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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鹅黄肩舆,翻译一下就是鹅黄色的轿子,在这年头属于皇帝专用颜色,其他人敢用就是逾制。

  可这是给皇帝送的礼物,用皇帝专用颜色多正常,没见着哪个王爷只送个轿子还被退回去的,怎么就万一皇帝不收他就自己留着用了?

  知道你们俩正不对付,但是不对付也得讲道理,不带这么无理取闹借题发挥的。

  和亲王试图和皇帝老哥讲道理,架不住现在养心殿就他们兄弟三个,乾隆把宫人都赶走的时候就没想过要讲道理,“朕只是骂他几句,又没想因为这事儿罚他,怎么着,朕现在连骂他几句都不行了?”

  他没当皇帝的时候能骂,现在更能骂,就无理取闹借题发挥怎么了?

  和亲王:……

  和亲王默默捂住小老弟的耳朵,免得他跟不讲理的哥哥学坏。

  乾隆心里不舒服,被俩弟弟盯着也挡不住他骂骂咧咧,“朕的万寿节都敢这么放肆,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和亲王无声叹息。

  哥你想干什么直接干就得了,不用在他们面前做样子。

  他们俩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在他面前做样子完全没必要啊。

  乾隆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朗声道,“朕这样宽宏大量的皇帝,怎么会因为堂兄送的礼不合适就罚他。”

  和亲王:……

  小果亲王:……

  要是拿这么个理由去罚理亲王,以后谁还敢给他送礼?

  哦,不对,礼还是要送的,只是不会再送皇帝专用的东西了。

  总之就是,拿这么个理由去找事儿肯定是步烂棋,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那么干。

  乾隆紧接着,“朕找机会把这事儿和其他错处放到一起罚。”

  和亲王:……

  这和直接罚有什么区别?

  “皇上,您先想着,我送小六回家。”

  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他们也不准备掺和到理亲王的事情里去,现在只是骂两句还好,真要等到找出其他错处再一起罚事情就大发了,有谋逆大罪在前没有人会关注送错礼这点小事。

  说不管就不管,麻烦离他们远一点。

  乾隆瞥了他一眼,“你做好准备,最多两个月,朕就要准备抓人了。”

  和亲王惊恐的睁大眼睛,“抓人?抓谁?抓我?”

  乾隆:……

  “滚!”

  “好嘞。”和亲王扛起弟弟扭头就跑,不给皇帝老哥留任何反悔的机会。

  小果亲王反应慢,感觉上一秒还在养心殿,下一秒就被扛到外面的马车上,除了有些颠簸别的没缺点,“五哥,四哥要抓人了啊。”

  和亲王放下车帘,不见刚在在养心殿的慌张,“没事,不抓咱们就行。你想看宗人府拿人吗?想看的话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热闹。”

  弘曕:???

  这事儿也能看热闹?

  小家伙摇头拒绝的干脆,“不去,我胆子小,我怕回来做噩梦。”

  和亲王遗憾的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我自己去看热闹了。”

  小果亲王白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说他不怕吧,他在皇帝老哥面前生怕和这事儿沾边。说他怕吧,他又上赶着去看热闹。

  奇奇怪怪,人果然是一种复杂的生物。

  弘曕回到果亲王府修整几天,过完中秋节就打点行装回到圆明园。

  他有正经事情要做,才不在城里和他们勾心斗角。

  主要是他也斗不过。

  圣驾回宫,造办处的工匠却没有全部离开,他们的造车大业还没有成功,工匠都走了他找谁来给他帮忙?

  上次的车已经能嘟嘟嘟冒着烟往前跑,不知道这次改进能改成什么样。

  小豆丁什么事儿都不管,但是他的消息却很灵通,当然这消息灵通不是他的功劳,而是哥哥叔叔们经常来圆明园找他玩,每次过来都会留下各种八卦。

  乾隆皇帝说最多两个月就会动手抓人,事实证明皇帝说话很算数,不用两个月,甚至没到二十天他就已经开始抓人了。

  万寿节是八月十三,中秋节是八月十五,八月刚过,九月初弘昇就被宗人府抓起来审问了。

  弘昇,就是恒亲王允祺的长子,就是因为办事不力被雍正爷削去世子之位关到家里不让出门的那个。

  他现在是正黄旗的满洲都统,兼管火器营事务,虽然身上没有爵位,但是官运还算不错,可惜非要想不开和理亲王府纠缠不清。

  乾隆抓人也不是毫无理由,大概是老天都在帮他,理亲王弘皙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在王府仿照国制设立会计、掌仪等司,俨然理亲王府已经成了小皇宫。

  内务府都让他给弄出来了,那还叫什么王府?

  私设内务府乃是大罪,弘皙是不是想造反?

  理亲王府仿照国制设立会计、掌仪等司是事实,不管理亲王是真想造反还是只想在王府玩过家家,这事儿传出去那就是他想造反。

  宗人府要不是拿到了足够的证据,他们也不会那么干脆的抓人。

  事情从爆发到结束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理亲王弘皙革去王爵,从宗室除名并永远圈禁,和他走的近的郡王贝勒们要么圈禁要么削爵要么停俸,皇帝快刀斩乱麻,连庄亲王都没能幸免。

  然而庄亲王毕竟是他的亲叔叔,庄亲王爵又是铁帽子王,最后的处置是爵位不变,但是革去亲王双俸及议政大臣等职,一下子从手握大权的托孤亲王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宗室内部因此乱了一阵子,好在宗人府有两位宗令,庄亲王牵扯进去不适合出面,还有个慎郡王能稳住局面,最终乱也没乱几天。

  乾隆只是想敲打宗室皇亲,让那些仗着皇帝优待宗室就肆无忌惮抱团的家伙们收敛收敛,如果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他这个当皇帝的也不是不能对自己人下手。

  前朝那些欺压百姓的王爷最后什么下场他们都清楚,他不希望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王爷也变成那样。

  虽然不知道事情怎么从弘皙要造反发展到宗室王爷不要太过分上,但是爱新觉罗家的宗室王亲们都很听劝,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绝对不和皇上对着干。

  废话,庄亲王都被挨罚了,他们还能比庄亲王面子更大吗?

  于是乎,最后的结果就是乾隆皇帝很满意,庄亲王也很满意,只有弘皙和他的小弟们不满意,可惜他们的意见不重要,不满意也没有用。

  乾隆对弘皙这个堂兄还是手下留情了的,被革去理亲王爵位的弘皙最开始关在郑家庄,那是理亲王府的所在地,理亲王这一脉身份特殊,原本就不好和其他宗室王亲一样随便出门与人交游,现在只是又加了道禁令,总体来说除了再也不能出门其他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很快待遇就不一样了。

  弘曕记得他哥之前和他说过理亲王府有个算命的,他们那认不清现实的倒霉堂兄还让那算命的算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往上升升,这事儿被查出来后乾隆皇帝很生气,但也没死揪着不放。

  然而之后抓到那个算命的,那个算命的爆出来弘皙算的不只有他这辈子能不能继续往上升,还有“准噶尔能否到京”“皇上寿算如何”等大逆不道的问题。

  算皇帝的寿数和他自己能不能往上升容易理解,就是他想当皇帝,可他问准噶尔能否到京是怎么回事?

  康熙、雍正两朝他们和准噶尔打了那么多次,雍正年间博克托岭、和通泊之战大清损失惨重,战事最惨烈的时候八旗家家戴孝,他们和准噶尔部是世仇,他问准噶尔能否到京打的是什么主意?

  怎么着,好日子过太久了,想让准噶尔打到京城夺了他们的江山?

  此事一出乾隆皇帝大怒,朝堂宗室给弘皙求情的声音也少了很多。

  之前那些事情他们还可以求情,私设内务府未必就是想造反,万一他就是童心未泯想在府上玩过家家呢?

  只要没有查出造反谋逆的具体证据,他们就能想办法求情。

  但是事关准噶尔,他们想求情也没法求。

  没办法,八旗各家都在和准噶尔的战争中死过人,他们目前打不下准噶尔不假,不代表他们对准噶尔没意见。

  理亲王好走,他们就不送了。

  宗室那边消停了,皇帝发怒没人拦着,弘皙的圈禁地很快从郑家庄的理亲王府变成皇宫旁边的景山东果园,不光除去宗籍,还给他改名叫四十六。

  嗯,弘皙今年四十六岁。

  怎么说呢,当今圣上不愧是雍正爷亲生的,连羞辱人的手段都一模一样。

  乾隆觉得弘皙办的事儿比当年的阿其那、塞思黑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叔叔有的他必须也得有。

  等事情尘埃落定,大雪都已经下了好几场。

  和亲王原本以为事情会拖拖沓沓到明年,没想到他们家皇帝老哥办事如此利落,年前就把事情全部搞定,如此一来就不担心没法过个安稳年了。

  宫殿里炉火融融,和亲王諴亲王带着他们家老幺吃火锅,一边吃一边八卦前些天的事。

  弘曕觉得整件事情的发展都很魔幻,从头到尾都没有真实感。

  他看过很多有谋逆情节的小说电视剧,原本想着就算没有玄武门之变那么大的动静,好歹也全城戒严几天,万万没想到在他以为还没开始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

  啊?就这?

  宗人府抓人对面就直接让他们抓?他们没有反抗的吗?

  都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就没见过没拿到兵权还想造反的,他们真的不是在玩过家家吗?

  对于小果亲王的疑问,和亲王和諴亲王都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之中。

  他们该不会真的是在玩过家家吧?

  嘶,要是真的因为玩过家家被皇帝当真罚成现在这样,那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不过话说回来,四十多岁了还在家里玩这种游戏的可能性并不大,最大的可能还是那些人想搞事,只是本朝对宗室王亲限制的严,他们没本事伸手拿到兵权而已。

  不管了不管了,吃饭吃饭。

  弘曕的小碗里再次堆满烫熟的肉片,小家伙皱着脸看着滚着泡儿的火锅,拿起筷子继续吃。

  他喜欢火锅,但是再喜欢也不能天天吃啊。

  这几年过下来他也看出来了,满人都很喜欢吃火锅,到了冬天更是顿顿都吃,一直吃到年后开春才撤掉火锅换砂锅。

  “哥,小叔。”小果亲王郑重其事的放下碗筷,“咱们下次不吃锅子了好不好?”

  和亲王头也不抬的回道,“好啊,你想吃什么?”

  弘曕更愁了,“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平时都是厨房做什么他吃什么,他要求不高,只要不让他天天吃同一种东西就行。

  虽然火锅的锅底和配菜不一样,但是再怎么不一样也还是火锅。

  和亲王拿傻弟弟没办法,擦擦嘴巴说道,“年后我要去江南一趟,回头和皇上说一声带你一起,咱们哥俩去尝尝正宗的江南风味怎么样?”

  弘曕眼睛一亮,“真的?我也能去?”

  下江南啊,他能下江南?

  諴亲王眼睛比他还亮,“我呢我呢?我能跟着吗?”

  他比弘曕大,还比弘曕听话,还能帮忙干活,带上他绝对不亏。

  小果亲王不服气,“明明我最听话。”

  諴亲王眼睛也不眨,“胡说,我最听话,全家最听话的就是我。”

  两位老幺都觉得自己是最听话的那一个,和亲王揉揉额头正要调解,然而不等他开口,刚还吵的不可开交的俩人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小叔是上一辈最听话的,小侄子是这一辈最听话的,他们是两代人,可以都是最听话的那一个。

  和亲王:……

  要不你们自己去?

  小果亲王和諴亲王这时候不敢得罪他们的金大腿,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讨好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和亲王被俩人吹捧的想飘上天,离开圆明园的时候差点忘了自己姓什么,直到去养心殿被他们家皇帝老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才清醒过来。

  挨骂归挨骂,要求不能不说。

  他在圆明园不是说着玩的,是真的想带弟弟去江南看看。

  乾隆冷哼一声,“不准,跪安吧。”

  和亲王期期艾艾,“真不准啊?”

  乾隆心头一跳,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和亲王忸怩的瞅了他一眼,“不是我想干什么,是咱家小六的眼泪可能会淹了圆明园。小孩子哭太久对身体不好,万一小六哭坏了身子再见着汗阿玛,咱们两个当哥哥的怎么解释?”

  他是个好哥哥,坚决不能说话不算数。

  乾隆面无表情,“不用汗阿玛,朕先带你去见皇额娘。今天能逃得过这顿打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