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听雨:“李大人,你想大办祭礼也可以,但孤有一个要求。”

  见年听雨的态度似有转圜之意,李文显明显一喜:“老臣定当竭尽所能的去完成君上所提的要求。”

  “口说无凭,笔墨为证。”

  年听雨拿起笔,在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了几行字。

  写好,年听雨将墨吹干,然后将纸折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便叫何福生递到李文显手里。

  原本大喜的李文显,一看到纸上的字,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了个干净,甚至连气都短了几分。

  纸上写到。

  【边关对峙,将士风餐露宿,若因操办祭礼影响了军饷和粮草的供给,让夷狄人趁虚从边关长驱直入。孤要李大人你用九族之人慰藉战死沙场的英灵,李大人可愿意否?】

  怕死的人比比皆是,年轻时险些因土匪丧命的李文显更是如此。

  只是李文显设想过无数种年听雨拒绝他的由头,却怎么也没想到年听雨会用“灭九族”这种方式来逼他放弃。

  再怎么说他也是三朝元老,年听雨怎能如此薄待他!

  况且他只是想好好给先帝操办个祭礼而已,怎的就能威胁到粮草和军饷的供给呢。

  简直小题大做!

  就算李文显心里再如何不服气,他也不敢再固执己见了。

  毕竟上面坐着的那个人可是连皇亲国戚都敢杀的主,若是真对他动了杀心,他哪里能逃的。

  瞧李文显半晌发不出声,年听雨提醒:“李大人可愿意接受孤提出的要求?”

  其实,年听雨还是给李文显留了面子的。

  他并没有将这个要求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李文显握紧手中的纸,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言语偏转:“老臣心底自是愿意接受的,但老臣方才又细细思索了一番,觉得君上和荣公子所言在理,如今的大乾还是当以稳固国本为主,确实不适合大办祭礼。”

  “既如此,祭礼的诸多事宜便一切从简吧。”年听雨敲定此事,见李文显一幅欲言又止的神色,道:“李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躲躲闪闪的做什么。”

  李文显扭头,恶狠狠的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蔺纤忍:“君上,祭礼的事已有决断,但荣公子踹老臣这一脚尚未清算,还请君上替老臣做主!”

  旁的人看不见,但蔺阡忍却能看见。

  李文显说这话时,头顶凝聚起一团猩红的血雾,杀意奔涌而出。

  蔺阡忍的脚轻轻磨了一下地。

  他刚才怎么没一脚将这昏聩的老东西的踹死呢。

  反正随便年听雨怎么罚他都认了。

  蔺阡忍偷瞄了年听雨一眼,青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决断,而是看向张守正,问道:“张大人,殴打朝廷命官当处何罪。”

  张守正:“回君上,平民百姓殴打朝廷命官当枭首示众,但荣公子代表的是您,可从轻处罚,比照枭首减一等,判三千里流放。”

  “那不行君令者,又当处何罪呢?”年听雨又问。

  张守正:“回君上,不行君令者为大不敬,当处斩刑,连坐三族。”

  李文显哪里听不懂年听雨话中之意,这是要追究他对人置之不理的罪责啊。

  蔺阡忍打了李文显是真,可李文显没有蔺阡忍这个监事管放在眼里也是真。

  两厢作比,李文显捞不到半点好处。

  可李文显又怎能想到年听雨如此重视这个人呢,毕竟何福生将人送过来的脸色非常臭,也没有额外向他交待什么。

  李文显刚想为自己开脱,年听雨却在这时开了口:“今日之事孤理应按照大乾律例走,但凡事都有例外。李大人感念先帝之功绩而恪守祖宗之制,荣肆则忠正不二一心为了大乾的将来考虑。由此可见两人所犯之罪责,并非出于故意,而是无心之举,理应宽恕。”

  “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二人确实犯了错,不可不罚。”年听雨四下环顾一圈,道:“孤瞧着这政事堂的文书典籍似乎以许久未曾整理过了,孤便罚你二人将这里的文书重新整理一遍,届时孤亲自来查验。文书典籍颇多,你二人现在就整理吧,先帝祭礼的事就转交给礼部侍郎去办吧。你二人可有异议?”

  蔺阡忍即刻道:“多谢君上开恩,臣甘愿领罚。”

  与蔺阡忍的坦然接受相比,李文显就显得有些惆怅了。

  政事堂的典籍数不胜数,书架也高的直冲房顶,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在整理文书的过程中要不停的爬上爬下。

  他这快六十岁的老骨头哪里受的了啊!

  李文显欲哭无泪的看向年听雨,希望年听雨可以开开恩。

  最终年听雨只是冲他笑了一下,对着蔺阡忍嘱咐道:“荣肆,李大人年岁大了,整理文书的时候你记得多照料他几分。”

  蔺阡忍:“臣定当好好照拂李大人。”

  李文显哪里敢让蔺阡忍照拂,这人不在给他一脚就是好的。

  可再怎么样,李文显也只能认了,因为年听雨嘱咐完就带着何福生走了。

  ***

  出了政事堂,年听雨狠狠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每次处理完这种事,他都有一种自己要提前升天的错觉。

  不过蔺阡忍那一脚确实挺解气的,平日里李文显给他添堵,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李文显是三朝元老,资历颇深。

  而他虽代掌皇权,终究还是后宫里的人,行事有诸多不便。

  若他不管不顾的跟这些朝臣对着干,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指定又要蹦出来兴风作浪了,说他有不臣之心,想要将皇帝取而代之等等等。

  话说回来,要不是年家一心想杀他,他早在衡王逼宫的时候就撂挑子不干了,何至于这样兢兢业业的把实权握在手里。

  蔺阡忍也是。

  明明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么这脾气就没有一点改变呢,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

  他尚且还是皇帝的时候,打也就打了,毕竟他那时是九五之尊,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可他如今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动手,不就是在自找麻烦吗。

  年听雨自己倒是无所谓,麻烦事处理多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件。

  他今日若是没有察觉何福生的办事不利,蔺阡忍指定得被翎羽卫打的脱层皮,疼的他连明日床都起不来。

  以防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他今夜必须得给蔺阡忍好好上一课!

  年听雨心想。

  ***

  由于这几年皇权更替频繁,朝堂又出现了好几次大的动荡,忙着站队的文武百官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整理文书典籍这种小事上。

  平日文书处理完、典籍用完,全都是往空架子上一摆。

  表面上看起来整整齐齐,但随便抽出来一本文书或者典籍一看,那放的可真是乱七八糟,没有半点章法可言!

  才整理了半格文书典籍,李文显的眼睛就有些花了。

  抬头一看那尚未整理的几十格文书,李文显简直想把自己一头撞死在架子上。

  可再扭头看一眼他身边那个同样挨罚的人,李文显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了。

  横看竖看都不像过来受罚的。

  只见那人将每一本文书都打开看过一遍,然后按照六部职责做了仔仔细细的分类,脸上全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相反,好像还有点高兴?

  于蔺阡忍而言,整理文书典籍这件事还真不是惩罚,而是天大的好事。

  出事以后,蔺阡忍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大梦了一场,再睁眼就是三年后了。

  虽说进宫前他从同住之人口中听说了不少大乾这三年的发生过的事,但大多都集中在年听雨身上,鲜少涉及夷狄人和边关的情况。

  夷狄人素来野心昭昭,想要成为这长原平野的主人。

  蔺阡忍迫切的想知道,他不在的这三年,那帮野蛮之人有没有搞些什么小动作。

  但他现在的身份尴尬,不好直接问年听雨,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探查。

  要想探查的全面,政事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里汇集天下大事,他若有机会将这里的东西全都看上一遍,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这三年的基本情况。

  不过,一些有关于皇室和军队的机密他还是无法了解。

  毕竟这些事太核心了,若是放在政事堂这种任由官员进出的地方,可就太不安全了。

  但总归是有机会能看见的。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是年听雨的侍臣,到时候给年听雨吹吹枕边风,不就手到擒来了吗。

  只是......年听雨似乎没有让他陪着一起睡的想法,这枕边风该如何吹呢?

  难不成要让他玩色·诱那一套?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可是皇帝,怎么做这种事!

  蔺阡忍原地掐死这个念头,还是决定先把眼前这些文书典籍整理完。

  积攒了好几年的文书典籍自然不是半天就能整理好的,整理到政事堂闭门的时间,蔺阡忍也不得不离开。

  政事堂四时的关门时间不同,春夏酉时末关门,秋冬申时末关门。

  如今正值寒冬,酉时末一到政事堂便开始清人了。

  蔺阡忍被轰出政事堂时,天已经黑了,他踩着莹白的月光往兰安宫走。

  路过御花园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你站住!”

  蔺纤忍扭头一看,便瞧见了他暗中从长姐那里过继来的便宜儿子。

  蔺文冶迈着小短腿走到蔺阡忍身边,整张脸都紧绷了起来,非常生气的说:“跪下!”

  “?”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

  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