇微微出神。
晏辞的那声应答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柔和，也比任何一次要陌生。
何叔和林鹿之曾经提醒过他关于晏辞出戏困难的问题，但昨天的主场拍摄愉快顺利没有丝毫不对劲，柯眠晚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明明没几个小时前还在跟他提报销，怎么一转眼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场内人来人往，偏偏找不到林鹿之的影子，柯眠晚无奈只好编辑了一条求助信息发过去。
回复没等到，但等到了导演喇叭里震耳欲聋的“卡”。
几次三番的来回几乎使柯眠晚练成了应激反应，水杯和小风扇准备就绪，一路小跑到点站定时，王导和副导还在移动。
但他们的目的地似乎好像大概……是他这里？
“晏辞，你状态不对。”
王导一针见血，“气质太外放了，稍微压一压，这里不是韩昭的主场。休息调整一下。”
把晏辞单拎出来嘱咐调整状态，拍到现在还是头一回。
王导舒展眉头，拍了拍晏辞，不慌不忙地让工作人员检查设备称稍后再继续拍摄。
剧组内的稍后如同字面意思，最长也就三五来分钟。安心地把时间放给晏辞，王礼背过身看向男主时，眉头是皱了又皱。
饰演男主的是转型的当红流量小生裴井熙，全剧组的演员都是由王礼亲自过目挑选，但他现在怎么瞧怎么觉得裴井熙在实拍时候的表现完全比不上当初海选时的劲。
反观最晚确定确定下来演员的男二韩昭，网传演员一代又一代，但很少人知道这个角色是最早开始海选的角色，而排在第一顺位度的演员从来都是晏辞。
当年的王礼和友人立下赌约，开始着手准备电视剧的故事和筹备。
他想拍摄的青春爱情剧本很简单，结合最新一代年轻人的生活状态，拍摄一部青春主题下事业为主，爱情为辅的校园都市剧。
爱情不是重点，那人设一定得出众。
男女主的爱情懵懂纯粹，热烈而长久，人设同样简单。
这样一来，充满复杂和冲突的人设自然而然落在了男二女二及一系列配角身上。
女二是女主的闺蜜，从头到尾都是友军，最大的担子便给到了男二。
人设好定，演员难选。
韩昭的白月光但工具人人设注定其演员必须气质到位，可温润公子的形象非常难演，一不小心演过头就会变成城府极深的绿茶。
何况校园剧的年龄把大龄戏骨们卡得死死，年轻的一代人里演戏好的少之又少。
但说来也巧，之后没多久，王礼经由好友推荐参加了一场酒宴。
酒宴上，他一下子被一位青年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和优雅一下子吸引住眼球，继续观察后发现青年言谈举止的气质和韩昭简直太过契合！
在友人的介绍下，王礼才知道被他看中的正是当下最受欢迎的男演员晏辞。
他不止一次从圈内的大腕导演强烈推荐的名单中有晏辞的名字，他从不随波逐流，却也看过好友剧中晏辞的形象——一个拥有更为复杂人设的意难平反派。
演技确实无从指摘，但可惜形象和气场上与韩昭相距太大。
后来王礼思考过这个问题，当默认以评价的眼光审视一个人时，心里的秤就已经歪斜了大半。
晏辞的反派带给他的直观印象远比他想象中要强，以至于他无从想象这样一位反派如何能饰演出温润学长的形象。
一叶障目，一朝顿悟。
演员是多变的，塑造性永无止境。
王礼敢担保，韩昭不能给像组织首脑那样的视觉冲击，却能成为一颗名为习惯的糖。
一颗习惯了存在后突然消失，等到注意到去寻找时才会在角落里发现的融化后被丢弃的糖，苦涩而柔软。
那之后，王礼当场拍板角色，向晏辞发出了邀请，对方的回复很快，却是意料之外的礼貌婉拒。
当头泼下来的一盆冷水让王礼暂放选角，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了了之。
再后来，剧组的角色一个接一个敲定，韩昭的位置一直空着。
王礼在电影圈的名气摆在那里，前来试镜的演员数不胜数，其中不乏童星戏骨，可论形象气质，王礼总是觉得要比晏辞稍稍逊色一些。
演技不行他可以教，但气质多半靠与生俱来，十个王礼也无能为力。
选角不上不下搁置了大半年，眼看就要到死线，王礼再次向晏辞发送了邀请。这次不抱希望的尝试得到了晏辞本人发过来的肯定回复。
大半年足够发生很多事，然而王礼所有的担心在见到准时赴约的晏辞时一扫而空。
脱下礼服的晏辞气质依旧，他穿着一套休闲服装，没有任何妆造，只往那儿一站，大学生的青涩气息扑面而来。
如果说晏辞在娱乐圈浮沉的半年没有改变这点让王礼觉得十分满意，那么试戏时展露出来的演技则将分数提到八十八。
拍摄进入短暂的休息，剧组里的玄学数不胜数，其中入戏感觉位列前三。
懂眼色的众人纷纷为晏辞腾出空间，悄悄散开的人影中，唯有柯眠晚僵在原地。他退也不是进也不对，两难之际，晏辞帮他做出了决定。
“柯助。”
柯眠晚定心：“我在，要什么？”
晏辞沉默了很久，直到柯眠晚思考要不要跟着大家一起退开算了时，晏辞回神问他要了手机。
艺人的经纪人几乎不会常驻片场，像手下只是晏辞一个认得林鹿之是少数，即便如此林鹿之也常常忙得不见踪影，所以晏辞的东西全部交由柯眠晚代为保存。
晏辞接过手机，转头扔出来一个和拍摄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没吃早饭？”
……嗯？？
柯眠晚脑袋上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是没吃早饭，但活干得很卖力啊！
干什么！投诉他吗！！
柯眠晚干巴巴地回：“没有。”
“起那么早怎么不去吃早饭？”晏辞语气平淡，淡到他好像纯粹只有好奇。
想起早上那些事，柯眠晚的表情十分精彩。
也不知道晏辞是不是天生和他不对付，怎么每次都能精准踩中他最想避免的问题。
试问边喊见鬼边挂断老板电话以后，要怎么渡过和老板贴在一起坐的30分钟尴尬局面？
当然是先跑为上！
跑到餐厅楼层时柯眠晚恰好遇到了要先行一步的保镖，于是顺理成章地跟着顺风车提前到达现场上工。
而且柯眠晚只是没有吃正经意义上的早饭，但满背包的小零食都是他的口粮。既能避开晏辞，又能减轻自己的负担，一箭双雕。
真实理由是不可能说的，糊弄人的业务也在逐渐熟练中：“忘了。你还好吧？”
转移话题技巧之生硬，但有效。
晏辞失笑：“我看起来心理很脆弱？林鹿之在片场吧。”
“在的。”
团队全体行动时有事外出，提前知会哪个人是基本常识。
常驻片场的柯眠晚没有收到林鹿之单独出去的消息，那么人肯定不会跑远。怪的是晏辞问完便没了下文，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
想来想去，柯眠晚不由得怀疑到自家老板的精神状态。
休息时间飞快，晏辞匆匆交还手机后立马进入拍摄状态，柯眠晚一言难尽的心情在看到林鹿之“正常”两个字的回复后攀升到顶峰。
明明怎么看都不正常！
校园剧最不缺桌椅，一排排用来放置物品供后勤休息的桌椅之中，一张围坐着三个人的桌子十分热闹。
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堆成了座小山，两个人愉快地边吃边聊，剩下一位只能干瞪着羡慕的眼神眼巴巴地看。
“好香，真的好香！”叶子言盯着小零食满脸委屈，“为什么我要节食啊！”
“为了工作。”
“为了生活。”
柯眠晚和温照一边拆包装，一边敷衍地安慰。温照和叶子言一样自来熟，整桌的三个人互相认识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天，传达出去的氛围却像是相熟多年的同学聚会，轻松和谐。
“你们欺负人，换成是晏老师你们也会在他面前吃这么香吗！”叶子言抗议。
柯眠晚心想老板不吃跟我想干饭有什么关系，但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坚定但乖巧的“会”。
温照更加直接：“晏大佬不节食。”在温照认为可以开点玩笑的人面前，她常喊晏辞为晏大佬。
叶子言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温照跟晏辞时间久，相处随意可以理解，但柯眠晚满打满算接触一天竟然也不怕晏辞，过分愉快的前辈团队直让叶子言喊羡慕。
“也有不令人羡慕的时候。”温照咬了口小饼干，“比如由于晏大佬上一个角色过于入戏，导致全团队瑟瑟发抖三个月？”
出戏困难在圈内不算稀罕事，只不过单凭这四个字很难描述，一般提及默认轻微状态，但柯眠晚却能隐隐感觉到温照说的瑟瑟发抖恐怕没有一点夸大其词。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晏辞的上一个角色了，而同样抱有疑问的还有嘴替叶子言：“哪个角色啊？能让温姐这么评价！”
“杀手。”
林鹿之幽怨的声音低低传来。
柯眠晚一怔，突然恍然。
林鹿之向叶子言打了招呼，随后垮着个愁眉苦脸轻轻一拍桌：“同志们，请复习剧组玄学。这种事情谈多了是会灵验的啊！！！”
柯眠晚在最后一个九曲十八弯的“啊”字里听出了绝望，巧的是正在靠近的第五人也这样觉得。
“……我给你放两天假？”
更加恐怖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晏辞下戏半天没等到小朋友来，找到人后刚走过来就听见自家经纪人濒临崩溃的癫狂。
林鹿之跟着晏辞跑几乎全年无休，好在晏辞的通告多在剧组，不卖形象杜绝绯闻，需要林鹿之焦头烂额的工作不多，剧组用不着他的时候大可以带薪休假。
晏辞也没想到自家经纪人无意间被他压榨成了这副模样。
“不是，晏哥，”话说到一半，林鹿之的手机铃声冷不丁响起，众人对优先电话毫无异议。
“啊？外卖？”林鹿之看向晏辞，见人点头示意马上改口，“对是我的，嗯南门，好。”
林鹿之就地环视一周，眼里充斥着迷茫：南门外卖点在哪？
本校学生的优势在这里体现出来。
“我去拿吧。”
虽然柯眠晚非常在意林鹿之想说的话，但现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学校的外卖点在哪。
没有学生的大学外卖点冷清得很，外卖点的东西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其中，体积巨大的明橙色的食品袋极为显眼，也一眼就能发现它是一路弥漫着的香香甜甜的气味源头。
订在纸袋子上的外卖小票纸长到坠在桌面卷起来，核对好收货人姓名手机，猜到答案的柯眠晚礼貌探头，依旧忍不住轻哇了声。
一大袋新鲜出炉的、松松软软小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