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卓一个人在街上徘徊。

  自从那天沈星染离开后,沈星卓也离开了沈家的别墅。

  他没有回自己的公寓。

  也没有理会现在一团乱遭的工作室。

  生活好像一瞬间变得极其混乱,骤然压下来,让人毫无头绪。

  沈星卓不喜欢这种感觉。

  遇到这种混乱时,他下意识想要躲出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轻松一下。

  等所有的混乱逐渐平息,他再回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这次,沈星卓躲了很远,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遭。

  他不用闭上眼睛,脑海里便回荡着沈星染说的话。

  “整个沈家就你最垃圾。”

  “你在别的地方比不过沈星遇,只能在当哥这个方面想办法赶超了!”

  这些声音响一声,沈星卓的脚步就停一下。

  他不断挣扎着,思考着。

  想要找出什么来佐证自己并不是那么差劲。

  也佐证自己的确在努力当一个好哥哥。

  可沈星染的话太锋利了,沈星卓努力找了很多证据。

  却发现事实总是在一步步印证这些话。

  沈星染在求他帮忙的时候,每一次都会提起沈星遇。

  一听到沈星遇的名字,他便脑子一热,不管沈星染要求的是什么,便都答应了。

  他看不惯陆燃在外面打工,对别人低声下气。

  是真的心疼陆燃的遭遇,还是只是不愿意看到他沈星卓的弟弟对别人点头哈腰?

  如果是心疼陆燃,那他为什么没有真正地改变陆燃的境遇?

  他明明可以供陆燃上大学。

  他可以给陆燃安排住处。

  他也完全有能力,让陆燃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生活。

  他为什么没有做呢。

  每次,只是在见到陆燃打工的瞬间愤怒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去改变。

  他什么都没有做。

  却在心底暗自埋怨陆燃为什么不愿意叫自己哥哥。

  沈星卓脚步停在一家快餐店门前。

  他隔着玻璃门,盯着里面柜台后的人影看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缓慢地打开门走进去。

  “欢迎光临。”店员抬头打招呼。

  但不是沈星卓记忆里的少年。

  沈星卓买了一个草莓味的冰激凌脆筒。

  他一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一个脆筒被他吃的很快。

  酸甜的草莓气息,似乎是藏在记忆里的味道。

  沈星卓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慢慢地,他走到了一处带着围栏的草坪前。

  一抹熟悉的黄色影子映入眼帘。

  年纪已经很大的小狗,正安静地在草地上嗅闻。

  沈星卓眼睛一亮。

  这段时间的昏暗骤然褪去,见到小狗的一瞬间,仿佛生活的希望又照了进来。

  沈星卓蹲下身,对着草坪上的小狗拍拍手,唤道:“大黄!”

  小狗听到声音,隔着围栏朝他看过来。

  似乎认出了他是熟悉的人。

  小狗摇了摇尾巴,缓慢地朝他跑过来。

  小狗嘴巴一圈的毛已经白了。

  但身体依旧很健康。

  可它跑得有些慢。

  因为,小狗的一条后腿是跛着的。

  它就这样拖着一条伤腿,一颠一颠地朝蹲在栏杆外的沈星卓跑过来。

  沈星卓脸上那股堪称兴奋的希望,却在小狗那只伤腿的颠簸中,缓缓的凝滞,消散。

  草坪另一侧,一位老管家注意到小狗的动向,叫了一声:“大黄,回来。”

  小狗停下脚步,遥遥看了沈星卓一眼,终究还是缓慢地转身。

  依旧用一只脚跛着的姿势,颠颠地跑了回去。

  沈星卓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或许是蹲的太久,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

  沈星卓感觉到一种轻微的眩晕。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又是怎么走到马路中央。

  惊醒他的是刺耳的刹车声。

  以及司机的惊呼:“你怎么样?有事吗?”

  沈星卓坐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车子前轮,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出车祸是这种感觉。

  法院来人查封了沈鸿源的财产。

  连他们正在居住的别墅也没有放过,勒令他们搬离。

  沈夫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被赶出这栋别墅。

  要是往常,沈夫人肯定不能接受,要对着前来的公职人员据理力争,大闹一通。

  但这次,沈夫人却好像丧失了所有的心气儿。

  法院来人时,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

  佣人已经离开了。

  沈星卓和沈星遇还没回来。

  听到通知,沈夫人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房间收拾东西。

  沈夫人习惯性先去收拾自己的首饰。

  但等进去,才意识到,这些东西都要进行拍卖,来偿还沈鸿源的欠款。

  沈夫人顿时不知道还要收拾什么。

  她随便翻了翻,倒是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些旧物。

  她打开箱子,最上方面朝下放着一个相框。

  沈夫人将相框拿起来,发现里面是一张照片。

  准确地说,是一张全家福。

  背景似乎是在一个游乐场,后面是个巨大的摩天轮。

  她那时候还很年轻,身材很好,神采奕奕。

  沈鸿源也和现在不一样,揽着她的腰,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她和沈鸿源站在后方。

  前面是三个年龄各不相同的男孩。

  最大的那个十二三岁,穿着衬衫西裤,像是在拍证件照一样,板着一张生人勿进的小脸。

  年龄稍小的男孩大概六七岁,正是皮的时候,反带着一个鸭舌帽,裤子上都是沙粒。

  最小的那个,还是个三四岁的团子,白白软软的。

  他最高兴,一只手拉着后面沈夫人的衣襟,一只手伸出去指着前面的摄像机镜头。

  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看着装,应该是夏天。

  一家五口,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只冰激凌。

  她和沈鸿源手里的是白色香草味。

  最大的沈星遇,举着一只柠檬黄脆筒。

  沈星卓没有看镜头,正低头舔着粉红色的草莓冰激凌。

  最前面的那个小孩,他手里的冰激凌出了镜头,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更让沈夫人意外的是,这张照片里,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放松。

  至少在拍照的这一刻,照片里的每个人,都是真正开心的。

  沈夫人拿着相框,坐在了床边。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才隐约想起来,这似乎是某一年暑假。

  那段时间,他们把养在老爷子身边的小儿子接了过来。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

  他们去了游乐场,带着孩子好好玩了一通。

  那个时候,沈老爷子身体已经有些不好了。

  所以沈鸿源很忙。

  这是他们久违地一次放松。

  两个小的玩得很疯。

  又是在沙坑里满地乱爬,又是在蹦床上差点把自己给蹦吐。

  即使是跟个小大人似的沈星遇,都没忍住拿着枪打了很久的气球。

  沈夫人到现在还记得,她和沈鸿源玩累了,坐在一旁休息。

  沈鸿源揽着她的肩膀说,看孩子们玩得那么开心,以后不如买块地建一个游乐场,让他们想怎么玩怎么玩。

  这是这个家庭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幸福”的记忆。

  但是很快,他们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沈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血糖波动太大,多次晕倒。

  那段时间沈鸿源的精神也紧张了起来。

  后来说老爷子精神不济,直接把小儿子送回了家里。

  但只回了一天,小孩便又被接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沈鸿源突然闲了下来。

  只是情绪越发暴躁,沈夫人经常和他吵架。

  年轻时,沈鸿源无缘无故发完火,还会愧疚一段时间。

  所以为了补偿,也为了散心,他提出要去山里的别墅度假。

  可路上,他们又吵了一架。

  就是那次争吵。

  小儿子走丢了。

  沈夫人还记得那段及其昏暗的时光。

  夏季多雨。

  天阴沉沉地,闷得人难受。

  到别墅的路程较长,为了路上舒服点,也能随便玩玩,他们准备了几辆房车,组成了个车队。

  但当时的沈夫人很不满意。

  明明是沈鸿源要哄她开心,才要外出度假。

  但出来之后,沈鸿源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他自己的车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偶尔出来几次,和她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

  沈夫人被弄得很生气,路上又憋闷地要命,当场指责了沈鸿源几句。

  沈鸿源也发了好大一通火。

  沈夫人气得把自己关在房车里哭。

  小儿子找过来,被沈夫人推了出去。

  但沈夫人并没有担心。

  整个车队里有三辆房车,沈鸿源还单独备了一辆SUV。

  大儿子课业太重,自己占据一辆房车。

  二儿子和小儿子吵闹,被分在了一辆,有位阿姨照料着。

  除此之外还有司机。

  但可笑的是,直到到了山里的别墅,每个人从各自的车子里走出来。

  他们才发现,小儿子不见了。

  沈夫人当场吓得手脚发麻,立刻安排人去找。

  但进山的路很难走,很快山里便下起了大雨。

  山脚下也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山洪。

  他们被困在了山上。

  沈夫人以为,那就是她最昏暗的时刻了。

  直到下了山,回到了沈家。

  小儿子走丢的消息瞒不住,她所熟识的朋友前来问讯。

  但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去度假的有很多人,但每个人得知情况后,都会用一种带着遗憾的谴责目光看着她,问:

  “你那么大个人,怎么能把孩子弄丢了呢?”

  “当妈妈的不得多注意着点吗?不然你还指望当爹的带孩子?”

  “请了阿姨?阿姨管什么用,又不是她生的。”

  “那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呆着。”

  谴责如同潮水般涌来。

  仿佛只要有她这个当妈的女人在场,于是其他所有人便都可以隐身。

  她便成了罪魁祸首。

  有了这一件事,沈夫人的所有行为似乎都变得有错了。

  所有人,从各个方面,力图证明她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这个头衔骤然压下来。

  沈夫人变得无所适从。

  自从嫁人之后,她唯一的身份,便是“沈夫人”。

  沈家的贤妻良母。

  走出去,她和别人交流的除了衣服鞋子,便是丈夫和儿子。

  突然,这唯一的头衔也碎裂了。

  直到有一天,沈鸿源带了一个男孩回家。

  这个男孩,比她的小儿子还要再小上几个月。

  他在孤儿院长大,身体瘦弱,毫无教养,从没被人好好爱过。

  沈夫人看着男孩。

  并没有从男孩身上看到小儿子的影子。

  但她看到了一份,成为“母亲”的空白答卷。

  她要把她所有的爱,所有无微不至的在意,所有无条件的维护,都写满整个答卷。

  没有人能影响她“答题”的进程,无论是沈鸿源,还是另外的两个儿子。

  等沈夫人第一次带着这位养子登上社交舞台。

  听到身边的人第一声夸赞时,沈夫人满意地笑了。

  通过这位崭新的“沈星染”。

  沈夫人终于又拿回了自己的“贤妻良母”的身份。

  “支呀”房门打开了。

  沈夫人猛地从思绪里抽离。

  她扭头看过去,是沈星遇回来了。

  “你、你去找……陆燃,他怎么说?”

  沈夫人匆匆忙忙问。

  沈星遇没有回答,只是道:“我名下的房子也被查封了,朋友给我提供了住处,我们暂时可以搬过去住。”

  说着,他走上前,看到了沈夫人手里的相框。

  沈星遇顿了顿,他接过相框看了看。

  又轻轻地放了回去。

  对沈夫人说:“这些东西不重,都带走吧。”

  两人正收拾着东西。

  沈星遇接到了电话,是医院里打来的。

  告知他们,沈星卓出了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