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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亲王说他去理亲王府只是为了喝酒不是骗人,他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侄子想干什么。

  愿意请他喝酒看戏他就去,不愿意和他来往他也没意见,反正乐意请他喝酒看戏的人多的是,少那么一两个他也看不出来。

  得过且过,顺其自然,破罐子破摔,总之这辈子就这样儿了。

  他的确不在意那些侄子想干什么,却也不是全然被蒙在鼓里,他只是不在意又不是傻,那群小子搞事搞的那么明显,用脚丫子想都能想出来他们凑在一起没好事儿。

  但是那又怎样,只要没把话挑明,他就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是当今圣上刚登基没经验给了他们能搞事的错觉,换成雍正爷在位看他们敢不敢动弹。

  庄亲王懒得掺和宗室里的破事儿,他又不是那群混账小子的阿玛,没道理什么烂摊子都让他管。

  今天这桌菜是他特意准备的,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菜式,宫里和圆明园的厨子做不出民间的味道,正好让他可怜的侄子尝尝鲜。

  上次见面还是能说会道的机灵小孩儿,这才过了多久,瞧把孩子给委屈的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弘曕:

  慎郡王:……

  有没有可能,他们可怜的小侄子是被十六哥您吓的不敢说话了呢?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庄亲王打定主意装傻慎郡王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先把饭吃了再说正事。

  问题是,他们是吃过饭过来的!

  慎郡王无声叹了口气,怕小侄子不知道反抗再给撑坏了,让他吃两口尝尝味道立刻叫停,“十六哥,弘曕来之前用过饭了。”

  小豆丁看着桌上的美食,捏捏肚子表示他还可以再吃一点。

  小孩子消化快,他的午饭已经消化完了,现在这顿算下午茶。

  庄亲王遗憾的呼噜呼噜小傻蛋的脑袋,“没事,你们走的时候把厨子带上,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慎郡王慢条斯理的擦擦手,“十六哥大气。”

  庄亲王:……

  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算了,二十一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阴阳怪气就让他阴阳怪气吧,反正他除了阴阳怪气也不敢干别的。

  慎郡王耐着性子等他们家十六哥分出精力和他说话,奈何庄亲王就是不搭理他,宁肯蹲在台阶上和小娃唠嗑也不和他说话。

  还是弘曕看不下去主动要求去花园里玩,走的时候连管家侍卫一起捎上,这才让他们俩有说悄悄话的机会。

  很刻意,但是管用。

  庄亲王无奈,“又怎么了?”

  慎郡王比他还无奈,“十六哥,郑家庄那边最近有些出格,皇上要生气了。”

  “皇上早该生气了。”庄亲王笑的意味深长,那是他们四哥的儿子,手段稚嫩不代表他没手段,“你这是怎么回事?皇上让你来敲打我?”

  慎郡王笑不出来,“十六哥,这不是小事。”

  庄亲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老十七一走,先帝爷留给当今圣上的宗室顾命大臣就只剩下他一个,他如今的地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皇上前两年信得过的大臣不多,那是玩命儿的似的给他加官。

  他们先是君臣然后才是叔侄,那么多衙门让他管他不害怕的吗?

  皇上处置那群不省心的家伙时最好连他一起处置,能把他身上的官职都卸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这庄亲王爵是铁帽子王,他还是先帝爷留给当今圣上的顾命大臣,皇上把理亲王的爵位撸了都不会动他的爵位,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赶快点赶快点,他等着官职一撸到底好过大年。

  慎郡王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脸上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十六哥,这真的不是小事。”

  庄亲王连连点头,“是大事是大事,到时哥哥我就是戴罪之身,说不准还要被关在家里不准出门,所以需要你这个宗正在宗室生乱的时候及时稳住局面,能者多劳,二十一弟多担待,”

  慎郡王:……

  这没法谈下去了。

  庄亲王乐呵呵起身,这大好的天气多适合陪孩子玩,人都出来了就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听说皇上给小弘曕换了个启蒙先生,不知道那个先生教的怎么样,要是学的不开心,等他卸掉身上的差事得了空闲可以跟着他学。

  不是他自夸,康熙爷二十多个儿子比他能打的不多,他也不是只会打架,能文能武这个词儿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弘曕没跑太远,就蹲在花厅旁边玩,秋天是菊花盛开的季节,他也认不出这些花是什么品种,反正好看就完事儿了。

  小豆丁一边数花瓣一边猜花厅里的俩人在说什么,会不会和理亲王府那边有关,奈何他知道的信息有限,再怎么想也猜不出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只能乖乖的蹲在花坛旁边当吉祥物。

  十六伯和二十一叔这边不能问,五哥那边还是能问问的,不行的话他就直接回去问,问哥哥比他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快多了。

  庄亲王是个不拘小节的王爷,溜达到侄子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蹲下和他一起数花瓣,“听说皇上找了个老先生教你读书,你感觉他教怎么样?”

  沈德潜当年教过老十七,不过没教多长时间老十七就没空学了,没想到这段师徒情还能这么续上,老爷子跟果亲王府还挺有缘分。

  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慎郡王:???

  你还真打算卸了官职就教书啊?

  慎郡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闭嘴不说话,他怕他说多了再把自己给气死。

  小果亲王能察觉到这兄弟俩之间的暗潮涌动,可惜察觉到也没什么用,他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不能掺和进大人的事情里的,“沈老先生会写诗,四哥说他写的诗非常好。”

  他看不懂是他水平低,不能因为他看不懂就说沈老师写的不好。

  庄亲王啧了一声,“写诗啊,这我教不了,得找你二十一叔才行,他才是咱家写诗写的最好的人。”

  皇帝侄子自己爱写诗,他写诗的水平不行,鉴赏的水平很行,就是在鉴赏他自己的诗的时候没有自知之明。

  慎言慎言,这种话心里知道就行,不兴往外说。

  慎郡王没想到他不说话也逃不过去,只能开口回道,“学诗跟一位先生学便可,沈老先生的诗写的很好,要是学不懂可以去找皇上请教,二十一叔可教不来。”

  写诗这种事情要看天分,他只会自己写,不会教。

  划重点,此处没有嘲讽乾隆皇帝的意思。

  弘曕想想他们家皇帝老哥的诗,心道还是算了吧。

  乾隆皇帝的诗多有名啊,写了四万多首诗没有一首需要背的,他一个人的诗加起来比全唐诗都多,愣是没能在文学史上占下一席之地。

  古往今来几千年诗坛也才出了这么一个奇葩,不敢学不敢学,他还是继续当庸才吧。

  小果亲王眨眨眼,像模像样的说道,“写诗太难了,我不喜欢学诗,还是算术更好玩。”

  庄亲王眼睛一亮,“喜欢算术啊,不错不错,这个我能教。”

  巧了这不是,他也喜欢算术。

  弘曕一看他们家十六叔这反应下意识感觉不太对,看到他吩咐管家去书房取书更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怎么了?难道他们家十六叔是个表面名不见经传实际上却是数学大家?

  不是,他刚才只是说着玩的。

  庄亲王可不管他是不是在说着玩,当即找了好些数学书给小侄子当礼物带走,“书坊里有的书我这儿都有,书坊里没有的书我这儿也有,不用客气,看完了再过来拿新的,十六叔这里别的没有,就各种数理书多。”

  康熙爷喜欢西洋的东西,对西方来的传教士也礼遇有加,那些传教士各个身怀绝技,老爷子见不得别人有他们不会的东西,不光自己学还要他的儿子们跟着学。

  汉人说他们满人是关外蛮夷不懂治国,老爷子就以身作则学给他们看,他们满人不光能学汉人的四书五经,还能学西洋人的各种技能。

  不管是满人汉人还是西洋人,只要都是人就没有什么不能学的,拿出身来断定他们没本事才是真的蠢。

  上有老爷子以身作则,下面他们这些皇子也不好偷懒,于是就挑着自己喜欢的学。

  什么算数、几何、绘画、乐律、小提琴,只要传教士会那就都得教。

  没有任何一项技能可以全须全尾的从紫禁城出去,没有!

  庄亲王主要学的就是数学和音乐,小家伙对算术感兴趣正好和他对口,嗨呀,真是天赐的缘分呐。

  弘曕颤抖着手翻开最上面的书,看到上面的几何图形人都麻了。

  不是说古代人都不擅长数学吗?不是说古代人看到数字就抓瞎吗?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看这几何题的难度,怎么看怎么像他高中学的内容,都高中数学了能和简单挂钩吗?

  小说误我!

  小果亲王在心中哭天抢地,是他自大了,他以后绝对牢记祸从口出的道理,和谁在一起都得管住嘴。

  庄亲王瞧见小豆丁那满眼蚊香圈的模样,合上他翻开的书给他挑出另一本入门的,“这个简单,先学这个,《数理精蕴》不适合你这个年纪看。”

  这书是他参与编出来的,难度多高他最清楚,小家伙至少再长十岁才能看。

  小果亲王含泪收下来自他们家十六伯的礼物,同时庆幸自己上辈子的数学学的不错,不然长大后还真不好收场。

  庄亲王只送书不算,还想干点别的,“弘曕想学火器吗?你四哥、五哥他们的火器都是跟我学的,十六伯教这个绝对有经验。”

  事实上不光几个侄子,年幼的弟弟们也是他教的。

  没办法,谁让他厉害呢。

  不想学火器的话,弓马射箭他能教,刀枪剑戟他也能教,爱新觉罗家难得出了他这么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奇才,不把这一身本事传下去真是太亏了。

  眼看他越说越不着调,慎郡王连忙上前止住话头,“十六哥,天色已晚,我得送弘曕回去了,下次有机会你们俩再好好聊。”

  这还没撂担子不干呢就开始琢磨之后的日子怎么解闷,真要撂担子不干了那还得了?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走为上策。

  弘曕抬头看看刚刚有点偏西的太阳,再看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二十一叔,果断的站到他们家二十一叔身后。

  就是就是,天快黑了,他有门禁,得赶紧回家。

  庄亲王笑骂一声,摆摆手让他们要走赶紧走,赶人的时候还不忘让他们把厨子带上。

  他说话算话,不会为了哄小孩就瞎说。

  弘曕惊叹: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大方啊!

  叔侄俩打着天色已晚的旗号离开,庄亲王看看天上的日头琢磨了一下,索性换衣服进宫见皇帝去。

  宗室有动乱的征召,他这个宗正当的不合格,提前到皇上跟前请罪没坏处。

  弘曕没注意他们离开后庄亲王府又走出了一辆马车,回到果亲王府看到他们家老哥的身影,越发肯定他们在悄悄干大事。

  这不,都那他这儿当大本营了。

  挡箭牌是那么好找的吗?他可是要收报酬的!

  快让他听听到底要干什么大事。

  然而“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这句至理名言从古至今都很好用,任凭小豆丁怎么抓耳挠腮,人家不想让他听就就是听不着。

  等和亲王和慎郡王对完消息,小果亲王已经蹦跶不动了。

  小豆丁趴在桌上,看到俩人脸上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心里越发好奇,这种听故事听到一半的感觉真的很难受,谁来把故事给他讲完整啊?

  慎郡王说完正事后没有在果亲王府逗留,小侄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也不行,“郎心似铁”该走还是走。

  叔侄和亲兄弟相比到底远了一层,有些事情和亲王说没关系,他说不行。

  弘曕:……

  “五哥,我嘴巴很严,肯定不乱说。”

  小豆丁发动眼神攻势,为了弄清状况已经不要脸了。

  和亲王拎起小老弟回屋,一边走一边嘀咕,“十六叔这是怎么回事?哀大莫过于心死?那也不对劲啊,这都过去好几年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开始哀?”

  弘曕竖起耳朵,“什么什么?五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东西?”

  和亲王瞅了他一眼,“知道听不懂还问?”

  小豆丁振振有词,“就是听不懂所以才问,我要是一开始就懂那还问什么?”

  在小果亲王锲而不舍的追问之下,他终于问出了一部分消息,也更加确定他们家十六伯招惹不得。

  众所周知,康熙爷非常会教育儿子,康熙朝的皇子们文武双全无所不通,也正因如此,他们夺嫡的时候才那么腥风血雨。

  他们十六伯不在夺嫡的皇子之中,一来是当时他年纪小,二来是他的生母是汉人,康熙朝对满汉身份还挺看重的,后宫就没几个位份高的汉人妃子。

  让小果亲王来说是这样的,汉人歧视满人,满人也歧视汉人,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但是还不得不共事,于是就产生了这么个共轭歧视的现象。

  十六伯没资格也没赶上夺嫡,于是把满腔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之中,一身本事在康熙朝的诸多皇子中也称得上是佼佼者。

  不过十六伯虽然没赶上夺嫡,但是他和他们家汗阿玛的关系却非常不错。

  康熙朝的时候关系怎么样不知道,反正雍正朝的时候很好。

  但是反过来推测,要不是他们在康熙朝就关系不错,哪儿来的雍正朝那泼天的恩宠?

  没错,泼天的恩宠,这个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大清的亲王分两种,一种是普通亲王,宗室子弟生的好或者努努力就能拿到,另一种是铁帽子王,这得生的特别好或者特别努力才能拿到。

  生的特别好,特指生在铁帽子王府中。

  非常努力,参考雍正朝的怡贤亲王允祥。

  庄亲王府以前是承泽亲王府,后来承泽亲王长子博果铎承袭爵位才改号庄亲王。

  庄亲王博果铎在雍正元年去世,享年七十四岁称得上是高寿,他膝下无子,但是铁帽子王的爵位得往下传,于是问题就来了。

  当时的情况和他承袭果亲王的爵位还不太一样,庄亲王博果铎之父承泽裕亲王硕塞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儿子,博果铎和康熙爷是堂兄弟,到雍正爷继位的时候这关系就又远了点。

  博果铎的弟弟惠郡王博翁果诺是有子孙的,按理说可以从他兄弟的子嗣中挑选嗣子,就和他承袭果亲王爵一样。

  他们家汗阿玛好面子,但是有时候不太讲理,他是皇帝他说了算,他就要让他弟去继承堂叔的铁帽子王爵。

  这个安排一出来,宗室一片哗然。

  如果从博果铎的亲侄子里挑人承袭爵位也就算了,这忽然间换成堂侄,宗室一半的光头阿哥都有资格去争一争,皇上这偏袒自家人也偏袒的太厉害了。

  但是同样是众所周知,他们家汗阿玛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就算不讲理也得证明他有理,因为这事儿还和宗室里不满他安排的宗亲吵了一架。

  笑话,他想偏袒弟弟可以直接给弟弟封个铁帽子王,还需要拿堂叔的爵位来偏袒?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最后继承庄亲王爵的就成了当时还没有爵位的十六阿哥允禄。

  那会儿很多人觉得他们家汗阿玛在强词夺理,但是看后来的怡贤亲王允祥和如今的諴亲王允祕,好像也不单纯是嘴硬。

  毕竟他说偏袒弟弟是真偏袒,说封铁帽子王也是真封。

  不看外朝只看宗室的话,雍正朝的情况还是很好理解的。

  皇帝雍正爷乾纲独断,十三爷怡亲王和十六爷庄亲王就是他身边的左右护法,前者在前朝冲锋陷阵,后者帮他打理宗人府,三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那段时间简直是工作狂的福音摸鱼党的噩梦。

  然而好景不长,雍正八年怡贤亲王积劳成疾病逝,雍正十三年雍正爷也积劳成疾病逝,如今三剑客只剩下他一个独苗苗,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和亲王慨叹一声,“别看十六叔大大咧咧和谁都能称兄道弟,他疯起来也吓人的很。知道诚亲王府为什么能一分为二变成果亲王府和慎郡王府吗?都是十六叔的功劳。”

  小果亲王虚心请教,“十六叔干了什么?”

  和亲王压低嗓音,“当年十三叔病逝,三伯在丧礼上迟到早退还面无哀情,十六叔正伤心着,一怒之下直接上折子弹劾三伯,没两天就将人下宗人府议罪。宗人府是什么地方,那是十六叔的地盘,他亲自送进去的人能落到好吗,肯定不能啊,于是哐哐哐给三伯安了十条大罪,要不是汗阿玛拦着,三伯就不只是夺爵圈禁而是脑袋搬家了。”

  小豆丁吓的打了个寒颤,“然、然后呢?”

  和亲王搓搓胳膊缩成一团,说着说着自己也开始害怕,“然后汗阿玛驾崩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还要再疯一回,于是全都打起精神不让他挑出错处。当然,那场合也没人敢出错。十六叔当时的确没发难,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理亲王那边都傻了吗?

  那可是他们十六叔,掌管宗人府的十六叔,他会是个诸事不问只管喝酒的酒蒙子吗?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上赶着往刀口上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