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心里各怀心思,沈修然两人回来后没多久聚会就结束了。

  沈修然喝了酒不能开车。

  方亦初很少碰方向盘,沈修然不放心让他开,于是两人一边打车一边散步似的往车多的道路边走。

  “冷不冷?”沈修然说着抓住方亦初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衣兜中。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正是H市这种社畜多的城市的下班高峰期,宽阔的车道上堵得一望无际。

  道路上的车灯比路边的街灯都亮,不远处的便利店飘出阵阵关东煮的香气。

  方亦初嗅了嗅香气,又动动指尖。

  刚才他的指尖的确有些发凉,被沈修然滚烫的掌心一捂,很快恢复了血色。

  他心里也跟着暖意融融,但他面上却是刻意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沈修然当即问道。

  “我……”方亦初起了个头,又小幅度摇摇头,“算了没什么,不说了。”

  这样的欲言又止反而更让人在意,沈修然瞄了方亦初一眼,没追问。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方亦初又是发出一声叹息。

  沈修然嘴唇动了动,犹豫片刻后问:“是刚才江伯溪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吗?”

  “嗯。”方亦初轻轻点头,“江伯溪问到了关于我那个白月光的事。”

  沈修然握着方亦初的手骤然紧了紧,“是吗,问了什么?”

  “就是问我心里还有没有那个白月光。”

  方亦初说到这就停了,没有往下继续说,沈修然也没问。

  两人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似乎把要打车这件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方亦初感受着身边人一切如常的气息和步伐,心想这人可真沉得住气。

  他用食指指尖扣了扣沈修然的掌心,问:“你不好奇我的回答吗?”

  沈修然呼吸重了一瞬,他说:“好奇。”

  方亦初唇角勾了勾,又很快用力压下去,他用一种遗憾的的语气道:“我觉得我还是没法忘记他,他对我意义非凡。”

  沈修然的手又紧了些,捏得方亦初指节发痛,下意识把手往外抽了抽,又被沈修然一把拽住。

  “好痛。”方亦初嗔怪道。

  “抱歉。”沈修然轻声道,他伸出指腹揉了揉捏得发狠的地方。

  说是在按揉,但力道仍是有些重,方亦初用力把手抽了出来,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修然……”

  “出租车来了。”沈修然骤然道,他揽着方亦初走到路边,两人一起坐进了出租车后排。

  出租车里有司机在,两人不好再聊个人情感方面的话题,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方亦初自从得知自己怀孕后,就觉得更容易困倦了,体力也不如以前,他到家洗漱了下,看了会儿孕期指南就困得不行。

  “困了就睡吧。”沈修然劝诱道。

  方亦初扛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他把看了没几页的书合上放进床头的柜子里,乖乖躺进被窝,他拍拍旁边的被子,看向沈修然,“忙一天了,你也早点睡吧。”

  沈修然点点头,也躺进了被子,关上屋子的灯,待身边的方亦初睡熟后,他又摸黑离开了房间,套上外衣出门,打车直奔医院。

  小区距离医院不近,沈修然到医院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好在方亦晨还在忙着整理方氏现有的资产好和方宇对线,距离睡觉还有些时间。

  方亦晨见到沈修然这个时间过来,也有些讶异,不过他面上不显,客气道:“请坐。”

  沈修然面色阴沉,拿了把椅子坐在方亦晨床边,随后一言不发。

  他不说方亦晨也不问,方亦晨比他弟弟有耐心得多。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沈修然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开口问道:“小初说他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白月光,你知道是谁吗?”

  方亦晨敲打笔记本键盘的手一顿,眼中划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情绪,他想这人别是大半夜跑特意过来跟他示威的。

  方亦晨没好气道:“知道。”

  “那……能告诉我是谁吗?”沈修然又问。

  不就是你吗,明知故问。

  方亦晨不耐烦地转过头,却看见沈修然面色阴沉得可怕,黑棕色的眸子里蕴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你真不知道我弟的白月光是谁?”方亦晨问。

  沈修然问:“他是十一中的吗,和小初相遇是在我之前还是之后?”

  他的话变相回答了方亦晨的问题。

  方亦晨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正色道:“我正好有些话想对你说,既然你特意来一趟,我们就好好聊聊。”

  五年前的事,细究下来是方家愧对沈修然。

  无论是方宇和沈正荣的私情,导致沈正荣患病离世,还是方博为杜绝沈修然报复方家强行把沈修然送出国,对沈修然本人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所以尽管有些迟了,方亦晨还是替自己、替父亲、替方家向沈修然郑重道了一个谦。

  随后方亦晨对治疗费用表示感谢,并表明等过阵子他拿回方家掌管权就还给沈修然。

  无论是歉意也好感谢也好,沈修然都神色淡然地接受了,毕竟现在这些事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只对方亦初的事感兴趣。

  而且不是方博刺激了他一把,按他以前的人生规划,现在恐怕还在哪家大厂老老实实当小职员,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

  所以从这一点来讲,他还得感谢方家。

  至于沈正荣的病,那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沈修然从小打零工把沈正荣赡养到过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自然不可能再为这件事追究方家。

  不过对抗方宇的事他不能就此收手,方宇父子多次对方亦初下手,这个仇他必须得报。

  方亦晨说完方家的家事,就又开始谈起方氏企业。

  在沈修然和盛氏的联合打压下,方氏早在去年下半年就走起了下坡路,年底又因为网络舆论股价大跌,方氏股东早已对方宇父子不满,现在只差最后一击。

  方亦晨和卫诀交流了一天,已经掌握住方宇几项证据,但是还不够,想方宇这种人很是狡猾,心又足够狠,必须彻底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才行。

  交流完方氏的话题已接近凌晨一点,方亦晨才苏醒没几天,身体素质经不起这么熬,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准备送客。

  沈修然识相地起身,走出去两步又折了回来,执着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小初的白月光是谁?”

  “这个呀,”方亦晨浅笑道:“我只能说他的确是十一中的,其余的你自己问他吧。”

  结果还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沈修然眸光暗了下去,随即又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他既迫不及待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又怕真的知道那个人后发现自己彻底不如人家。

  深夜过往车辆不多,沈修然出了医院走出去半个多小时才打到车,他身上的寒气直到回了家也没散干净。

  令他意外的是,打开家门后发现客厅和卧室的灯都是开着的,椰椰因为被打扰了睡眠,毛茸茸的脑袋搭在门口的软垫子上,半阖着眼睛,见沈修然回来了也只是微微转了转眼珠。

  沈修然换好鞋子,俯身拍拍椰椰的脑袋示意他回屋,随后迈步回到卧室。

  方亦初正靠坐在床上用平板看剧。

  “怎么起来了?”沈修然边换下外衣边问道。

  “还说我,你去哪了?”方亦初语气中仍然带着困意,“我醒了发现你不在,吓我一跳。”

  “我去医院和你哥谈了会儿方氏的事,抱歉,下回提前告诉你。”沈修然重新换上睡衣,把卧室灯调到最暗,掀开被子靠坐到方亦初身侧,温声道:“这么晚了,快睡吧。”

  方亦初把平板放好,朝沈修然身边挪了挪,抓过他的手,在无名指上那道疤痕上摸了摸。

  沈修然任由他动作,身上那股寒气逐渐被暖意替代,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方亦初忽然道:“我哥说你去打听我的白月光是谁了。”

  沈修然身子一颤,彻底清醒了。

  “好奇怪,你想知道我的白月光是谁直接问我就好了,干嘛去问我哥呢?”方亦初问。

  沈修然久久没有回答。

  方亦初轻叹口气,又问道:“我想讲讲关于那个人的事,你要听吗?”

  沈修然没有立即回答,他抽出自己被摩挲的手,反过来握住方亦初,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像是在确认对方是真实存在的。

  “你说。”沈修然沉声道。

  方亦初又挪过去些,把头靠到沈修然肩上,他一说话沈修然便能感到微微颤动。

  “我是在六年前快放暑假的一天早上见到他的,我当时快要摔倒了,他救了我,于是我对他一见钟情,就转去了他的学校。”

  “是十一中吗?”沈修然问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十一中,他是男的。”方亦初略带歉意道:“对不起我以前骗了你,我天生就喜欢男人,我怕你反感才没敢承认。”

  沈修然睫毛颤了颤,低声道:“你继续说。”

  “我当时为了追他制定了一堆计划,但是效果并不好,反而让他有些讨厌我。”方亦初沮丧道:“我才第一次追人就感到了挫败,一度想过要不九次放弃。”

  “是他不懂得赏识。”沈修然笨拙地安慰道。

  同时又想,是因为那人太过冷漠,才让小少爷退而求其次选择接近自己吗。

  “不过还好我没有放弃,有一次我在后巷遇到了危险,他再一次救了我。”

  沈修然回想了片刻道:“我也在那里救过你。”

  “是呀。”方亦初随口敷衍了过去,又继续陈述他对白月光的爱恋。

  他说哪怕是在走廊和那人擦肩而过有片刻眼神的交汇,也会感到欣喜。

  他说会在体活课上用视线捕捉那人的身影,为他每一次进球跟着鼓掌欢呼。

  沈修然逐渐听不下去了,他有些无法想象方亦初在和他读同一所高中同一个扳机的同时,还在这样真挚、热烈地喜欢着另一个男人。

  而他居然对此毫无察觉。

  “真的很晚了,早些睡吧。”沈修然打断道。

  方亦初蹭了蹭沈修然的肩头,努力抑制住睡意,问:“为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沈修然哑声道:“因为我不想听了。”

  “怎么又不想听了,你不是想知道他是谁吗。”方亦初掀起被子迈开腿趴了过去,头靠在沈修然宽阔的胸膛边上,好在他现在月份小,等月份大些就不能做这个动作了。

  “我困了。”沈修然避重就轻道。

  “那我也得说完。”方亦初这个角度正好瞄到沈修然上下滚动的喉结,他忍不住上手去摸了摸,同时深情道:“我真的很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哪怕是现在也……”

  “方亦初。”沈修然抓住他在喉结上做乱的手,声音透着隐忍,他问:“我不懂,你是想让我发疯吗?”

  方亦初先是愣住片刻,很快便因克制不住笑意笑出了声,连带着沈修然的胸膛也感受到一片颤动。

  “我倒是挺想看看你发疯的样子。”方亦初笑道,“可惜我现在还怀着宝宝呢。”

  沈修然伸手捋了捋怀中人蹭乱的头发,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别再捉弄我了。”

  “哪有,我就是觉得你太迟钝了,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没猜出我的白月光是谁吗?”

  沈修然沉默半刻,试探问道:“班长?”

  方亦初抬手在沈修然喉结上狠狠掐了一把,听到对方吃痛的闷哼后,才没好气道:“不对,再猜。”

  一班是文科班,班上男生就那么几个。

  听方亦初的描述又不像是外班的。

  难道说是……

  “楚弘……”

  沈修然说到一半就被方亦初捂住了嘴。

  方亦初半撑起身子,满眼的不可置信,像是在问‘你疯啦’?

  “再、猜!”他冷着脸一字一句道。

  方亦初的反应让沈修然隐约有了个猜想,但是他不敢说。

  气氛一时陷入胶着。

  方亦初忍不住戳了戳沈修然的颈窝,催促道:“快点猜,我困了。”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

  沈修然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轻声问:“是我吗?”

  方亦初终于听到满意的答案,他微微俯身在沈修然淡色的唇上啾了一口,“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解释道:“之前林研问我的时候,我不想说实话就随口扯了个慌,没想到让你们误会了,不好意思哦。”

  沈修然没回话,实际上他的眼神已经失焦了,他还沉浸在喜欢的人暗恋自己多年的巨大喜悦中。

  一见钟情。

  原来小少爷从那么早的时候就……

  “我都坦白完了,该你坦白了。”方亦初又戳了戳身下人。

  “该我坦白什么?”沈修然回过神来问。

  “当然是坦白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方亦初催促道:“快快,我要困死了。”

  什么时候喜欢上方亦初的?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因为沈修然也不清楚到底从哪个节点发现他对方亦初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最近一次就是这两天,他嫉妒方亦初口中的那个白月光,他想要独占方亦初全部的爱,一丝一毫也不肯分给别人。

  时间线往前一点,就是江伯溪说袁卿云和他长得很像那次,那一阵子他每天都笼罩在浓浓的不安中,生怕自己的位置被别人替代,直到得到方亦初肯定的答案他才安心。

  再往前就是他和方亦初第一次发生关系那次,现在想来他醉得其实没那么厉害,至少没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姓卫的程度。所谓的意外,不过是他遵循心底欲望的有意为之。

  细细想来,他们分离的那五年,他对方亦初的执着,真的只是怀疑自己被欺骗了的不甘吗,在那名为复仇的伪装下,是否早就暗藏了其它情感?

  他们分离之前,在寒冬凛冽中的除夕夜放烟花,在秋叶泛黄的山峰中脱险,在每一个骑自行车载着对方的清晨。

  又或者他也和方亦初一样,从一开始就……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沈修然已经自己早就忘了个干净,但实际上他不必耗费心力就能回想起那天的细节。

  那天他边走在上学路上,边心算着这个月的生活费还够支撑几天,忽然道路旁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形猛得晃动,眼看着要摔倒在地,他下意识快步过去揽住了那人。

  一个发色漆黑如墨,身上带着好闻香气的男生跌入他的怀中,他无意识间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眸,心跳瞬间错了一拍。

  男生小声嘀咕了句:“天啊这也太帅了!”

  沈修然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样,快速将男生推回车上,男生借着惯性的力道飞快骑走了,他却呆呆看着男生离去的背影,连眼前的树都没注意到,咚的一声撞了上去,在额头留下一小块乌青。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那年那一撞不是在树上,而是撞在心上,早在那一刻开始,他的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沈修然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迟钝得厉害,还好他醒悟得够早,没做什么彻底无法挽回的事。

  他挖掘自己情感历程的过程中沉默了太久,以至于趴在他身上的方亦初小脑袋一点一点,看上去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

  沈修然就是在这时发现处不对劲,既然方亦初对自己是一见钟情,后面也是抱着追求目的接近自己,那么倒是可以理解方亦初五年前那句‘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作朋友’的意思。

  可后面他们见面时方亦初为什么不解释呢,即便那时不能直接表明心意,也可以用别的事情掩盖过去才是,但方亦初愧疚的表情分明像是发自真心。

  他以前还以为是小少爷演技太好,但现在想来……

  沈修然轻轻揉了揉方亦初的头,“睡了吗?”

  “没呢。”方亦初呢喃道:“还在等你的回答。”

  “我有件事想问,五年前我爸去世第二天,那天的事你为什么不解释。”

  一听到沈正荣的事,方亦初瞬间打了个寒战,困意全消。

  沈修然察觉到他的变化,安抚性的拍了拍方亦初的后背,“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搞清楚当年的疑惑。”

  方亦初咬咬嘴唇,闷声道:“叔叔因我而死,我那时又愧疚又慌乱,觉得你离开我是好事,所以才不敢解释。”

  沈修然眉头一皱,“我爸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都怪我那天擅自找了他,结果叔叔听完我的话怒火攻心,被活活气死了。”方亦初痛苦道。

  这件事折磨了他整整五年,直到现在提起这件事,他仍能回想起那时的懊悔与压抑。

  “是谁跟你这么说的?”沈修然忽然严肃道,他很快想起一个人,“是楚弘源?”

  身边人的反应和自己想的截然不同,方亦初也察觉出不对,他点点头,“是楚弘源没错。”

  他又问:“难道叔叔的死另有蹊跷?”

  沈修然一下一下用手梳理着方亦初的头发,驱散他的不安,他不紧不慢道:“没有蹊跷,也和你无关,他本就是因为病情加重才转病房的,那两天也下了多次病危。”

  “而且,他的最后一程是我送的。”沈修然冷声道,紧接着又声线一转,温声道:“所以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觉得对不起我。”

  怎么会这样,方亦初得知真相后心底受到不小的震撼,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造成的心理负担,他早就去国外找沈修然了,哪还会等这么多年。

  可惜没有如果,于他们而言现在就是最好的结局,只是他想不通楚弘源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了,”方亦初挪动身子躺回到自己位置上,“我今晚是被袁卿云的电话吵醒的,他说柳宁在A国落网了,好像还是因为倒卖违禁品那件事,方彭也一起被警方带走了。”

  “虽然不太懂生意上的事,但这对我们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当然是个好消息,沈修然想。

  他和方亦晨等的最后一击的时机,来得还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