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太高, 跟着一起来上香的只有年轻官员,上了岁数的老家伙们全都留在了盛京城,因此这遭来的人比祭礼那遭少了一半多。

  人来的少, 倒也顺了年听雨的心意。

  这几日,文武百官虽然不敢在他面前提及苏海成的事, 但又开始重提改“律例”的事。

  尤其是以张守正为代表的一众老臣, 反复劝诫他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以修改律例, 否则就是动摇大乾的国本, 必将成为大乾的千古罪人。

  在年听雨看来,现在的大乾需要的并不是严刑峻法,而是施以仁政和教化百姓。

  若是一味的追求严刑峻法, 最后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甚至有可能适得其反。

  但无论年听雨怎么和那些老臣说这件事,他们就是不接受, 一味的觉得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都是好的、都是对的, 完全不考虑当下的实际情况。

  经历过李文显的事, 又经历了这次事,年听雨算是彻底看明白一件事。

  ——虽然他扳倒了一个李文显,但朝里还有无数个李文显!

  他们胆小畏缩、墨守陈规、鼠目寸光, 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 从不考虑大乾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哪怕刚正不阿如张守正也是如此。

  要不是顾及着蔺阡忍,他高低也不想管这件事了,哪怕大乾因此激起民愤、走向覆灭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但他终归是在自己身上栓了一根名为爱的枷锁, 彻底和蔺阡忍成为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又怎么能不管呢。

  管归管,该有的冷静不能少, 这几天来寒山寺上香就当放松加冷静吧,不然他可能要拿人开刀了。

  不过,由于将近一半的官员都留在盛京城没有出来,所以年听雨并不能完全放心的离开。

  为避免某些人在他离开盛京城这几日私相授受、暗中勾结,同时也为了避免苏家的一些人趁机搭救苏海成,年听雨让赢夙带着翎羽卫留在了皇宫,只让十七领着禁军的人护送。

  同时,年听雨还把目前留在盛京城、没有出去帮他调查事情的影卫也带上了,就让他们藏在禁军的队伍当中。

  说实话,如果苏海成没有落网,年听雨肯定会把十七和赢夙都带在身边。

  但如今,苏海成这个幕后主使者赫然落网,狼牙没有了主心骨,倒也不必像曾经那般警惕,轻松一点出行未尝不可。

  ......

  ......

  这遭赶路不似祭礼那般着急,再加上他们提前一天出发,一队人不紧不慢的往目的地走,中午出发傍晚才抵达,时间卡的刚刚好。

  在聆天台休整一夜过后,年听雨早早的就起来了,带着跟来的文武百官开始爬石阶。

  三千三百三十三个石阶,不多也不少,从日出那一刻开始爬,一直爬到日挂中天刚好能爬到山顶。

  年听雨走在第一个,十七、小九和蔺阡忍跟在他的身后。

  戚元懿则走在慢他一个身位的侧边,由宫女扶着往山上爬。

  至于铃兰,在出发的前一刻,被年听雨留在宫里照顾蔺文冶去了。

  说实话,三千多石阶爬起来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哪怕是他,爬到一半的时候都明显感觉到了累。

  人都在这寒意未曾全然退却的初春时节,爬出了一身的热汗,脸甚至都有点红。

  年听雨稍稍驻足了一下,抬起胳膊轻轻擦了一下即将流进眼中的汗水,方才继续往山顶上爬。

  见状,蔺阡忍往上跟了一步:“我背你?”

  年听雨禁不住笑了出来,而后把人赶走了:“去去去,我没有那么矫情,能自己爬上去。”

  蔺阡忍眼底划过一抹十分明显的失望之色:“行吧。”

  有一说一,蔺阡忍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总是喜欢当个显眼精儿,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有多厉害。

  蔺阡忍有如此肆意洒脱、不拘一格的性子,和他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

  因为隆安帝不曾像祖皇帝那般充盈后宫,从始至终身边只有戚元懿一人,所以蔺阡忍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从来不必考虑夺嫡的事。

  而在蔺阡忍的成长过程中,隆安帝和戚元懿对他的要求虽然很高,却也没有吝啬自己对他的爱护,尽可能的让蔺阡忍活出了他最真实的模样。

  与此同时,蔺阡忍的上面还有蔺岚幽这个长姐宠着他,身边更有赢夙这个兄弟作陪,所以蔺阡忍和那些史书上的皇帝完全不一样。

  他在自古就亲情关系寡淡的皇室中,收获独一无二的情缘,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而这大概就是他当初一见到蔺岚笙,就为之动容的原因;更是他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要给蔺文冶一个身份、给蔺岚笙正名的理由;还是他在这明争暗斗的朝堂中,保持少年心性的秘诀。

  保持这份心性的秘诀别人能学不学的来,年听雨不知道,但至少他学不来。

  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他的成长过程都没有父母这两个角色的陪伴,从始至终都是依赖自己而活。

  而他也只能依赖自己,因为没有旁的人能给他依赖。

  不过,长大以后他学会了依赖。

  虽然最后遭到了无情的背刺,但他至少体会过这种感觉。

  当然,现在的他又重新开始体会依赖了。

  这一次,他希望自己可以幸运一些,永远不会遭到背叛。

  如果蔺阡忍敢背刺他,他必拉着蔺阡忍一起去死,叫蔺阡忍给他陪葬。

  ......

  ......

  寒山寺的住持掐算了一下时间,感觉差不多了就带着弟子往外走,准备迎接贵客。

  他出来的时间刚刚好,彼时年听雨一行人只剩下最后五十个左右的石阶,就能登上山顶了。

  住持对年听雨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在他看来,年听雨温润如玉、谦逊懂理的气质,在皇室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存在。

  和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要砍人的先帝,也完全不一样,简直叫人喜欢的仅。

  提及蔺阡忍,有一句话就不得不说——住持始终觉得年听雨嫁给蔺阡忍是一件极其不幸的事。

  谁知道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会不会在某一日动手打人,年听雨那略显单薄的身子骨又如何能受得住。

  不过好在蔺阡忍后来咯噔出事了,这种情况也就不可能发生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住持的老脸有些要绷不住了。

  作为寒山寺的住持他怎么能想这些俗事儿呢!!!

  住持立刻默念起清心咒,在年听雨上来前调整好了状态。

  等年停雨成功站到住持面前,住持朝他行了一个佛礼,微微欠身道:“老衲有失远迎,还请君上莫要怪罪。”

  “无相大师客气了,”年听雨对着回了一个佛礼:“如此就是最好的相迎了。”

  无相大师露出一抹慈祥的笑,人向侧面让了半个身为,抬手示意:“君上,我们进去上香吧,耽误了吉时怕是不好。”

  年听雨没动,反而对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无相大师引路。”

  无相大师很清楚,年听雨如此做是在给他面子、是尊重他,毕竟年听雨不是第一回 来了,他很清楚上香的位置和上香的流程。

  无相大师又冲着年听雨行了一个佛礼,说了一句“请跟我来”,就转进去了,年听雨一行人紧随其后。

  上香的位置在寒山寺的主殿,年听雨到时,香案香炉和香全都准备好了,就连祭台上供着的水果和酒水,也全都换成了新的。

  每年来寒山寺上香并没有什么繁琐的流程,踏进大殿以后,住持就会亲手将香点燃,然后递给他。

  而他只需拿稳香柱,再虔诚许愿便可以了。

  每人每次许愿可以许三个愿望,无论什么身份都一样。

  往年他都是只许一个国愿,但今年他想再多许一个私愿。

  年听雨将手中的香拿紧,悄悄许下第一个愿望,方才为大乾许国愿。

  国愿不同于私愿,他得说出来,叫每一个人都能真真切切的听见。

  年听雨抬眼看向镀了一身金茫的观音,将那连续说了好几年、早就烂熟于心的愿词背了出来。

  “愿我大乾疆域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愿我大乾子民安居乐业,民康物阜。”

  背完,年听雨将香插进了香炉,结束了每年一次的开香礼,而这也就意味着,闭了半个多月门的寒山寺,可以打开寺门迎接香客了。

  今天一早上山的时候,年听雨就发现,他们的队伍后面跟了许多百姓以及达官贵人家的夫人或者小姐。

  所以他才带着跟来的官员离开主殿,寒山寺的大门就敞开了,香客们瞬间鱼贯而入。

  寒山寺虽然建在寒山之顶,可这气氛一点也不寒。

  年听雨心想。

  ......

  ......

  退出主殿并不意味着离开,接下来还要在寒山寺滞留五天,聆听住持给他们讲佛礼,寓意洗涤心灵。

  年听雨很喜欢这个环节,虽然依旧要早起,但却是他每年最放松的时候,不必在面临朝堂之事。

  在住持的带领下,年听雨和一众官员被安置到了客房居住。

  由于房间有限,主子们是一人一间,小九和蔺阡忍两人一间,戚元懿带来的两个侍女一间,剩下的官员和禁军侍卫则睡通铺,一间房十六人,竟然足足睡了四间房!

  其中四十个朝廷命官,二十四个侍卫。

  当然不可能真的只带了这么点侍卫,考虑到寒山寺上的房间有限,剩下的侍卫都候在山脚下等着了。

  等安置好,年听雨立即叫小九带人去烧水,打算沐浴更衣,这黏糊糊的衣服穿在身上实在是太难受了!

  小九虽然偶尔有些不灵光,但手脚却是个麻利的,不过半个时辰就将水烧好送来了。

  试好水温,立好小九转头问:“君上,可要小九侍候您沐浴?”

  年听雨虽然很享受被人伺候着生活的日子,但这种事他依旧不习惯,直接一口拒绝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是。”

  小九应了一声便转身退了下去。

  听见门关好的声音,年听雨解了衣袍,将自己泡进了升腾着热气的水中。

  虽然上香的过程不累,但登山的过程属实是有点累人。

  温热的水将年听雨包围的一刹那,他死死压制的疲惫感瞬间倾泻而出,再也无法被藏住了。

  年听雨舒服的闭上了双眼,手随意搭在浴桶的边沿,头不自觉的向后仰去,呼吸随之变的缓慢平稳。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这般放松过了。

  蔺阡忍回来以后更是过的尤为紧绷,短短三个月就遭受了三波刺杀,其中两次针对他和蔺阡忍,一次针对蔺文冶,每次都很是令人棘手。

  不过苏海成既已落网,那今后再也不必担心刺杀的事了,只需要和文武百官打太极就好了。

  但他应该不会打很久,毕竟蔺阡忍恢复身份的事也已经提上了日程,眼下就差一个契机了。

  只是这个契机该如何创造出来呢......

  年听雨想的出神,忽然听见“嘎吱”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立即摸上了方才摆在旁边的匕首,警惕的问:“谁?!”

  蔺阡忍绕过屏风,将他手中的匕首拿了出来,放在一旁:“不敲门就敢进你房间的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也是,整个寒山寺,也就蔺阡忍有这个胆子了。

  年听雨放松下来,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么快就沐完浴了?”

  “怎么可能。”蔺阡忍挑开了自己的腰封,眨眼间就将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挤进了并没有那么宽敞的浴桶里,从背后搂住了年听雨,贴在他的耳边道:“为夫这不来找你一起了吗。”

  年听雨不爽的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嗔道:“挤死了,出去!”

  “你知道的,我在你面前没有什么定力。”蔺阡忍箍住他的胳膊,哑着声音道:“乖,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说着,蔺阡忍将下巴搭在了蔺阡忍的肩窝处,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年听雨忽然感觉到肩窝处湿了一片,而他的肩窝并没有泡在水里,所以这湿意的源头是......蔺阡忍的眼睛。

  蔺阡忍哭了?

  蔺阡忍竟然哭了!

  年听雨难以置信的看向蔺阡忍,伸手在他的发顶呼噜了一把:“怎么哭了,这可不像你。”

  闻言,蔺阡忍环在他腰间的胳膊勒的更紧了,像是怕他骤然消失一般用力,而他的泪水也越来越多了。

  年听雨从未见过蔺阡忍哭,这是第一次。

  他的心脏止不住的抽疼。

  “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年听雨道:“当然,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总之我在。”

  这样闷着声音哭了许久,蔺阡忍涩着声音开口了:“母后刚刚来见我了,还给我带了一盒梅花酥。”

  梅花酥……

  当年赢夙从寒山寺带回来的那盒点心,也是梅花酥,更是蔺阡忍唯一喜欢吃的小点心,一个人完全可以吃光一整碟。

  而听见“梅花酥”这三个字,年听雨的心间萦绕起不好的感觉,他心惊胆战的问:“然后呢,母后和你说了什么吗?”

  蔺阡忍失魂落魄的说:“母后承认了当年的毒是她给我下的,她还告诉我......”

  蔺阡忍的声音抽了一下:“父皇也是她杀的,而我也不是她和父皇的孩子......所以......我到底是谁......”

  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