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咄咄逼人的朝臣越来越多, 坐着的那两位却始终没有任何表态,甚至可以用“无动于衷”四个字来形容。

  等朝堂上没了声音,上面的人有了声音。

  年听雨微微倾身, 看向堂下跪着的人:“苏将军,可否让孤瞧瞧你的后背。”

  苏海成转过来让年听雨看, 而蔺阡忍则偏头看向了年听雨, 眸中划过探究之色。

  看过后,年听雨当即有了判断:“苏将军, 您这衣服脱完了吗?”

  苏海成如实答道:“是没脱完, 但臣身上的伤疤太过于丑陋,怕吓到各位大人。”

  没脱完?

  怎么会没脱完呢!

  方才说过话的人顿时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苏将军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为守护大乾而留下来的。所以这是荣誉的证明, 旁人只有艳羡的份,又怎么可能害怕呢。”年听雨道:“如若真有人害怕,估计是心里有鬼吧, 陛下觉得呢。”

  “说的在理。”蔺阡忍应声:“苏将军大胆的脱就是了。”

  “多谢陛下, 多谢君上。”

  苏海成一一看过方才说过话的人,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又脱下来一层皮。

  是的,就是皮。

  那层皮脱下来以后,苏海成满身的伤疤全都露了出来, 心口上那道剑伤格外的醒目, 蔓延到腰身的笞杖之痕更是霎为刺眼。

  文武百官顿时醒悟。

  苏海成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借他们的嘴,说出更多有利于他证明自己身份的话,等到这一步他的身份便被坐实了。

  他们早该明白的。

  一个刚刚受了三十笞杖的人, 腰身处又怎会完好无损呢。

  可就算是这样, 也不能全然证明他就是苏海成。

  立即有人站出来道:“既然可以做出这种人.皮衣,那伪装伤疤想来也不难, 谁知道这伤疤是不是伪造出来的呢。”

  有人质疑,自然就有人附和:“是啊,万一这伤疤是伪造出来,岂不要叫老祖宗蒙冤。”

  苏海成扭头看去:“我若是没记错,附和的这位是户部尚书高松,高大人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高松抬了抬下巴:“你有证据证明自己身上的伤疤,就不是伪装的吗?”

  “我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苏海成道:“但是我有证据可以证明高大人不敬主上、包藏祸心!”

  “你少在那里含血喷人!”高松指着苏海成道:“我高家世代忠良,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如此。”高松看向蔺阡忍:“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蔺阡忍没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高松一眼,摆明了要听苏海成继续往下说。

  苏海成道:“高大人,你对陛下确实忠心耿耿忠心,但对君上就不尽然连吧。陛下当年出事,你因看不上君上,便暗中支持衡王。衡王被君上惩治后,你不满君上掌权,便又随着一溜人去寒山寺找大皇太后,希望太皇太后可以出来主持大局,可惜太皇太后连面都没露,让你们一干人白跑了一趟、”

  苏海成将衣服捡起来穿上:“那次过后不少人都放弃了,只能明里暗里在朝堂上给君上使绊子,但你高大人并没有放弃,反而悄悄给后宫那位写了一封字字都是贬低之词的密信,希望那位可以站出来主持大局。虽然你又一次遭到了拒绝,事后也杀了送信的人,但你写的那封信,我可好好留着呢。”

  “陛下,此人说的这般有理有据,怕不是真的。”

  “是啊,高大人这几年也确实没少给君上使绊子。”

  “陛下,臣记得君上做出每年都要给北境分拨物资和银两的决定时,高大人曾极力反对过,说什么北境百姓习惯了霜寒之冻,不必如此浪费,不如等有需要的时候在拨。”

  高松没有因苏海成的话变了脸色,却因昔日同僚的落井下石黑了脸。

  他跪了下去,大喊:“请陛下明鉴,老臣绝无半分对君上的不敬之意,一言一行皆是为了我大乾的未来考虑。”高松看向苏海成:“你要是真的有证据那就拿出来!拿不出来你今日就是罪上加罪!污蔑老祖宗、污蔑朝廷命官、又欺君罔上,十颗脑袋都不够你砍!”

  蔺阡忍的脸在听闻“高松写过一封贬低之词的信”以后就没有表情了,甚至连话也不想说。

  年听雨倒是无所谓,他的视线在高松和苏海成身上流转,饶有意味的开口:“苏将军,既然高大人要证据,你拿出来就是了。孤也有点好奇高大人在背地里到底是怎么骂孤的。”

  苏海成将手伸进衣袖,拿出一封褪色的信:“老臣本不想把这封信拿出来的,但高大人如此嘴硬老臣也是没办法了,还请君上看了不要生气才是。”

  “没什么可气的,早都习惯了。”

  年听雨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示意跟着一起来的铃兰把信拿上来。

  看完,年听雨轻“啧”一声:“来来回回就是“品行不端”“为人不正”这几个词,你们有没有点新鲜的词。”

  年听雨说着,蔺阡忍将信接了过去,越看脸色越臭。

  “高松,你当年不是说北境的百姓习惯了霜寒之冻吗,”蔺阡忍将信攒成了一团,最终松了手,任由其在地面上滚动,待其不动了,蔺阡忍道:“那就朕赏你冰葬吧。”

  高松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懵了一瞬立即嚎了出来:“陛下!老臣冤枉啊!那信肯定是此人伪造的!陛下明鉴啊!陛下——!!!”

  “高大人,证据确凿,你与其在这里声泪俱下的哭嚎,不如给自己的家人求饶。”

  苏海成说完立即“噢”了一声:“老臣忘了,君上改了律例,官员所为其家人若是不知情,可酌情减轻处罚,女眷免于充妓、男丁免于远途,高大人还不快叩谢君上大恩,不然今日不仅你要死,你九族之人全都得给你陪葬啊。”

  直至这一刻,高松终于明白,苏海成不止要借他人之口坐实自己的身份,更要借他的命帮年听雨和蔺阡忍解决了今日的祸端。

  可是凭什么要用他的命!

  他一心都是为了大乾啊!

  高松不服气,起身就要往年听雨的方向扑,可他还没站稳,苏海成就抓住他的脚踝将人给拽趴下了,而后将人死死地按在地上。

  高松是文官,苏海成是武将,他哪里反抗的了,只能发了疯的嘶吼:“年听雨!你算计我!你和这奸人算计我!你们不得好死!”

  “孤算计你?”年听雨忍不住笑了:“今日之前孤根本就不知道你给老祖宗写过这封信,孤何至于算计你。”

  “你——唔!”

  高松还要说什么,却被苏海成用那件和肌肤无二差别的皮衣堵住了高松的嘴。

  “高大人,你是不是想说,孤和苏将军暗中勾结,可你也不好好相信,苏将军今日之前的身份可都是孟迁,几乎是日日跟在那个冒牌货身边,孤怎么和他勾结呢。”

  年听雨的笑意一点点褪尽:“再说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你配孤去算计吗。”

  “铛!”

  说着,年听雨把袖中的匕首甩了出去,贴着高松的脸扎进了他面前的地里。

  “今日就算孤在这朝堂上杀了你,”年听雨看向蔺阡忍:“陛下应当也是允的。”

  如何能不允,这皇位都明晃晃的分出去了半个。

  而蔺阡忍一点头,更加印证了这件事。

  至于会不会有人觉得年听雨僭越,那只能说习惯了,一个连王爷都敢杀的人,杀个大臣怎么了。

  见文武百官安静了,蔺阡忍命翎羽卫将高松带了下去,又命张守正将高松的事说与那帮学生听,然后将学生驱散。

  虽然这件事叫谁来做都好,但张守正来做却是最好的。

  那帮学生之所以会被利用,无非就是因为张守正这个刑部尚书死不松口罢了,一旦他松了口,学生们自然也没有继续跪在那里的意思了。

  面对蔺阡忍的旨意,张守正沉默须臾,终是接了这道旨意,领了这份差事。

  有些事,似乎真的不是他能阻止的了。

  ......

  ......

  所有人都没有忘苏海成今日到底是因何而来,待张守正退下去,方才跟着年听雨前后脚进来的太傅开了口。

  “苏将军,高松之事已了,你要状告老祖宗什么。”

  苏海成叩首:“罪臣苏海成要状告华荣昭为母不慈、为妻不贞、为主不仁,她杀子杀女、秽乱宫闱、残害忠良,罪不容赦!”

  苏海成话音一落,朝堂瞬间静了一下,全是被震的。

  戚巡这时道:“那苏将军变成今日这幅模样,也是拜她所赐吗?”

  苏海成也不要什么礼数了,直呼老祖宗大名:“是,我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幅模样,全是拜华荣昭所赐。诸位大人心里应当都有猜测,孝贤皇太后当年的死并未意外,只是碍于没有证据才就此作罢。但我不愿,几次肯荐无果后,便决定自己来查这件事。”

  “奈何华荣昭的手段太高,查来查去都没有头绪,直到陛下七年前因兰花香过敏,我才终于有了一点头绪。”

  “诸位大人就没有怀疑过吗,隆安帝和已故的太皇太后皆无感于兰花香,怎么偏就陛下闻不得兰花香呢,陛下闻不得就算了,怎么煜王也闻不得呢。”

  闻言,太傅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苏将军果然是因为这件事起了疑,那苏将军今日既然敢敲登闻鼓,想来也是查清楚了。”

  什么?!

  文武百官齐齐的倒吸了一口气凉气,蔺阡忍站了起来:“老师,您知道我不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

  “是,老臣不仅知道,当年更是老臣帮着隆安帝把您换进来的,而您的生父母是煜王和煜王妃。”太傅躬身:“老臣欺君罔上,请陛下责罚。”

  蔺阡忍从未见过煜王和煜王妃,所以他对这两个人的感情并不深,可到底是生身父母,也难免动容。

  他闭了一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是老师您和父皇一起做的,朕今日若是治了您的罪,岂不是对父皇的大不敬。来人,看座,请老师和苏将军坐着把当年的事说与诸位大臣听吧。”

  “多谢陛下。”

  二人齐齐的谢了圣恩,蔺阡忍稳住身形坐了下去,直到手被牵住,听见一句“别怕”才彻底回了神。

  他并没有害怕,也没有太多的伤心,只是有些震惊。

  回给年听雨一个安心的笑,蔺阡忍看着堂下的两个人,静静的听着他们说当年的事。

  戚巡将方才在兰安宫对年听雨说的事,又对着文武百官及蔺阡忍说了一遍。

  说完,他道:“当年的事我只知道这么多,至于老祖宗为何要杀煜王我并不知晓,只能由苏将军来说了。”

  苏海成点头,接过话头:“华荣昭之所以要杀煜王,是因为煜王发现她与当时的朝廷重臣卫忠有染!”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在文武百官当中炸开。

  “卫忠死时正直壮年,就算中了风也不能死的那么快,所以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如今看来,这件事来那老毒妇脱不了干系!”

  “是,卫忠确实是华荣昭杀的。”苏海成在嘈杂的声音中继续道:“而且,华荣昭还和卫忠育有一子名卫离。”

  “卫离竟然是那老毒妇生的,怪不得卫忠一直对外声称卫离的生母死了,对他也不好。”

  “只是苏将军你提卫离做什么,他不是在七年前死了吗。”

  “等等,这么多事都发生在七年前,这卫离的死是不是也有蹊跷?”

  众人七嘴八舌的分析着,苏海成道:“卫离没死,而是在华荣昭的指使下顶替了我的位置,我则变成了自己的副将,孟迁。但这事要想说清楚得从卫忠的死说起。”

  “因怕有染的事暴露出来,华荣昭一直想杀卫忠,但她在宫中行动不便,只能指使卫离来做这件事。由于卫忠对卫离不好,华荣昭又经常在暗中关照卫离,所以卫离应下了这件事。”

  “卫离正愁如何下手的时候,卫忠自己因酒中风。卫忠怕死遍寻名医,首选自然是江南乔家。彼时卫离得知乔家嫡女乔绾淑要外出巡游做义诊,于是卫离在乔绾淑离开乔家不久,就暗中将人带回了卫家,最终借乔绾淑的手杀了卫忠,不动声色。”

  太傅不解:“乔绾淑是名医,其仁心天下皆知,怎么可能助纣为虐呢。”

  听了这话,年听雨的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医者仁心这四个字放在乔绾淑身上再合适不过,她四处义诊,又开设济善堂,怎能不叫人为之感叹。

  当然,他若是没有提前得知乔绾淑有一个女儿,那他也会像太傅一般生疑。

  可有了乔莺莺的存在那就不一样了。

  而苏海成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测:“若是乔绾淑当时没有被孩子绊住脚步,那她肯定不会助纣为虐吧。至于如何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为自己生下一个孩子,诸位大臣的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吧。”

  以情诱之,以子缚之,只为送自己的亲爹上路。

  真是好歹度的心肠!

  文武百官彻底炸开了锅。

  “不管卫忠对他有多不好,那也是他亲爹啊!他这样做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要说丧心病狂,还是那老毒妇更盛一筹!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也就罢了,竟然还撺掇自己的儿子弑父!”

  “不过,卫离手里有了乔绾淑这个底牌,让自己和苏将军互换一下身份确实不难。”

  太傅分析道:“这些事想来是苏将军这些年卧薪尝胆查出来的,但我一事不解,苏将军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海成道:“这些事其实并非都是我查出来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乔绾淑告诉我的。而我能活下来,也是乔绾淑的手笔,因为她一直想要揭穿卫离的真面目,但卫离一直用女儿要挟她,所以她只能借我的手来做这件事。”

  苏海成说着,年听雨的脑海里也不消停。

  苏海成道:“七年前......”

  卫离为了能与苏海成互换身份,也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止要把自己换了,甚至连孟迁也给换了。

  可事就坏在了孟迁身上。

  当年,为了万无一失,卫离要求乔绾淑直接给他们换皮。

  但孟迁跟了苏海成这么多年,肯定对苏海成十分了解,所以卫离和假孟迁必须同一时间出现,才能万无一失。

  换皮需要静养,若是旁人忽然消失十天半个月肯定会惹人起疑,但苏海成是个耿直而又性急的人,当年为了尽快找出可以给华荣昭定罪的证据,他经常带着孟迁外出,且一走就是十几天。

  而这刚好给了卫离动手的机会。

  卫离故意放出假消息,还以乔绾淑为诱饵活捉了苏海成和孟迁,准备调换身份。

  真到了换皮那一刻,卫离也害怕,所以他让乔绾淑先给假孟迁换皮,自己在一旁看着。

  见假孟迁换完以后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陷入了沉睡,方才安心叫乔绾淑给他和苏海成换皮,而原来的孟迁一换完皮就被卫离解决了。

  至于为何要在换皮后解决了孟迁。

  无他,只因乔绾淑编造了一个谎言,她对卫离说这皮必须要在人活着的时候换,才能保持活性,不然后面会烂脸的。

  卫离不懂医,手里又拿捏着乔莺莺,有恃无恐,就听了乔绾淑的安排。

  但他还是怕乔绾淑动手脚,所以换皮的时候他要乔绾淑在麻药劲下吊着自己的意识,眼睁睁的看着乔绾淑做这件事。

  这种事乔绾淑是可以做到的,但她故意装做不到,让卫离活生生疼晕了过去。

  卫离晕过去这段时间,乔绾淑按照自己的打算行事,她唤醒了苏海成,把自己查到的事悉数告知,然后又把自己的计划告知给苏海成,让他顶替假孟迁的位置留在卫离身边。

  苏海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以假孟迁的身份留在了卫离的身边。

  这件事其实很走险。

  如果卫离叫乔绾淑先给他和苏海成换皮,如果屋里还有第六个人,苏海成都活不到今日。

  可卫离就是这样一个怕死而又小心的人,方才叫乔绾淑的计划得了手。

  “只是,”苏海成道:“卫离为了让这件事彻底成为不被人知道的秘密,等恢复的差不多了以后,他就命我去杀了乔绾淑......而且是当那个孩子的面,想要借此震慑那个孩子。”

  “丧心病狂!畜牲不如!”

  “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他怎么能舍得!”

  苏海成道:“他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他甚至把那个孩子当成刺客养大,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她做自己手里的刀。只是......”

  苏海成顿住了,年听雨把他的话接了下去:“只是苏将军你当年动手去杀乔绾淑的时候,并没有叫乔绾淑立即毙命,而是给了她和女儿说话的机会。彼时乔莺莺已经长大了,乔绾淑段然不会让她沦为卫离手里的刀,肯定会把卫离的真面目告知于他,对吧。”

  “非也,”苏海成道:“乔绾淑并没有将那些肮脏事告诉给乔莺莺,而是和乔莺莺说了一件和君上您有关的事。”

  和他有关?

  年听雨反应了一下,见生命的倒计时消失了,莫大的喜悦涌上了年听雨的心头。

  他预料的果然没错!

  主线和暗线是交织在一起的。

  他的命保住了!

  当然,这股子喜悦不能外露,他只能藏在心底,脸上同时还是要呈现出莫大的悲痛。

  毕竟年战北是他的爹。

  年听雨抓住了龙椅的扶手,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是不是和我父亲的死有关?”

  “是。”苏海成道:“我知道君上您进宫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调查年将军的死因,可碍于我一直找不到可以给华容昭定罪的实证,所以我始终没有办法告知于您。但今日我可以很直白的告诉您,您的父亲是卫离指使乔绾淑杀的!”

  “我的天!”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戚巡分析道:“既然是卫离指使乔绾淑做的,那这件事肯定和华容昭脱不了干系。诸位都知道,年将军和煜王从小一起长大,素来关系要好,煜王妃又是年家收养回来的孤女,算是年将军的妹妹,再加上隆安帝亲自放出了谣言,年将军肯定会追查此事。”

  “太傅大人说的在理,”有人应和道:“想来是那老毒妇怕自己做过的事被查出来,就趁着年将军平定边疆之乱的契机,指使卫离动了手。”

  “她这样做就不怕大乾毁于一旦吗?!”

  “她怕什么,那个时候不是还有苏将军在吗。年战北倒了,苏将军顶上去就是了。”

  “不得不说,那老毒妇真是好算计,她叫自己的儿子顶替了苏将军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人怀疑她有问题。”

  “到底是纸包不住火,终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啊......”

  朝堂之上喧哗声不止,年听雨的心里竟然格外的平静,他所疑惑之事终于有了答案。

  怪不得乔莺莺缕缕帮他,怪不得乔莺莺那日割苏海成……卫离舌头的时候那般冷漠,也怪不得她愿意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救他。

  只是为了还一份血债罢了。

  事到如今,还有更多曾经没有被他注意到的事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按理说狼牙的刺客是有些不太靠谱,次次都杀不死他,次次还来,可之前那么多次刺杀都没有露出了马脚,怎么就祭礼回来那次漏出马脚了,叫他们追踪到了卫离。

  想来是卫离在北境的那一次设计,叫苏海成确认了蔺阡忍的身份,亦或者他知道乔莺莺做了什么,总之他知道了蔺阡忍还活着的事,就故意露出了马脚,然后等到了今日这个机会。

  只是有几件事,他还是不通……

  年听雨望向苏海成,问道:“苏将军,乔绾淑当年没把卫离做过的事告诉给乔莺莺,你后来肯定给她说了一些吧,然后隐藏了卫离和华容昭的关系,对吗?”

  闻言,众大臣噤了声,苏海成坦然道:“如君上所料,我告诉她了,也确实隐藏了卫离和华容昭的关系。”

  “苏将军!”戚巡难以置信的看向苏海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做啊!”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苏海成站了起来,只问戚巡:“凭什么只许她华容昭为了荣华富贵杀我至亲,不许我利用她的至亲报仇雪恨?”

  “疯了!”戚巡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你简直疯了!”

  “疯了又如何,目的达到了就好。”苏海成抬头看向年听雨:“君上,我从方才起就一直很好奇,您是怎么看出我将事情告知于她了?”

  年听雨道:“乔莺莺自四年前女扮男装和我在同一时间进了宫,按理说她进宫后,不应该对卫离的事了如指掌才对,可她偏生什么都知道,还屡次救我和陛下,要说宫外没有人给她递消息我还真不信,想来那个递消息的人就是你吧。而也只有向她透露华荣昭和卫离的真面目,她才会想办法和我一起进宫,一来帮你盯着华荣昭,二来保着我。”

  苏海成承认:“君上料事如神。”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苏将军。”年听雨看了一眼铃兰,才问道:“苏将军,卫离是如何确认陛下身份的?”

  “自然是华容昭告诉他的。”苏海成道:“华容昭知道陛下从小就服了护心丹,所以她知晓了陛下的身世以后,就一直在想一举铲除陛下的办法。直到五年前她听说胡璇研究出了长眠,于是就暗中交代卫离务必将这个药弄到手,还吩咐卫离,要把事做的干净些。卫离后来把这件事交给我了,只是过程不太顺利,我只带了药方回来。”

  站在年听雨身边的铃兰一听这话,顿时睁大了双眼,她几步冲了下来,抓住了苏海成的衣领:“是你!杀我满门的是你?!”

  苏海成继续承认:“是我。”

  铃兰盯着苏海成的脸仔细的看,而后又疯魔般的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对,杀我全家的那个男人面目全非,可你的脸……”

  “你是说这张脸吗?”苏海成当着铃兰的面,把脸上的皮揭了下去,顺便好心解释:“乔绾淑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怕我用不惯别人的脸,所以事先做了一张假皮。”

  无视铃兰要杀自己的目光,苏海成道:“我听说胡家和乔家的关系不错,尤其是两位两爷子,想来君上之所以会知道乔莺莺这个人的存在,也是你告诉君上的吧。毕竟乔莺莺被卫离假扮的山匪抓走以后,乔绾淑就将乔莺莺存在过的痕迹抹去了,乔家也对此只字不提了。”

  铃兰说不出话,气的浑身发抖,眼睛更是一片赤红。

  苏海成不想吓唬人,将假脸重新带上,而后对铃兰道:“当年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这么做,等我了结了自己的恩怨随你处置,现在可以先放开我吗。”

  “你一句“随我处置”就能换回我全家的命吗?”铃兰哭喊道:“凭什么你报仇的路,要用我全家的命来垫!凭什么你们的恩怨要牵扯我的家人!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没有凭什么。”苏海成握住铃兰的手腕,卸了她的力:“如果真要说个凭什么,大概是你太聪明了吧,竟然不合时宜的制出了合了时宜的毒,所以有时候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年听雨起身将铃兰从苏海成手里夺了回来,道:“苏将军,这话就不对了,你要是觉得太聪明不好,你为什么又要变成一个精于算计的聪明人呢,这不自相矛盾吗。”

  “我自知说不过君上,我也不多说。”苏海成挑眉:“只是君上一点也不好奇,华容昭为什么会知道陛下的身份吗?又为什么要给你送那批男侍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事到如今,猜都能猜到了。”年听雨将叫十七将铃兰暂时带了下去,将脑海中最新浮现的信息,娓娓道来:“华容昭当年知道了陛下的身份以后,也想给陛下下毒,但是她没料到太皇太后竟然先她一步动了手。事后华容昭想补刀,结果陛下被人先一步转移了......”

  华容昭那么精于算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看破乔莺莺的伪装,又怎么可能猜不到是乔莺莺出手救了蔺阡忍,又把人给藏了起来呢。

  但由于一直找不到蔺阡忍的藏身之处,华容昭只能先杀年听雨,只是刺客的方法始终不奏效,她便想到了借刀杀人这个办法。

  华容昭知道戚元懿最恨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之人,而年听雨作为蔺阡忍的人,若是做出蓄养男侍这种事,戚元懿必饶不了他,下令杀之也不是没可能,于是华容昭便叫乔莺莺去宫外搜罗男侍。

  但苏海成未曾想,乔莺莺见华荣昭不死不休的追杀年听雨,她心急了,只想快点把年听雨推出这个漩涡。

  三年的暗中观察,见年听雨始终未曾着手调查年战北的事,又隐隐有脱身的想法,乔莺莺便有了想法。

  她借着选男侍的机会,背着苏海成将蔺阡忍光明正大的弄进了宫,然后又打算用同样的方法,给蔺阡忍换个侍卫或者太监的身份,将他彻底留在宫里,事后就算苏海成发现了这件事,也只能帮她一起来做这件事。

  至于为何是背着,只能说两个人的想法出现了分歧,或许乔莺莺早就想用这个法子把年听雨推出去,而苏海成则是想把蔺阡忍作为自己手里的底牌,等找到足够的证据、合适的时机,在将蔺阡忍送回宫中。

  所以只能背着。

  不过乔莺莺的计划被年听雨给打乱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年听雨会选中蔺阡忍,更加没有料到华荣昭会因这个插曲识破蔺阡忍的身份。

  年听雨道:“而华荣昭想要一箭双雕的时候,苏将军你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便暗中找上乔莺莺确认了这件事。你知道陛下肯定会追查自己的死因,而这背后就是一张巨大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极有可能叫你多年的筹备功亏一篑,以至于你不得不改变自己慢慢搜集实证的计划,开始将计就计,兵行险招,苏将军你......”

  苏海成先是将卫离暴露进年听雨和蔺阡忍的视野,引诱他们去调查卫离,逼的华荣昭不得不加快杀了他们的动作。

  到了宫宴,苏海成知道华荣昭极为看中阿冶这个小重孙儿、也知道卫离生了谋权篡位之心,更知道铃兰就是胡璇,所以在卫离和华荣昭改变刺杀的计划以后,苏海成任由乔莺莺将下毒之人由年听雨变成了阿冶,逼的华荣昭和卫离反目

  年听雨道:“当日我本以为卫离大骂华荣昭,只是不满华荣昭对我的袒护,但今日再想想那不满的语气中,似乎还夹杂了不少怨毒。华荣昭是卫离的母亲,卫离又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卫离便觉得华荣昭是不会反对他称帝的,可卫离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华荣昭不仅反对,还那样斥责于他。”

  而当华荣昭夺了卫离手里的兵权,命人将他拖下去以后,卫离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不过是华荣昭手里的一颗棋子,随时都可以抛弃,于是他当即就想揭穿华荣昭的真面目。

  华荣昭哪里容许他这样做,她不惜暴露乔莺莺会武的事,示意乔莺莺割了卫离的舌头,而乔莺莺恨急了卫离,自然也下的去手。

  不过华荣昭还是心软了,她没有直接要了卫离的命,只是将其关在天牢里。

  年听雨的视线在呆若木鸡的文武百官身上流转了一圈,继续道:“走到这一步,苏将军你知道自己彻底扳倒华荣昭的机会来了。”

  卫离下狱,年听雨和蔺阡忍依然活着,华荣昭为了保住自己地位,兜住自己的秘密,肯定还会想办法动手。

  可狼牙的人一旦再度动手,年听雨和蔺阡忍肯定会意识到狼牙的领导者不止卫离一人,所以华荣昭狡兔三窟,趁着他们尚未放松戒备之际,指使身份尚未暴露的苏海成往寒山寺派人。

  “这一遭,华荣昭想要叫我和陛下永远留在寒山寺回不来。”年听雨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往上走:“但苏将军你还需要陛下的身份来为你平冤,你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和陛下身死寒山寺,所以你派的人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不过苏海成也知道,这遭刺杀一旦失败,他便再也藏不住了。可彼时苏海成手中能用的人不多,他只能暗中联系年战西的副将,策划了劫狱一事,将卫离救了出去。

  但赢夙被年听雨和蔺阡忍留在了盛京城,为了转移赢夙的视线,苏海成不得不叫乔莺莺帮忙买通守门的侍卫,又策划一场对华荣昭的刺杀。

  乔莺莺不知道自己和华荣昭的关系,自然会帮他。

  其实苏海成大可以利用这场刺杀直接取了华荣昭的性命,但是——

  年听雨转身望向苏海成:“但是苏将军你不想叫她这么轻易的就死了,你要让她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才甘心,所以你只是嘱咐自己手里能用的人给了她一点教训。”

  “事后你本想尽快告发华荣昭,只是你没料到华荣昭始终提防着卫离,从很早开始就在自己的手里养了一批人,而她反应过来那个人是你以后,就派出这批人开始追杀你,叫你根本无法走到陛下面前。”

  “华荣昭找不到你的藏身之所,而我和陛下也始终不死,她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华荣昭想博一把,她既想借太学子弟的嘴将我和陛下逼上绝路,也想把你逼出来。”

  “她坐拥全局,知道我和陛下会把你当成突破口来解决今日之事,然后派人去找你。而你肯定也不会放弃这个走到陛下面前的机会,所以你主动现了身。”

  “这场博弈,华荣昭博输了,你苏海成赢了,最终敲响了登闻鼓。”

  “苏将军,我说的可对。”

  苏海成鼓起了掌:“一字不差,竟然这么快就理清了所有的事,不愧是君上,不愧是年将军的儿子。”

  掌声落下,沉默良久的蔺阡忍忽然道:“苏将军,卫离是你杀的吧。你知道卫离手里握着大量和华荣昭往来的密信,但藏处你始终找不到,所以你要救他出来,去问出这些密信的藏处,问出来以后你就杀了他,是吧。”

  “没有了价值的人,自然没有必要留着他。”苏海成道:“陛下也很聪明,也正是因为陛下您和君上都足够聪明,我才能推进自己的计划,最终一步一步走到您的面前。”

  蔺阡忍的震惊早在苏海成主动袒露自己的所作所为之时,就变成了骇然。

  华荣昭会做出这么多事,蔺阡忍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华荣昭是个心狠之人。

  可苏海成会做出这样的事,蔺阡忍无法预料到了。在他的印象中,苏海成从来都是个凛然之人。

  或许也不是这样的,苏海成只是没有在他的面前展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罢了。

  失望、骇然、震惊,诸多情绪在蔺阡忍的心口交织缠绕,最终变成愤怒。

  他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苏海成,抽了赢夙腰间的剑,架在苏海成的脖子上:“你知不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苏海成道:“但我不是神,有些事终归不是我能预料到的,比如有人会放暗箭,比如戚元懿为你挡箭。不过都无所谓了,只要你活着就好。”

  苏海成朝蔺阡忍露出一抹笑:“我就是要陛下你亲自去审判华荣昭的罪行,让她痛不欲生。可惜,我要是找到那个孩子就好了,然后把他扶上帝位,这样华荣昭还可以在痛苦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蔺阡忍扔了剑,禁不住大笑了出来,如疯如魔,眼角更是被泪浸出了一片殷红。

  “骁肆......”

  年听雨走到蔺阡忍身边,担忧的唤了他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我没事别担心。”蔺阡忍回了年听雨一句,而后蹭去眼角泪,定睛看苏海成道:“师父,你以为这场博弈是你赢了吗,不过是华荣昭让了你而已。”

  年听雨这下听不明白,疑惑的看着蔺阡忍,苏海成的眉头霎时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蔺阡忍道:“你原是走不到我面前的,但我派了赢夙去找你,所以你才走到了我的面前。”

  苏海成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皲裂:“你把话说清楚!”

  “你不是一直在找那个被换走的孩子吗,”蔺阡忍将赢夙扯过来,叫苏海成好好看清楚:“他就在这里啊。”

  “不可能!”

  “你骗我的!”

  “不可能!”

  苏海成推开了赢夙,瞪圆了自己的眼睛,霎时感觉自己像个莫大的笑话。

  “这些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不可能是她让我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蔺阡忍道:“虽然我不知道华荣昭为何会对卫离那样心狠,但她绝对爱我父皇这个儿子,爱屋及乌她自然不会伤害赢夙和阿冶,而事情暴露出来这么多,她暴露也是早晚的事,所以她让了你这一手。”

  在年听雨看来,蔺阡忍说的有道理,可他忽然觉得华荣昭让的未免太轻松了些。

  华荣昭费尽心思得到的荣华富贵,真的肯拱手想送吗。

  她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猜不到蔺阡忍会派赢夙去找人呢。

  除非——

  年听雨猛然想起一个人。

  “报!”

  侍卫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扑在了蔺阡忍的脚边:“陛下,北境太守程良求见。”

  年听雨面色一紧,呼吸都有些急促:“把人带进来,快点!”

  不稍片刻,程良就被人抬了进来。

  昼夜不歇的赶了五天路,程良面如死灰,嘴唇干裂。

  可他不敢耽搁,嘶哑喉咙道:“陛下,君上,夷狄进犯,边疆失守了——”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眼瞧着刺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华荣昭怕是预料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有暴露出来的那天,所以她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她勾结夷狄,以解自己今日之困局!

  御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