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庄念向窗边摸索,绊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新置办的花架。

  面前哗啦一声,他和陶瓷花盆一起摔落,发出一声又短又轻的惊呼。

  瓷片碎了满地,混合着泥土落了满身。

  待到耳边滚落破碎的动静完全停下,庄念抬起头,一双眼睛茫茫然的从左至右扫了半圈,最终微微扬起,对上窗外那一点光亮。

  正值一天当中阳光最充足的时刻,顺着小窗泄进的温暖在他柔和的五官上渡了一层淡淡的暖金色。

  光是看那张跟两年前一样精巧的脸,瞧不出任何情绪,唯有盛着光却仍不明亮的浅色瞳仁,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脆弱。

  世界变成漆黑黑一片时,人会变得没有任何方向感,时间观念跟着变差,思维和视线一样时常陷入迷茫。

  而身体状况会直接影响心理,最初的一段时间他很怕黑,睡觉也要点着灯,怕封闭的环境,那会让他觉得窒息,更怕安静,安静太久了他连自己是否真正活着都分辨不清。

  如果眼盲是天生的还好,习惯了没有眼睛辅助,听力和感知能力会比普通人强一些,也没有落差。

  或者在刚失去眼睛的时候有人在身边指引教导该如何做一个盲人,也不会如此狼狈。

  他很聪明,哪怕是不擅长的领域也能很快进入状态,他会学的很好。

  脖颈酸了,庄念长长吸了口气,起身时不小心按在碎瓷片上,刺痛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收回手,低头检查掌心的伤,只看到黑黢黢一片。

  他徒劳的揉了揉眼睛,闭上又重新睁开,试了不知多少次,弄得满脸泥巴才停下来,然后蜷缩起双腿,将头埋了进去。

  他还没有习惯做个盲人。

  ...

  他在这间房子里住了九十八天,房间昏暗,有时睁眼闭眼都是一个颜色,他是靠着佣人来做饭的频率计算时间。

  可这仍不准确,某次他没有听从钱争鸣的安排去院子里走了一圈,钱争鸣知道后将他关进楼梯下面的储藏,那段时间三餐的时间相隔很远且不规律,他无法计算具体天数。

  他觉得自己已经濒临死亡,钱争鸣就是在那样一个节点放他出来,还反常的对他解释了很多。

  钱争鸣说他们有相似的经历,都尝过爱人的背叛,最不能忍受当面答应他,又很快欺骗他,他请求他不要对他撒谎,语调堪称卑微。

  然后钱争鸣为他放好了热水,准备了新衣服和丰盛的一餐。

  他们坐在一块边吃边聊,那一餐庄念吃的并不得体,他饿太久了。

  钱争鸣离他很近,不厌其烦的为他擦嘴。

  饭中,钱争鸣说,“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记住,你现在经历的这些,都是因为顾言。”

  “而我是照顾你的人,即使不那么合格。”

  钱争鸣鲜少和他提及过去,这很符合事故之前他们并不相熟的言论。

  钱争鸣是在救了他之后才打听到,车祸是因为他从前的爱人移情,他们中间涉及了一笔大额财产,对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毁掉那份公证过的财产共有协议。

  因此钱争鸣说,在他有能力自保之前,越少人知道他还活着越好,否则谁都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故技重施,更不保证他还能再得救一次。

  庄念环着双膝的手勒紧,肩膀细细密密的开始发抖。

  不知在地板上坐了多久,臀腿都有些发麻时,房门打开了,吱呀一声。

  庄念侧着耳朵,听到渐远的脚步笨重,合着塑料袋摩擦的动静往厨房方向走去。

  “你来了。”他用中文说,“辛苦。”

  因那人从来不与他交谈,庄念也就无所谓说哪一种语言。

  他一度以为对方是个哑巴,直到对方回答了钱争鸣的问话。

  庄念起身理了理衣服,即使看不见,还是低下头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摸索着,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动作很慢,这样能让瞎子看起来体面一些。

  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庄念抬眼望向镜子,若有所思的模样。

  似乎是在幻想此刻自己应当是什么模样,又或是在试图分辨着这几月来他听到的故事有几分真假。

  可他看不见自己,就像无从着手分辨的真相。

  事实上,这里出现的事物、声音、人,都是由钱争鸣决定的。

  摸到水龙头,他捧了一捧冷水扑在脸上,同时收敛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钱争鸣从始至终都没有否认过初衷,他是个生意人,凡事皆有目的,养着他是用来做事的。

  这条信息对于一个身处在混沌中的瞎子来说成了唯一的安全感,他现在能尽力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可利用价值。

  回来时饭已经摆上餐桌,他想,被他打碎的花盆也应该已经收拾好,楼上卧房里失踪的遥控器又会重新摆回原来的地方,以确保他每次醒来都能及时通知钱争鸣。

  一切都又变得和昨天一样。

  庄念端坐在餐桌前,修长的手指精准落在刀叉上,慢慢吃了起来。

  之后的日子钱争鸣和从前一样来的很频繁,有时会带着Kevin一起商量回国后的事宜。

  大概是过了圣诞节之后,钱争鸣突然就忙了起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

  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掉,仿佛世界上只剩了他一个人的时候,钱争鸣才会出现一下。

  有时陪他聊天,问饭菜是否合胃口,有时说一些公司同事之间的趣事,甚至为他修剪指甲。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钱争鸣说要回国一趟,有些棘手的问题需要处理。

  ...

  庄念呆坐在床边,已不知坐了多久。

  最近屋外常有落叶的声音,风一吹就是一个晚上,后来屋檐落了雪,积雪顺着房檐落在地上很响的一声。

  倏地,手机响了,消息提示音将存储的姓名念了出来,是钱争鸣。

  庄念有些迫切的摸到手机,他很久没说话了,开口前清了清嗓子,喊了声钱叔叔。

  “无聊了吧。”钱争鸣了然的说,“从昨晚就看你坐在那一动不动。”

  庄念收腿上床,往床头靠了靠,低着头搓弄着被角,半晌,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天吧。”钱争鸣那边传来吸吮雪茄的声音。

  他似乎在公司,和别人交代了些事情,听庄念情绪不高,问了句,“怎么了?”

  庄念抿了抿唇,开口说,“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多打几通电话给我?”

  对面的钱争鸣许久没有开口,然后突然笑了很大几声,爽快的说好。

  挂了电话,庄念摸着水杯下了楼,房间里响起煤气燃烧的动静。

  他靠在窗边等水开,脑子里倏地出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几个字眼。

  人性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

  譬如遇上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不讲道理,随时要取人性命,人质就会把生命权渐渐付托给这个恶徒。

  时间拖久了,人质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每一次呼吸,都会觉得是恶徒对他的宽忍和慈悲。

  对于绑架自己的恶徒,他的恐惧会先转化为感激,然后变为一种崇拜。

  想到这,庄念徒然失笑。

  他虚虚的掩着唇,肩膀以一定频率上下浮动,紧接着,没有预兆的,他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

  庄念在这栋房子里经历过最热闹的一晚,是第二个圣诞节。

  他听到有人敲门,孩子们的声音隔着门板欢快的响着,响了好久。

  钱争鸣答应会经常打电话来的承诺并没有兑现,他好像越来越忙了,忙到没空叮嘱他不准给其他人开门,也不准和外人对话。

  不过庄念还是关顺的听从钱争鸣过去的指令,孩子们玩闹了多久,他就在门前站了多久。

  后来那几个孩子失去了耐心,沮丧的嘟囔几句,顺着草坪离开去下一家。

  庄念听到移动的脚步声,他也跟着加快脚步往厨房的窗边走,这次走的很稳,他对这里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哗啦一声推开窗,将早就准备好放在口袋里的糖抛出去,他小声说了一句,“Merry Christmas.”

  寻着动静,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女孩子跑到窗边,说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然后问他是谁,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既然在家刚刚为什么不开门。

  好多个问题,庄念笑了笑只回答了第一个。

  小女孩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谢谢他的糖果,友好的问能不能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她会亲自来接他。

  庄念慢慢摇了摇头,说谢谢,“I'm leaving here soon.”

  他很快和孩子们说了再见,关上窗,从整栋房子里唯一一处监控死角里走出去,倒了杯水回到了对方的掌控里。

  另一边,钱争鸣刚下会议,他的脸色极其难看,引得身边秘书也跟着战战兢兢。

  “做科技软件最忌讳泄露客户信息,这次一定是有人陷害。”秘书吞咽着口水说,“一定又是顾言搞的鬼,钱总,我们应该报警。”

  见钱争鸣不答,秘书往前紧追了几步。

  “客户隐私通过我们的软件泄露出去,影响恶劣,客户群体对我们失去信任损失将不可计量啊...”秘书擦了擦汗,“让吴局长出个官方调查证明,好歹先将舆论向下压一压。”

  钱争鸣推开总裁办公室的玻璃门,哐的一声,厉声道,“管好你的嘴!”

  秘书自知失言,捂住嘴低下头连连道歉。

  钱争鸣长吁一口气,陷阱老板椅中,“你先出去。”

  等秘书退出房间,钱争鸣落下投影幕布,电脑操纵几下,幕布上出现了庄念的身影,端着水,正从厨房走出来。

  钱争鸣右手放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点着,凝着荧幕看了一会。

  现在就用庄念这张底牌太冒险了,他本来还需要更多时间驯化这头狡猾的故作温顺的小狐狸,但外面的那条恶犬显然已经失控,逼得他不得不有所行动。

  第三百零一章

  市级环保部门发布边缘城市及乡村污水处理系统管控升级,招标信息一经发布,数十家公司蠢蠢欲动。

  百亿的项目,都想要来分一杯羹。

  经过层层筛选,最终符合条件的只有三家企业,顾言的GN,钱争鸣的百唐科技,以及思维科技。

  名单一经公布,众人的目光都不由的聚焦在两个死对头身上,GN和百唐科技。

  众所周知,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GN出席参与争取的所有项目都与百唐科技以及顾氏集团相关。

  曾有媒体分析,从庄念失踪之后顾言经营的GN像一匹暴走的野马,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但始终目的明确,就是要截胡百唐科技和顾氏集团看中的每一个项目。

  为此多次将利润让到令人咋舌的程度,不禁让人怀疑他只是为了报复,甚至不在乎公司的盈亏。

  方法确实奏效,百唐科技已经两年没有开大张,全靠零星项目以及老客户维持,再加上半年前泄露客户信息的丑闻,公司股价跌破历史最低,这一局能不能翻盘无论对公司前景又或私人恩怨,都至关重要。

  转眼到了开标当日,助理张潘和负责本次项目的经理封连已经带好全部文件等在总裁办公室门外。

  “赶上老板生日开标,这大喜的日子,一定能旗开得胜。”项目经理封连是个活泼性子,进公司不久因超群的业务能力深受赏识,身居高位。

  只见他右手握拳向下一压,朝张潘抬了抬粗黑的眉毛。

  张潘闻言屏息一瞬,快速朝总裁办公室扫一眼,“我的老天爷,你别仗着顾总青睐就作死,不想喜事变丧事就快管住您的嘴吧。”

  二老板失踪之后他们家顾总就没过过任何节日,把自己活成了高速运转的陀螺,除了业务相关社交之外完全没有私人生活。

  他甚至不回家,就住在公司顶楼的休息室里,和一堆项目计划书朝夕相伴。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打开,顾言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给两人打了个眼色示意跟上。

  电梯来了,张潘抬手挡住一边电梯门让顾言先上,封连紧随其后。

  电梯门关上,张潘按下负一层直接去地下停车场,期间,他余光始终瞟着顾言。

  顾总着一身黑色西装,略长的刘海抓在脑后露出整个额头,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侵略性与压迫感的双重代名词。

  近两年他眉眼间的气质越发锋利,惯藏在淡漠的外表下,他从来不笑也几乎不发脾气,但张潘就是没由来的越来越怕他,有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封连此刻显然也有同感,端正的立在角落里,一本正经目不斜视。

  顾言打完电话,将微信上收到的定位发给张潘,揣起手机说,“先不去会场。”

  张潘在通话中外露的几个字眼听出是有关顾氏集团的,手机上的定位也是距离顾氏集团非常近的咖啡厅,机灵道,“卫懂那边同意签对赌协议了?”

  顾言应了一声,电梯刚好到达负一层,几人陆续向外走,司机已经等在车里。

  交涉许久的事终于有了定论,张潘脸上却忧虑多于喜悦,他看着顾言的背影频频摇头,始终觉得这两年顾总的办事风格和原来大不相同,太激进了。

  这样不计一切代价的吞吃两家公司的股份,无疑对GN自身的发展造成了诸多影响。

  两年来顾言已经将顾氏集团和百唐科技创业初期外放的零散股份尽数收集,皆有百分之十左右。

  江城是顾氏集团的股东之一,手上持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对顾言来说志在必得。

  之所以同意买卖,一部分原因是顾氏集团同百唐科技一样,近两年的股票始终处于下跌状态。

  百唐科技的现状有他一份功劳,顾氏集团却是因为女人掌权渐渐显出劣势。

  这世界总是扬言男女平等,又在女人身居高位时设置诸多障碍。

  第二部分原因,是顾言答应与对方签署的对赌协议条款太过诱人。

  赌注是今天的竞标。

  顾言成了,拿到项目,江城就答应以GN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等价换取顾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且将得到这次竞标项目百分之四十的纯利润分红。

  顾言败了,拿不到项目,则不能全身而退,仍需要无条件赠与江城GN百分之五的股份。

  即,无论成败,江城都能获利。

  而这份不平等条约,则是江城答应转卖股份的前提条件。

  张潘为顾言拉开车门,封连欲要上车时他拦了一下,压低声音问,“今天的项目你有多少把握?”

  没和顾言身在同一密闭空间,封连又跳脱起来,手搭在张潘肩膀上,斜着身子说,“如果说过去几个项目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那么这次得有百分之九十九。”

  他挑眉,“这次的细节都是由顾总掌舵,和项目组的人精们一个模块一个模块做下来的,我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有点谦虚了。”

  张潘长吁一口气示意封连上车,他没封连那么乐观,替他们家顾总不值。

  车门一关,他绕到副驾驶,喃喃道,“反正怎么着都是赔钱买卖,能少赔一点还是好的。”

  在车里,顾言和封连又对了一遍竞标流程以确保万无一失。

  对赌协议已经交到江城手里有一阵子了,签署的过程很顺利,两分钟完成。

  竞标在财富大厦十七层举行,三人绕了一圈仍是第一个到的,将资料上交密封,待会要用的讲稿提前传入电脑里。

  会议厅很大,能装百十来号人,现在只有前三排的桌面上放着矿泉水。

  顾言绕过讲台,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落座,拧开面前的矿泉水喝了一小口,右手便没再收回来,握着瓶身在桌上缓缓转着。

  他的脸上风轻云淡,看不出对赌协议下的紧迫和压力。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完成,其余的交给实力和命运。

  会议厅内空调给的很足,和外面的炎炎夏日隔着一片玻璃。

  他将视线落在大楼下面涌动的人群里,忽地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身体微微前倾,眉心情拧又快速舒展开。

  将视线收回的同时,落在瓶身上的手悄然捏紧了,不知是因为水瓶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指尖变得很凉。

  张潘在讲台边辅助封连工作,但照顾好老板也是助理的本职工作,他余光瞥着顾言,注意到了顾言那一瞬间的紧绷。

  从前就常常这样,看到某一个很像庄念的背影时。

  这个时候他通常不会去打扰,夏律师交代过的,关于庄念的事情只能让他一个人消化。

  “顾总,一切准备妥当。”封连在外人面前还算端庄,奈何太过兴奋还是偏过头摆着一副认真脸对顾言摆了个剪刀手。

  屋外阳光过于热烈,斜在顾言的半边身子和桌面上,张潘走到窗边压下身子问顾言,“顾总,窗帘帮您拉上?”

  顾言重新看向窗外,随后点了点头说,“辛苦。”

  张潘点头,走到窗的另一边将遮阳的窗帘随手一拉,唰地一声,屋内霎时暗了几度,同一时间,身后有清亮的声音响起,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窗帘可以只挡一边吗?”

  第三百零二章

  身后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张潘的脑子还在反应当中,就听顾言手中的矿泉水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在场的人将目光同时转向门口。

  “二...二老板!”张潘蓦地睁大眼睛,一句二老板说出口嘴巴还张着。

  身边的座椅发出刺耳的嗤啦声,过了几秒,庄念感觉到有人快步走向自己,他神色淡定,右手却更紧的勾住了身边男人的手肘。

  那人的脚步声很快,也很重,不用看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迫切。

  在陌生的环境里,突然出现有可能发生的冲撞,对眼盲的人来说会感到非常不安。

  站在庄念身边的男人通过庄念的微动作感觉到了那份紧张跟不安,但他不明白庄念为什么不躲。

  是因为觉得公共场合对方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早见识过庄念的处变不惊。

  男人眸色深沉,自顾想着,会不会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信任他?

  这种想法稍纵即逝,未等他将视线从庄念脸上收回,庄念的手已经被顾言牵住。

  随着动作,庄念不可自控的丢了几秒呼吸,他的心脏和手腕一样,都随着对面那人的触碰猛地收缩了一下。

  落在他腕上那只手指尖冰凉,像是被冷气吹透了,连骨头都是冷的,细密的颤抖也随着贴紧的肌肤传递过来。

  对方攥的那样紧,他的手腕都有些发疼。

  庄念缓缓抬头,他无法判断对方的身高和与他的距离,微抬的视线其实只落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即使这样,他仍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正密密实实的落在他身上。

  面前的光亮被高大的身躯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的眼前变得很黑,这种感觉对一个瞎子来说无比折磨,尤其是身处在陌生的环境当中。

  他轻轻蹙眉,怔了片刻倏地一笑,甚至从容的歪了一下头,开口道,“我回来叫你这么害怕吗?”他缓缓说,“顾言。”

  牵着他的手臂蓦地一震,落针可闻的会议厅里,他仿佛听到了喉结滚动的声音。

  “眼睛...”对方开口,声音又沉又哑,听得出是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眼睛...”

  对方重复的说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诘问,他的眼睛在对方那里似乎变成了锋利的刀刃,让对方光是开口说出这两个字就受尽了折磨。

  “看不到了,只可惜人还好好的。”庄念唇角的笑意更深,隔着两年时光他仿佛再也不能感受到顾言的任何,残忍的问,“让你失望了吗?”

  话音一落,对方手掌突然用力,庄念便猝不及防的陷入了一个拥抱当中。

  他诧异的瞪大了空茫的眼睛,另一只手更用力的拽紧了身边的男人。

  “顾总,请您自重。”男人视线落在紧紧攥住自己的那只手上,太用力了指尖都泛了一层苍白。

  庄念很少这样用力的抓着他。

  张潘也作为旁观者愣在一边,他听不懂庄念的话,只觉得句句带刺,连他这个外人听着都委屈难过,何况是当事人。

  这完全不该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之间该有的氛围。

  可现在不是他该发问的时候。

  “离开标还有十分钟,隔壁的会议厅空着。”张潘在顾言身后提醒道。

  无论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之间气氛如何不对,这会倒默契,仿佛谁都听不到其他人说的话,又将这个拥抱持续了半分钟之久。

  庄念今天的出现犹如天降,别说顾言,就连张潘现在都觉得震惊诧异,有许多问题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两年前被带去了哪又经历了什么,眼睛有没有在接受治疗,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的内心都风起云涌惊涛骇浪,开场白都择不出完整的字句,顾言现在的感觉只会比他强烈千倍万倍,他能理解顾言此刻的沉默和固执,于是没再催促。

  张潘将视线从庄念脸上撕下来贴在顾言侧脸上。

  只见顾言将唇线抿的很紧,侧面能看到颌骨轻轻浮动,他终于松开拥抱着庄念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却始终拉着对方手腕,问,“我们谈谈,可以吗?”

  今天的竞标事关重大,无关人等不准进入。

  庄念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说明他和另外两家竞标公司有关。

  “当然。”庄念的态度随着离开的拥抱变得坦然淡漠,并没有对这次碰面表现出分毫异样,“我正好也有话想要问你。”

  二老板的态度怎么这样...张潘心里嘟囔,倏地想到了什么,并随口喃了出来,“不会又忘了吧...”

  声音虽小,但足够让离得近的几个人听得清楚。

  顾言的脸色微沉,牵着庄念的手向外走,“我们去外面说。”

  庄念被他牵了将近两分钟,见对方要带他去往别处,防备似得抽回手,落在他旁边那位男士的肘间,“顾总带路就好。”

  一声顾总从庄念口中说出来,他们两个仿佛又回到了刚重逢的那一段时间。

  庄念也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屋内人多,顾言不便多说什么,几人前后走到隔壁的会议厅门口,顾言伸出手,欲要将庄念的手从对方肘间拿开,开口道,“我牵着他。”

  哪知他的手刚探过去,庄念就有所感应似得向后退了一步,直言道,“不必,南楚会照顾我。”

  顾言狠狠蹙眉,第一次正眼盯向叫南楚的男人。

  庄念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牵着南楚,半刻也没有松开过。

  他的眼睛看不见,将对这个男人的信任和依赖表现的那么明显,那么无可替代。

  顾言敛着神色凝着南楚,话却是对庄念说的,“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你确定要外人来听?只怕我要说的太露骨,你待会要反悔。”

  “顾总要说什么是您的自由,不过我未必会信就是了。”庄念轻声一笑,靠近了南楚一些说,“况且谁是外人还说不定,我的时间有限,谈是不谈?”

  距离竞标开始的确不剩多少时间,顾言不再多说,推开门站到一边,让南楚扶着庄念先进。

  张潘守在门外。

  顾言反手关门,由庄念提防的言辞和举动,许多事情不用再确认,他直奔最在乎的主题说,“这两年你在哪?”

  这间会议室没有人使用,空调是关着的,滚烫的阳光挤满每个角落,无端让人觉得窒息。

  几人都穿着西装,很快都出了一层薄汗。

  庄念仿佛不觉热,一直走到窗边,甚至仰起脸面向了太阳的方向,“顾总,这里没有别人,久别重逢的戏码我们就别演了吧。”

  顾言立在门口,向前踏步的脚顿住,听庄念又说,“救我的人告诉我,是你移情别恋,因我们之间签署过一份财产共有协议你无法全身而退,才设计车祸害我致盲。”

  “荒唐。”顾言重新提步,闻言竟笑出声来,走近道,“你信?”

  庄念不答,转过身面对着顾言的方向又说,“我回国之后查过你,网络上有一组照片是你曾经想要拿到顾氏集团股份,联合您的下属一起陷害您母亲,有证有据,你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什么?”顾言不明所以。

  庄念却没给他装傻的机会,拉着南楚的那只手捏了捏。

  南楚将怀中的手机拿出来,向顾言走过去。

  庄念不知道顾言原来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他不想离窗边太远,这才松开了南楚的手立在原地。

  南楚打开的手机里存着几张照片,竟然是唐周当初以戴淑惠作为交换条件,让杨舒拿着GN去和其交换的那天。

  地点是海边瞭望塔,他和夏青川都在。

  其中一张照片,是顾言的下属正押着杨舒签字。

  “我看不到,但我找人去你的公司打听过,里面确实都是你的下属。”庄念站在原地,背对着阳光眼前黑影重重,他难以忍受的转回身望向窗外的明媚。

  然而已经摸不准南楚带着他走到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距离刚才所站立的窗边多远,一时间露出些不易察觉的无措,伸出一只手的同时,左脚试探的向前迈了一小步。

  正常人两步就能走到窗边抚摸窗沿,庄念却走了很多步,中途有些急了,手探在窗沿上没有掌握距离,磕了一下。

  顾言来不及反驳如此拙劣的谎言,先被庄念露出的仓皇刺痛。

  多问些人就能打探出真相是对正常人而言,庄念看不到了。

  “你问我信不信。”庄念不经意的揉了揉中指,眼睫垂着,轻笑一声说,“我不信。”

  南楚的眼中露出几分意外,顾言却像早预料到了一样。

  单凭一面之词就决定信与不信,那不是庄念。

  “醒来时钱争鸣对我说过的话,包括我亲自查到的一些东西。”庄念缓缓的说,“我都不信。”

  南楚就站在顾言的面前,听到庄念的话时他脸上出现的诧异和警惕未经雕琢,清楚的落进了顾言的眸子里。

  顾言只觉心口一疼,立刻明白了庄念的意思。

  钱争鸣带走了他,而他的眼睛看不到了。

  身边没有亲信,就连无法不去依赖的南楚也是钱争鸣安排在他身边的。

  他能查到的东西,能听到的言论,自然也都受钱争鸣控制。

  他甚至不能算是提线木偶,他变成了小时候被关进地下室的那只笼中雀。

  “钱争鸣的话里几句真假我无从考证,不过他有句话说的没错,他确实在我最无助时照顾了我,无论用什么办法。”

  庄念仿佛轻声叹息,转过身说,“而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第三百零三章

  顾言僵直的站在原地,仿佛是被庄念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一双狭长的眼顷刻变得猩红。

  庄念逆光站着,身形比原来纤薄瘦弱的多,一点风吹草动就绷紧了神经,会对昏暗的环境感到不安,竭力站在最亮的地方。

  他不敢细想这两年庄念都经历了什么。

  庄念说的没错,无论他们过去怎么样,他这两年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庄念等了一会,意外的没有听到对方反驳又或承认,失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我还挺想听听你口中关于我们那个故事的版本是什么样的。”

  “你于我而言,是情深义重还是有所图谋,又或者是...还想让我再死一次?”庄念平静的将这些话说出口,于此同时,将双手都揣进了西装口袋里。

  顾言咬紧了后槽牙,缓步朝庄念走近。

  庄念感受到了有人靠近,然而对一个瞎了眼的人来说,孤身一人时无论前进或者后退都有风险,于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对不起。”顾言第二次抱住他,有限的时间里无法说出更多的内容,只道,“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你。”

  庄念徒劳的眨了眨眼,揣在口袋里的双手似乎握成了拳。

  隔了两秒,他轻笑开口,“顾总这是要和我打感情牌了?”

  他没有挣脱开顾言,由他抱着,微微仰着头说,“既然顾总要继续你情深义重的戏码...”顿了顿,他说,“那不如就把这个项目让给我吧。”

  南楚和庄念一样清楚,今天庄念和顾言见上这一面是钱争鸣刻意安排,有明确目的。

  而钱争鸣的目的从来只与利益相关。

  既然庄念回国,旧情人总要见上一面,不如把这第一面用在刀刃上。

  南楚来时还好奇庄念要怎么完成钱争鸣交代的事情,唯一没想到他直接了当开口要求顾言放弃竞标。

  他从半年前开始做庄念的‘拐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片刻不离是钱争鸣交给他的任务。

  朝夕相处,他在很多小事上都能窥见庄念从前应该活的非常坦荡端正。

  因为眼盲极其好摆弄,听话,尤其听钱争鸣的话。

  今天庄念说的这些,完全颠覆了南楚从前对他的印象。

  原来他并不相信钱争鸣,甚至可能从来没相信过,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做的妥协而已。

  从前对钱争鸣百依百顺是伪装,此刻对顾言卑鄙的要求亦无关信任,更像是一种试探。

  南楚转头看向顾言。

  他还挺期待顾言会作何回答的,毕竟顾言和江城之间的对赌协议他和庄念对每个细节都清楚。

  江城之所以同意对赌协议,还是因为钱争鸣在中间牵线,拿出了庄念这张王牌暗示顾言必输。

  这次竞标失败,顾言不但拿不到他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顾氏股权,还要将GN百分之五的股份拱手让人。

  钱事小,传出去后续影响事大。

  顾言这些年行事嚣张,不计代价收购两家公司股份,不计所得项目收益,哪里还像个运筹帷幄的总裁,简直就是在用公司气数赌气的孩子。

  铤而走险这两年,所有行径都已引起了集团内部的惊慌,此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再稍加润色传出去,恐怕外敌还没来,内部就要先倒戈一批人了。

  他料定顾言也能想到这一层面,多半不会答应。

  不过这样一来则会将庄念推向钱争鸣的一边。

  钱争鸣手段了得,这两年将小瞎子的羽翼折断,盲杖都不准佩戴只能将他留在身边,使得小瞎子只有找人依附才能活下去。

  钱争鸣这步棋下的高明,此刻无论顾言如何抉择,都只是输多输少的问题。

  思绪快速流转,南楚还没有等到顾言的回答,庄念又自顾自的开口了,“实不相瞒,我想我能站在这,是因为我仍有利用价值。”

  他在逼顾言,用自己的安危来加码。

  “我如今处境被动,钱叔叔说留下这个项目我才能继续待在国内。”庄念徐徐说着,内容惊骇又仿佛事不关己,“他掌握着我的一切,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有用,才能活。”

  没等到顾言回答,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张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顾总,还有最后两分钟,我们该准备了。”

  庄念看不到顾言的模样,自然拿不准他说的话是否能起到作用。

  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急切,不知是因为无甚所谓又或者是惯于隐藏情绪。

  顾言还抱着他,他也没催促。

  滚烫的体温贴在一起,鬓边都湿了一块。

  就这样又过了半分钟,顾言轻声说,“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庄念失焦无神的眼底似乎微微一怔,又很快恢复如初,“多谢。”

  口头的承诺已经撂下,然而这个节点太不友好,竞标已经开始,他和庄念在这里相处不到十分钟回去宣布退出竞选只会使得这次的标段废除。

  要让庄念顺利拿到标段,他还得配合演一场戏。

  他不仅要输给钱争鸣,还要在竞标流程中输在技术上,手腕上,他要输的顺理成章无迹可寻,输的名正言顺。

  庄念在南楚的陪同下先一步离开会议厅,顾言跟在后面,相隔着几步远。

  张潘向来从顾言脸上看不出什么,于是将视线落下来睨一眼顾言右手,两根修长的手指缓缓搓动,顾言的烟瘾犯了。

  这两年顾言烟抽的很凶,看似烟瘾很大,但忙项目的时候又可以十天半个月不碰。

  他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这些年让他只能靠烟丝消解的难题,大概只剩庄念。

  除去对上级特有的恐惧,张潘其实非常崇拜这位年轻的总裁,这会不免有些心疼。

  然而在私事上他不应该多事,只能另起一头,宽慰道:“顾总,二老板已经回来了,追到手是迟早的事情,等这个项目拿到手,你休个假吧。”

  顾言闻言侧过头,扫一眼张潘说,“待会的演讲我代封连上台。”

  张潘闻言诧异一瞬。

  竞标的最终结果,录入电脑里的文件信息占一部分得分,现场的演讲以及规划展示占比另一部分得分。

  演讲能充分体现竞标企业对项目的整体把控情况,招标人一般会更在意这一部分。

  虽然这个项目不小,但封连的能力完全能搞定,实在不用劳师动众请顾总亲自上场。

  不过张潘早就听说过顾言一年前抢顾氏集团项目时四篇讲稿都精彩到令人咋舌,可谓大杀四方,今天能亲眼见证,兴奋多过考量。

  “好好,那我们这次真的赢定了。”

  顾言没做声。

  一个项目的筹备开展并非一人能促成,背后是一个团队共同的努力跟付出,承载着每个人的心血。

  然而他已经承诺庄念,必定是要辜负许多人了。

  第三百零四章

  顾言演讲失误导致标段流失与二老板出现效力百唐科技的消息一同传回集团内部,参与筹备的员工表面看上去只是诧异、惋惜,私下里难免会把两人那段旧情揣度进去。

  “刚一见面就让了个标段出去,明天是不是连GN都能拱手让人?”茶水间里露出稀疏动静,“跟着这样的老板,我觉得我前途渺茫。”

  “别乱说,公开竞标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性,说不定这次对方确实比我们准备的充分呢。”另一道女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顾总平时带我们不薄。”

  “得了吧,封连那小子藏不住事,上厕所的时候自己哝叽了半天,说那不是顾总应该犯的错。”

  彼时张潘和顾言正从茶水间外路过要回总裁办公室。

  张潘心里一哆嗦,低声说,“我去让他们闭嘴。”

  “不用。”顾言松了松领带,脚步未停,“他们说的没错。”

  “没错?哪句话没错?”张潘今日思维彻底被搅乱智商归零,顾不得身份,跟上顾言惊诧地开口,“二老板要GN,你也给?”

  哐当--

  总裁办公室的门猛地关闭,张潘只觉半张脸都被动静震得酥麻,后知后觉道,“不对啊...GN本来就有二老板一半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张潘蓦地用双手捂住心脏,向后倒了两步。

  下午,负责此次标段的每个人手里都收到了一份顾总的道歉声明,丝毫没有避讳自己故意输掉竞标的实情,并说奖金照发,接受任何辞职申请,然后再一次表示抱歉。

  一封首尾相应的道歉声明,歉意有,但也不妨碍字句间透着的傲慢,很有他这两年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风。

  都说顾言的变化是因为庄念消失,现在人回来了,他仿佛也没准备收敛。

  张潘泡了杯咖啡送进总裁办公室,见顾言站在窗边目光远眺,手里转着庄念留给他的那张名片。

  消失的爱人时隔两年出现,张潘以为竞标结束顾言一定会把人绑回来,两人应该干柴烈火才对得起这两年的惦念。

  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眼前这幅平静疏淡的光景。

  “顾总,顾氏集团的江城来了。”张潘将咖啡递到顾言手上,再一次确认,“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就这么把股份给他?”

  顾言将名片收回口袋,走到真皮沙发前落座,“给。”啄饮了一口咖啡,他随手反动股份转让合同,“接他上来的时候可以顺便透露,如果他还想继续对赌协议,我仍然愿意奉陪。”

  “什么?!”张潘眉毛拧成了麻花形,但见顾言没有再跟他说明的意向,只能悻悻离开。

  二老板回来已经是客观事实,其中利益勾缠已经不仅仅是签署对赌协议的双方,只要有庄念参与,他们必输无疑。

  外界都传顾言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看来所言不假。

  张潘在一层VIP会客厅接到江城,按照顾言的嘱咐,婉转的将仍愿意用签署对赌协议换取股份的事情透露出去。

  江城满面春风,闻言露出些贪婪模样来。

  白捡的巨款谁不动心?

  “哦?”他装模作样,假意怅然,“看来顾总是真的很想要顾氏的股份...”长叹一声,“既然是你情我愿的交易,顾总想再争取股份,我们做前辈的,应该再给一次机会。”

  张潘抿唇偏过脸,将白眼翻上了天花板。

  另一边,司机载着南楚和庄念一同赶回百唐科技。

  路上,庄念坐的端正,始终将头转向窗外,仿佛还能看得见一样。

  “钱总说顾言设计陷害,这话经不起推敲,大概是假的。”南楚手里摆弄着Zippo打火机,咔哒咔哒响,他审视着庄念说,“你要什么他给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光凭这一点也不像是演的。”

  庄念闻言轻笑,转过脸用空洞的眼睛盯着南楚,“哥,你这是在替钱总试探我?”

  南楚很清楚那双眼睛仅剩光感,却仍被盯得不自在,向旁边转开视线。

  “一个项目除去投入还能剩多少利润?”庄念口吻轻蔑,“与顾言曾经许我的财产共有...可有可比性?”

  南楚快速将视线转回,落在庄念脸上。

  “一点小恩小惠,南哥就先替我感动了不成?”庄念呵笑一声,重新将脸转向车外,“不必质疑我对钱总的忠心,他捏死我比捏死只蚂蚁容易,我还想活。”

  南楚微微一怔。

  庄念不信任钱争鸣是真,不信任顾言也是真。

  两人对现在的庄念来说,一个是救过他也害过他的人,而另一个是要过他命的凶手,以后还会不会故伎重施仍属未知。

  这种情况,庄念自然觉得选择依附钱争鸣才是最安全的。

  南楚收回视线,将打火机揣回口袋,不再作声。

  不消片刻,轿车稳稳停在百唐科技楼下,南楚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将左手递过去。

  庄念摸索着将他抓牢时,指尖无意扫过手背探进袖口下,只一瞬,又很快变动位置,落在小臂上,隔着西装将他抓牢。

  下车关门,他看庄念照旧低头理了理西装。

  他看不到,总要比别人更注意一些。

  “走吧。”庄念说。

  南楚收回视线,两人畅通无阻,直接刷脸进入百唐科技顶层总裁办公室。

  敲门声一响,钱争鸣将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来扔到桌面上,迎着庄念踏进屋内的脚步起身拍了几下掌说:

  “庄总监赢得漂亮。”

  “叔叔。”庄念勾唇浅浅一笑,松了牵着南楚的手,抬起来向前摸索,直至拽到钱争鸣的衣袖,“我已经约了顾总去办理财产分割。”

  钱争鸣摘下庄念西装上的蓝宝石领针和蓝牙耳机丢在一起。

  竞标会上发生的一切钱争鸣在耳机里听到了全程,但他和庄念似乎都不是很在意相互之间的‘信任’问题,仿佛早就了然于心。

  他们在乎的只有结果。

  “他不答应平分财产?”钱争鸣说。

  “嗯。”庄念点头。

  “这种事急不得。”钱争鸣表现的云淡风轻,劝道,“好多小夫妻的离婚官司一打就是好几年呢,既然他现在不松口,我们就慢慢磨到他松口为止。”

  “不过...到时候他的资产缩水,你能得到的自然也会少很多。”钱争鸣仔细牵着他避开沙发旁边的绿植,“会不会觉得可惜?”

  “叔叔,您知道我真正在乎的不是钱。”庄念被扶坐在沙发上。

  钱争鸣探究的睨着他,片刻,往他手里放了一杯温开水。

  庄念抿了一口,开口说,“和您预料的一样,他很紧张我的出现,大概是怕从前的事情被揭穿。”

  南楚斜靠在磨砂玻璃上打量庄念。

  原来他刚才任由顾言拥抱触碰,是因为看不见,又想知道对方的反应。

  “虽然不同意分割财产,但他约我面谈。”庄念面上露出些肉眼可见的紧张,五指收紧,指尖攥的苍白,直言道,“我怕他会对我不利。”

  钱争鸣翘起腿斜靠在单人沙发上,挑眉将庄念的身体反应看在眼里,勾唇无声的笑,语调却沉着:

  “是应该提防着,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我会亲自过去看着你,南楚也会陪着你,你尽管放心。”

  庄念端着的肩膀松弛下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笑说,“谢谢叔叔。”

  滴滴--

  身后电脑传来几道提示音,钱争鸣起身往办公桌走。

  南楚注意到庄念的动作,他双手捧着水杯很慢的落在腿上,然后微微侧过一点头,钱争鸣每走一步,他落在杯壁上的食指就轻轻敲动一下。

  是在记步数?

  庄念回国已有半月,这却是他第一次到钱争鸣的总裁办公室。

  “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钱争鸣处理好了公务,走到庄念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Kevin也该回国了,会在GN那边正式入职。”

  “我知道你想要自由,等我拿到GN,到时随你想去哪,我都不会干涉。”钱争鸣拿开手时顺势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现在,回家去。”

  庄念的手臂微微一僵,随即笑道,“好。”

  第三百零五章

  无论去哪,南楚都会跟在身边,有专属的司机接送他们,也算是另一种监视。

  上了车,车头是掉转又或直行对庄念来说都一样,他至今不清楚自己住在哪里,是哪一条街哪一条巷。

  手机上除了来电显示有提示音,其他功能在眼盲的情况下完全不能操作。

  尝试过摆弄,被钱争鸣发现关了三天。

  住处的入户门刷他和南楚的脸都能打开,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有监控,除了浴室。

  换鞋进门,庄念摸索着将鞋子摆正,放在旁边的鞋架上,而后像个正常人一样径直走去浴室。

  南楚跟进来,在身后提醒,“不要超过半个小时,钱总会问。”

  庄念习惯藏起情绪从不外露,但都是普通人,肉做的心脏,一天之内和旧情人见面,和另有目的的一群人周旋,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心烦是一定的。

  这次大概要在浴室待更久的时间。

  正想着,浴室的门却从里面被拉开,庄念背对着门,正对着镜子,从他的角都正好能窥见那张精致的脸。

  “过来一下。”庄念缓声说。

  南楚微一怔,提步走过去,一到门口就被庄念捉住了手肘。

  庄念在他两条手臂上摸了摸,似乎是在分辨左右,而后捉住他的左手手腕,快速把袖子撸上去说,“你受伤了。”

  南楚敛着神色,瞧着淡漠,视线落在洗手台上从左到右准备好的消毒水和药棉纱布。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庄念淡声问。

  南楚半阖着眼睛,倒是有些好奇一个瞎子究竟要怎么帮他,转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把手伸过去,“我们一起呆在这,你说钱总会不会怀疑我有二心,再用鞭子抽我一顿?”

  庄念用消毒水浸染药棉,小心擦在他的伤口上,“所以他上次弄伤你,是怀疑你有二心了?”

  倏地抬眼,庄念估计着对方的身高,正对上南楚的双眼,“对我吗?”

  消毒水渗进伤口钻入皮肉,原该像针扎一样疼,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都感觉不到了,南楚蹙了蹙眉,“你想多了,我也想活。”

  庄念应了一声不再开口,专心为他包扎。

  庄念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眼睛看不见也不显慌乱,每一样东西放在什么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动作顺畅,纱布包的都格外漂亮。

  “好了。”庄念转过身说,“今天也谢谢你照顾。”

  南楚站定在原地,看庄念又将瓶瓶罐罐重新收回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动作依旧很慢,里面的东西异常整齐。

  “你今天在钱总办公室为什么要记他的脚步数?”南楚突然问。

  原以为庄念听到他突然质问会慌张或意外,但庄念却没太大的反应。

  沉默片刻,庄念说,“如果你已经决定要冒险为我挨鞭子,我很愿意告诉你。”抽屉关回去,庄念直起身打开龙头洗手,修长的指尖交错揉搓出白色的泡沫,“现在....你就当我是无聊好了。”

  南楚抚摸纱布的动作一顿,转身走出浴室,将门带上。

  客厅的电子时钟是高科技,可以连接手机蓝牙控制时间,南楚扫一眼监控的位置,将时间调慢了五分钟。

  ...

  江城从GN满载而归的消息顺着小道很快传播开来。

  当初顾言和庄念之间的桩桩件件传播的非常高调,却不知为什么两年之后庄念站在了顾言的对立面,成了钱争鸣的左膀右臂。

  不过看戏的人只想观摩其中利益,何况感情的事从来难料,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大多都只惦记着借庄念这一东风,趁着年轻的小顾总神志不清,来分一杯羹。

  不止顾氏集团,就连百唐科技也大有人在。

  顾言来者不拒,许诺出去的股份高达百分之五十。

  到了和庄念约定见面的日子,顾言翻出当年庄念亲手为他操办的高定西装,罕见的喷了些男士香水。

  他只身前往,没带花束,抱着个大纸箱出现在庄念面前。

  西餐厅的包间里装潢配色温暖,餐桌和沙发靠在窗边。

  明黄色布艺沙发上斜落着一条红底柏格的配饰,庄念就坐在那一簇殷红里,衬得皮肤更白,也更纤瘦。

  顾言提步走近,室内洗手间传来开门声,南楚从里面走出来,手湿着,攥着一条素色方帕。

  两人对上视线,面无表情的转开又同时落在庄念脸上。

  “顾总来了?”庄念的视线还落在正前方的某一点虚无上,头朝着门口的方向侧了侧。

  “嗯。”南楚代替顾言应了一声,走近庄念,又在半路被顾言拦住。

  他们身高相差不多,但气质完全不同。

  一个骄矜高傲,一个桀骜难驯,两相对峙,谁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这东西钱争鸣一直很想要。”随着话音,顾言没给对方反应抉择的机会,直接松开端了一路的纸箱。

  南楚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将将坠落的纸箱,手中帕子则顺势到了顾言手里。

  等他反应过来,顾言已经走到庄念面前,弯下腰绅士的牵起庄念的手,仔细的为其擦拭。

  被冷水浸湿的帕子此刻带上顾言掌心的温度,不再是冰凉潮湿,温热的触感缓缓穿插在指缝之间,莫名多了些缱绻纠缠的意味。

  庄念的指尖轻轻一颤,待到反应过来应该躲开,双手都已经被擦拭干净。

  “我带了礼物来。”顾言用庄念使用过的帕子擦手,擦完随手丢进烟灰缸里,“先点吃东西,我们慢慢聊。”

  他坐在庄念旁边的位置,抬手以主人的姿态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且不说庄念对南楚的依赖,就凭南楚是钱争鸣安排在庄念身边的眼线,顾言就不能贸然‘请’人离开,恐对庄念不利。

  南楚有些窘迫的将手中纸箱丢在桌子上,突兀发出嘭!的一声。

  庄念被那动静吓了一跳,指尖快速蜷在一起又悄无声息的松开,向旁边的位置挪了挪。

  “什么东西。”南楚语气不善道。

  “对赌协议。”顾言将视线落在庄念身上,“股份。”

  他打量庄念身上浅灰色千鸟格西装,左边衣领上的领针精巧,看似是一颗水蓝宝石,实则内里是空的。

  他的手探过去又突然顿住,顾忌此刻的动作像落在桌面上的纸箱一样太过突兀,低声提醒,“别怕,这次不碰你。”

  语住,他倾身到庄念面前,视线烫过对方眉眼,然后将领针摘下,丢进桌面上盛满柠檬水的玻璃杯里。

  钱争鸣必然有更高明的手段让他注意不到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监听,他将领针弄的那么显眼,破绽那么明显,无非就是想刺痛他罢了。

  领针突然不见,庄念错愕的捂住领口,钱争鸣让他带着监听器,他就不能私自摘下来。

  伸手在桌面上摸了摸,碰到玻璃杯移动分寸,里面的柠檬水滚出来脏了手,忽觉狼狈,庄念垂下眉眼长睫煽动,嗔怒道,“你在干什么。”

  将要收回的手被顾言握住,这次是一方干的手帕擦掉他手上的水渍。

  “钱争鸣要是想听,不如直接从隔壁把人请过来。”顾言语气克制,但还是能听出些深恶痛绝的意味来。

  手上的动作未停,顾言对上南楚的视线,嗤笑道,“他让你做他的眼睛和耳朵又不肯信任你吗?”

  “还是你本身就不值得信任?”他追问道。

  对方审视的目光太过锐利,南楚忽然觉出被压制得窒息感,咬紧后槽牙仔细着如何开口时,视线不自觉落进杯子里,睨着裹几颗气泡的监听设备。

  那枚领针是钱争鸣监听他和庄念惯用的东西,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都从来没有找到摘下那东西的方法,除非钱争鸣亲自动手。

  而顾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那东西丢进了水里。

  “顾总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庄念突然开口打断顾言的质问,“你不同意和平解除财产共有协议,现在又拿着对赌协议来赴约...是想跟我对赌什么?”

  第三百零六章

  庄念直奔主题,南楚也不再琢磨顾言刚刚的试探,等着顾言开口提出条件。

  钱争鸣想靠庄念得到GN,通过财产共有协议去谈判是最快的途径,能帮助庄念脱离钱争鸣的掌控,重新获得自由。

  对赌协议说的好听,和不平等条约大差不差,不过南楚猜想,只要顾言的赌注是GN,庄念无论如何都会同意。

  他只是猜不到顾言会和庄念赌什么。

  正琢磨,顾言开口道: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为什么和你对赌?”

  听着的两人皆是一愣,南楚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纸箱。

  庄念看不到纸箱,将空茫的目光落在顾言那一边,却没办法准确对上顾言的眼睛。

  “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要卖官司。”庄念道。

  顾言起身将纸箱里的东西拿到桌面上,两摞文件,是他最近和百唐科技以及顾氏集团的股东们签署的全部对赌协议。

  一式两份,一份是正常合同,另一份则是盲文合同。

  里面的内容涉及到保密条款,利益分明。

  赌注是什么,涉及到什么领域,具体到哪一个项目,上面全都写的清清楚楚,其中涉及到的股份已经高达GN的百分之七十。

  这样的东西送到对手面前,就相当于直接把输赢的决定权也交到了对方手里。

  若是钱争鸣想在中间动手脚,顾言全盘皆输,GN也将分崩离析。

  “GN是顾总亲手创立,这样做不心疼吗?你的目的是什么?”南楚翻看纸张,清晰看到上面的内容,有签字、手印、公章,不能作假。

  顾言没理会南楚,将庄念面前的合同展开,低声问了一句,“会摸吗?”

  “钱争鸣连盲杖都不准你用,指派一个眼线让你无法不去依靠,又怎么会教你这些?”顾言自问自答,语调很慢,开口艰难。

  他攥着庄念的那只手落在纸面上,渐渐收紧,“我来教你。”

  他用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庄念的手背,食指抵住庄念的食指抵在文件上,利用手腕的力量握着对方移动,肌肤贴着肌肤。

  顾言不再看庄念的脸,视线跟着透粉的指尖一起落在纸张上,将合同上涉及到利益的部分逐条讲给庄念听。

  庄念的脸上逐渐露出诧异,“你不愿意和我解除财产共有协议,无非是不想将财产和权利让出来,现在为什么又将GN的存亡交到我手上?”

  “交到你手上?”两人贴的极近,呼吸扑在庄念面颊上,顾言说,“它本来也是你的。”

  “财产共有协议是我对你的承诺,这辈子都不能毁掉。”顾言语气笃定,“你看不见,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说我为了钱害你,现在我把利益,把我的成功和失败都交给你,你肯不肯信我,跟我回家。”

  庄念喉结一滚,桃花眸一点点睁大,“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我信你又能怎么样?”

  “不,你搞错重点了。”顾言的拇指在庄念手背上疼惜又谨慎的触了触,“我做这些,只是想让你跟我回家。”

  “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回家。”顾言追问着。

  房间里一瞬间仿佛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相隔两年的时间,重新挨靠在了一起。

  顾言久久的盯着庄念,若面前的人能看到他此刻目光,怕是什么都无需解释就足够了然心意。

  只可惜庄念看不到了。

  庄念的指尖骤一蜷缩,唇线紧抿着,似是有某种克制不住的情绪流动,他将头偏向窗外,却并没有将手抽回。

  “既然顾总这么有诚意,东西我们就收下了。”南楚说。

  把这些东西交到钱争鸣手上,就相当于是把顾言的把柄一同交给钱争鸣。

  这无疑会为他和庄念获取钱争鸣更多的信任,届时他们两个能好过一点。

  他起身,将一式两份的文件一同装回纸箱,对庄念说,“我们该走了,钱总还等着。”

  庄念的右手在顾言掌中被攥的滚烫,这会抽回手,反差带出的凉意似乎更甚。

  “东西我们不能拿。”庄念双手交握,缓缓收紧,“顾总如果真的有诚意,不如直接把GN转让给我更实在些。”

  手背被搓揉的发红,他从沙发上起身,“让我出去。”

  “庄念,钱争鸣会问。”南楚清楚庄念的拒绝不是玩笑更不是什么手腕,提醒道,“别忘了,他本来就不相信你,这纸箱显眼,你觉得可以瞒得过他?”

  庄念胸前一塌,似是露出几分无措。

  站在南楚的角度来看,庄念无疑是被顾言今天的行为打动了,他不忍心再对这样真诚的人卑鄙,完全不顾及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顾言没有让开的意思,略微仰着头凝着庄念,“他说的没错,这些东西你必须拿着。”

  庄念落在身侧的手收成拳,喉结一滚,近乎低吼,“我把这些东西交给钱争鸣,他一定会趁机掏空GN,你说的没错,GN也有我的一份,我为什么拱手让人?”

  南楚狠狠蹙眉盯向庄念。

  GN的股份分散,就代表着顾言的权利分散,一部分给百唐科技,一部分给顾氏集团,三方敌对,届时钱争鸣想对GN动手就会变得容易的多。

  只要钱争鸣得到GN,庄念就可以自由了。

  自由,不一直都是庄念想要的?

  他为什么不肯接受?

  他明明和钱争鸣说过,他不在乎钱,他只想要自由,怎么突然又开始在乎GN会不会被别人分走一半?

  “庄念,你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南楚突然质问。

  每一次看着庄念和顾言接触,他都觉得庄念和他往常了解的人毫不相同,仿佛藏着很多秘密,像他那双盲了也依然深邃的眼眸一样。

  靠近这样的人,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想到这,南楚声音徒地冷下来,“你如果非要一意孤行,我会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的跟钱总汇报。”

  “呵...”南楚的话音刚落,顾言突兀笑出声,“说的好像拿走了这些东西,你就不会原封不动的汇报一样。”

  南楚闻言一怔,似乎想要反驳什么。

  顾言没给他机会,挑起嘴角说,“谨慎一点好。你十二岁开始被钱争鸣养着,替他办过不少事情,只有听话后半辈子才能...维持现在这种体面生活。”

  语住,顾言倏地敛起那一抹本就浅淡的笑,甚至有些认真的盯了南楚一会。

  这一番话对南楚而言非常残忍。

  顾言没掩饰他事无巨细地调查过南楚,并在提醒他,哪怕他再听话,今后十年或者几十年,也只会像现在一样,在钱争鸣的安排下过日子。

  “看来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顾言半靠在沙发上,下颌线抬着,凝着庄念依旧惊慌未定的脸。

  那双点墨似得眸子里有心疼,有痛彻,有思念,有爱意。

  他不自觉地又牵上庄念的手,掌中拖着四根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从十指缓慢摩挲到小指,如此来回一次。

  明明触碰,眉心却渐渐蹙起。

  突然,他毫无征兆的起身,另一只空着的手端起庄念下巴,毫无征兆的吻了上去。

  “唔!”庄念胸前起伏,保持着错愕的姿态绷紧了脊背。

  一触即收的吻,分开时顾言的眼睑有些红,底喃了一句,“我想要你回家,钱争鸣呢?他想要什么?”

  第三百零七章

  不知庄念是否还在接二连三不可控的事件中没缓过神来,顾言的吻已经离开几秒,他才滞后的向后退了半步,右手抬起需掩着唇说,“顾总自重。”

  “对不起,情不自禁。”顾言轻声一笑,侵着浓郁的苦涩。

  他长吁一口气,突自从纸箱底部拿出一张纸递给南楚,是一张身份证的复印件,只不过上面的名字不是‘南楚’。

  “现在我确实多了一件需要拜托你帮我隐瞒的事情。”顾言捕捉到南楚眼中那一簇诧异的光,待到南楚伸手来拿他手上的东西时,他又快速将纸抽回,并拿出火机直接将纸点燃了。

  南楚屏息抬眸,对上顾言的视线,过了两秒似是确认,开口道,“多了一件事,是指刚刚”

  “是。”顾言没等他说完便开口,敛着眉目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只有这么点小事,你考虑好,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顾言用一个新身份交换南楚帮忙隐瞒一个吻,这一说辞对南楚而言简直荒唐到了可笑的程度,像是在哄骗小孩子。

  那张还燃烧着的复印件是顾言一早准备好的,这是个陷阱。

  顾言想让他隐瞒的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吻那么简单。

  可偏偏顾言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已经到了哪怕知道是陷阱也想要跳进去看看的程度。

  让他心甘情愿的被欺骗。

  “南楚,半个小时了吗?”庄念突然开口,状态和语气比刚才要淡然的多。

  南楚看一眼腕表。

  距离顾言出现,过了二十七分钟,距离顾言将监听器毁掉,过了二十分钟。

  庄念消失半个小时是钱争鸣的极限,他险些将这一点忘记。

  “我们该走了。”南楚说。

  顾言还挡着庄念的出路,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顾总今天这些礼物准备了多久?”庄念垂下眼帘说,“别辜负了吧。”

  早就签好的合同而已,装箱拿过来需要准备多久?

  前一秒还抵触顾言送来的‘礼物’,现在又说别辜负了,究竟是哪句话让庄念突然就改变了决定?

  南楚觉得他们两个说话像是在打什么哑谜,然而他并不能琢磨出什么所以然来。

  庄念肯把顾言的软肋亲手递送到钱争鸣面前,总归算是表了忠心,处境起码不会再坏下去。

  三人在包房外分开,顾言回了公司,庄念和南楚沿着长廊转了个弯,拐进了另一个包房里面。

  钱争鸣饶有兴致的点了份果茶来喝,面前还摆着吃剩一半,只有三分熟的牛排。

  “领针被顾言丢进了水里。”南楚将庄念扶坐到钱争鸣对面,纸箱放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然后才从西裤口袋里摸出庄念带着的领针放在桌面上,“不能再用了。”

  钱争鸣当然知道东西坏了,他意味不明的看了南楚一眼,呵笑道,“都聊什么了?”

  “顾言把最近签署的对赌协议都给了我。”庄念说。

  钱争鸣是商场上的老狐狸,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又或是窃喜,手肘支撑着桌面,双手交叉挡在唇边,一双浑浊也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庄念问,“哦?那小子可真胆大啊,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

  庄念拧眉做出思索的模样,却并没有停顿太久,开口道,“我们该帮他赢。”

  南楚惊异的迅速扫过庄念。

  钱争鸣明显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的态度就代表着他的立场。

  也算透露了他们今天谈话的内容。

  “呵...”钱争鸣将加热着的果茶蓄满一杯,端在手里转着,起身抿了一口,又笑了几声,“呵呵呵...”

  “帮他赢。”钱争鸣缓缓道,“帮他拿到我们百唐科技的股份,再拿到顾氏集团的股份...”

  乘着话音,钱争鸣手中袖珍的小玻璃杯倾倒,烫热的果茶顺着庄念细密的发丝流到鬓边,“才见了两面,就决定倒戈了?果然年轻人和年轻人之间更容易建立信任吗?”

  “庄念这是嫌命太长了?”

  钱争鸣一语双关的说。

  一连几问,钱争鸣的语调平着,完全听不出情绪,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愤怒还是真的觉得几个小辈可笑。

  庄念的脊背瞬间僵直,桌上的长指小幅度的曲起。

  他没管额角那丝狼狈,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叔叔是在考验我吗?”

  钱争鸣顿住手中的动作。

  庄念那句疑问的话音落下,才转过头大概对上南楚的方向说,“我需要手帕。”

  手帕刚刚在包房里就被顾言扔掉了。

  南楚抽出桌上的面巾纸送到庄念手里,庄念将纸折了两折,在额角按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

  “今天之前我以为叔叔想要的是GN,如果真是这样,以您的地位完全可以直接利用我和他之间的财产共有协议,还有您掌握到的车祸‘真相’来做文章,即便不能马上将GN拿到手,也比江城那份对赌协议更能让顾言措手不及。”

  “可您没有,您甚至在知道顾言不同意解除财产共有协议时劝我不要着急,慢慢来。”庄念将额角擦拭干净,手里的纸已经软了,他又问南楚要了一张,“那是因为您想要的不仅仅是GN,你还想要顾氏集团。”

  庄念说,“您早说过您是商人,那自然舍不得把志在必得的东西弄的四分五裂,眼睁睁看着它贬值。”

  “我想,您其实是想利用顾言的手腕将利益扩展到最大,而我和财产共有协议是您的最后一张王牌。”庄念始终听着钱争鸣的脚步,知道对方现在正站在他的背后。

  “不对,你的王牌还有一个人,Kevin。”他缓缓转身,闻见若有似无的雪茄余味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停止了转身的动作,“如果我今天提议用这些合同对付顾言,瞒着您我猜想到的这一切,只求尽快将GN给你赎回我的自由,那才是倒戈。”

  “我说的对吗?”庄念抬起头,精准的对上钱争鸣的眼睛问。

  钱争鸣因年岁上涨而浑浊的双眸微眯,眼眸流转中透露出算计和斟酌。

  包房内鸦雀无声,空掉的杯子端在掌中,钱争鸣固执地与庄念那双盲了的桃花眼对视。

  他早就知道庄念聪明,难以掌控,所以从没想过用伪善和拙劣的演技欺骗这个人,而是动辄牵动利益与人生来相互制约。

  “叔叔不该试探我,利益关系是最持久的关系这是您教我的,我对于叔叔来说,应该比Kevin更安全,叔叔觉得呢?”

  ‘安全’两个字用的实在巧妙,不谈忠心,没有信任。

  只是眼前所能遇见的利益关系下,他们彼此之间的一种选择。

  钱争鸣眉峰微抬,眼中似有笑意。

  庄念半晌没听到对方回答也不慌张,甚至浅浅的笑了一下,更坦然的说,“我名下注册的公司如今负债累累,是靠您托着才体面的站在这,只要您放手,我的后半生就要在监狱里过了,我当然希望您好。”

  第三百零八章

  当初在国外,钱争鸣提议以庄念的名义创立公司,意在为百唐科技分忧。

  庄念当初没资格也没条件反抗,他的每一口喘息都在钱争鸣的控制之下。

  于是那两年的时间里钱争鸣拿了数份合同给他签署,他看不见,听到的也都是钱争鸣的转述,无从辨认真假。

  等到回国得知实情,他早就变成了和南楚一样的存在。

  不是选择依附钱争鸣,他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南楚依照钱争鸣的命令送庄念‘回家’那一路上,庄念比以往每次都要沉默,他甚至没有望向窗外去寻找那点光亮,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

  浅灰色的千鸟格西装衬得他矜贵,领边那一点果茶的污渍又让他看上去无比脆弱狼狈。

  他的左手叠在右手上,拇指以很缓慢的频率一遍一遍的擦过手背,像是在回味什么。

  如此沉默了一路,汽车停下时庄念才睁开了眼睛,眼睑莫名有些发红。

  到了家,庄念换好拖鞋往浴室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洗手间的门锁没扣严,在他背过身去的那一刻突自敞开了一条缝隙他也没注意到。

  南楚路过卫生间向客厅沙发方向走,余光瞥见什么,无声的后退两步,然后透过镜子,他看到庄念微微低下头,脸很红,右手指尖正触在唇瓣上。

  南楚站定两秒,突然有些相信顾言想让他帮忙藏住的...真的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吻而已。

  他没见过这样的庄念。

  ...

  庄念裹着湿气从浴室出来,照旧换上了平日里惯穿的那套睡衣,纯黑色,没什么图案点缀,只有左胸上用金线描边了一方口袋。

  南楚握着遥控器,一边换台一边漫不经心的将视线转过去,突然开口问,“你不好奇顾言最后烧掉的东西是什么?”

  就算庄念看不到,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当然也能闻到纸张燃烧的味道。

  庄念呼吸微微一滞,状似无意向墙壁角落里扫了一眼,奈何他位置找的不准确,并没有对上那台监控器。

  南楚注意到他的目光。

  庄念从前眼睛并不盲,因此他的第一反应仍是用眼睛去寻找。

  “收音关掉了。”南楚收回视线,手中的遥控器以一定频率按着,电视机里的每一张画面都一闪即逝,“Kevin回国,他今天应该没空管我们两个这处的哑剧。”

  庄念揉了揉脑后未干的头发。

  他和南楚私下几乎不交谈,除了必要的寻求帮助,因此他用‘哑剧’来形容他们共同生活在这‘笼子’里的日常。

  “嗯。”庄念小心走到单人沙发处坐下,回答南楚刚刚的问题,“你告诉我的未必是真的,不过...我猜对你来说应该是充满诱惑的,因为你确实帮他保守了秘密。”

  他故意将重点偏移,话题绕着顾言进行,“他看起来很会投其所好收买人心这一套。”

  “那你被收买了吗?”南楚停止折磨遥控器,电视里的动静停止在晚间新闻上,“什么时候被收买的?”

  庄念落在膝上的手不动声色的僵了一瞬,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声音温柔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南楚立刻道,“你从来不推开他。”

  庄念的呼吸忽然变的很慢,长睫簌簌几次。

  “你其实很讨厌跟人触碰。”南楚并不绕弯子,每一句话都说的直来直去,正中红心,“我被安排在你身边的第一个月,你只有在不得已时才会用两根手指牵住我的衣服。”

  “你看似对钱争鸣亲切,但每次和他有过接触,你第一时间就会找地方洗手。”南楚放下遥控器,稍稍侧过一点身子面对着庄念问,“我以为你对谁都这样。”

  南楚眉心微微隆起一点,似是不解,透着琢磨,“如果不是清楚你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我甚至觉得你每次都知道是他在靠近。”

  起初他以为庄念看不到,是想通过接触感受对方的身体反应,从而感知对方的情绪,但这次看来并不是。

  牵手就算了,连接吻都不推开。

  南楚乘胜追击道,“你并不讨厌他。”

  南楚并不完全清楚庄念和顾言之间的过去,他知道的顾言和庄念知道的顾言是一样的。

  顾言是庄念的前男友,不只背叛,甚至陷害。

  哪怕没有那层关系,庄念对每个陌生人都很警惕,只有在面对顾言时反常,很不对劲。

  这场交谈说到此刻,在南楚看来已经算是对峙,他想弄清楚庄念,想从庄念那里得到他反常的真正原因。

  因此他一瞬不瞬的凝着庄念,试图从对方的眉宇间发现什么端倪。

  却见庄念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有一种...根本不觉得他是在逼问的松弛感。

  “所以呢?”庄念往沙发里面坐,倚靠着,并没有顺着对方偷换主题的问话回答,而是立刻反客为主道,“探取我的秘密,是想让我也帮你保密吗?”

  他平着音调,突然将语速放的更慢,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你已经对顾言拿出的东西动心了,你想背叛。”

  突然被诘问,南楚提起一口气忘了呼出。

  庄念和钱争鸣是既对立又共存的状态,背叛钱争鸣从某种角度来说,就相当于背叛庄念。

  然而无论是在餐厅顾言拿出那些东西时,还是回到了家里,庄念都没有发难,甚至没在钱争鸣面前提起一星半点来换取什么。

  是因为不在意他的立场?

  那庄念自己的立场又是什么?

  南楚越发觉得捉摸不清庄念,但很显然,庄念已经握住了他的把柄。

  他常觉得庄念很像一种动物,看上去软乎乎的格外温柔软弱,但内里却穿着铠甲,冷漠且高傲。

  即便眼盲时被钱争鸣那头饿狼捆缚住,也没变成被砍断手脚的软体动物,只要给他机会,他随时都具备不容忽视的杀伤力。

  南楚觉得惊愕,同时也被震撼。

  他望着庄念的眼睛,总是在某一些固定的时刻猜度,它能看得见时,该是怎样一番气度不凡的光景。

  “哥。”南楚愣怔时,倏然见到庄念弯了弯眼睛,听见庄念这样亲切的喊他,“别去顾言那,来帮我吧。”

  “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

  第三百零九章

  GN近两年发展迅速又接了不少新项目,公司各个部门都需要人手,近一个月都陆续有新员工入职。

  待到所有职位都趋近稳定,按照惯例要开迎新会,大家都混个脸熟,以后工作中的配合和衔接也顺畅。

  地点就在公司内部7层的员工餐厅,顾言露个面,上台讲了几句话就把空间给了员工,有老板在的地方总会有人不自在。

  准备离开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与大多数新员工的扭捏局促不同,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非常刻意的从容。

  他唇边挂笑凝着上司,笑容也透着僵硬。

  “Kevin?”顾言记忆力不错,长相普通的多念两遍也能记住名字,何况是满头金发的混血。

  “你记得我的名字?”Kevin眼中立刻闪过一抹亢奋,他捏紧了酒杯,杯中酒液摇晃,仿佛下一秒他也要像那些酒一样脱离掌控。

  顾言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半步,笑道,“嗯,你的履历很漂亮。”

  Kevin唇齿微张,像是太过兴奋忘了答话,眼睫一眨不眨的盯着顾言,直到顾言神色微变,显出几分探究。

  这样盯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看很不礼貌,Kevin转瞬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过去,“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我们今后好好相处吧。”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天真,很容易让人忽略下属对上级的僭越。

  顾言原本也不太在意这些,笑着跟他握手。

  对话原本应该到此结束,顾言却多问了一句,“听说你从前没在国内生活过,中文讲得很标准。”

  Kevin坦然道,“妈妈在家都讲中文,告诉我不能忘本。”他面上带一丝皎洁,“有机会介绍她给你认识吧?”

  顾言正要回答,夏青川从远处过来,“在附近餐厅定了位,该走了。”

  夏青川也算是GN的员工,不过这种场合他通常不会参加,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见一见顾言。

  松开手,顾言对Kevin点了点头,“期待你在GN的表现。”

  顾言和夏青川并肩向外走,快到门口时,夏青川又回头看了一眼Kevin,说笑道,“眼睛沾在你身上了,还看呢。”

  顾言按下电梯按钮,随着夏青川的话转过头迎上Kevin的目光,非常自然的笑了笑。

  “查了庄念名下那间公司,账务往来都是跟百唐科技,只赔不赚。”夏青川双手插在口袋里长吁一声,“钱争鸣真够狠的。”

  顾言盯着电梯上跳动的数字。

  他和庄念签署的财产共有协议,是他单方面名下财产共有给庄念,庄念的债务与他无关。

  而庄念当初将两家公司的股份转让给他,自然也不包括后面成立的这一家伊思科技。

  钱争鸣有意要用负债控制庄念,自然不会接受他代为偿还。

  “他不肯和你回来?”夏青川又问。

  庄念是个成年人,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生活上的一切,住在哪,和谁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

  钱争鸣恶毒就恶毒在,他分明控制着庄念,却让所有事情都带着庄念的主观意识。

  就像庄念出现那天代表着百唐科技在他手上拿走项目,但其实庄念并不属于百唐科技旗下员工,他甚至没法问钱争鸣要人。

  “嗯。”顾言应了一声,下颌线敛着,看上去十分紧绷。

  从庄念消失开始,他始终搜是这幅紧绷的模样。

  “你表现的这么淡定,钱争鸣不会起疑吗?”夏青川突然问。

  顾言抬手搓了搓右手掌心,自嘲的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淡定。”

  那天和庄念从西餐厅分开,他顺手拿了电梯间的灭火器,去停车场把钱争鸣的车砸烂了。

  不过钱争鸣大概很乐于看他发狂,连追究都没有。

  “庄念在他手里,他料定我不敢怎么样。”顾言说到这突自笑了一声,电梯来了,两人前后走进去。

  夏青川凝他一眼,换了个话题,“孩子们都嚷着想你,两个月没回去了。”

  “今晚要出差,这次去的时间要久一点,回来之后吧,带礼物给他们。”顾言说。

  顾言这次去是为了外地的项目,涉及到对赌协议,不能马虎。

  “也好。”夏青川按下一层,意味深长道,“等吧,这么久都等过来了。”

  处理好手边的工作,顾言和助理以及负责此次项目的两个部门经理一同赶往机场。

  上飞机前他给庄念打了通电话,像从前一样只为了报备行程。

  去哪里,跟谁去,都见谁,晚上怎么住,事无巨细的一一告知。

  他讲话徐徐的,嗓音充满磁性,谈生意的嘴用来谈恋爱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即便得不到什么回答,听上去也有些甜蜜的意味。

  彼时庄念正坐在钱争鸣的办公室里,他将手机调成扩音,让顾言的每一句话都同时传进钱争鸣耳中。

  等对方的话音一落,庄念淡淡的泼了一盆冷水,“顾总,我们好像并不熟。”

  顾言那边不急反笑,“嗯,就是因为不熟才要多聊聊,熟悉了,才好重新追你。”

  庄念落在膝上的手悄然捏紧了一瞬,声音还是冷的,“顾总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怕遭报应?”

  “追到我然后再弄死我吗?”庄念眉心一簇,不想再说,“有空调情,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工作上,对赌协议涉及到的股份可不少,您要是确定要拿钱挥霍,麻烦把我的那一份先给我。”

  挂了电话,右手落在膝上,捏着手机的掌心已经湿透,快攥不住。

  钱争鸣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丝毫不掩饰眸子里的窥探。

  半响,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还是觉得那位小顾总很有魅力,是吧。”

  南楚随着钱争鸣的话音看过去,毫不意外钱争鸣会如此质问。

  庄念虽然神色淡然,但他面颊上的颜色已经出卖了他。

  面对顾言的撩拨,他是心动的。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庄念脸上,等着看他要如何矢口否认。

  在钱争鸣面前,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承认这份心动,哪怕昭然若揭。

  却不想庄念轻声一笑,带了些自嘲开口说,“自然是觉得他有魅力,否则也不至于差点因为他丢了命,不是吗?”

  第三百一十章

  这一句话答的,并没有试图隐藏自己,同时也表明了立场,不会再让对方得逞第二次。

  钱争鸣并不否认自己对庄念始终都有怀疑。

  回国之前他重新找来医生确诊,甚至催眠过庄念,事实说明庄念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任何事情。

  这些年庄念也确实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他的事,包括刚才顾言打来的那通电话,无一不是在表现他的‘归顺’。

  这份‘归顺’当中,有利益,更有对他的惧怕。

  然而钱争鸣习惯不去相信任何人,他也因此才爬到现在的位置,所以哪怕已经掌控庄念的全部,也不妨碍他对其试探和防备。

  钱争鸣双手交叠垫着下巴,视线扫过南楚,玩笑道,“庄念说话从来滴水不漏,聪明的很,小南,你跟他朝夕相处可要留个心眼,说不定哪一下就要被他绕进去了。”

  南楚习惯了钱争鸣字句间的试探,垂下眼眸摆弄手中打火机,没有接腔。

  “叔叔说笑了。”庄念温和的笑着,“出了这个房间我连门在哪都找不到,绕也是他带着我绕。”

  顾言那通电话里完整的透露出这次的计划,其成败不但涉及到顾氏集团,也与百唐科技有关。

  这对钱争鸣来说属于事半功倍。

  “上次你说的没错。”钱争鸣从老板椅上起身,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蹙了蹙眉先按下了挂断,继续说,“我们是得帮他,涉及到顾氏的他要赢,涉及到我们百唐的,他得输。”

  “你去一趟吧,帮他一把,顺便也帮我一把。”钱争鸣的手机又响,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先出去,接听了电话。

  庄念被南楚扶起来,脚不小心勾到沙发腿,踉跄了一步稳了稳身形,耽误了两秒,就听钱争鸣那边说:

  “别再跟我提条件!先把我儿子的信息告诉我!”

  南楚睨一眼庄念,见庄念缓慢收回脚,这才扶着他向外走。

  出了办公室的门,南楚没什么情绪的说,“你故意的,去过一次的地方你都记得很熟,不会绊到。”

  庄念脊背挺的很直,目视前方每一步都走的很潇洒,要是能用马赛克把南楚挡住,恐怕根本没人能看出他眼睛是坏的。

  “那你没拆穿我,是准备要帮我了吗?”庄念坦然的说。

  南楚嗤笑一声,庄念看不到他的模样,用耳朵仔细听,“一个是手腕能力都很出色的年轻总裁,另一个是老谋深算的狐狸,我为什么要选你这个瞎子?”

  庄念并不在意‘瞎子’这两个字,甚至跟着南楚一并弯了弯眼睛,直白道,“大概因为你喜欢我吧。”

  牵着他的手臂一僵,碰巧迎面有脚步声快速撞过来。

  庄念被南楚拉着向旁边躲了一步,右肩撞进南楚怀里那一瞬,旁边掠过风声和纸张翻卷的声音,还有一人对着他们两个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庄念笑着回答。

  半年的磨合,朝夕相对,哪怕庄念再克制独立,也早已经习惯依赖。

  与其说习惯依赖,不如说是在突发状况时下意识形成的本能反应。

  就如此刻,他面上云淡风轻,手却早就已紧紧攥住了南楚的小臂。

  而南楚,从前形单影只、孑然一身,除了钱争鸣的安排之外是个来去自如的打手,现在,他也习惯了走的时候先去牵旁边的人,坐的时候先为对方拉开椅子,吃的时候要为对方试探好温度。

  像是养了个宠物,衣食住行都要为对方考虑周全。

  他们早就习惯彼此。

  “不走吗?”庄念偏过头找南楚的位置,“我们不是还要赶飞机?”

  庄念似乎忘了刚才语出惊人,这会表现的十分自然,说话间还捏了捏南楚的小臂。

  南楚脸色不好,然而这会正是公司最忙的时候,每个人走路都跟飞一样,他不得不继续搀扶着庄念,“知道赶时间就不要一惊一乍像个老鼠似得,一点动静就一惊一乍。”

  “不好意思。”庄念确实被吓了一跳,也不感觉丢人,笑着说,“抓疼你了吗?”

  南楚寻着话音将视线落在庄念手上。

  那双手又细又长,分明的指骨外是一层如玉的润白,一看就没什么力气,他会疼?

  这次行程不知道要耽误几天,司机送两人回家收拾行李。

  这些事情庄念做不来,安静的在沙发上等,临走时只自己找了另一枚胸针戴在了西装上。

  每一枚胸针都是钱争鸣送的,南楚和庄念都知道胸针意味着什么。

  “钱总嘱咐了?”南楚扶庄念出门时问了一句。

  庄念知道他是在问监听器,笑道,“这样才能让他放心,让他放心了,我们才相对自由。”

  “等到了目的地再打开也不迟。”庄念温声说,“我们两个的‘哑剧’确实没听头。”

  每一枚领针背面都有监听器的开关,这会还没打开。

  到了机场,托运了行李,钱争鸣的司机才离开。

  VIP候机室,南楚接了杯温水递给庄念,一路都未开口的庄念抬眼说谢谢,然后问,“这里人多吗?”

  南楚扫一眼,坐在庄念旁边说,“两个人,情侣。”

  庄念抿了一小口水,“他有儿子?他不是...”

  他将声音压的很低,谨慎的没有讲对方名字。

  南楚侧头看他,早看出他有话要说,“我以为你会等到上飞机再说。”

  庄念笑了,露出些小心思被拆穿的狡黠,“飞机上人多,不如这里安全。”

  离得近了,南楚发现他右耳上有一颗很小的痣,在耳垂正中,像刻意点上去的小耳环,“在意识到自己和正常人不同的时候,人总会想办法证明自己没病。”

  庄念微微侧过头,听的很认真。

  “就是在那一次有的孩子。”南楚追着他转头的动作,又盯着庄念耳垂上那颗小痣看了几眼,“你被他弄到国外之前不久,有个女人来找他,说他们的儿子被人掳走了,当时我在场。”

  “什么人会威胁他?”庄念一手压在沙发右侧扶手上,整个人都倾向南楚那一边,“现在仍在威胁。”

  那颗小痣突兀离得近了,南楚腮边颌骨浮动,向后退了分寸,“我不清楚,之后的事他没让我插手。”

  南楚用食指刮了刮鼻尖,“我只知道后来他跟市局的吴局长碰过几面。”

  “大概在什么时间?”庄念追问。

  南楚微一挑眉,“为什么问时间?从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哪个时间节点很重要吗?”

  庄念微微一怔,像是伤怀,垂眸道,“你说的对,一个没有过去的盲人,还妄图翻出谁的掌心。”

  他说这话时眼睫簌簌,双手捧着纸杯,将边沿压得有些变形。

  南楚这次蹙起了眉头,刚要开口,就听庄念犹豫开口道,“不好意思,能让我抓着你的衣服吗?一会就好。”

  不安的时候庄念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上一次庄念这样说,是因为摆弄手机被钱争鸣发现,被关进暗室三天,出来后也说只抓着衣服一小会,结果一整天都没有松手。

  南楚咬了咬后槽牙,抓起庄念的手放在他的小臂上,“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能确定,是在市监狱起火之前。”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有人威胁钱争鸣,然后钱争鸣去见了吴局长,再之后市监狱起火。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联系...

  庄念轻轻眨眼,浅色的瞳仁很小幅度的转了转,能看出他正在思考。

  “你想帮他找出威胁他的人...”南楚问,“还是想先找到他的儿子,成为能够威胁他的人?”

  庄念想要知道什么事情只能通过他去办,或者在他的眼皮底下去办,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也不允许有秘密。

  庄念抬眸,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带着迷茫,语气却清亮而坚定,“我不会帮他也不会害他,但我要让他为对我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说罢,他收回牵着他小臂的手落在腿上,刚刚那一瞬不安仿佛是刻意为之。

  “谢谢,南楚。”庄念笑着喝下他给的温水,“真的。”

  另一边,顾言已经和今年GN最大的客户完成合同的签署,对方身份特殊,是和顾氏集团合作二十余年的‘旧友’。

  “臭小子,我这出戏演的可还行?”头发花白的男人笑的一脸春风得意,“过几年下去见你爸,我可有的吹了。”

  静谧的私人茶庄内,露天茶室以绿植为墙圈起一方雅致,暗红色实木茶桌前对坐两人。

  “陶爷爷,谢谢。”顾言眼眶微红,起身郑重道谢,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顾氏集团两位股东之所以肯跟风来签署对赌协议,原因就在于对方是陶乘风。

  陶乘风和顾穆琛是忘年交,顾穆琛去世之后他曾在葬礼上大骂顾言是个混账,为了个男人置养父于不顾,并说女人掌权不容易,扬言要做杨舒的靠山。

  顾穆琛宽厚,和唐家交好陶乘风也早就知晓,事后顾言却又因为那个男人百般刁难唐周,这一切都被陶乘风看在眼里。

  于是顾言在陶乘风眼中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这件事情,顾氏集团的股东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次的对赌协议是让陶乘风脱离顾氏集团背弃对杨舒的承诺转投GN,而这中间又恰好牵扯了同一个男人‘庄念’,老顽固陶乘风怎么可能答应,怕是要用名贵茶杯将人打走。

  可谁也没想到,一切都是演的。

  顾言昏迷又醒来后创立了自己的新公司,被顾氏集团彻底除名,分文没有带走。

  他拉客户时曾经碰到陶乘风一次,将事实讲明,原委说通,陶乘风老泪纵横,还说要帮顾言一把,被顾言拒绝了。

  当时婻鳳杨舒刚刚接手顾氏,人心不稳,与其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他更希望对方能全力支持杨舒,别再生乱。

  陶乘风感动至极,那时有一部分对顾言不利的言论,还都是他叫人摆平的。

  后来杨舒做出的种种陶乘风也有所耳闻,只为双方难过,道不清对错。

  他清楚,那时如果有他的支持,顾言不至于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不过为了杨舒容易些,顾言都默不作声扛下来了。

  落座,顾言将一早准备好的照片递到陶乘风手里,是顾穆琛临走留下的遗言。

  原件珍贵,他只拍了照片洗好了拿过来。

  顾言将顾穆琛留下遗言的事情告诉陶乘风,无关立场或合同签署,只是给记挂他的这位爷爷一个交代。

  陶乘风瞬间认出顾穆琛笔记,一时哽咽,“好孩子,你爸有多疼你我都看在眼里,他怎么舍得不认你。”

  顾言抽出纸巾递过去,陶乘风接过在眼角处压了压,“爷爷信你不会伤害你妈妈,你这么做有你的道理,涉及到商业秘密,爷爷就不多问了。”

  “今天的事还没到对外公布的时候,还需要爷爷帮忙保密。”顾言勉强笑笑,“我可能还要来叨扰几次。”

  既然牵扯到对赌协议,其中利益巨大,这么轻易就得手难免让对方觉得上当受骗,着了这爷孙俩的道。

  虽然事实如此,但戏还是要做足,毕竟股份的收购不是一锤子买卖。

  陶乘风抬手点他,“你啊,还和小时候一样,贼的很。”

  顾言只是笑,起身又为陶乘风倒茶。

  从私人茶庄离开时,陶乘风追出来,果真在茶庄正门处摔碎了六位数的茶盏,怒喝道,“小兔崽子,别再让我看见你!合作免谈!”

  张潘忙上来挡碎裂的瓷片,手忙脚乱。

  顾言和陶乘风隔着张潘对望一眼,陶乘风转身回屋,背过身去那一瞬调皮的用右手摆了个耶。

  顾言垂眸摇了摇头,上了车。

  张潘问顾言要不要直接回酒店休息,“老板,你脸色不太好。”

  顾言长吁一口气,露出的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每次提及顾穆琛,顾言都觉得难过无以复加,这两年累出来的病痛也就突自找上门来。

  “没事,还有个人必须要去见。”顾言仰头靠在椅背上报了个地址,闭上眼睛说,“开慢点,我睡一会。”

  窗外流光溢彩倾泻,在顾言的睡脸上打下明暗光影。

  颜色是温暖,浸在其中的人却半点也没沾染,依旧清冷孤寂。

  顾言总是入睡很快,仿佛天塌下来也能睡的着。

  这都是顾穆琛教他的,切忌一味的钻进麻烦里。

  好的睡眠才是成功的秘诀,睡好了脑子才清醒,才能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才能跳脱眼前的困境,看清前路。

  张潘将车内婉转的钢琴曲音量调低,车速保持平稳,向市中心的灯红酒绿处奔去。

  顾言是被窗外鼓噪的音浪叫醒的,半阖着眼睛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张潘偏头问顾言需不需要跟,顾言摇了摇头,下车直奔音乐放到最大声的那间酒吧。

  “这么晚来gay吧...”张潘坐在车里嘟囔,“什么重要的人会在这个时间约在这里见面?”

  酒吧前的路很窄,后面有车变换远近光催促他离开。

  张潘挂挡踩下油门,顺便将庄念回来这些天顾言的表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着庄念的面时又难过又热切,分开了就会马上投入工作,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私下里也从来不找庄念出来约会,说是要重新追,但始终也没有动作。

  “哎..”张潘接着嘀咕,“谈恋爱都是为了快活,谁能受得了喜欢的人一次又一次忘掉自己?偶尔来放松放松也情有可原。”

  第三百一十二章

  厚重的门将哄闹的音乐和骄奢淫逸的生活尽数隔绝在外。

  包房内灯光昏暗,中央的墨绿色沙发上一人正襟危坐,戴着灰色鸭舌帽和黑口罩,只能看出身形魁梧,瞧不出年龄。

  顾言走过去坐在那人身边落座,偏头睨一眼,笑出声来。

  “小顾同志,你怎么还笑的出来?”男人开口,字句威严,“待会我就给局里打电话,全给他们抓起来!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顾言掩唇挡住几声笑音,“孙局,让您受委屈了。”

  “别别,副局,叫我孙叔就行。”口罩捂的时间长呼吸不顺畅,‘孙書’将其摘下,折叠方正放进口袋里,“为了案子,委屈点就委屈点。”

  顾言还是不习惯连名带姓的叫这人叔,总有一种喊人大名的感觉,不够尊重。

  “叔,之前拜托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顾言一晚上没吃东西,桌上摆着些干果,先给孙書倒了杯矿泉水,自己抓两颗来吃。

  这里空调给的太足,孙書被冷气吹透了,不觉得渴,双手抱在胸前认真道,“要不是找不到你编故事的理由,我真怀疑就是在耍我。”

  顾言吃了一颗开心果,嘴里没什么味道,苦的,丢回盘子里说,“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嗯。”孙書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后又蹙眉,“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唐周还活着?”

  每次问这个问题顾言都抿唇不语。

  孙書叹了口气,“你要求保密以确保安全,所以这件事查的束手束脚,我的身份不方便暴露,只能找人旁敲侧击,唯恐惹得对方怀疑。”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件事牵扯到的人就太多了。”孙書喝了一口冰镇矿泉水,手指落在水杯旁边缓缓敲着。

  “尸检报告没问题,起火原因也已经查明,相关人都将认罪伏法,当初负责这件案子的人那么多,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在说谎?谁能办到这样的事情?”

  “如果就是所有人都在说谎呢?”顾言沉声说,“就是有人本事通天能做到这些呢?”

  孙書凝他一眼,眉心蹙的更紧。

  “骸骨里能检测出DNA,可以对比。”顾言情绪有些激动,轻一皱眉,右手在胃上压了一下。

  “说的容易。”孙書哼一声,“你当地下埋得死人都是你家的想挖就挖想比就比?要讲证据。”

  “唐家没人了,连找人协调重审的门路都没有。”孙書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除非有确凿的证据。”

  唐周还活着的证据...

  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又何必苦等两年?

  顾言心中沉闷,抬手捏了捏眼角。

  对方做的周密,牵扯那么多部门和人依然能不留一丝蛛丝马迹,连孙書都没有办法。

  “谢谢叔叔,麻烦你了。”顾言看一眼腕表,“您先走,我再呆一会。”

  两人见面从来保密,专找鱼龙混杂的地方,张潘跟着顾言两年也没看出端倪,可见小心。

  孙書起身,掏出口袋里的口罩,没等戴,又被顾言叫住。

  “叔。”顾言仰着头,罕见的露出些忐忑问道,“您还愿意信我吗?”

  孙書怔了怔,“我要是不信你,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

  孙書没见过哪个年轻人有顾言这种魄力,他口中的‘真相’是在和大部分上层力量对抗。

  可他言辞决绝,始终表现的笃定且无所畏惧,并且...从一开始就全身心的信任他。

  这是他没法拒绝顾言的原因。

  “口罩别戴了。”顾言的神色放松一瞬,笑道,“像是来偷人的。”

  “什..”孙書抿唇半晌,把口罩揣回口袋大步走了出去。

  顾言又在包房里待足两个小时,刚一开门就被人堵住。

  面前男人鼻子以下遮了一块缀着珍珠的面罩,上身只铺了一层轻纱,下面白裤子松松卡在胯骨,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辩,十分妖娆。

  是来时在舞台上表演的其中一个,孙書扬言要抓走的衣不蔽体的那个。

  “哥哥,从你进门我就看到你了。”男人向前一步,指尖扫在顾言领带上,“还以为你喜欢壮的...”他笑的妖媚,“跟我一起玩吗?”

  顾言勾唇浅笑,左手顺势绕到对方腰后虚虚贴着,两人并肩往楼梯下走,“家住哪?换衣服吗?”

  男人眼中露出微妙的欢喜,“哥哥喜欢这样就不换了。”

  顾言但笑不语,出门时张潘已经等在外面,看到两人并肩走出来猛地怔住,“去去去,去哪?”

  顾言报了个地址,和男人一起坐在后座。

  等车子启动开上大路,男人忍不住贴上去,坐的离顾言更近。

  张潘虽然心里老想着顾言有别人也情有可原,可第一次亲眼见着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毕竟他从前亲眼见过二老板和老板有多甜蜜。

  他忍不住往后视镜里瞄一眼,顾言就是在这时开口,“前面停车。”

  顾言指着分岔路知会张潘一句,而后偏头对男人说,“不好意思,我刚才被人扫了兴致有些冲动,我们...大概型号不合适,让我的司机送你回去。”

  “什么?”男人有些诧异,脸上的失落转而变成惋惜,低声嘟囔,“你...你看着也不太像...下面的啊。”

  顾言绅士的笑了笑,转身下了车。

  入住的酒店距离酒吧还有一段距离,顾言打车回去休息,路上扫了眼手机,有几个顾氏集团的老股东约他见面。

  大概已经知道他被陶乘风赶出门的事,也要来捡便宜。

  人多眼杂,这一趟说不准多少人都在盯着他。

  旧情人成了死对头对他爱答不理,生意上也失意到要来酒吧买醉,带个人回家还没谈妥条件半路下车,简直没有比他更惨的了。

  顾言轻声失笑,退出信息栏翻了翻相册,除了工作文件就都是他和庄念的照片。

  指尖轻轻拂过屏幕后面那人的睡脸,端起来,虔诚而缓慢递送到唇边吻了吻。

  出租车上不开空调,四面车窗都大敞着,折腾回酒店时顾言觉得全身上下都汗湿了,是疼出的冷汗。

  酒店大堂里还灯火通明,从外面进去的一瞬顾言倏觉眼前突然一黑,踉跄半步撞到一个人。

  他自觉不至于疼到昏迷失去对躯体的控制,这一撞没多大力气,身边的人却短促的惊呼了一声。

  “不好意思。”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怔,一个抬头一个垂眸,精准的对上了视线。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一个飞机晚点,一个去酒吧买醉,都推迟了入住的时间,又偏偏迟到了一块去。

  头顶的水晶灯似乎变得温柔了,不再刺目的能致人晕厥。

  顾言先是转头扫视大堂一圈,南楚正在办理入住,他脚步继续刚才的踉跄,撒野似得扑在对方身上。

  将人一整个按进怀里抱住。

  “啊!”庄念又是低声惊呼,“你,你怎么了?”

  “想你了。”顾言弯着眼睛,深刻的眸子里追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很想你。”

  庄念的下巴垫在对方肩膀上,微微仰着头,眼前是水晶灯打下的一片模糊的光亮。

  那双眸子里同样映着水晶的光彩,像是可以视物。

  “你知道是我。”顾言收紧双臂,一天的疲累仿佛顷刻间消散,他叫对方的名字,认真的,真诚的,缱绻的,饱含爱意的,“念念...”

  不知是不是被抱的太紧,庄念不合时宜的重心不稳,有些踉跄,嗓子里溢出一声类似哽咽的细碎声音。

  “顾总是不是单身太久了?”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两人旁边由远及近,隔着空旷的距离带着回声传递过来。

  “放开我。”南楚的话音未落,庄念哑声开口呵斥道,“顾总以为这里就没人认得您,不用顾及脸面了?”

  顾言微微一怔,松开庄念,视线落在他胸前领针上。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顾言向后退了一步望向南楚,语气有些轻佻,仿佛并不真正在乎背后的原因,“不会也有兴趣卖我股份吧?你们有吗?钱争鸣肯给?”

  挑拨离间的话被他说的这么满,像被逼急了的小孩子在撒泼,与顾言那张处变不惊风轻云淡的脸实在太过违和。

  庄念稍稍垂目,正了正衣领,掌心不经意扫过那枚璀璨领针。

  “顾总不用这么大敌意,说不定我们这次来是帮你的呢。”南楚和顾言接触的次数不多,这会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被陶老爷子赶出来的气还没消?”

  庄念闻言蹙眉,轻声咳嗽示意南楚别再说下去。

  有些腌臜手段背后用了还这么摆上明面,不是存心等着让人提防?

  南楚反应过来庄念的意思,面色一沉,上前搀扶庄念说,“我们走。”

  庄念摸索着将手搭在南楚小臂上,才迈出一步去,就听身后哐的一声。

  顾言的踉跄不全是因为灯光晃眼,他一整天没吃东西,胃早就开始疼了。

  要是没见着庄念或许还能忍过这一晚,现在看到了,能忍也不会再忍下去。

  “怎么了?”庄念闻声转头,“你不舒服?”

  拥抱的时候面颊曾在顾言脖颈一瞬,是汗湿的。

  出门都有专车接送的人不至于走两步路流那么多汗。

  顾言靠在旋转门稍左一些的落地窗上,脸色确实不好,但刚才踉跄那一下不至于发出那么大动静,是他故意踢上了脚边的擦鞋机。

  他捂着胃,做戏做全套,发出几声难辨真假的痛哼。

  南楚冷着脸看他表演,倏地小臂一紧,是庄念下意识的在用力,“我们送他回去。”

  “死了就叫个120,前台有人,用不着我们。”南楚耳聪目明,不用想也知道顾言是在装。

  他的话随口一说,带着些深夜不耐烦的暴躁,却不想话一出口,庄念的脸色顷刻间白了下去。

  “没什么大事。”顾言立刻出声道,“胃有点疼,回房间喝点热水就好了。”

  庄念的指尖微微一蜷,动作间带着些轻微的颤抖,又开口说,“我们送他回去。”

  “别忘了钱总交代的事情。”他又补充道。

  南楚眉眼压的很低,视线掠过庄念胸前的那枚领针。

  那东西会将他们在这里的全部对话都传到钱争鸣耳朵里,他不确定钱争鸣是否在听,更不确定钱争鸣会怎么看待庄念对顾言心软的行径。

  万一惹怒了那只老狐狸,他和庄念的后半辈子就完了。

  他正犹豫不决,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南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跟庄念耳语了几句去一旁接电话。

  庄念就站在原地,头微微偏着,耳朵侧向顾言那一边。

  南楚的这通电话结束的很快,简单答了两个嗯就转回来,这次先去搀扶顾言,而后才接上庄念,三个人一起上楼。

  “帮我谢谢你们家钱总。”顾言站在电梯里调侃道。

  南楚余光睨了顾言一眼,心中更是疑惑。

  他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逃不脱钱争鸣是有原因的,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都看不明白。

  电梯停在顶楼,庄念和南楚的房间则在楼下一层。

  “顾总,能走吗?”南楚平着声音问,意思是只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困难。”顾言像庄念一样抓紧他的手臂不肯松开,抬眼望着正对电梯门的那间套房,“麻烦再送一段,就在前面。”

  无法,南楚又一拖二,把人送进门。

  三人一同踏进总统套房的门内,顾言终于松开南楚的手臂往里走一步转身站在两人对面。

  “谢了。”顾言勾唇一笑说,“这样我明早才能继续为你们钱总出去奔波,不是吗?”

  这话被他说的轻飘飘的,不见一点受人算计的恼怒。

  送到这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再把人伺候洗漱亲手送上床去,南楚敛着神色,只想快点离开。

  不想顾言话音刚落就突然抬起手来,他一手牵住庄念,另一手猛地用力一推,完全没给南楚反应的机会,瞬间将人推出门外,转手便将门上锁。

  庄念被拉扯着撞进顾言怀里,同一时间就听到了房门上锁的声音。

  “顾言,你要做什么!”他低声呵斥。

  敲门声明明响在身后,这一刻却仿佛径直敲进了心里,迫使他的心跳徒然加快。

  “我多掌握一些顾氏集团的股份,对钱总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顾言倾身靠近,这话俨然是对着监听器另一边的钱争鸣说的,“只要庄念在你手里,我得到的越多,你就能通过他得到更多。”

  过近的呼吸擦过耳畔,滚烫的,几乎让人忍不住颤栗。

  “不过要想事情按照你所想的发展,得有两个前提条件。”顾言抬手附上庄念的侧脸,指尖擦过庄念脆弱的眼睛,看着那两片卷长的睫毛脆弱的颤了颤。

  “第一..”他的声音因为克制显得尤其深沉,“他归顺于你。”

  “第二..”他的喉结轻轻一滚,偏头吻上庄念苍白的唇角前露出一句,“我还爱他。”

  第三百一十四章

  顾言的吻毫不温柔,双手捧着庄念的脸,长直的腿曲起一条嵌在庄念双腿之间让人动弹不得。

  仓皇的呼吸转瞬变得又急又深,他半阖着眼睛,狭长的眸子里含着庄念此刻的模样。

  庄念被动的承受着疾风骤雨般的亲吻,一双眼紧紧闭着,长睫簌簌,双颊微红,像是受了委屈,有泪从眼角溢出。

  仿佛是被连成串的泪珠刺痛了,顾言微微错开分毫,眉心轻轻蹙起。

  庄念微红的唇张开一点,剧烈喘息着,“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我真能左右你,你怎么不干脆把一切都给我让我自由。”

  “你顾及的不是我,是那一纸协议。”他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角湿痕,徒劳的仰着头,似乎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样子,眼泪仍不住的落下来。

  “钱争鸣想用协议得到他想得到的,起码磊落,你却打着情深义重的旗号,先是害我,然后再置我于不顾。”他嘴上说着凌厉的话,手却忽然抬起,摸上顾言的侧脸,眉峰下压,像是难过至极,“钱和利益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哄骗我?”

  顾言不知被那句话刺激到,眼眶微红,想要触摸庄念落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却听咔哒一声,房门的锁被庄念打开,门向外打开的同时庄念顺势倒了出去。

  “南楚。”庄念收回手仓皇的后退,那双盲眼却仿佛还盯着顾言,触碰到南楚的那一瞬就紧紧拽住了对方的衣服。

  “混蛋!”南楚扶住庄念稳住他趔趄的脚步,一侧身冲到顾言面门,举拳挥了过去。

  庄念身边又没了依靠,茫然的张开手在身前摸索。

  “老板!”身后的电梯在这时打开,前台的工作人员和张潘一起上楼。

  他们下飞机就直接赶去工作,行李这才有空拿上来。

  顾言侧身躲开南楚的拳头,两名工作人员不敢怠慢住在顶楼的客人,火速冲上来拉住南楚,并连连向顾言道歉。

  张潘探究的目光扫过三人,路过庄念走向顾言身边,“老板,你没事吧,你脸色比刚才还差...我们用不用报警?”

  “不用,我没事。”顾言穿过眼前的混乱望向被混乱逼至墙边的庄念,像是在解释。

  “顾总,实在对不起,我这就带这两个人下去,给他们另外安排住处。”酒店的工作人员欠了欠身,“今天晚了,明早我们经理亲自来向您道歉。”

  “不用。”顾言稳了稳呼吸,“误会而已,没事。”

  两个在酒店工作的男生根本就不是南楚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挣脱开来。

  “南楚...”庄念听到动静,“我想回去了。”

  南楚眼中满是戾气,后槽牙咬合带动腮骨浮动。

  他习惯了凡事都用武力解决,但此刻庄念叫住他,他只能暂且作罢,带着庄念离开。

  顾言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一直等到南楚带着庄念坐上电梯才转身离开。

  “老板,吃药。”张潘从皮箱里翻出胃药,连同温开水一起递送到顾言手里,“二老板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会啊,从前的事情你们说开了不就好了?”

  顾言仰头将苦涩的药片吞下,摇了摇头说,“还不到时候。”

  顾言在上飞机之前就跟同行的几个人说过,陶乘风这边要周旋很久,他们分两头行动,他亲自去见陶乘风,剩下的几个人去谈另一个项目。

  陶乘风又是个出了名的老顽固,绝对不是见上一次两次就能说服的人物。

  张潘将行李整理好,本意是让顾言回房间休息,却不想酒店的人走了又突然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蔬菜粥,外加一杯牛奶。

  张潘看见粥才意识到自己疏忽,自己抽空去啃了汉堡,竟然把自家老板的餐食给忘到了脑后去,怪不得犯了胃病。

  他连忙道谢,说这正是他们现在需要的,还顺便夸对方机灵。

  男服务生掩唇小声嘀咕,“顾总喜欢最好了,还好那个看不见的男士提醒,否则我们也没想到这。”

  “他怎么提醒的?”张潘仿佛代替顾言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连忙追问。

  男服务生却只说,“其实也不算提醒,他就说他折腾了一晚上饿了,经理就想反正都要厨房开火,不如借花献佛。”

  张潘抿唇,没忍住白了男服务生一眼,语重心长道,“听我的,你说话这么实在,不适合直接服务客人,以后叫你们经理给你安排些别的事做吧。”

  男服务生脸色一红,已经被关在了门外。

  陶乘风有个爱好是拍照,坚持了半辈子,还得到过几次小奖,今天要去附近的山上采风。

  这是他亲口告诉顾言的,除了身边几个亲信没人知道。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顾言就收到南楚打来的电话,时间地点和陶乘风告知的一模一样,庄念和他已经在去的路上。

  顾言手撑额头,躺在床上消化了一下昨晚颠三倒四的梦境,还有和庄念那个匆促的亲吻。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酒店准备的菜单以及意见簿,不知想到什么,顾言迅速撕掉上面的一张纸随手写下两个字揣进口袋。

  去见陶乘风的路上,两人又转了个弯到了一处老旧小区,顾言让张潘找地方停车等着,他则和居民打听到了十一号楼的位置,将那张写了字的纸放进了四楼401户人家的信箱里。

  虽然比南楚和庄念晚出发一个多小时,中间还耽搁了半个钟头,但顾言和庄念还是同步找到了陶乘风。

  只因这处山上的庙宇繁琐,好人爬上来也要找一阵子,而顾言一早知道陶乘风会躲在哪里偷懒。

  四人在靠近山林的缓坡下,一处偏屋前遇见。

  通过昨天的事情,南楚看见顾言就火大,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还将庄念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二老板,是我们。”张潘看不过眼,出声提醒。

  庄念自然不认得他,也不认得他的声音了,温声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的眼睛看不到。”

  意思就是,你说了是谁我也不知道。

  “外面热,进去说。”顾言冷不防开口,庄念肩膀轻轻一震,垂了眼眸。

  屋内的陶乘风听见外面动静,指使助理开门,嗔怒道,“躲这么远也不得清净。”

  乘着话音,他朝门口望过去。

  这处小屋被树影遮挡出整片阴凉略显昏暗,陶乘风眯着眼睛定睛一看,哎哟一声,“庄念?”

  庄念闻声微微一怔,顺着声音的方向偏过头,“您认得我?”

  “哪能不认识。”陶乘风凝着顾言冷哼一声,“这臭小子为了你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们的照片贴的到处都是,我想不认识也难。”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失了忆的庄念自然不应该知道那些满城风雨的事,全当是顾言做的一场戏。

  虽然接触过没几次,但顾言是个周密谨慎的人,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来。

  心思翻涌,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庄念微微一笑说,“让您老见笑了。”

  陶乘风只听说这人失踪了,顾言闹出很大动静去找,疯了一样,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最直观的了解,就是好好一个孩子,眼睛瞎了,听说从前还是一位了不得的医生来着。

  “快进来坐,别站着了。”陶乘风亲自从罗汉床上下来,踏上黑布鞋稳稳走过去迎庄念。

  他只在网络上见过庄念,那些照片有的拍的太糊,有的是死亡角度,有的甚至连脸都没照到只有个背影,可以看出出挑,但印象并不很深刻。

  这会正主就在眼前,他可不是得亲自的,好好的瞧瞧。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把顾言那么稳重的一个孩子迷的五迷三道。

  离得近了,陶乘风亲切的抓住庄念的手腕,然而这样自然的动作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却会让身处在未知里的盲人感到一丝惊慌。

  他的手臂僵了一瞬,另一只始终牵着南楚的手不由攥的更紧。

  这些细微的举动外人看不出来,庄念一向很能藏住心思。

  陶乘风确实没看出庄念在因为他紧张,视线仍落在庄念另一只手上看了一会。

  活这么大岁数了,什么看不出来。

  陶乘风的眼睛微微一动,揣着精明装糊涂。

  “啧,你老拉着他做什么。”陶乘风摆出一副做主做惯了的姿态,在小辈面前端起长辈的架子来,把庄念另一只手从南楚小臂上拿开,顺势甩给顾言,“这才是你男朋友,吵架了?”

  在过来人眼里好像什么事情都会变成云淡风轻的样子。

  小情侣吵架了没什么,闹分手也没什么,有个人牵线搭桥,互相喜欢的人总能自己找到台阶走近彼此。

  庄念的手指没有防备的碰上顾言接住他的掌心,指尖一蜷欲要收回却被顾言快速的抓紧,没给他跑掉的机会。

  “爷爷,上午都拍什么了?”顾言稳稳抓住庄念的手,自然的将话题衔接下去,另一手伸到后面搂住庄念的腰,带着人往前走的同时在耳边低语一句,“有门槛,小心。”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那么自然,显得心无旁骛,像一种纯粹的照顾。

  这么一来反倒是让绞尽脑汁想要躲开的庄念显得别别扭扭,一点也不从容。

  他跟着顾言迈进屋内,又被扶着坐在藤椅上才忽地想起来什么,偏过头听了听,像是在确认南楚的位置。

  顾言跟着他的视线向后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坐在了庄念的身边。

  “胡乱拍一些树啊鸟啊的,这会光线不好,等太阳再向西沉沉。”陶乘风坐在离庄念很近的地方,眼睛始终盯着庄念。

  反正对方又看不见他的打量,他便尽情的瞧。

  庄念坐着的那一把圆形藤椅的位置靠近雕花木窗,相对比屋内的其他位置要亮一点,成片的微光铺在他身上,细软的头发和卷长的睫毛上都贴了一层绒毛一样的光晕。

  他沉静的坐在那,端正的,淡然的,眉眼温和的,丝毫看不出突然眼盲导致的颓丧又或窘迫,竟然带一点佛性。

  “眼睛很漂亮,可惜了。”陶乘风右手轻轻拍了拍膝盖。

  “会好的。”顾言坐在另一把藤椅上,几乎是在陶乘风开口的同一时间就开口了。

  庄念唇齿微张,似乎也想回答陶乘风的话,然而被人抢先了,他也就笑了笑没出声。

  这一趟来的目的不是许久也不是带着男朋友见家长,他们还有一处戏没唱完,还得继续唱。

  顾言收回落庄念脸上的视线,余光扫过南楚,开口说,“爷爷,合作的事..”

  陶乘风一挑眉,像是才反应过来,又像是早就等在这里,右手一抬,言简意赅道,“免谈。”

  “我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才没在这么神圣的地方把你轰出去,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陶乘风经历过大风大浪,身上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这一下翻脸极快,前一秒还好好的,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让庄念和南楚都有些诧异。

  再怎么说顾言现在也是有些社会地位的人,虽说是长辈对晚辈,可这话说的也太不客气,何况是当着两个‘外人’的面。

  可以想见私下里他凶起来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本来就是演的,顾言知道老头儿这会是过戏瘾呢,笑着说,“那就等从这个神圣的地方离开我们再谈。”

  “哼。”陶乘风冷哼一声,十分严谨的开始兴师问罪,“还有你们两个,不管你们两个代表的是谁,我和顾氏集团的合作不会断,你们都没有机会,别在我身上耗着,浪费彼此的时间。”

  每次他和顾氏集团的合同即将到期都会有不少合作方找过来,毕竟他这笔买卖是块肥肉,拒绝的话总要讲上很多句,张口就来都不带重样的。

  “是我老眼昏花,身边出了个碎嘴子都不知道。”陶乘风是指将他今天行程泄露出去的某一位亲信。

  “陶总,我们这次来很有诚意,您不妨先看看企划书?”南楚站在距离庄念不远的位置,将手里的东西双手托住递送到陶乘风旁边的茶桌上,“同在生意场,看的应该是安稳且长久的利益,而不是情分。”

  他们这次来带着钱争鸣给的任务,眼前这份企划书显然是背离了钱争鸣的交代。

  钱争鸣说在涉及到顾氏集团的项目上帮顾言一把,字面意思是让他们两个辅助促成顾言这一单。

  但钱争鸣还说了后一句,‘也帮他一把’。

  这话乍一听,是钱争鸣在交代涉及百唐科技时打乱顾言的计划,但其实这也是钱争鸣的一种试探。

  他交代给庄念的每一个任务都是试探。

  赚钱的买卖,眼前的利益,自然是揣进自己口袋才最让人舒心。

  要是有能挣一挣的机会,钱争鸣怎么可能会为了遥遥无期的计划而去帮顾言得到更多?

  他不想看到顾言将他志在必得的GN经营的分崩离析,也确实想通过顾言的手得到顾氏集团,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为百唐科技争取更多利益。

  百唐科技才是钱争鸣攥在手心里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庄念如果真的忠诚,就会首先考虑到为百唐科技牟利。

  什么帮助又或陷害,全是虚的。

  大老远的让庄念来跑这一趟,钱争鸣自然是想把陶乘风这块肥肉刁进自己嘴里。

  最好庄念故伎重施,是开口要求又或者出卖身体,钱争鸣都乐得躺赢,不是十分在意,所以昨晚见南楚分不清形势,特意打电话来提醒。

  而庄念把陶乘风的行程告诉顾言,面上是为了卖顾言一个人情,实际则是想要借助顾言和陶乘风的‘旧情’,让陶乘风不至于直接把他们两个轰走...“在这么神圣的地方”。

  第三百一十六章

  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有一个就够绕了,南楚一下碰上三个。

  今早公司的人出现在酒店来送企划书,上面还附有钱争鸣的亲笔签名和红章,南楚才终于知道他们这次来的真正目的。

  帮忙或破坏都是副业,截胡才是主线任务。

  他不知道庄念是什么时候和钱争鸣私下联系让公司准备这些东西的,他们几乎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可他还是不能完全掌握庄念。

  企划书这种东西,庄念连看都看不见的人自然没机会参与,谈合作又堪比博弈,庄念更是从来都没接触过。

  可钱争鸣还是让庄念来,利用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不请自来本就叨扰,陶爷爷,抱歉。”庄念和顾言一样称呼陶乘风‘爷爷’,是打定主意要借顾言这位‘关系户’的光了,“不过我也是在别人手底下谋生,上级吩咐的事情总要来试试,这才求着顾言把您今天的行程告诉我,想着来碰碰运气。”

  他跟生意场上的人说话没什么技巧,也不懂那些,说话全靠真诚。

  还不忘把陶乘风身边的两位亲信摘干净免得丢了工作,脏水毫不留情的往顾言身上泼。

  顾言听庄念颠倒黑白的话张口就来,挑眉看他,却没有否认。

  陶乘风顺着话音也朝顾言看过去,哼一声,“像是这小子会做出来的事。”

  “能为你豁出命去的人,别说告诉你我的行程,恐怕连我家祖坟在哪都告诉你了。”陶乘风玩笑道。

  庄念轻轻笑出声,脊背却是僵硬,“爷爷说笑了。”

  他看不见,和陶乘风也是素未谋面,光凭寥寥几句玩笑又怎么会真的当真。

  谁都不信,才应该是当下的庄念。

  “我这次来是想求一个和顾言公平竞争的机会,也为自己谋个光明的前程。”庄念稳了稳呼吸继续说。

  小辈把姿态放的这么低,还每一句都带着顾言,又说为了自己的前程。

  陶乘风这会就算不给全世界面子,也得给顾言这位‘心上人’面子。

  “嗬,是个牙尖嘴利的。”陶乘风意味深长的睨顾言一眼。

  顾言呵笑出声,神色和姿态都松弛,还带着点小小的骄傲,仿佛昨天因为庄念从他身边逃进别人怀里而伤怀的人没存在过,“您给看看。”

  陶乘风叹息摇头,紧接着,充满禅意燃着熏香的小屋内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纸张翻阅的响动。

  翻到最后,陶乘风指着纸张上那一串数字对顾言说,“看看人家这诚意。”

  顾言没看,扫一眼庄念坐的位置,阳光的位置偏了,那处变得和屋内其他地方一样昏暗。

  “便宜没好货。”他通俗又直白的说,“双方获利太过偏颇,不是陷阱就是另有所图,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些爷爷比我懂。”

  顾言说完,便见着庄念徒一蹙眉。

  顾言掩唇笑了笑,起身说,“爷爷,外面阳光正好,去拍照吧。”

  庄念其实连这次合作的内容都知道的不太完整,打电话给钱争鸣时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样才能先把陶乘风抓住。

  商人重利,他能想到的就是让做企划书的人将利润让到最大,只要数字足够吸引人就多了胜算。

  可隔行如隔山,他在这方面懂的东西太肤浅,他根本不够格和顾言‘竞争’,简直是班门弄斧。

  陶乘风伸手点了点顾言,“嘴巴真毒。”

  庄念看不到陶乘风此刻的表情,但却能精准听出陶乘风语调里上扬的笑意。

  “看来陶爷爷心里早有定论了。”庄念伸手,南楚立刻走到庄念身边托住那只手,“既然这样,那就不耽误陶爷爷的时间了。”

  庄念稍稍欠了欠身,这个动作对于眼盲的人来说很容易失去平衡,他只能尽可能的抓着南楚。

  顾言眼里的那点笑意因为庄念一句话,一个动作悄然散尽。

  “等等。”陶乘风叫住欲要离开的庄念,思忖片刻说,“虽然这个臭小子说的有点道理,但你们既然是竞争关系,我当然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庄念哪里知道这爷孙俩的把戏,眼里燃起希望,等着陶乘风继续说。

  陶乘风长吁一口气,收回顾言那边的余光说,“既然你们两个小辈都这么有诚意,我还真是有点动心,这样吧,你们多陪我一会,给我具体讲讲企划书上的内容,说不定我还会改变心意。”

  陶乘风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把庄念难住了。

  钱争鸣刻意提防他连拐杖都不肯让他用,又怎么会让他学习盲文,知道企划书上的内容?

  犹疑一瞬,庄念笑笑说,“爷爷来这么美的地方采风,别让公事扫了兴致,不如另约一天和您畅谈,今天只陪您解闷,好吗?”

  陶乘风喜欢庄念身上那股机灵劲,满意的笑了,“那当然好,我拍了一早上风景早都拍腻了,你们两个给我当模特,让我过过拍人物的瘾,怎么样?”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拒绝,庄念欣然答应。

  小屋逼仄,几个大男人一起站在同一处太过拥挤。

  顾言还好,一身休闲装扮,另两个包裹的那么严实,靠的太近了陶乘风都觉得热。

  “快出去出去,老头子我肺功能没你们年轻人强悍,把我周围的空气都抢走,我快窒息了。”话虽然这么说,陶乘风最后只把南楚一个人推去了外面。

  小屋里被树影遮挡算是凉快,外面余辉依然火热,阳光炙烤的地面滚着热浪。

  顾言站到庄念面前,双手勾在庄念西装外套向外一推,直接将人外套脱了。

  庄念仰头,又一次精准的对上顾言的视线,虽然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为您更衣,男朋友。”顾言笑笑,西装勾在臂弯,低着头把庄念小臂上的白衬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细瘦的手臂,露出手腕上带着和他相似的疤痕。

  “别乱说。”庄念口吻淡漠。

  “呵...”顾言挑眉,用眼眸勾画对方的眉目,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利用完我就又开始凶了?”

  庄念抿了抿唇。

  “穿这个出去会中暑,放在屋里吧,放心,没人会动。”顾言说着话就把庄念的外套搭在了靠窗那边的藤椅上,留水蓝色的宝石领针在屋内突自发着光。

  陶乘风虽然年迈,但保养得当,腿脚利索脊背挺拔,站在那就将南楚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等到两人走到身边,南楚看到庄念被顾言扶着,还是和进屋时相似的姿势,一手托着庄念小臂,另一手绕在庄念腰上。

  庄念右手手腕因着此刻的姿势微微垂着,五指放松的垂落。

  这种堪称和谐的画面和两人现在敌对猜忌的关系毫不匹配,可偏偏他们就是以这种不匹配的关系,协调的并肩站在一起。

  南楚看着这幅画面,在屋内时被打断的思绪重新连接。

  钱争鸣一边打着顾言是个负心汉的旗号,说他心思手段如何狠辣,为了钱不择手段不念旧情,另一边又肆无忌惮让庄念用旧情来使其妥协,这两种说辞和做法本来就两相违背。

  如果顾言真如钱争鸣所说的那么无耻,庄念根本就不会有得逞的机会。

  庄念这么聪明,他能想到的事,庄念一定也能想得到。

  他不明白庄念为什么还是顺从钱争鸣去和顾言作对。

  如果顾言真的对他情深义重,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投靠顾言?

  或者庄念顺水推舟,也是在试探顾言?

  第三百一十七章

  陶乘风常来这座寺庙,规模不大,在半山腰上。

  和大多数的庙宇都不相同,带着非常古早的气息,不能通车,唯有一条陡峭长阶,没有一刻虔诚的心爬不上来。

  偏偏这里香火鼎盛,大多都奔着住持无尽来的。

  刚才休息的那间小屋原是无尽坐禅的地方,白天算是唯一一处僻静,外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陶乘风引领着三个年轻人左转走过一条窄巷,对面缓缓走来一只橘猫,模样悠哉中带着点高傲,大摇大摆的掠过走在前面的陶乘风和南楚,一双茶色圆眼淡淡的扫了扫,十分从容。

  唯有路过庄念脚边,不知为何喵叫一声,软软的,显出几分亲切。

  南楚也听见声音,立刻站定在前面一点的位置转过头。

  庄念最怕突然出现的动静,别说猫,就是老鼠稀稀疏疏两下他都会警惕起来。

  可如今那只猫就蹭在他脚边,他的脸上却不见一点惊慌,唇边甚至带了点笑意,不知是不是因为扶着他的顾言先开口告诉了他猫的存在,又或是他的手已经悄悄牵紧了顾言。

  陶乘风见南楚又往后面惦记,推着他往前,“啧,年轻人多看前路。”

  南楚被推着走了,没听见后头两人的对话。

  “它一直在这吗?”庄念问,“什么颜色的?”

  “橘色。”顾言没有站得很直,微微倾向庄念那边,远远看去显得两人很亲密,“它路过,长得很胖,眼睛都挤小了,没你漂亮。”

  人和猫怎么有可比性。

  庄念没出声,也没反驳,神色淡淡,像是不想和对方说这些没有什么营养的废话。

  没走几步,再右转就到了前殿。

  四院门口阴凉下面蹲坐着两个同样穿着西装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一人拿着陶乘风的相机,一人拎着装满各种镜头的箱子。

  两人脸都红红的,看上去晒得不轻。

  陶乘风扫两人一眼,哼了一声,“东西拿过来,去后院歇着吧,孩子们陪我。”

  两人同时看过来,都不是很年轻的脸了,堆起的笑容里有尊敬和一点点放肆的自在。

  庄念一口咬定是顾言泄密,陶乘风嘴上不说什么,还能玩笑两句,心里却有大概的判断。

  这两人跟在他身边二十几年了,时不常就会用他的行程去谋利。

  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陶乘风一准将两人赶出家门,可现在年龄大了,心越发软,无伤大雅的事他不爱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用这种小孩似得幼稚方式来抒发一下愤怒,这两人心里也清楚。

  “天气预报说待会可能有雨,不能往山里去。”其中一人嘱咐。

  虽然头顶那片天空颜色透亮,根本没有一点会下雨的征兆,但陶乘风还是语气不善的应了声,“知道了。”

  他从两人手中接过装镜头的箱子直接挂在南楚肩膀上,相机则自己拿着。

  此刻天光正好,西落的太阳把山的一角照成金色,再呆一会则会慢慢变橙,这个过程里整间寺庙都会因这颜色变化显露出不同的气质,时而恢弘时而神秘。

  陶乘风看人看的多了,现在更愿意赏景,说要让庄念和顾言挡模特,纯属随口胡诌。

  “我需要做什么吗?”庄念脸上露出些非常正经的局促,看上去十分真诚。

  可这样紧绷就没法拍了,拍也拍不出什么出色的照片。

  此时路过两人身边的香客脚步和模样一样虔诚,纷纷驻足在院子中央的大香炉旁燃上高香,有的则合十双手由西向东拜了一圈。

  来这里的人多半都是有所求,平安、健康、婻鳳财富或者姻缘。

  陶乘风思忖片刻,开口询问,“你们两个有没有想求的事情?这间寺庙很灵验的,既然来了也别光看着,拜一拜。”

  每个人的信仰不同,陶乘风却不只是随口提一嘴。

  两个小辈这几年的路走的并不顺遂,他所知道的几件事就够普通人喝一壶的。

  人在命运的玩笑面前总是显得尤其渺小无力,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得不寄希望于神明。

  存在即合理,信仰的力量不容轻视,真到走投无路时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

  陶乘风看着眼前两人,历经磨难也依然体面坚韧,大概不需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支撑,想来不一定会答应。

  不过既然说了要拍照,也不好真的什么都不拍,要拍就不能敷衍,忽略镜头专心融入环境的人物才更生动。

  他琢磨着再劝,却听庄念说,“不怕您笑话,我还真有些想求的。”

  这话一出口,顾言怔住了。

  无论是多久以前,他认识的庄念始终是个无神论者,也该是个无神论者。

  他学医,用科学和双手救死扶伤。

  急诊室外最不缺少的就是抱头痛哭和跪地祈求的家属,他经历过人间数种无奈,也早就见惯了生死。

  且不说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明存在,就算真的有,大概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顾及所有人。

  庄念清醒理智,温柔坚韧。

  顾言想不出他要求神佛什么,又是在什么心境下寄希望于一缕心思和几根香火。

  不过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没办法开口问庄念这些,庄念也不会理会他的问题。

  他就只能扶着庄念,先去寺庙的小和尚那里去换现金,然后请香,在香炉旁的大火炉里将其点燃,然后扶着庄念站在香炉前,面对着大殿里的神像。

  飘缈白烟顺着炉顶徐徐飘远,有些丝丝缕缕的萦绕在香客身边,慢慢变浅,最后变成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味道,长久且均匀的沾染在每一位香客的衣襟发丝上。

  如同神明的照拂。

  庄念端端正正的站着,薄薄的脊背挺得很直,他用那双根本看不见东西了的双眼凝视着心中的神明,唇线抿着,眉目在有所求时也依旧从容温和。

  接着,他慢慢闭上眼睛将高香举过头顶,上身弯折,虔诚而真挚的拜了三拜。

  期间他并未开口,所求都放在心间,神色始终淡淡的。

  顾言帮他将香插入香炉,转身回望,庄念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站立,静默而长久的。

  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盲人特有的茫然。

  他身着浅色西装,衬衫衣摆一丝不苟的揶进西裤,细窄的腰线被拦截在皮带处。

  虽然外套不在,衬衫的长袖也被挽上去使得整个人气质都很放松,但他仍然与这里缓慢移动的每一位求神佛庇佑的香客不同。

  那么孤独,脆弱,又那么超脱,那么坚韧。

  陶乘风看过许多人,他爱好摄影,总是不经意将注意力放在人的细微表情和动作间,那些下意识的反应和细节远比言辞更抓人。

  他被庄念持着香时身上散发出那种与四周环境违和又融洽的气质吸引,食指在快门上快速的抬起又落下,舍不得错过眼前的每一帧每一画。

  来往的熙攘人群、飘渺的白烟、烧的滚烫的香炉一瞬间都自动成了背景,画面正中,顾言和庄念一前一后立在斜对角,庄念始终望着神殿方向,而顾言始终望着他。

  他们或许都在望着自己的神明。

  第三百一十八章

  敬香之后,陶乘风又带着几人四处逛了逛,而后寺庙里敲了几声钟。

  庙里的和尚住持一日只吃两餐,过午不食,这几声钟敲过,是专门为香客们准备的素食,吃过了就该下山了。

  太阳落山后小路上没有灯,不安全,这是这间寺庙的规定。

  “吃过斋饭再回去吧,这里的东西很好吃的。”陶乘风邀请道。

  庄念体力不太好,平时也没有运动的习惯,今早爬上来就已经快要虚脱,现在又陪着健壮老头逛了一个下午,累的腿都在打颤,根本下不去山。

  “好。”他笑着没拒绝,侧耳听了听,刚要出声喊南楚,南楚就自己发出个动静朝他走了过来。

  庄念于是松开顾言的手,礼貌道,“我想去个洗手间。”

  分开之后,庄念偏头问南楚关于企划书的事情他是否已经弄明白了,可不可以把陶乘风想了解的地方讲清楚。

  他们带着目的来,总不可能真的用这些能和陶乘风攀上关系的时间烧香拜佛,也不可能把关于项目的事情推到下一次见面。

  人的思绪瞬息万变,许多事情还是乘胜追击的好。

  只可惜南楚摇了摇头说,“有些专业术语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庄念沉默片刻,忽地意识到,南楚和他一样,他们被钱争鸣圈养着,有各自的用途,都不允许接触百唐科技的核心。

  “既然这样,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回去也好和钱总交代。”庄念淡淡的说。

  “他什么时候听过解释,他只要结果。”南楚偏过头问庄念,“你不是想试探顾言,为什么不直接像上次一样,让他把项目让给你?”

  寺庙建在山中,除了猫咪,松鼠、兔子、鸟之类的都非常多,院墙外的树上偶有稀稀疏疏的动静。

  庄念靠近南楚一些,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试探他?他又为什么一次次的把项目让给我?”

  南楚也说不清,他总觉得只要庄念开口,顾言就会答应。

  他觉得关于庄念和顾言的那段过去,钱争鸣或许没有说实话。

  “你看出什么了?”庄念最后一个问题砸下来,让南楚慌了一瞬。

  “没有。”南楚将嘴巴闭严实了,连前面有台阶都只端着小臂向上抬了抬示意,没有开口。

  他们两个离开的时间不长,往回走时还是看到陶乘风那两个下属走近了来迎他们两个。

  与其他香客用餐的地方不同,他们的素食直接送到了刚刚待过的那间小屋前的院子里。

  长桌上摆了几道非常常见的菜,土豆烧豆角,素炒白菜心,拌豆腐,还有素馅包子。

  虽然一点油水都没有,但就如陶乘风说的一样,格外的香。

  庄念本来也不挑食,南楚给什么他吃什么,吃相也好,慢条斯理的,一定要等嘴巴里的东西完全咽下去才会去吃下一口。

  从前他不是这样,他大概不记得了,做医生那阵子哪有这么多时间慢慢的吃东西。

  忙的时候就不吃,得了空就快速的扒拉几口,这中间要是碰上情况不好的急诊患者,嘴里的东西没等咽下去就得往外跑。

  现在这样也与眼睛有关,看不见,做什么都要慢慢的,否则看上去太不体面。

  除了找人的时候偶尔惊慌,庄念做事时不喜欢伸手去摸,左手始终扶在碗口,右手就能精准的找到碗里的东西。

  顾言看着心疼,吃什么都如同嚼蜡,盛了一勺豆腐吃两口就放筷子了。

  “小庄,你这嘴怎么破了。”陶乘风这一天视线都没怎么离开过庄念,从最开始的打量,琢磨,到被照片惊艳,再到欣赏,越看这小孩越喜欢。

  原本陶乘风也没盯着人家嘴看,那也太不像话了,只不过今天的白菜心炒的有点咸了,庄念吃进去就嘶了一声。

  陶乘风顺着声音看过去,又坐得近,这才看到微张的下唇里少了块肉,红了。

  “是不是馋肉了自己咬的啊。”陶乘风爽朗的笑了两声,“等回去城里,爷爷请你和顾言吃。”

  庄念扶着碗边的那只手倏地捏紧,耳朵尖跟着动作唰地变红了。

  是咬的,但不是自己咬的。

  馋肉的另有其人。

  庄念没说太多,扶了扶嘴唇,笑着说,“那就先谢谢陶爷爷了,等着您带我吃肉。”

  婻鳳  寺庙里讲究食不语,几人也没再聊别的,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

  庄念还记着有人说今天会下雨,怕一会下不了山,又和陶乘风聊了几句,知道陶乘风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就准备先下山了。

  相处了一天,他能听出来陶乘风对顾言并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陶乘风和顾言说话时语气中的亲昵和欣赏藏都藏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能有幸在这里陪上一天,都是借了顾言的光。

  于是临走时礼貌的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离开。

  上山容易下山难,顾言当然不放心庄念和别人离开。

  三人走到半路,刚才还透亮的天上滑过一片云,天色蓦地暗下来,紧接着就有大颗大颗的雨滴坠下来,在手背上砸出不小的一个水圈。

  山里安静,香客们基本上都已经下山了,整条路上都没见着什么人,除了脚步声也没什么动静。

  这会瓢泼的雨砸下来,坠到地面上,沙土上,树林间,到处都是细细碎碎的响动。

  下雨天对庄念来说总是特别难熬,他没办法在这样混乱的响动中,靠着听辨认出周围状况。

  雨势来的太大,天是一瞬间黑下来的。

  顾言转头看庄念,他的脸色不太好,肩膀绷的很直。

  “上来。”顾言在他下面的一步台阶站定,背过身去说。

  雨天湿滑,背人下山太危险了,然而没等庄念拒绝,顾言直起身直接拽过他一只手背在肩膀上,转身一蹲,庄念失去重心稳稳的趴在了他的背上。

  “这样不安全,你放我下来。”庄念说。

  山路上,一个人太强横的时候另外的人就只能听从安排,否则推搡起来更是危险。

  顾言太过强势,不由分说的把人背起来,南楚和庄念也没办法。

  “知道不安全就别乱动。”顾言说,“这样走快一点。”

  下山的路一眼望不到头,窄小的石阶陡峭,稍有不慎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显然是被背着的人会伤的更重。

  南楚跟在两人的后面,一只手扶着扶手另一手往前伸,几乎要碰上庄念的衣领。

  他想万一顾言脚滑还可以一把将庄念从对方背上拽下来。

  他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却完全感受不到庄念的紧张和紧绷。

  庄念身上那件衬衫被雨水打湿变成半透明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能看清他的脊背放松的向前弯着,将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附在了顾言的宽肩上。

  他信任他。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一片厚厚的乌云挂在头顶上,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小时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坐在车里的三个人从头湿到脚,真皮座椅下都积了薄薄一层,衣服都黏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尤其穿正装的。

  虽说是夏天,这样下去也容易感冒。

  “你们的车停在另一边?”顾言没带司机,坐在驾驶室里随意撩了一把头发,将额前略长的背到脑后去,几滴水珠顺着动作溅在座椅上。

  山门有两边,一边连着景区,另一边直接能上山,南楚是第一次来,车停远了。

  “嗯。”南楚没什么脾气的应了一声,侧身问庄念,“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车?”

  “算了吧,走路很远,我送你过去取。”顾言从扶手箱里找出纸巾,自己抽出一张胡乱擦了擦眼睛,剩下的全丢去后座,“帮他擦擦。”

  随着话音,他直接将上衣脱下来丢去了副驾驶。

  左右都湿了,黏在身上不如脱了。

  南楚咬着后槽牙往驾驶室方向睨一眼,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

  他身上的肌肉是靠常年在外打架斗殴形成的,而顾言那一身明显就是专门练过。

  他背着庄念下山用了两个小时,中间一次没停,步伐稳健的像是没有负重。

  庄念看着瘦,可身高摆在那,虽然很不想承认,可这样走两个小时他大概受不了。

  “我自己来。”柔软的略带香气的纸巾拂过面颊,庄念抬手接过,一点一点按掉脸上的水,又要了两张擦头发,“我的外套呢?”

  南楚知道他想问的是领针,“进水了。”

  高科技什么都好,就是不防水,从某些角度淋些水进去,在使用的情况下电路会烧。

  庄念的手正按在脖子上,闻言动作一顿,眨了眨眼睛,“嗯。”

  他主动将监听器带着,无非就是想向钱争鸣证明他很听话,没有想要逃离掌控,他每时每刻都在宣扬他的顺从,像个被囚禁折磨到没了骨气的逃兵一样。

  顾言从后视镜里睨一眼庄念,右手将方向盘套捏的凹下去一块。

  “到了。”他精准的将车停在南楚那辆车的前面。

  “谢谢。”庄念开口,抬手要开门。

  顾言叫住他等一下,“下面凹凸不平小心摔倒,让他接你。”

  说罢,他从后视镜看向南楚。

  南楚和他对上视线,摔门下车,顶着雨快速从车尾绕到庄念的那一边。

  咔哒--

  就在南楚将要拉开庄念那一侧的车门时,顾言把车上了锁。

  庄念,“...”

  南楚第二次被顾言锁在外面,短短两天之内。

  他怒目圆睁的拍打着车窗,“顾言你无耻,你放他下来!你要对他做什么!你要带他去哪里!”

  此时车轮已经转动,顾言将油门踩到底,很快消失在停车场里。

  庄念很怕拍打的声音,过去的两年钱争鸣每次将他关起来,昏暗的地下室里都会不定时响起暴躁的拍门声。

  有时是为了送饭进来,有时...大概是钱争鸣故意要吓他,增加他的心理压力。

  这大概也是他虽然瞎了,却很怕黑的原因。

  瞎子怕黑...这多可笑啊。

  黑色吉普车飞驰在国道上,巨大的轮子将积在路面上薄薄的一层水推的向两边炸开,像被狂风推举起的海浪。

  车内没人说话,也没有音乐,只有两道分不出情绪的喘息声偶尔交缠在一起。

  顾言垂目将最低温度的暖风打开,开口道,“衣服脱了,买新的给你。”

  他的声音很低,说话时紧致的胸膛缓缓起伏,有水顺着发梢落在脖颈,再沿着劲瘦的线条落在胸前。

  找车的路上他还偶尔从后视镜里瞧庄念,这会只剩两个人了,他反而不看了,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没有尽头的路。

  庄念垂着眼,卷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见他的模样。

  他的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腿两侧的座椅上,食指小幅度的前后滑动两次。

  听见顾言说的话,他指尖的动作停下,微微一蜷又松开。

  空调的热气蔓上来,车里的空气变得潮湿。

  庄念直起身子,没用顾言说第二次,漂亮的手指勾上脖颈处,将扣子一颗一颗的解开。

  封闭的空间里响起暧昧的衣料摩擦声。

  顾言没看他,只有喉结轻颤着滚了滚。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有一所大型户外水上乐园,隔着四五公里道路两边就会有卖泳装和水枪的商户。

  顺便也卖一些质量很差的T恤或者短裤。

  顾言将车停在第一家商户正门口,套上刚才的湿衣服下车,快速买了两件上衣和两条短裤,还有一条很软乎的浴巾。

  车没锁,庄念一个人在车里他不放心,没等老板花时间结账就用微信转了一千块给对方,拿着东西直接走了。

  先把浴巾丢到后座,剩下的放在副驾驶脚下,只有那里是干的。

  庄念摸过浴巾给自己擦擦,不知是不是车里暖气给的太足,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泛着点淡淡的粉色。

  汽车重新启动,速度比刚刚还要快。

  这一路,庄念没问顾言要干什么,也没问顾言要带他去哪,像是知道自己跑不掉,只是做好了一个瞎子应有的觉悟。

  而其实在顾言将车门上锁那一刻,他的手就落在门把手上,手边就是可以自己将车锁打开的按钮。

  就像那晚一样,他的手边就是门锁,他随时可以离开。

  离山很近的地方总是偏僻,大多是没有开发的村镇。

  顾言将吉普车开上小路,左转右转确定能将南楚完完全全甩掉,才找了一处人少的小巷子将车子停下。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或许并不是完全的黑,只是一片早晚会消散的乌云作祟。

  雨还在下。

  汽车熄火那一瞬每一面玻璃都快速被雨水吞没,他们仿佛一瞬间沉入了深海之中。

  顾言抓起副驾驶放着的衣服丢去后座,自己则下了车,绕到庄念的那一边。

  车门打开,庄念自觉的向里面挪开了些位置,浴巾始终没有放下,这会递给顾言擦。

  没掌握好距离和位置,指尖碰在对方湿透的衣服上。

  他让人把湿衣服脱掉,庄念现在就赤条条的坐在他面前,不止衣服,连裤子都一起脱掉了,叠好放在脚边。

  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顾言视线擦着他,不看他的脸,不看眼睛,也不接他手里的东西,就这现在的姿势把手擦干,绕到后面把干的短袖抓起来套在庄念头上。

  “穿衣服。”他说。

  庄念太安静了,像是被人把声带都掐断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宽大的白T恤还带着新衣服刺鼻的味道,像是塑料的味道,不好闻,但他此刻闻不到别的味道,只闻得到顾言。

  顾言给他穿好上衣,侧过一点身去拿短裤。

  这一瞬两人的距离贴的很近。

  顾言身前的湿衣服突然被拽了一下,拽出个凸起的小揪,顾言的动作一顿,终于低下头看他。

  “顾言...”庄念的声音莫名有些发颤,却不像在外人面前叫的那么生疏。

  他抬起一点头,这次由于拿不准位置并没有对上顾言的眼睛。

  “我看不到你的嘴。”

  第三百二十章

  庄念从前见过眼盲的人,他们在寻找东西的时候眼珠会不听使唤的快速转动,又或极其迟钝的露出窘态。

  他不想变成那样,从来都克制着让自己比从前更加淡然。

  现在他却不能,在这个窄小的车厢后座上,他茫然的睁着眼睛,尽量体面的向落在耳侧那道滚烫的呼吸移动。

  下巴被烫热的掌心捧住,拇指扫他的过下唇,他便配合的微微张开嘴巴。

  内唇里确实破了,缺了一小块肉。

  “疼吗?”

  他听到顾言低低的嗓音,拇指很慢的摩挲过唇角,指尖细密的颤抖,连扑在脸上的呼吸都像是哽咽,因为克制而断断续续。

  那么难过而温柔。

  庄念的喉结滚动,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抬起手,然而还不等对方分辨出他要做什么,车后倏地照进一道远光,紧接着汽笛暴躁的响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比天上的惊雷还要让人恐惧。

  雨天阴霾,庄念的整个世界都是黑的,如果不是那些笛声,他甚至不知道有人追过来了。

  浅浅的呼吸一瞬间滞住,像是徒然上了冻,他全身都开始发抖。

  “念念...”

  顾言伸手去抓他,又不敢太冒进恐再吓到他。

  庄念却在这片刻犹豫间退后至另一面的车门,随着车门打开,整个人混乱的跌落下去。

  “南楚!”他突然提高的嗓音像是一道魔咒,让顾言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面色变得比天色更为阴郁。

  车门被重重推开又狠狠闭合,南楚冲进雨中,一路跑到庄念身边。

  他蹲在地上想要将庄念抱起来,却听庄念冷冷的说,“拍照。”

  宽大的T恤瞬间就被雨水打湿,紧紧的贴在身上,他的腿光着,摔下来时不知擦蹭到哪里,两条又长又红的印子落在左腿外侧。

  南楚怔了一瞬,立刻推翻了‘他信任他’那些可笑猜度,顺着庄念的话,将此刻的荒唐记录在手机里。

  画面里,庄念衣衫不整满身泥泞摔在车外,模样仓皇,而车内的顾言手上正拿着一件短裤,面色阴鸷的盯着外面。

  现在的世道,没有证据捕风捉影都能将白的说成黑的,何况是有切实的画面佐证?

  “行车记录仪里应该有你从他车上逃下来的完整画面。”南楚将手机放好,蹲下去将庄念抱了起来。

  摔落下来那一刻庄念就已经觉得天旋地转,现在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雨水砸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逼得他抬不起头,也直不起腰。

  垂着眉目,略长的发丝遮住他的侧脸。

  “我们先回酒店,顾总,你如果想和我们谈谈项目的事情,随时恭候。”

  隔着雨幕使得视线变得模糊,庄念的声音不大,却完全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清清楚楚的传进顾言耳朵里。

  南楚将庄念放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视线落在两条长直的腿上一瞬,污泥覆盖在粉红的刮痕上。

  南楚这才发现他身上的T恤换过,而顾言手上拿着的短裤也不像两人平时会穿的衣服。

  车里发生的事大概和他想的不一样,也和庄念表现出的不一样。

  庄念为什么要刻意表现出顾言对他做了什么的样子?

  如果仅仅是想留下照片证据抹黑顾言,在车里也可以,何必弄伤自己,何必要在他面前演出慌张?

  “你到底在想什么?”南楚坐进车里,从后面抓起湿透了的西装外套丢在庄念腿上,倒车出了这条窄小的巷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庄念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哑声说,“想项目。”

  “你故意让他带走你,故意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就是为了几张能弄臭他名声的照片?”南楚一掌拍在方向盘上,“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怎么办?”

  “你不是来了么。”庄念疲累的说,“手机有定位系统,关机也能找到我。”

  “所以你就用你自己冒险?!”南楚吼道。

  “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庄念将脸转向车外,“如果可行,我不在乎陪他上床。”

  “你”

  南楚还想再说什么,被庄念打断,他的语气很慢,像是在谈论些事不关己的小事而已,“项目的事我们两个都不懂,怎么跟顾言争?”

  “除了之前竞标的那个项目,你还听过顾言哪次想拿到的项目是以失败告终?”庄念呵笑一声,“陶总和顾言之前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不合,说不定他们早就私下签了合同。”

  南楚向副驾驶快速扫了一眼。

  “顾氏集团的对赌协议输了就输了,百唐科技的股份丢了,你和我会怎么样?”

  通过车窗的倒影,南楚看庄念慢慢睁开了眼睛。

  指派他们两个来干扰顾言的计划,一个自小培养的打手,一个对项目投资完全没接触过的盲人...从一开始钱争鸣就是在逼着庄念不择手段。

  庄念都知道。

  他或许早就做好了放下尊严甚至出卖身体的准备。

  如果今天他来的晚了,庄念一定会...

  “南楚。”庄念突然叫他的名字,转过头,视线偏移在他的肩膀往下,“来帮我吧,只有你能帮我。”

  南楚捏紧方向盘,唇线紧抿着。

  窗外的雨还在下,远处的天浓黑阴沉,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坠落,没人能在这片阴霾底下全身而退。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南楚问。

  庄念胸口的起伏停住一瞬,端的平直的肩膀倏地松懈下去,失声发笑。

  南楚轻轻蹙眉,转头望过去,而后猛地怔住。

  庄念在哭。

  ...

  网络上时常标榜绝望是一种心态,是心境作祟而已。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绝境。

  南楚从意识到自己的未来被钱争鸣玩弄在鼓掌中时,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可他当时有手有脚,体格健壮,身手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且耳聪目明,起码可以不顾一切的去逃亡。

  庄念呢。

  他醒来时被囚禁在国外,眼睛是盲的,做错事就会被关起来,短则一两天,长则几个月。

  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在那栋房子里,不可以出门。

  不允许私自使用手机,不允许使用盲杖,随处都有监控摄像头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个盲人,钱争鸣却不准他适应盲人的生活。

  他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在衣食住行都需要重新接触习惯的时候被砍去了手脚。

  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另有目的,他无人可信,没人可以依靠更无人可供倾诉。

  在南楚看来,庄念的生活就叫绝境。

  第三百二十一章

  逼仄的小巷内,黑色吉普车占据了整条蜿蜒小道,右后方的门敞开着,外面风雨交加,内里空调吹着暖风,车窗上一片氤氲雾气。

  有村民路过,暗骂了几声谁这么没素质,大下雨天挡住别人回家的路。

  顾言下车道歉,前额的头发被风或者是雨打落一缕,摇摇的坠在额前。

  他的态度真诚,只是脸色极其不好,村民也没再说什么,等着汽车从窄巷里倒出去。

  顾言将车停在不碍事的地方,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上一口,从副驾驶手箱里拿出另一台手机打通了孙書的电话。

  “叔,你今天几点下班?”顾言吐息着问。

  “哎呦你这嗓子怎么了?感冒了?”对面的孙書说。

  顾言微微一怔,清了清嗓子笑了一声,“没,我在你家楼下信箱里放了张纸,想问你看到没有。”

  “没啊,下这么大雨,局里正准备开防洪会议呢。”孙書啧了一声,“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除了案子上的进展,顾言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

  “嗯,钱争鸣有个儿子,想拜托您帮忙查一查。”烟丝辛辣,卷进身体里带着自虐般的畅快,“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叔,有些事得通过他的儿子才能查到。”

  挂了电话,顾言在车里将剩余那套干衣服换上,没有回酒店,驱车去了早就预约过的医院。

  回到酒店已经是傍晚,被雨水浇湿的头发已经干透。

  “顾先生,有人找。”酒店的前台见到他立刻上前告知,“在贵宾休息室。”

  顾言眉峰一挑,“几个?”

  女生抿了一下嘴,俏皮的举起三根手指。

  顾言笑笑,“谢谢。”

  是之前听到陶乘风不肯和他合作就联系过他的三个股东。

  陶乘风和顾言这出戏演了几天,相当于又为顾言多拿了顾氏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谈完公事,他毫不意外的接到了杨舒的电话。

  “庄念都已经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真想搞垮你爸爸的公司吗?!”杨舒依旧是歇斯底里的口吻。

  “顾氏在您的手里就不会垮吗?”顾言淡着声音说,“您的股东们为什么会动卖掉股份的心思,您来问我?”

  这些年顾氏集团的发展并不乐观,大家都看在眼里。

  否则他就算给出再好的条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动心思,更何况他这次签署的对赌协议,用来购买顾氏集团股份的价格并不高。

  杨舒一时哑然,手机里很久没有声音。

  顾言一手拎着感冒药,另一手举在耳边,默默等着杨舒的下文,不催促也不焦躁。

  仿佛无论杨舒接下来要说什么他都觉得无所谓。

  叮--

  电梯门应声打开,顾言抬步走进去,用勾着塑料袋那只手按下电梯。

  “庄念...”杨舒突然开口,“又把你忘了吗?我听说他在为钱争鸣办事。”

  顾言指尖落在十层的按钮上顿了一秒才落下。

  想当初杨舒用怨毒的口吻问过他和庄念,要不要把他和庄念幸福的模样拍下来发给顾穆琛看看。

  杨舒应该非常不想看到他幸福的模样,所以两年前才会用庄念去换戴淑惠的下落。

  “我的事情就不劳您挂心了。”顾言平静的说着。

  又是很久的沉默,顾言长吁一口气,“顾氏集团我不会放手,不过您放心,之后您依然会享有现在的利润分红,只多不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舒的语气缓和,欲言又止的呢喃。

  顾言怔了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杨舒这样温柔的和他讲话了,一时有些恍惚。

  “顾氏不会垮,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顾言吁出一口气说。

  他当初还说要将顾氏集团抢到手,威胁杨舒不要再对戴淑惠做什么,否则顾氏集团很快就会更名改姓。

  可更了名,改了姓,不还是姓顾?

  杨舒似乎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可她不挂电话,顾言只能等着。

  电梯打开,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摸出烟点了一根。

  天黑透了,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身上湿了又干,还带着雨水留下的黏腻,就像他现在的生活一样,总是不让人舒坦。

  一支烟快要抽完,杨舒那边传来点细碎的动静,依稀听到‘拔针’两个字。

  顾言蹙了蹙眉,“病了?”

  杨舒没回答,而是突然问,“当年你问我最后联系我去找戴淑惠的人是谁,你还怀疑唐周活着吗?”

  顾言没想到杨舒会突然提起这些,掐灭了烟正色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这怎么可能呢...”杨舒突自说着,“当初联系我的是带走庄念那个男人,他不是都招供了?而且...尸检报告是警方公布的。”

  顾言从来没跟杨舒说过他怀疑唐周活着,除了孙書,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如果有人在说谎,闹出监狱起火这么大的动静...你的怀疑太危险了。”杨舒喃喃着。

  “是危险,所以多的你不要问,也别再提起这件事。”顾言说,“我从来没有怀疑唐周还活着,我只是想确认当初联系你的人是谁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去年新年,我在国外看到过钱争鸣。”杨舒似乎换了个地方打电话,周围安静且空旷,说话带着一点回声,“他和吴局长在一起。”

  顾言突然捏紧了手机,“你确定?”

  “是。”杨舒压低了声音,“生意场上的社交原本不值得在意,可...他们在国外交涉,太过刻意,我就多注意了一下。”

  顾言想要开口嘱咐杨舒不要招惹钱争鸣,哪怕是偷偷关注都不要,杨舒那边却突然说有事,先挂了电话。

  杨舒在他以往的记忆里总是温柔,一颦一笑都克制,大方得体,是典型的富家小姐模样,这种人难免会给人软弱脆弱的印象。

  可顾穆琛去世之后杨舒变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尖锐,刻薄,歇斯底里,除此之外还手段了得,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坚韧。

  她有足够多的手腕保护自己,这一点顾言从来不担心。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走廊中间位置的门打开响起几个动静。

  顾言抬眼望去,南楚匆匆忙忙的赶出来,一抬眼两人对上了目光。

  “你还敢来?”南楚戒备的将房门带上,钥匙揣进西裤里很很捏着。

  “我为什么不敢?”顾言一手插在口袋里,缓步向南楚走过去,“庄念怎么了?”

  “拜你所赐,发烧了。”南楚咬着后槽牙,死死盯着顾言,鼻息粗重,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和他撕咬。

  “那还不去买药?”顾言一脸平静的回看他,手上的药袋就那么拎躲也没躲,“盯着我他会退烧?”

  庄念烧的不轻,用酒店借来的温度计一量三十九度,南楚正着急,看见顾言的脸就拳头直痒痒,鬼还在意他手里拿没拿东西。

  没空和顾言在这里纠缠,重新检查身后紧锁的门,再三确认无法被推开,南楚愤愤离开。

  电梯还停在这一层,顾言之后再没人叫过,南楚很顺利坐了进去,下楼买药。

  他前脚离开,顾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万能钥匙,直接刷卡进屋。

  第三百二十二章

  庄念不喜欢黑暗,睡着了也习惯开着灯。

  小套房里的灯全都亮着,窗帘也是敞开的状态,庄念就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酒店厚重的棉被。

  顾言径直走过去,蹲下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庄念的额头,烫的厉害。

  想着发烧之后庄念可能会昏睡,在医院开了美林,甜甜的橘黄色液体,好入口。

  他将人抱起来,哄着庄念张口,“乖,把药喝了再睡。”

  庄念锁着身体,眼睛没睁开就抗拒的从他怀里钻出去,大概烧晕了,以为是南楚买了要回来,乖乖的喝下去,“谢谢,我睡一会就好。”

  说罢他重新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一个人一条被子挤满了整个沙发,别人想干什么都没地方。

  顾言将剩下的药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去卧室找了意见薄,撕下来将剩下的药怎么吃写下来放在塑料袋最外面。

  做完这些,他又烧了些开水放在庄念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又陪他坐了一会,计算着南楚要回来的时间才起身离开。

  庄念现在不会梦游也不会说梦话,睡觉的时候也不乱动,很乖,仿佛变成了小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时的样子。

  第二天顾言将在外面跑项目的随性人员都叫了回来,正式宣布与百唐科技相关的对赌协议项目通通放弃。

  剩下的几天,他连陶乘风那里都不再周旋,这一举动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自暴自弃。

  当年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的小顾总,为了一个男人,一段感情,已经彻底迷失自我,甚至豪赌成性,未来堪忧。

  大厦将倾,这时候不上赶着分一杯羹捞上一笔,那简直是天理不容。

  “老板,这些下三滥的人这两天全都来约你谈合作,他们可真不要脸,当初您拿出那么好的条件他们都不肯,现在不就是看你...”张潘欲言又止,手机上又接到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

  他按下静音,恨铁不成钢似得把刚才的话说完,“不就是觉得你一定赢不了,来捡便宜的吗?!”

  顾言正在看这几天收到的合同,筛选了几个保存下来,动作间对张潘说,“帮我约时间,每个都见。”

  “啊?!”张潘嘴巴张的老大,眉头拧成了一团乱麻,“财务找不到你都开始给我打电话了,老板,再这样下去,你的GN很可能不够输的。”

  “订好回去的机票了?”顾言没听到一样,从沙发上起身,看了一眼时间,“庄念醒了,我去陪他吃早餐,你...没什么工作就出去玩吧,到时间来接我们去机场。”

  张潘,“...”

  庄念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的,反复高烧,虽然竭力保持清醒,但整个人还是昏沉沉的。

  在吃上面顾言尤其小心,要好消化的,味道好的,全权交给酒店专门为VIP客人服务的主厨。

  饭菜会直接送去客房,顾言每天掐着时间等在门口。

  就算南楚不让进,将他拒之门外,他也有万能钥匙随意进出。

  “顾总大概没多久能任性了。”三人坐在客厅的餐桌上,气氛还和过去的几天一样,不尴不尬,又都拿彼此没有办法,“对赌协议这么个输法,您的员工都快坐不住了吧。”

  “嗯,所以要抓紧时间使用特权。”顾言浅浅一笑,夹了一颗水晶虾饺放在庄念盘子里,“我定了机票,下午一起离开。”

  “我们没说要走。”南楚冷声说。

  “我离开了,你们两个呆在这里还有必要吗?”顾言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嘴。

  桌上的手机响了,顾言扫一眼来电显示,是医院。

  他扫了一眼庄念,接通之后直接点开扩音键,“宋大夫,您说。”

  “顾总,您之前拿来的病历我研究过,眼角膜移植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宋大夫说,“不过那是一年多以前的检查结果,具体还需要来本院做一次全方面的检查,这样院方才能进行预约,以便有合适的眼角膜会尽快为患者移植。”

  对面的话说完,庄念衔在筷子上的虾饺滚落在地。

  顾言和庄念都没去管地上掉落的虾饺。

  庄念低着头,顾言则将视线落在南楚脸上。

  钱争鸣不想治好庄念,这么多年只在回国之前带庄念检查过一次眼睛就再没了消息。

  私自带庄念去检查必然是违背钱争鸣的意思,顾言这通电话当着南楚的面接通,还放了扩音,无非也是在试探对方。

  虽然南楚左右不了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但他帮着隐瞒会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南楚落在桌上的手握成拳,视线扫过庄念,跟着起身离开,“我吃好了。”

  顾言拿起电话,“我们马上过去。”

  眼病是最耽误不得的,一年多的时间眼睛会不会变得更糟糕没人清楚。

  带庄念检查的时间顾言尤其沉默,每做完一项检查都更紧的攥住庄念的手。

  等到所有检查结束拿到结果之后他甚至没让庄念跟着,自己去主治医生那里听完了全程。

  “他是不是自己注意过眼睛的保护?现阶段来看维持的很好。”沈大夫的话音一落,顾言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建议耽误太长时间,眼盲之后眼底的各项功能会跟着退化,半年之内如果不能完成手术,成功的概率也会相对降低。”

  顾言端坐在沈大夫对面,“半年后如果没有合适的角膜,把我的移植给他需要什么手续?”

  沈大夫原本在为庄念开保护眼睛的药,操作的手立刻停下来,探究的看着顾言,“你说什么?”

  “我说,半年的时间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角膜,把我的给他。”顾言又平着音调重复了一遍,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国内现在眼角膜移植手术已经非常纯属,可还是有可能出现排斥现象,而且他的眼睛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沈大夫作为一名从业多年的眼科医生,有必要将手术最坏的结果告知对方,“如果失败,你们两个就”

  他的话没说完,被顾言打断,“没关系,麻烦您告诉我还需要什么手续,如果我先办完手头上的事情,说不定可以提前给他手术。”

  第三百二十三章

  庄念对医生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的模样从容,只有偶尔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显得有几分紧张。

  医生办公室的门打开,顾言直接宣告了结果,“眼睛的状况很好,有合适的角膜可以马上手术。”

  庄念的呼吸迟缓的推出胸膛,“谢谢。”

  三个人到了机场,张潘取好机票交给顾言。

  最近公司经济不景气,他就没应顾言要求给自己买头等舱,和其他同事去经济舱。

  顾言回到VIP休息厅,见南楚问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水,他用手试了试,说谁太热了又让服务生换成温的才递到庄念手里。

  顾言信步走过去,站在南楚面前突然对说,“不好意思,忘买你的票了。”

  南楚怔了两秒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这些天顾言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笑的是他每次都着了顾言的道。

  顾言耸了耸肩,手拦着他的肩膀将他往旁边推了半步,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挨着庄念。

  “顾言,你别太过分!”南楚大声说,“我不在庄念身边,钱争鸣知道了我们两个”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南楚将拳头攥出咯吱几声脆响,“算了,你等在这里,我们坐下一班飞机回去。”

  “你们两个怎么样?”顾言挑衅的看着他,“我们年龄应该差不多大,你右手右脚,为什么非要受他摆布?”

  这话直接戳中了南楚的肺管子。

  南楚脸色铁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转身欲走,顾言叫住他,右手拇指推着机票一捻,将写着南楚名字那张机票递过去,“我给你自由,你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

  他直言道,“我的耐心有限,就到这趟飞行结束。”

  南楚清楚自己又被耍了,狠狠将机票从顾言手里抽走。

  庄念的另一边是落地窗,南楚扫了一眼,只能在庄念对面的位置坐下,愤愤道,“幼稚。”

  动辄几千万投入,几个亿输赢的GN总裁顾言,在VIP休息厅跟他抢庄念身边的位置。

  说出去倒是挺符合他因为庄念失心疯了的人设。

  南楚正愤愤的想,却听旁边的庄念噗嗤一声笑出来。

  许是知道眼睛还有救,他还是第一次从庄念脸上看到这样不设防的笑容。

  “他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信。”南楚冷着声音说,“诡计多端。”

  “确实。”庄念端着盛满温水的杯子喝了一口,眼角还带着未退的笑意。

  落地在第二天上午,顾言的司机来接,南楚和庄念的司机却没有出现。

  南楚冷眼看向顾言,已经没多少意外了。

  “一起吧,顺路送你们。”顾言说。

  两家公司相隔八百里地的距离,谈不上谁送谁。

  “我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顾言往副驾驶扫一眼,低头继续处理手机上的文件,像是并不在意南楚的决定。

  “你想让我做什么?”南楚说。

  “在我完全信任你之前,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你做。”顾言长指划在手机屏幕上,淡声说。

  “你”南楚被噎了一下。

  不过想想也是,顾言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保证就将他从敌人看成伙伴?

  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人。

  “先帮我照顾好庄念吧。”顾言偏头看庄念,却发现庄念一直在盯着他,浅色的瞳仁里带着执着,非要看清什么似得。

  顾言抬手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下,卷长的睫毛扫过掌心有些痒。

  “别盯着,多休息。”他说。

  庄念抿了抿唇,闭上了眼睛。

  原本顾言打算先送庄念回百唐科技,路上接了个电话需要回公司处理些紧急事务。

  这次输了对赌协议,好多之前合作的商家一定也怕受到牵连,公司的电话一定都被打爆了,他得回去安抚处理。

  轿车在红绿灯处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南楚看向车外,突自想着。

  顾言突然就放弃了对赌协议中涉及的项目,像是受了庄念衣衫不整从他车上下来的那一幕影响。

  可他后来又从来没有提前过让他删掉那张照片,是他本来就不慎在意,还是信他不会泄露出去?

  坐顾言的车回公司相当于是给自己找麻烦,南楚在车上就给钱争鸣手下的人打电话再派一辆车去顾言公司楼下去接。

  三人GN大楼前一同下车。

  “哥!”远处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顾言有些诧异的抬眼望过去,倏地响起今天是周六,两个小的都没上学,这次连爷爷也跟来了。

  顾言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庄念,却见他没什么表情的站在一边,等着南楚为他打开车门上车。

  “小庄哥哥!!”顾思念已经变声了,不像从前那么奶声奶气,憨憨的,个子也在这两年长了不少。

  到底是小孩子,难过和惊喜都写在眼睛里。

  想念的哥哥就在眼前,他却有些怯怯的,不敢上前。

  段瑞珊跟在他后面跑,三个哥哥一起出现有些不知道叫谁好,愣愣的看了庄念一会,还没说话,哇地哭了起来。

  顾言走上前揉了揉顾思念的头,蹲下将段瑞珊抱进怀里。

  她的声音还是奶奶的,甜甜的,哭腔更惹人心疼,趴在顾言怀里小声说,“我想小庄哥哥了。”

  “我知道。”顾言说。

  另一边,南楚为庄念拉开了车门,疑惑道,“怎么不上车?”

  庄念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说,“不好意思。”

  “小庄哥哥真的看不见了吗?不认得我们了?”他抬步上车,听到后面的顾思念问,“我可以过去跟他说话吗?”

  顾思念问的小心翼翼,另一边庄念却好像没有听到,已经坐进了车里。

  顾言回头看了一眼,揉着顾思念的头顶说,“下次吧。”

  等到汽车开走,段瑞珊从顾言的怀里抬一点头,抽噎着问,“小庄哥哥是不是怪我们不去找他,所以不喜欢我们了?”

  庄念消失了两年,顾言只找了他三个月。

  之后他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投入工作,近乎疯狂的和百唐科技、顾氏集团抢生意,背地里高价收购股票。

  外界都传他其实是受够了这一段感情。

  他们两个的这段感情里,先是因为误会分开了七年,没来的及说清误会庄念又一睡不起,好不容易醒来又把他忘掉。

  没人能受的了这样的折磨。

  相比普通的情侣,顾言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放弃也情有可原。

  人只有一辈子,何必纠缠着一段只有痛苦的爱情?

  “包了饺子,上去吃吧。”爷爷看着远去的车辆说,“你不回家,孩子们都想你,不会打扰你工作吧?”

  顾言接过爷爷手里的食盒,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会,上去说。”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顾言有个爷爷,还有弟弟和妹妹,见着了都热情的打招呼,顾思念对每个人都很礼貌,并且能清楚记住那些人的姓名。

  “小庄哥哥的眼睛能治吗?”顾思念连着姓亲切的和对面走来的女生打招呼,而后转头问顾言。

  “能,有合适的眼角膜就能恢复视力。”顾言笑着说。

  “那眼角膜好找吗?”顾思念追问,“会很快找到吗?”

  顾言仔细看了看顾思念的脸。

  不知是不是缘分,顾思念的眼睛越发像庄念,瞳仁的颜色浅浅的,眼睛大大的。

  庄念一定也想看看两个孩子现在的样子。

  无论如何,他会让庄念恢复视力。

  “能的。”顾言肯定的说,“很快。”

  第三百二十四章

  顾言在总裁休息室里被家人陪着吃了一顿安稳的午饭,他吃的不多,挑出来几个剩下的给同事分掉。

  饭中聊了些顾思念和段瑞珊的学习,太久没回家,最重要的还是担心爷爷的身体状况。

  自从两年前住了一次院,爷爷比从前更加小心的保护自己,过去嫌贵的保养品不肯吃,逼着才吃几次,现在家里的阿姨怎么吩咐怎么吃。

  可能老人都是这样,总着不想给小的们添麻烦,多帮着照顾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

  顾言不得不承认,因为有爷爷在他这些年才能专心做自己想做的,平时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顾言就经常把这些感谢的话挂在嘴边。

  不是客气,顾言对家里人的爱从来都记在心上也挂在嘴边,许多爱说出来才叫爱,才能让别人感受到。

  这半路的爷孙俩现在也越来越有默契,一个夸一个听,两个人都乐呵。

  两个孩子也都争气懂事,没什么需要特别惦记的。

  吃饭的时候爷爷没多问什么,怕他谈起别的事情影响胃口,只挑些家长里短和孩子们的趣事讲讲。

  等顾言吃好了撂下筷子,爷爷才问小庄是怎么回事。

  两个小的本来用他的iPad在一边玩的认真,这会一听都不玩了,退出游戏端正的坐着听他说。

  顾言被他俩的小样子逗笑了,揉揉头发捏捏脸。

  “爷,庄念的眼睛需要做手术,已经联系很多医院了,有合适的眼角膜第一时间安排他过去,放心,能好。”

  工作上的事情顾言从来都自己消化,就算和庄念好好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和庄念讨论公事的习惯,和家里人自然也不能说。

  “嗯,那就好。”爷爷点头,憨厚的老头突然腼腆的笑起来,又问,“别的呢,没啥要和爷爷说的吗?”

  顾言也跟着笑,“我们两个会好的,您也别担心。”

  “对,就算小庄哥哥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从前也不记得了,不还是喜欢上你了。”顾思念坐到顾言的旁边拍了拍他哥的肩膀,“哥,小庄哥哥可喜欢你了,无论他忘记几次,他都喜欢你。”

  小孩子长大了,张口闭口就是喜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家里就是这样教的,喜欢是人出发自本能对美好的向往,只要能为自己和别人负起责任,就可以谈喜欢。

  “我也看的出来,小庄哥哥和我哥是天生一对!”段瑞珊顺着顾思念的话说。

  这句话说的就有点夸张的成分在了,顾言捏了捏她的鼻尖说,“这么厉害,小神婆吗你是。”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已经告诉张潘家人过来了,除非有重要的事情,不然不会有人来敲门。

  “进。”顾言掏出手机扫一眼,看有没有错过的消息,再一抬眼愣了一下。

  来人是Kevin,手里抱着一大堆零食和玩具,显然不是为了工作而来。

  公司里的下属都很喜欢两个孩子,但没人敢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总裁休息室攀关系,要是都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顾总。”Kevin弯着眼睛笑起来,没受到邀请就自动靠近了沙发上的几个人,将礼物和零食哗地一下散在桌面上。

  “爷爷您好,我叫周然。”他大大方方和爷爷打招呼,又转头看两个小的,“弟弟妹妹好,你们两个长得可真可爱。”

  顾言从前没遇见过这么大胆又随性的下属,一时间没想到合适的应对。

  “打招呼。”顾言等两个孩子和周然打过招呼,双手交叉落在膝上问,“你的工作都做完了?”

  Kevin刚上任不久,就算应聘的是小管理层,也还没到需要亲自向他汇报工作进展的地步。

  作为一间公司的一把手总要有些威信,这些年手底下的人多少有点怕他,顾言看得出来,他没什么表情的问话时很多人都颤颤巍巍的回答他。

  周然却不一样,他没直接回答顾言的问题,而是转头对两个小的撇了撇嘴,做出受委屈的模样,软软糯糯的说,“你们哥哥好凶啊,午休时间都不给休息。”

  段瑞珊还小,并不会过多注意对方语气中刻意的亲昵,只觉得他黄色的头发,长得可爱,摆出这样的姿态有点好玩,嘻嘻笑了两声:

  “哥哥,我们学校老师说了,中午不好好休息,下午可就没劲儿学习了。”

  周然端着肩膀笑着朝段瑞珊比了个大拇指。

  两个孩子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没被桌上那一些花花绿绿的吸引,视线全在周然身上。

  顾思念现在懂得东西多,看出周然的殷勤像是另有目的,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可顾言教过他,无论喜不喜欢对方都不能表现在脸上,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基本的礼貌。

  “哥哥,谢谢你的礼物。”顾思念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再让人原样抱出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下次有机会再见,我也带带礼物送你。”

  他笑着说。

  “不用不用。”周然还想再说什么,顾思念突然的冲他鞠了个躬,礼貌是礼貌,也是疏远。

  “我们和哥哥很久没见了,都想他,我们下次再约着一起玩吧,好吗?”顾思念说。

  逐客令被他说的这么客气可爱,谁还能说不出好来。

  周然局促的揉了揉后颈,脸上的笑容褪下去时有些僵硬,“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家人说话了。”

  他抿了抿唇,一张脸胀的有些红,沉默片刻倏地抬头看着顾言说,“我就是...好多天没见到你了。”他腼腆的笑,坦白道,“有点想你。”

  这些话发生在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之间算是情调,双方都有点那方面的意思就算调情,可只有一方闹热,另一方完全无感,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我看你中文说的这么顺,地域差距应该不大。”顾言直接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这次我当你无心,下不为例。”

  周然蓦地僵在原地,这一声声拒绝貌似对他打击过大,以至于他整张脸都变得有些阴鸷。

  那双眼睛里有迷茫,很固执,一瞬不瞬的和顾言对视。

  顾言见人见的多了,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人有些奇怪,现在看到这种眼神更加肯定最初的想法。

  只不过世上的人那么多,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搞清楚每一个。

  第三百二十五章

  总裁办公室的桌面上堆满了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还有几份高管的辞呈。

  和百唐科技相关的对赌协议输了,这件事顾言没刻意瞒着,那么多人盯着他,他不用做什么消息也传的飞快。

  回到本市之前,顾言还让张潘去陶老爷子住处最后一次约见,结果连门都没进去。

  前前后后的事情加在一起,顾言这一次可谓惨败。

  之前就起了心思想离开却不甘心仍然观望的人,这两件事足够让他们对GN的未来失望了。

  递上辞呈的大多都是找好了下家,除了技术部的一位经理其他顾言全都批复了,一天之内让财务部门按照规定结清工资。

  “这么多人辞职,各个部门缺口都那么大,这一时之间找谁补上啊?”张潘急的跺脚。

  顾言却早就看出有人想走,一早做好了打算,接连报了几个人的名字,由谁接替谁的职位,后续安排什么工作,一项一项让张潘记下来直接发布到公司内部网上。

  “老板,你什么时候记得这么多人的名字了。”张潘诧异道,不敢承认有几个被顾言提拔的人,他都是看了脸才想起名字的,“可他们原来都没有领导经验,这能行吗?”

  “我现在要向你解释我的决定吗?”顾言没看他,随手翻开一份文件查看。

  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物色好了出色的人选。

  只不过结果比他预料的还要坏一点,技术部和其他部门不同,是公司的核心,不能随便放人离开,也不能随便招人进来。

  而且递上辞呈的是一开始他什么都没有时就跟着他的人。

  “晚上的时间空出来。”顾言一边处理手边的资料一边说。

  之后的时间顾言在公司约见了几位合作伙伴,办公室的房门紧锁,连张潘也没允许进入。

  六个人全由顾言一个人照顾,一边谈业务谈发展一边端茶倒水,身上一点架子都没有,语气真诚。

  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散会的时候张潘才被叫到办公室,得知六个人都决定要提前和GN续签合同,每一份都长达五年。

  没来及接受张潘一惊一乍的夸赞,顾言又匆匆赶去技术部门其中一个经理的家里。

  路上给庄念打了个电话。

  “在干什么?”电话很快接通,彼时庄念正坐在家里发呆。

  所在的位置却不是卧室,方方正正的没有一点光亮透进去,空间很小伸手就能触碰到墙壁,没有床,屁股下面坐了个破旧的软垫。

  他又被关了起来,即使站在钱争鸣的角度来说,庄念这一次的任务完成的很漂亮。

  监听器进水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也可以认为是另有目的,南楚和他刻意为之。

  庄念蜷着腿又往怀里抱了抱,“有事吗?”

  他被关在里面大概四个小时,期间没开口说过话,没喝过水,开口时嗓子哑的厉害。

  “怎么了?”顾言敏锐的察觉到异样,眉心高高蹙起,“感冒反复了?药还有吗?”

  庄念清了清嗓子,没否认,“嗯,不过烧的不高,顾总应该还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处理,还有空来兼职医生吗?”

  上锁的门外,南楚倒在地毯上,灰色衬衫上带着脏污的抽痕,唇角有血,一截破旧的马鞭丢在他脚边。

  钱争鸣坐在沙发上悠哉的抽着雪茄,漫不经心的听着身后传来的电话声。

  “确实,现在还在处理麻烦的路上。”顾言嗓子里滑出几声笑音,“不过这样才好,我越麻烦你就越安全,我很乐意麻烦。”

  庄念握着手机的手臂微微一僵,开口时嗓子更哑了,“顾总有时间跟我调情,不如把财产共有协议的事情解决。”

  “GN的股份丢的差不多,与其分给别人,为什么不干脆给我?”

  南楚痛哼了一声,捂着肩膀处被抽到破碎的衣料坐在了毯子上,隔着上了锁的门板,凝了一眼。

  “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顾言那边的声音沉了沉,沉默片刻才艰难的开口,“再等等。”

  或许是因为顾言每一次都是这一套说辞,庄念不愿意再听他满口谎言,直接挂断了电话。

  到底是立了功,钱争鸣这一次没有关庄念太久,亲自把人给搀扶出来,是他惯用的模式,像是一种变态的调教。

  先让人陷入绝望,他再去做那个解救人走出绝望的人,适当安抚,给些甜头,声情并茂的解释。

  “别怪叔叔,顾言那个人心思多又聪明,最擅长蛊惑人心,叔叔不是他的对手,说不过他,你们一起出去这么久,怕你又像过去一样轻信了他。”

  钱争鸣小心将庄念扶坐在沙发上,递过温热的水,“叔叔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让你们两个受苦了。”

  “叔叔说的都是真话,又怎么会说不过他?”庄念微微蹙着眉,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东西,摸索着放回茶几上,“谢谢叔叔,让叔叔担心了。”

  “我不会再轻易上当。”庄念淡声说,“就算上当...”他顿了顿,转向钱争鸣那一边,“我也不敢违背叔叔啊,我欠了您那么多钱,您起诉我,我就要去牢里过下半辈子了。”

  冷的热的,软的硬的都被庄念以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口,钱争鸣自然不好说什么,连想要发难都找不到缝隙。

  “好好,是叔叔小心眼了,叔叔误会你们跟你们道歉。”钱争鸣收起眯眼的模样,笑的爽朗,“晚上叫人来家里做粤菜,咱们叔侄几个喝几杯。”

  另一边,顾言驱车赶往邢闯的家里,路上经过商场,买了台按摩椅和一台最新款游戏机一起运送过来。

  论辈分他也该叫邢闯一声叔叔,前些年邢闯跟他没日没夜的工作从没和他谈过酬劳,这次大概是真的因为他的种种举动伤了心才决定离开。

  游戏机是给邢闯儿子的,刑烨,比顾言小五六岁。

  顾言见过一次,是个游戏机疯狂爱好者,当初还看过庄念的直播,不过性格并不跳脱,是个很沉稳的男生。

  他不请自来,带了礼物也怕邢闯不肯见他,直接上楼敲门。

  屋里的动静很热闹,欢声笑语的听起来不止一家三口。

  顾言抬手敲门,被问是谁的时候有些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就听里面的邢闯带着笑音说,“周然,又是你定的外卖到了吧?”

  随着这句话,入户门被打开。

  顾言站在门外,和面色微变的邢闯以及周然对上了视线。

  第三百二十六章

  搬运工人跟在顾言后面上了楼,连着箱子一米多高的按摩椅两个人搬着堵住了下楼的路。

  “老板,是哪一家?”

  顾言笑了笑,叫了声,“刑叔叔,打扰了。”

  “进来吧。”邢闯往旁边让了一步,看见顾言买的东西也没客气。

  他不是个会看脸色阿谀奉承的人,最看重的也不是利益前途,否则当初不会不问前程的跟着顾言拼命。

  他是看中了顾言的为人,没想图什么。

  顾言发达了以后也没亏待他们这些老人,都婻鳳当半个亲人对待,从感情的层面出发,没谁亏欠谁的。

  “哥,你怎么有空过来。”刑烨走过来打招呼,头顶带着生日帽,“快来一起吃蛋糕。”

  顾言勾唇一笑,将手里的最新款游戏机递过去,“生日快乐。”

  “哇,这也太破费..”他的话还没说完,更破费的东西就运进了屋内。

  刑烨,“...”

  “收下吧。”邢闯说。

  刑烨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郑重的将身后的周然拉到身边介绍,“哥,这是我朋友,周然,跟我们住一个小区,是你们公司员工来着。”

  自己的员工被别人拉着介绍,也有点好笑。

  没了在公司时端着的架子,顾言提着嘴角笑了笑,“是有这么回事。”

  “顾总。”周然揉着后颈笑了笑,“白天的时候...不好意思,我太冒失了。”

  在别人家不好谈公司里的事,何况一件小事也不值得的提起。

  顾言摇了摇头,被刑烨拉着坐在沙发上。

  “喝什么啊?”刑烨的妈妈微微弓着身子问。

  顾言没来过这,只有一次一起出去喝酒,邢闯喝多了他送邢闯回来过一次,没正式拜访过。

  这会邢闯和刑烨还好,女主人就显得有些局促,生怕招待不周。

  顾言也没打算多呆影响别人过生日,今天不适合谈事情,那就改天。

  “不用了婶婶,谢谢。”他拍了拍刑烨的肩膀,“你长高了不少,改天去我那坐坐,公司茶水间的甜品总被抱怨太甜了,有兴趣的话我们谈谈合作。”

  刑烨在小区里开了一间小蛋糕店,客流量很固定,贵在口碑好,生意一直不错。

  “好啊。”刑烨腼腆的笑了笑。

  顾言还没坐稳,就又重新起身,“今天不请自来,抱歉,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两个工人在角落里操作按摩椅,需要一个人跟过去学怎么操作,刑烨的妈妈打了声招呼过去,剩下几个男人堆站在客厅里。

  “叔叔,辞职报告还在我的办公室,您上面写的理由太官方不该是我们之间交谈的方式。”顾言提步向外走,笑道,“我也舍不得方您走,只能找这个理由了。”

  邢闯眉目间有几分动容,却也没多说什么,低头叹了口气。

  “希望您还愿意坐下来和我聊聊。”顾言走到门口,转回头真切的看着邢闯。

  角落里,工人要刑烨的妈妈坐在按摩椅上感受,看有哪里不舒服教会她怎么调节。

  刑烨妈妈高兴的连连叫好,说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可惜用不长了,问这东西不能托运出国吧。

  顾言微微一怔,和邢闯对视。

  “哎...”邢闯长吁一口气,“跟你没关系,涉及到我的家事不方便多说,可我们一家三口确实就要移民了。”

  他的话音一出,刑烨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周然,温声反驳道,“爸,我说了我不出国。”

  “你”邢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粗鲁的说,“你老子还活着呢,你就必须得听我的。”

  顾言没想到邢闯决定离职的理由是要换一个国家生活。

  这件事确实属于别人的家务事,顾言不好过多干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只能放手。

  “邢叔,那就等你确定离开了我们再谈离职的事情,可以吗?”顾言说。

  出不出国不是三言两语能在家门口敲定的,邢闯点了点头,只能这样。

  顾言点了点头准备离开,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周然跟上来说,“顾总,我和您一块走。”

  没等顾言说话,刑烨一把抓住了周然的胳膊,自觉不妥又松开,语气染上几分失落,求证道,“你要走?”

  周然看着顾言肯定的说,“嗯,我跟顾总一起走。”

  周然明显是邢家招待的客人,来给刑烨过生日的,这样跟他走不合适,也扫了大家的兴致。

  可周然根本不给任何人开口或挽留的机会,登上球鞋就推着顾言向外走。

  “别打扰刑叔叔一家三口过生日了,我们快走吧顾言。”周然说。

  “那我去送你们。”刑烨见状也要跟着穿鞋。

  顾言这时已经被周然推到了门外。

  他看到邢闯匆匆的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抓住刑烨的手将人抓回屋里去,“你不准去!”

  邢闯的口吻冷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意外和尴尬。

  顾言礼貌的笑了笑,“留步,今天是我冒昧了,刑烨,改天给你补过一个生日。”

  周然突然跟出来把顾言推到了更为尴尬的境地,可周然本身似乎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妥。

  他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语气或态度,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和心思都放在了顾言身上。

  非常露骨的。

  如果说顾言最开始发现刑烨失落时还想阻止周然跟出来,那么在邢闯防备的那一眼之后,他就非常想有单独和周然相处的机会了。

  燥热了一整天的气温这会降下去一些,树上的蝉叫的此起彼伏。

  顾言将西装外套脱掉搭在小臂上,领带也解开,袖口挽上去。

  从前他一度很抗拒夏天,太热了,无论西装的面料多好都有些难熬。

  最近这几年...或者说从这一年开始,他突然就喜欢上了夏天。

  仔细想来,他和庄念的每一次重逢都发生在夏天。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周然突然开口打断了顾言的思绪,“在想什么?”

  顾言笑了笑,视线扫过周然,看到对方双手交叉握在身前上下搓动着,看样子像是紧张,但仔细看周然的眼睛,就会发现那不是紧张的情绪,而是...

  赤裸裸的兴奋。

  第三百二十七章

  “方便问一下,你和邢叔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顾言随口问,“我记得你是前一阵子才回国的,看你和刑烨的感情,不像是刚刚才认识。”

  脚边突然出现两只很胖的小狗追逐着跑过去,周然指着说,“快看,我们两个一起看过的狗。”

  他又像刚才一样,完全不在乎别人在干什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记下来了。”周然笑眯眯的自说自话。

  顾言睨他一眼,随他去,也不再开口。

  眼见着就要走出小区,周然突然歪了一下身子,俏皮的侧着头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就又来问我了?”

  顾言左边眉毛不自觉的抬起一瞬,“你是说我看上去很高兴,是在想什么?”

  “嗯嗯。”周然很用力的点头,眼角的笑意很深。

  比起前几次的接触,周然站在和他并肩的位置,歪着身子已经突破了正常社交的舒适圈。

  不过这一次顾言没躲开,很放松的接话说,“在想我的爱人。”

  老旧小区的路面不算平整,周然向前趔趄了半步险些摔倒,顾言下意识的扶了一下他的小臂,“小心。”

  周然眨了几次眼睛,“爱人?你有爱人?谁是你的爱人?”

  顾言被他问的婻鳳发笑。

  内容已经涉及到隐私,他实在没有理由回答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下属以上这些问题。

  他挑拣着必要的部分回答说,“是啊,我有爱人,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说是青梅竹马也可以。”

  顾言没有给周然继续问问题的机会,反问道,“这次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周然脸上闪过肉眼可见的失落,低着头很久没有讲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言看到了自己停在小区门口的车,想着对方可能不会在回答,也没准备在追问,想要弄清楚一件事的方法还有很多。

  他停住脚步,周然立刻随着他的脚步站定在原地。

  “我该走了。”顾言说。

  “刑烨。”周然抿了抿唇开口,“我和刑烨认识很多年了,他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在我以为自己没人爱的时候出现,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人。”

  “嗯。”顾言撵了撵右手指尖,觉得周然似乎还要和他说很多。

  他先开口问对方问题,这会听下去是应该的,后退一步补了一句,“介意我抽根烟吗?”

  周然凝着他快速摇了摇头,“你做什么都可以。”

  “谢谢。”顾言没多想,小区里靠近车棚的位置刚好有垃圾桶,他抽出一根烟点燃慢慢抽。

  “我那阵子真的很痛苦,整天浑浑噩噩,是他陪着我,说他喜欢我。”周然完全不在乎顾言那边飘过的烟味,甚至还凑近了,站在顾言旁边说,“还有人喜欢我,说明我是值得被人喜欢的,对吧?”

  顾言轻轻吐出烟丝,重新低头看向周然。

  路灯下,对方因他这一眼脸色倏地变红,却又克制着,竭力和他对上视线。

  顾言很轻的蹙眉又松开,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刑烨从来没出过国。”顾言肯定道,“你不是也没在国内生活过?”

  周然蓦地一僵,“我,我没在国内生活过?我什么时候说股?”

  “履历上写的。”顾言的记忆力惊人的好,挑眉道,“难道不是?”

  周然轻咳了两声,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履历都是我乱写的,哪能深究,您饶了我吧。”

  “不过从前确实没怎么回过国,那年和妈妈回来给外公外婆扫墓在国内住过一个月,无意中碰到了刑烨,那时开始熟了起来。”周然徐徐的说。

  顾言没说什么,吸了两口就将烟蒂熄灭。

  “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移民吗?”顾言又问。

  周然抿了抿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顾言有些意外他的回答,太直白了,和他说起有关自己那些事时遮掩的态度完全不同。

  “不过如果以后我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的话,我愿意和你分享这个秘密。”周然笑着说。

  顾言礼貌性的勾了勾唇,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再见。”

  他和周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身后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那种被人赤裸裸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顾言倏地又停住脚步,转过身问,“你的外公外婆安葬在哪里?”

  顾言停步停的突然,转身转的突然,问题来的更是突然,以至于周然脸上出现了短暂的错愕,没来的及反应这位上司问的问题太过私人,他本可以不用回答就脱口而出报了个名字。

  “哦?这么巧。”顾言锋利的眉眼一凛,“我有位朋友的父母也葬在那里。”

  街道边的灯光温黄,映衬着路人也跟着披上一层温柔的皮囊。

  若不是如此,顾言眉眼间的试探和周然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就要赤条条的暴露人前了。

  就像某些呼之欲出的秘密一样。

  顾言抬起右手立在耳边忽然笑了一声,“明天见,周然。”

  他说完转身上车,汽车发动机响起轰隆一声震响,在静谧的街道深处,仿佛连带着人心都跟着震颤。

  黑色的吉普转瞬消失在巷尾,路边的周然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他像是完全忘了自己在哪,无所顾忌的将自己蜷缩起来,嗓子里溢出几声惊恐的呜咽,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向他跑过来,小心翼翼的蹲在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肩膀。

  “周然...”刑烨试探着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周然霍地抬起一双红透了的眼睛,眼底有滔天愤怒和无尽的难过,使得他说出的话都跟着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我很蠢是不是?你还爱我吗?”

  他像是漂泊在海上将要溺亡的人,刑烨是他的浮木。

  “好了,先起来,晚上蚊子很多,你不是最讨厌被蚊子咬了。”刑烨声音低低的,带着温柔的安抚。

  他去搀扶周然,手腕却猛地被周然攥住,“我在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嗯?连你也不爱我了是不是!”

  他的掌心越收越紧,刑烨突然觉得自己如果不反抗,骨头都由可能被他捏碎。

  可他还是任由周然抓着他,他宁愿自己疼一点,也不愿意让周然更难过了。

  “不是。”刑烨低下头。

  顾言在的时候周然的眼睛和心都在对方身上,表现的那么明显,现在顾言走了,他又转头问自己爱不爱他。

  他不想让对方难过,但也说不出更露骨的话来让自己更加卑微。

  周然的食指深深没入他的手腕,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刑烨脊背一僵。

  “什么不是!”周然疯狂的质问道。

  刑烨觉得难过,心痛又委屈,克制的叫了一声,“哥,好疼。”

  周然唇线紧紧抿着,霍地从地上起身,并没有松了手上力气,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路将人带回了家。

  房门关闭,周然猛地将刑烨推倒在地板上。

  周然兜着衣摆将T恤脱下随手丢在地上,不由分说的欺压在刑烨身上。

  刑烨二十多岁出头的年纪,是被邢闯和母亲宝贝着长大的,所有的疼都是周然给的。

  “哥,疼。”刑烨鬓边的头发被滚烫的热泪浸湿,“你轻一点,求求你轻一点。”

  周然在床上总是很凶,刑烨甚至觉得他每次的目的只是想要弄疼他,都无关欲望。

  “疼也忍着!”周然暴怒的加重了动作,“你爸从前就是这么让我疼的,所以你也忍着吧!”

  刑烨的呼吸蓦地滞住,杏眼慌张的瞪着,一张脸褪尽潮红被苍白取代。

  他想从周然身下逃走,却被箍着腰重新拽回去。

  “哥,你在说什么啊哥!”

  “我爸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让我移民的吗?啊...你说话!”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个月后,顾言兑现承诺将所有对赌协议上涉及的赌注付清,一朝失掉GN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后有消息传出,钱争鸣私下里已经将那一部分股份底价购入。

  钱争鸣无疑变成了顾言这场游戏里最大的赢家,兴致颇高的要大办五十八岁生日宴,宾客名单上自然少不了顾言的名字。

  庄念在南楚的陪同下去往公司。

  叔叔生日,做小辈的总要表示。

  这次是庄念唯一一次没有经过钱争鸣的允许私自进入他的办公室,而钱争鸣被内部会议拖住脚步,还没回来。

  南楚扶着他坐在沙发上,两人都习惯在公共场合保持沉默,看上去总是疏离,这样更能让钱争鸣安心。

  “没有监控,没有监听。”南楚突然开口说,“钱争鸣在这间办公室里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他的话没说完,庄念已经从沙发上起身。

  期间并没有用谁的扶住,他脚步极快,精准的找到了钱争鸣的办公桌。

  要不是到桌前那一刻先伸手摸了摸,南楚甚至要认为他的眼睛根本就看得见。

  “你想找什么?他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南楚说。

  “试试。”庄念说着,推开身后的椅子蹲在办公桌下面,掌心一寸寸抚过桌底,沿着冰冷的棱角摸到下面角落里的柜子。

  他第一次有机会接近这间办公室,心脏砸的很重,指尖不受控制的轻轻发抖。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南楚忽然开口,庄念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南楚真的愿意帮忙。

  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口头承诺,庄念一开始的打算只是确保南楚不要去告发他。

  想背着钱争鸣做些什么有大把机会,背着南楚却是不可能的,他的工作就是看着他,所以他在行动之前必须要让南楚变成自己这边的人。

  庄念垂睫,胸口起伏有些快,“保险箱,暗格,或者是能藏起东西的地方。”

  脚步声慢慢接近,庄念侧过头,能在一片昏暗中看到更深色的影。

  “你到底想找什么。”

  南楚蹲在他旁边,刷拉一声拉开了旁边的柜子,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响。

  庄念在昏暗中听着,像是愣住了,直到南楚拍了拍他,“想什么呢。”

  “我...”庄念轻轻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准确的看着南楚。

  他从来不知道对方的模样,身高也只是大概估量,因此他从来没有一次好好的和他对视过。

  南楚一直以来都用自己的方式在钱争鸣手底下生活。

  顺从、忠诚,偶尔被鞭打,是他找到的相对安全的能活下去的途径。

  现在就要因为他打破了。

  “南楚,对不起,谢谢你。”庄念的眉心不舒展,看上去心事重重。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南楚突然揉了一把他的头顶,起身去查看身后那一排书柜,“你想找什么?黑账?还是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庄念稳了稳呼吸,重新摸了一遍被南楚检查过的柜子,一格一格打开来,里里外外仔细的摸。

  庄念思忖片刻说,“他很谨慎,你说的那些东西他会放在公司里,还是没有监控的一间办公室。”

  “呵..”南楚轻笑,“你知道就好,这样待会就不会太失望。”

  “我要找的是别的,是他明知道留下来是个麻烦,却不得不留下来的东西。”庄念咬了咬唇,“我要找Kevin相关的身份信息。”

  南楚手上的动作顿住。

  “Kevin和钱争鸣的关系是他们两个都想藏住的秘密,有关Kevin的东西自然是放在百唐科技最安全,就算是没有监控设备的办公室,Kevin也绝不会来。”庄念抿了抿唇,手一直摸到木柜最底层,“他们都要避嫌。”

  “家里,别墅,这些地方他不常回去,都不安全。”木柜的表面光滑,最下面一层却偷工减料,庄念的指腹被刺了一下,“不光彩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不会让这些东西经别人的手,得亲自看着,只能放在这里。”

  Kevin和钱争鸣有另一层关系,这些南楚也知道一点。

  两人虽然念叨着要避嫌,苟且的时候又必须去钱争鸣完全放心的地方,家或者别墅这些地方。

  所以钱争鸣藏起来的东西,或许不是为了防着别人,是为了防着Kevin?

  用Kevin的信息防着Kevin自己?

  “你之前不是说想找到钱争鸣的儿子,怎么又查到Kevin身上了?”南楚自己提出的问题,问出口之后倏地反应过来,自问自答道,“你怀疑Kevin就是在背后威胁钱争鸣的人?”

  庄念刚要开口回答,手臂蓦地一僵,中指和食指曲起在木柜最下面凸起的地方摸了摸。

  “找到了。”压在心口的忐忑从鼻腔中吐出,庄念笑出声,喃喃道,“找到了。”

  “暗格?”南楚重新回到庄念身边,庄念摸索着去够他的手起身。

  “把椅子推回去吧。”庄念站起后就将手松开,正了正领带和衣襟,抬步往沙发方向走。

  两步迈出办公桌,右转走三步绕过绿植,向前两步摸到了沙发靠背,准确无误的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不看?”南楚站在原处。

  “不差这一时半刻。”庄念笑笑,“倒杯水给我吧。”

  南楚从来看不懂庄念做事,现在也习惯了不多问,按照庄念说的把椅子推回原处,接了杯温水递给庄念。

  庄念脸上的表情很平和,又和以往不太一样,多了些生动的颜色。

  南楚忍不住看他的眼睛和嘴角浅浅的弧度。

  庄念的唇不薄不厚,颜色是浅浅的粉,看上去...很软。

  “怎么了?”庄念突然开口,感觉到对方端着水杯站在自己面前很久没有递过来的意思,开口问了一句。

  南楚偏头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万一里面的东西不是你想要的呢?”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南楚并不是想泼冷水,只是一想到事情的发展有可能背离庄念的期望,才发现自己不想在庄念脸上看到太过失望或者难过的表情。

  庄念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眼睛再一次弯了起来,“那就只能再试试别的办法了,有你帮我,所以没关系,慢慢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

  顾言出国一个月,回来时张潘在机场接他,将钱争鸣成为GN股东的事情绝望的复述了一遍。

  顾言表现的很平静,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是吗?”

  张潘,“...”

  “钱争鸣的生日宴定在哪了?”顾言摆弄着手机里的全英文资料说,“几点。”

  “你要去?”张潘简直想翻白眼,怒骂一句: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行吗,那聚会说不好听的就是给为你办的,能不能长点心。

  “去,怎么不去。”顾言笑了一声,“别在心里骂我,我听得见。”

  他今天心情不错,开了张潘一句玩笑,没想到张潘连这也信,吓的猛踩一下刹车,顾言手机差点飞出去。

  “我错了,老板,你别炒我鱿鱼,他们说GN快完了那些话我不信,我觉得你在搞事情。”张潘为了保住饭碗,将心里藏着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很少能藏住事,这次是他藏的最久的一次。

  顾言身体向前倾了一下,理好西装衣摆又靠回去,望向窗外说,“聪明了。”

  张潘重新启动车子,这次平稳的开上大路,“对了,陶总那边被拍到和杨董事长见面了,该不会是已经签了续签合同吧,我们的股份还够赔吗?”

  “够。”顾言说,“放心吧。”

  张潘,“...”

  GN是顾言一手创办,他是大股东,也是唯一的股东,当初决定用股份和别人对赌,合同条款里就提前说明了,他出售的只是股份和分红,股东无权干涉GN的任何发展和决策。

  所以钱争鸣确实赚的盆满钵满,但GN还是全权属于顾言一个人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顾言惨败的事实。

  生日派对是假,让钱争鸣出这两年的恶气是真,他意在让有头有脸的人都一起来看看这位年轻气盛的小顾总这次摔的有多惨,能请来的都请来了。

  杨舒和陶乘风自然也会出席,为这次的聚会填填彩。

  这俩人私下见面的事早就已经不是秘密,气氛和谐融洽,外界自然而然的认为陶乘风已经选择了杨舒。

  这些人对顾言而言都只是前菜,不够钱争鸣满足想要伤害顾言的变态欲望,所以庄念会去。

  所有人都知道顾言选择走这一步是因为庄念,而走到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罪魁祸首仍是庄念。

  从前两人同框多次在网络登上热搜,更一度引起许多人跟风。

  这次再同框,庄念将站在钱争鸣身边,变成了钱争鸣的盟友,顾言的对手。

  两年时间事过境迁,真如顾言那个下属说的一样,庄念玩够了想离开会扒掉顾言一层皮。

  现在看来不止皮肉,连血液骨髓都很难保住。

  晚宴当天,媒体蜂拥而至,将水岸庄园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

  仿佛是为了满足所有人八卦的心思,事件中心的两个人在会场外面同时出现。

  媒体记者兴奋异常,车门没等打开就忍不住喊话问问题,一人一句,会场外面顿时乱作一团。

  “听说你正在找律师研究如何分割顾总的私人财产,这件事是真的吗?”

  “两年前昏睡不醒是假的,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对吗?”

  “你消失的这两年,是跟人私奔?有人在国外的海岛拍到你和别的男人一起度假,签署财产共有协议是否早有预谋?”

  宴会还没有开始,就先在场外掀起了一波舆论的高潮。

  庄念坐在车里,车子还没等停稳,几个犀利的问题就透过车窗传进了耳朵。

  “还真是热闹啊。”庄念温和的笑着说,“钱叔叔在国内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南楚唇线抿的平直,从后视镜扫了一眼司机,先一步开门下车。

  庄念的车上突然下来一个陌生脸孔,像是印证了那位记者问出的问题。

  警戒线在人群推挤中脆弱晃动,几名保安堪堪能维护住基本的安全问题。

  南楚绕到车门另一侧,打开车门微微躬下身将右手递出去,庄念被他搀扶着下车。

  铺天盖地的快门声首先盖过了一切,接着是犀利的令人难堪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朝庄念砸了过去。

  负责拍照记录的人都视角刁钻且敏锐,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劲。

  那张被闪光灯和相机镜头聚焦的脸还和从前的一样华丽,唯一不同的是眼神茫然,对闪光灯毫无反应。

  这是他回国之后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下,在此之前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一肚子坏水要泼的各路媒体见状不约而同的收了声,原本的混乱霎时间安静下去。

  鸦雀无声中,突兀有人喊了一句,“庄先生,麻烦看这里。”

  庄念稍稍偏了一下头,身体快于目光移动到声音的来处。

  由于脚步未停,他的视线和叫住他的记者相差甚远。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眼睛是因为顾言吗?”

  “和财产共有协议相关?”

  这两个问题连在一起问题的性质彻底改变,不是闹着玩的花边新闻,已经上升到了刑事犯罪的层面。

  原本外界都认定顾言是这件事里绝对的受害者,被抛弃不说还要被瓜分财产,现在庄念身体上有了缺陷,风向立马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当初你昏迷又消失,是顾言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在威胁你,您才是受害者,对吗?”

  “您可以向媒体求助!”

  前后两个问题出自同一家媒体同一个人,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在当事人一句话没讲的情况下单凭一张嘴杜撰出了天差地别的两个故事,简直荒诞的让人发笑。

  庄念垂眼笑了一声,卷长的睫毛在眼睑上印了两道弯弯的影,“你们再问下去,我都觉得自己走错片场了,现在该去警察局报警才对。”

  遥想当年庄念在媒体面前发声还是为了要维护顾言,现在面对媒体对顾言恶意揣测,他非但没有否认,反而说自己应该要去报警。

  这无疑是变相的在向所有人表示,他也对当年那件事有所怀疑。

  光是这一句就够写一百篇为钱反目的故事了。

  他身后的车离开,另一辆排在后面的轿车缓缓靠近,在警戒线的另一端停了下来。

  “老板,前面的车是二老板的。”张潘坐在副驾驶上大喊大叫,“我们要不要避避嫌等会再下车?”

  他举着手机指给顾言看,“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在后面等了一分钟,热搜都更新了三次了,刚刚为你叫屈的人现在又反过来骂你,你说这些人自己没长脑子吗?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顾言从手头的工作中抬头往窗外看,一眼就看到了庄念的背影。

  雾霾蓝西装剪裁贴合,背面也能看出细窄的腰线,略长的发尾乖顺贴在西装领口一寸。

  顾言放下手机朝着窗外的人笑了一下说,“今天也很帅。”

  张潘,“...”

  “那我们还要不要避..”张潘的话没等说完,顾言甚至没有等他去开门,突自推开车门下了车。

  张潘,“!!”

  第三百三十章

  同样的问题,现场的媒体又对着顾言复述一遍。

  不过顾言充耳未闻,步伐坚定的,径直走到了庄念身边。

  张潘双手扒着车窗,随着顾言靠近庄念的举动,半张脸缓缓藏下去,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快走吧哥,我看着都觉得害怕。”

  有人看着害怕,有人看着兴奋,有人看着愤怒,有人看着激动。

  顾言仿若味觉,庄念眼睛看不见也无法感知全部。

  周围人口中的问题变了,虽然混乱,庄念也能依稀分辨出几个。

  如果说刚才冲着他来的一些问题荒诞的让人发笑,也能算是犀利,和顾言现在的对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嘴上顾总顾总喊得礼貌亲热,问题上却都拴了一把小刀,使尽浑身解数朝顾言刺过去。

  庄念轻轻蹙眉,像是不愿再听,捏了捏南楚的手臂示意他们先离开。

  顾言偏偏又追上来,直接牵上了他另一只垂落身侧的手。

  庄念呼吸一顿,下意识的轻轻甩开,低声道,“顾总不懂得避嫌吗?”

  “避嫌有用吗?”顾言语气轻松,突然抬手将庄念头顶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扶下,稍稍倾身往庄念耳边凑了一寸,“衣服的颜色很衬你。”

  三人的脚步始终未停,将吵杂喧闹落在身后。

  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可庄念推开顾言的那一下足够被镜头无限放大。

  两人不合的消息很快传播出去,从谣传变成了有据可依。

  “GN总裁口蜜腹剑,庄医生失踪恐另有内情?!?”张潘将手机刷新,看到了一张庄念甩开顾言手的动图,霍地将手机举到司机那一边,“他什么意思,你跟我解释解释这家媒体什么意思?!我要告他们!”

  司机视线被他挡住一瞬,赔笑道,“顾总不是还有事交代我们去办?别看这些了吧?”

  宴会上的人不少,相比外面那些媒体,里面的人显然对两人之间的私事不是特别在意。

  顾言一经露面就被几个人围住攀谈。

  “顾总还缺不缺合作伙伴啊?”有人调侃,“和您合作为赚不赔啊。”

  “当然。”顾言笑的云淡风轻,礼貌且得体的回应,“最近找我谈合作的人实在有些多,要先联系我的助理约时间,您别嫌我摆架子就行。”

  “呵...顾总情场失意,生意场上也失意,最近一定不好过吧。”有人讥笑,“要是想求神拜佛保佑的话,我倒是有几个地方推荐。”

  庄念抿着唇,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听身后的顾言缓缓开口道:

  “看来您从前经常经历这种事情,神佛都被您拜遍了,公司的BEP有改善吗?”

  顾言的话里带着得体的笑音,就像朋友之间无伤大雅的一句玩笑话,且说且过。

  他说话时余光扫了一眼庄念,转而又被另一个人拉住说话。

  那人是个大嗓门,庄念走出几步也清楚听到了对方的话。

  “看看看看,你当年为人家要死要活,人家现在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愿意,你亏不亏。”那人拿着手机放了一张动图,“瞧瞧,恨不得将你一掌拍到五万八千里的五指山上去。”

  顾言看到画面里两人短暂牵起的手,又被庄念克制的他推开,笑问一句,“有吗?”

  “饿不饿?我拿些东西给你吃?”南楚问庄念。

  他们两个就是钱争鸣的提线木偶,来和顾言上演一出分崩离析的戏码之后就再没用处了。

  没有一点可利用价值的人在这种场合相当于是透明的,反而自在。

  “好。”庄念应了一声。

  南楚扶着庄念往角落走,而后脚步突然一顿,狐疑的叫了一个人的名字,“Kevin?”

  庄念瞳孔小幅度的放大,“他怎么会来这?”

  Kevin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径直的朝他们来时的方向走过去。

  “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庄念小声问。

  “像是去找顾言了。”南楚说。

  庄念轻轻抬了一下眉问,“叔叔呢?”

  南楚原地绕了半圈,期间一直牵着庄念的手臂,“在另一边应酬。”

  Kevin回国之前钱争鸣特意嘱咐过,他们的关系暂时不要被其他人知道,现在Kevin去GN任职才不到三月,没有接触到GN的核心技术就没到能用的时候。

  他显然也不是被顾言带来的,出现在这里百害而无一例。

  “Kevin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庄念勾唇笑笑,“大概有好戏看了。”

  “对了,他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自作主张找过来,我们该帮他一把,别叫叔叔发现了,今天叔叔过生日,可别叫他坏了心情。”

  庄念左手已经摸到了沙发,他端正的坐上去,仰着头说,“我这里不用你惦记,你自己小心。”

  顾言和Kevin,也就是周然,在邢闯家小区外分别之后就飞了一趟国外,回国后也没有去公司,这会看到周然出现在视野里却并不意外。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顾言和身边攀谈的人打了声招呼,迎上周然的视线走了过去。

  服务生右手端着托盘从人群中妥善的周旋。

  顾言顺手拿了两杯香槟,其中一杯递给周然,笑道,“我以为你会辞职。”

  这话说的没有头尾,周然却听懂了,笑问,“我为什么辞职?顾总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吗?”

  顾言和他手上的玻璃杯撞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当然不是,满意的很。”

  顾言垂目看他,身高差距过大他却不愿意去迁就,下巴微扬着导致眼睛半阖,姿态轻蔑。

  和那天分别时不同,周然现在表现的一脸笃定从容。

  可顾言知道,那些都是装的。

  周然的心里怕是早就着了火,所以才会找到这里来。

  他轻佻眉峰,“钱总邀请你来的?看来你们两个很熟。”

  周然咬紧后槽牙,四下扫视不知在找什么。

  “不母亲很漂亮。”顾言仿佛没发现他眼底的慌张,突自说着,“你们两个长得不太像。”

  “你果然查我!”周然蓦地调高嗓音,引得旁边几个人频频回望。

  周然感受到别人的视线,然而现在再想去注意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直注意着钱争鸣的位置,这会心虚的去看。

  怕什么来什么,从顾言出现之后钱争鸣还没来打过招呼,他也正巧在往这边看。

  就在两人堪堪对上视线时,钱争鸣的视线被一道背影挡住。

  南楚盯了顾言一眼,没等开口,顾言先错开视线同时问,“你不该留他一个人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换个地方说话吧。”南楚自然也不放心庄念,语速很快,带有一些警告的意味,“Kevin。”

  顾言有些意外的挑眉看向南楚。

  南楚直接当着他的面叫出了Kevin的名字,就是没想为钱争鸣和Kevin的关系遮掩。

  “我没问题,如果你还想继续聊下去的话。”顾言笑着把手上的酒一饮而尽,顺便将其放在迎面走来那位服务生的托盘上。

  语住,顾言双手插进西裤,笔挺的站在周然面前,眉毛挑衅似得扬起,在等对方回答。

  周然紧抿着唇,目光说不上是怨怼恐惧又或其他。

  顾言离开国内一个月就是去查他的底,他有不聊下去的选择吗?

  有南楚在后面挡着,两人自然的离开主会场,向左边客梯的方向走,那里有小门能通往一片小花园。

  “所以你查到什么了?”周然沉不住气的先开口。

  顾言不答反问,“我比较好奇,钱争鸣怎么敢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底下。”

  他的语调轻松,仿佛已经对周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让周然觉得忐忑不安。

  周然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食指被他揉搓变红。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顾言那边又传来一声呵笑。

  在周然听来,那笑声仿佛是酝酿着狂风暴雨的前奏,他要是不说些什么,必然要在今天粉身碎骨。

  “我确实是钱争鸣安排在你身边的人。”周然愤愤开口,“但我没有听他的话去盗取GN的核心技术,那是犯法的,我不做犯法的事情。”

  “所以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不能拿我怎么样。”周然谨慎的窥着顾言眉宇间的变化。

  “弃车保帅吗?”顾言立刻接腔,侧目凝他。

  周然一时哑然。

  他为了保护一个秘密而出卖另一个秘密,这种招数根本入不了顾言的眼。

  “不过你这次没机会做更多了,我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顾言这句话说的更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小,随着缭绕的烟雾消失不见,不给人分辨的机会。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周然垂下眼角,声音带上了哭腔。

  “你这么慌,就代表我们在邢闯家楼下碰过面的事情没有告诉钱争鸣。”顾言还是不答反问,“是怕邢闯家里的事情被钱争鸣知道,所以你不能说吗?”

  “和邢闯的关系不能被钱争鸣发现吗?”

  “你怕我查你,追到这里也要问清楚,说明你确实有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去。”走出通往花园的小门到了可吸烟区域,顾言摸出一根烟点燃。

  他一句一句将周然问的脸色发白,警惕的盯着他,他却不急不缓,每次开口的间隔都在逐渐拉长。

  周然的肩膀在细密的发抖,他快把人逼的哭出来,在对方变得歇斯底里之前又突然话音一转:“之前那句话我没有说完,你长得不像妈妈,更像爸爸。”

  周然肩膀蓦地紧绷,而后又突然松弛下去。

  “我什么都没有查到,你把想藏起来的东西藏的很好。”顾言倏地一笑,吐出一口氤氲白雾,烟熏了眼睛,他微微眯了一下。

  “你,你为什么还笑?”周然有些天真的看着他,“你不生气吗?我是被钱争鸣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他脸色微红,揉着脖颈说,“虽然不太顶用。”

  顾言转了个身,放松的依靠在墙上。

  “生什么气,你不是还什么都没做?”顾言口吻一变,玩笑似得说,“而且说不定你不愿意帮他,愿意来帮我呢?”

  周然双眸一闪,当即用力点了点头。

  “哦?”顾言说,“你不怕钱争鸣?”

  周然摇头。

  “据我了解的钱争鸣,肯放在手底下用的多半都是有把柄在手上。”顾言侧头凝着周然,“你的把柄,是关于过去事的吗?这么不想被别人知道...”

  他顿了顿,“杀人放火了?”

  “我没有。”周然这次反应很快,立刻否认道,“我没有什么把柄,也没做过坏事,是因为钱争鸣和我爸妈交好,带我回国历练多照顾我罢了,所以我不用听他的,也不怕他。”

  “哦。”顾言一支烟吸了半只,剩下的在烟灰缸里按灭,“那可能是我的消息有误。”

  顾言将话说到一半起身要走,走之前还亲昵的拍了一下周然的头顶,笑容里掺了几分温和,“回去吧,我想钱争鸣应该不想看到你出现在这里。”

  周然被他的动作拍的缩了一下肩膀,连心脏也跟着骤然收缩然后不可控的狂跳起来。

  就在顾言的手将要离开他头顶时,周然贪恋的双手捧住顾言宽厚的掌心,“别走。”

  他小声地,试探的问,“你打听到的是什么消息,我能听吗?”

  周然确实想知道顾言都打听到了什么,可想比这些,他更想留住现在的顾言,温柔的,没有任何敌意的顾言。

  顾言耸了耸肩,将掌心从对方手中抽出,“也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只是打听到钱争鸣在办公室里藏了一个人的身份信息,以为是你的,看来不是。”

  “这件事挺奇怪的,谁的身份需要他宝贝似得藏起来?他要用来做什么?”顾言顿了顿,“不好意思,说的有点多了,别介意,近几个月到处碰壁,可能是我太心急了,误会了你。”

  顾言拍了拍周然的肩膀,“行了,我还要进去应酬,今天钱总恐怕无暇顾及别的事情,一心在想怎么让我难堪呢,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顾言回到会场,现场的灯光都暗了下去,只有会场中间的聚光灯亮着,一人高的蛋糕被服务生推到钱争鸣面前。

  钱争鸣笑的满面春风,说了几句文绉绉的感谢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震耳欲聋的掌声随之响起,钱争鸣睁开眼睛抬手一招,庄念也出现在了聚光灯下。

  他感受不到太强烈的灯光,南楚松开他的那一瞬他的脊背僵硬了一瞬,那份忐忑转瞬即逝,被得体的微笑替代。

  顾言右手握拳揣进了口袋,听钱争鸣以叔侄的身份介绍他们两个。

  会场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一半的人都无所顾忌的转头寻找顾言所在的位置。

  钱争鸣又说了句什么,将话筒递给庄念。

  庄念轻轻眨了眨眼,温柔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带着些失真的迎合和冷漠,“叔叔救了我的命,帮我讨回公道,让我还有机会站在这里,我自然是无条件站在叔叔这一边的。”

  又是救命又是讨回公道,只说结果不谈原因,足够惹人遐想。

  站在钱争鸣那一边,意在正式与顾言为敌。

  第三百三十二章

  钱争鸣代替南楚扶着庄念向顾言走过去,在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还追随着他们两个。

  “钱总刚刚许了什么愿望?”顾言视线扫过庄念,对钱争鸣说。

  钱争鸣双目弯着,玩笑道,“我说是为顾总许的愿,顾总信吗?”

  “哦?”顾言勾起嘴角说,“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

  “呵呵...”钱争鸣余光里出现陶乘风和杨舒的身影,脖颈微扬对顾言说,“我是希望顾总不要输的那么快那么惨,我还没有看够热闹,不过...哎,我的愿望注定不能实现了。”

  他有些可惜的说,没等顾言开口,抬手招呼一句,“陶总,杨董事长。”

  顾言转头看到杨舒挽着白发苍苍的陶乘风稳步走近。

  “我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就是陶总和杨董事长合同到期的日子,要换合作方有很多事情需要交涉,最晚明晚,也该有个结果了。”钱争鸣在两人走近的空档说,“消息一公布,你手上还能剩多少股份?百分之十?”

  钱争鸣放肆的笑了两声,“年轻人,做人不能太狂妄放肆,会摔得很惨。”

  “确实。”顾言身形颀长,端正的站在那眉眼带笑的模样气质脱俗,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轻易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不过狂妄是每个商人的弊病,不该用年龄分界。”

  “钱总算的这么清楚,是认定我一定会输?”顾言抬起右手掌心朝外和对面两个人打了声招呼,“那钱总有没有算过,如果这次我赌赢了,能得到多少?”

  钱争鸣脸上的笑容顷刻凝滞,眉心不友好的蹙起,视线扫过顾言之后落在陶乘风和杨舒的身上。

  片刻思忖,钱争鸣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收到的各路消息,冷哼道,“你不可能赢。”

  “叔叔。”一直噤声的庄念突然开口说,“我有点累了,想先去楼上的房间休息,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钱争鸣正为别的事情忧心,没强留庄念,让南楚带人先回房间。

  顾言和钱争鸣相对而立,中间隔着能并肩走过两个成年男人的距离。

  庄念要去休息能走的路线太多了,钱争鸣身后或是绕过顾言都可以,可他偏偏成了主导者,带着南楚一起从钱争鸣和顾言中间的空隙走了过去。

  脚步不稳,庄念倾身晃了一下,撞在顾言左肩上,垂落的掌心碰上掌心又很快分开。

  “不好意思。”庄念抬眸,下巴扬起的高度每次都刚刚好能对上顾言的眼睛。

  “小心,没关系。”顾言轻扶了他一把,向旁边让了一步,看着庄念离开。

  陶乘风和杨舒走到近前,杨舒也随着顾言的视线偏头追着庄念的背影看了好一阵。

  “杨董事长。”顾言回头叫人,“陶爷爷。”

  从前杨舒说并不想在公共场合和顾言扯上任何关系,从庄念出事之后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出现在同一个公共场合,这算是第一次。

  顾言的视线收敛,连余光都克制,尽量不和杨舒的目光产生交集。

  “臭小子,没看见我和你妈都来好一会了,还等着我们来跟你请安?”陶乘风哼一声,“穿这么帅,晃得我眼睛疼。”

  杨舒抿着唇,随着陶乘风的话音忍不住打量顾言。

  这一眼端相眉目温和,可惜顾言已经不会再注意,也不需要了。

  “我的错。”顾言笑着回答陶乘风的话。

  杨舒的脸上多几分落寞。

  倏地,顾言用掌心拖着她的手肘将她往一旁带了两步,同一时间,身侧冲撞出一个失了重心的服务生,狼狈的倒在了杨舒刚才站的地方,酒水和碎玻璃碎了一地。

  “怎么这么冒失!”钱争鸣伸手将陶乘风向后拦了一下,“去叫你们经理过来!”

  “陶总,移步休息室?”钱争鸣邀请道。

  顾言说的话让他心里泛嘀咕,迫切的想得到正主一句话。

  陶乘风凝一眼钱争鸣,面上的和善悄然消失,正色道,“不必了,你费尽心机让我这个白头发老头子来为你庆生,够不像话了,还望着我跟你攀谈?”

  陶乘风挥了挥手,“我是来找他的,那么大个单子交到他手上几个月了,一句好听的都没跟我说,也不像话!”

  “什么?”钱争鸣躬身邀请的动作僵住,远远看去像在给爷孙俩行礼。

  陶乘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是知道钱争鸣支这一摊是为了什么,看不得欣赏的小辈受委屈,马不停蹄来捞人的。

  “走吧,我跟你妈在对街的馆子定了桌,一起去吃。”陶乘风给顾言使眼色。

  顾言是有些意外杨舒知道他和钱争鸣达成合作关系后还能这么平静的站在他身边的,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爷爷,下次我来安排。”顾言说,“我送钱总的礼物还差些,得再等等。”

  钱争鸣脸色本就不好,闻声更是将眉头锁死了,拧成死结。

  服务生打碎了满地狼藉,似乎预兆着这场生日宴将在这一刻与钱争鸣的预想背道而驰。

  “哦?那既然是这样我也先不走了,留下来看个热闹。”陶乘风说话直来直去,尤其是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尤其不客气。

  顾言的手机按时响起,从容的接起来听。

  “老板,接到孙局了。”张潘兴奋的说,“百唐科技那边盯梢的人看到了Kevin。”

  “知道了。”顾言看着钱争鸣说,“辛苦。”

  电话没挂,顾言在等张潘交代另一件事,期间始终饶有兴致的盯着钱争鸣的表情。

  “和陶总的合同已经发给顾氏集团的那几位股东,我们赢了!底价收购的股份将在明早完成所有交易。”张潘的声线带着难以克制的震颤,“百分之六十,您从明天起是顾氏集团最大的股东了。”

  顾言神色淡淡,喜怒从来不表现在脸上,只不过最后一个‘好’字语调铿锵笃定,难掩几分意气潇洒。

  他将手机揣回口袋,顿了两秒,淡淡的对钱争鸣说了一句,“生日快乐,钱总。”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宴会上所有人都因为一个摔倒的服务生关注着钱争鸣和顾言,见着钱争鸣脸色越发难堪,开始有稀稀疏疏的议论声响起。

  “怎么回事?”

  “天啊,快看手机,顾言和顾氏集团的对赌协议赢了!”有人高呼,“他是顾氏的第一大股东了,将对顾氏集团的一切发展有干涉和决策的权利。”

  “陶...陶总不是前些天还把他轰出家门了?什么时候签的合同?”

  钱争鸣心头一沉,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本该水火不容的三人。

  他快速理清头绪,知道自己被顾言摆了一道。

  不过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没敢小瞧顾言,另做了三手打算。

  钱争鸣在众人的注视下恢复镇静,送上一句惹遐思的话,“顾总觉得,你成了顾氏集团大股东这件事,我该恭喜你,还是该恭喜我自己呢?”

  他和顾言都清楚,顾言拥有的一半都属于庄念,而庄念现在受他桎梏,归他所有。

  这也是钱争鸣野心的一部分,他不只想要GN,也吞并顾氏集团。

  财产共有协议总有一天要解除,而庄念得到的那一部分,将会与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债务赔偿完全吻合。

  “钱总真是...”顾言右手虚抵唇边,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顾言不想再和他继续无聊的口舌之争,撂下一句,“我没有义务给钱总当人生导师,这些问题您自己去找答案更有意思。”

  “不好意思,我还有约,先失陪。”顾言得体的欠了欠身,水晶灯的华光追着他镀了一层灿然的金边。

  陶乘风为他而来,顾言有义务先送老人家离开。

  他有陶乘风司机的联系方式,私自请人到会场外面等,揽着陶乘风向外走。

  走了两步发现杨舒还愣在原地,想必也云里雾里。

  顾言回头喊她,“杨董事长,一起吗?”

  杨舒是被陶乘风拉着过来的,陶乘风以长辈的身份压着她,让她必须来和顾言见上一面。

  见面是假,陶乘风本意是在帮着顾言防她。

  防她再像从前一样,做出不可挽回的伤害顾言的事情。

  顾言有太多理由不去在意她,冷漠的对她,可顾言总是对她心软。

  每一次都是。

  就像现在,他完全有理由将自己留在这里,不尴不尬的接受别人来打听有关他的一切,再借此对自己冷嘲热讽。

  可顾言不给别人机会。

  杨舒忽觉松了一口气,穿着高跟鞋小跑两步,非常自然的勾上顾言的手肘。

  顾言被挽着的手臂蓦地一僵,一贯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诧异的颜色。

  “不走吗?”杨舒偏头清了清嗓子问。

  “走走走,不走留在这做什么,晦气。”陶乘风老当益壮,推着顾言的背向前,也学着杨舒的样子挽上顾言的手肘。

  ...

  宴会厅里突兀传来一声怒吼,钱争鸣瞠目欲裂的捏着手机咆哮,“蠢货!!快让他滚出百唐科技!”

  彼时顾言正在踏上通往二楼的电梯,在电梯门堪堪关闭时听到了这一声怒吼。

  他没什么表情的向后靠了一步,喉结轻轻滚了滚,从熨帖的西裤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褶皱的纸巾。

  纸巾微潮,是他始终握着导致的结果。

  展开来,上面写着三个号码,在中间靠左的位置。

  笔迹熟悉,间隔略大,是摸索着写上去的。

  206。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忐忑过,不安过,痛苦过也挣扎过,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刻汹涌成了紧张和迫切。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为了见一个人。

  电梯叮地敞开,花费的时间拉长了从前的一百倍,他夸张的想着。

  近乎是小跑着出了电梯,遥遥看到走廊上立着的南楚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南楚站直了偏过头,指了指旁边房间的门,“在里面,跑不了。”

  顾言失笑,缓下脚步站定在南楚面前,郑重的伸出右手说,“谢谢你的照顾。”

  南楚长吁了一口气,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坦然和放松,同样伸出右手和顾言握在一块,“把我耍的团团转,真有你们两个的。”

  顾言但笑不语。

  “别谢我,答应我的事情办到就可以。”南楚说。

  “自然。”顾言松开手,朝南楚点了点头,两人同时迈步,一个走近,一个远离。

  暮色四合,顾言推门就看见庄念踉跄的摸向门口。

  他反手关门上锁,像个孩子一样冲过去搂着腰将人抬抱进怀里。

  “顾言。”庄念的喘息很急,顺势将双腿圈在顾言的腰侧。

  “过来。”顾言仰头看他,看着他的唇命令,脖颈和下巴勾勒出一道极性感的线条。

  庄念弯着的眼睛里充盈着滚烫的晶莹,双手捧住顾言的脸,弯着纤薄的背无声的吻了下去。

  ...

  两年前在医院,爷爷离开时说他始终相信善恶自有因果。

  顾言的因果在那晚降临,庄念没让他等太久,入夜就睁开了眼睛。

  庄念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唐周还活着。

  那晚之后的一切都是刻意为之,昏睡,接受采访,对关注着他们的每个人大方的承认爱意,直到庄念消失。

  每一个房门紧锁的晚上,他们都是在清醒的计算着离别的日子。

  为了逼唐周再出手,为了彻底了结无休止的厄运。

  从前他们总是自负的认为自己能扛下所有磨难,为对方挡着,替对方抉择,从来没有问过对方是否愿意。

  他们都足够强大,远比自己认为的强大的多。

  顾言和庄念都后之后觉得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这一次他们不再隐瞒什么或者替对方扛什么,他们相互承担,步步为营。

  庄念被带走时是清醒的,顾言亦是。

  当年顾言疯了一样追出去找庄念却不全是演的,放庄念社险确实犹如削肉剔骨。

  庄念离开后,顾言将对赌协议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并疯狂的收购顾氏集团的股份,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因为那时只有他拥有的足够多,才能勾起钱争鸣的野心,才能保证庄念安全。

  没有忘记,没有误会也没有背叛。

  他自愿变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俘虏,被砍断手脚和翅膀,离了人就会变成无头苍蝇,被钱争鸣玩弄在鼓掌之间,全都是为了获取钱争鸣的信任。

  他是一名医生,不会在钱争鸣软硬兼施或恐吓威胁中被培养成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他也能顾好自己的眼睛。

  在国外时钱争鸣顾及他的频率逐渐拉长,他就知道,是顾言惹他忌惮,是顾言来接他了。

  他们见的第一面庄念回答顾言的那一句‘看不到了,只可惜人还好好的’并不是在挑衅或威胁,而是在报平安。

  每一次都不推开顾言,是因为根本就没办法推开。

  顾言的样子刻印在他的心里,他一天一刻一秒都没有忘记过,所以每次都能精准的对上顾言的目光,即便他什么都看不到。

  第三百三十四章

  出差那次庄念被顾言按在门上亲吻时双手是自由的,他从被关在套房里的第一刻就有机会离开,可他舍不得,所以哭着去摸顾言的脸。

  思念像是盘踞在心脏上的藤蔓,桎梏着他快要窒息。

  因此和陶乘风从寺庙分开,他跟着顾言离开,脱下了所有的衣服,不是陷害,不是诱惑勾引,是情不自禁。

  他甚至忘了手机上的定位系统,等南楚追上来时才仓皇想起。

  在南楚说要帮他的那一刻他流泪,并不是因为终于抓住了能救命的稻草,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又让顾言疼了。

  ...

  卧室里,庄念的喘息声变成低低哼吟,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缱绻勾缠。

  顾言的掌心在他腰侧碰出灼热的火来,让他从脖颈到耳垂都勾勒出情欲浸泡过的潮红颜色。

  “可以吗?”他的思绪不清明,即恐惧着现在的一切被人发现,又不可控的将顾言抱得更紧,“那边...结束了吗?”

  “暂时交给他们。”一场宣泄似得亲吻短暂停住,顾言错开一点,借着月亮的颜色打量庄念被磨红的唇,视线烫在眼睛上,低头吻下去。

  “怕不怕。”他唇温柔的贴在庄念滚烫的眼皮上,眸中情绪晦暗不明,“很快就能看到了。”

  庄念向上抬一点头,额头贴着顾言的下巴轻轻摇了摇,“不怕。”

  他说这些话时轻轻发抖。

  钱争鸣把他从医院带走那天晚上有一位医护人员作为内应,医护人员在饮水机里放了东西,后来也一同被钱争鸣带走,可在半路就被丢进了海里,期间庄念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哼声。

  庄念作为一名医生,时常将命悬一线的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最是知道生命的可贵。

  然而他不得不亲耳听着人命如草菅般在钱争鸣手中消逝。

  之后的很久他都会梦见男人的闷哼,海上激起的每个浪声都像有人坠落。

  无能为力和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害者,他分不清哪一种更令人恐惧。

  钱争鸣曾经用尽各种办法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昏迷不醒,小腿上现在还有雪茄留下的烫痕。

  两年间他生活在修罗地狱,怎么会真的不怕。

  顾言将人搂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嗓子里滑出沉沉一声,“嗯。”

  事情还没到结束的时候,现在的结果是他们用两年的时间拼回来的,最后这一步他们两个得在。

  顾言吻了吻庄念的额头,“走吧,孙局已经带人过来了,他去了百唐科技,我们也过去。”

  掌心下的脊背一僵,顾言在庄念背上拍了拍,“别怕。”

  驱车赶往百唐科技的路上,云层黑压压的,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入秋的雨。

  顾言的余光往副驾驶端正做着的人身上睨一眼,将其放在膝上的手攥在掌心里。

  他们每次分开都是在阴冷潮湿的季节,他们都希望将一切彻底结束在这个秋天。

  百唐科技的大楼高耸入云,零星几个方窗里透着日光灯亮白的颜色。

  三台豪车前后停在正门前。

  张潘带着孙書等人直接亮明身份,连恐吓带威胁的让保安打开各种高科技操控的门以及电梯。

  搜查令在手,保安依然仗着无知冷语拒绝。

  顾言和庄念紧随其后,听到声音,庄念捏了捏顾言的手说,“我能进去,让他们跟着我就可以了。”

  一行人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门口守着的人说周然还在,没有离开。

  庄念的脸是钱争鸣亲自准许放进员工系统的,他可以自由进出这里,包括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一路畅通无阻,有几个认得庄念的员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还礼貌的打了声招呼,玩笑一句今天怎么不见南楚。

  庄念只笑笑没说话,被顾言牵着的那只手,用拇指蹭了蹭对方虎口。

  总裁办公室的灯暗着,落针可闻的走廊瞬间被踢踏的脚步声充满,敲在心里变成迫切的,紧急的鼓点。

  庄念喉结轻轻滚了滚,转头看向旁边的顾言,似是在无声询问,他们真的能将两个人绳之以法吗?

  顾言对上他空茫的视线,还未开口,被办公室内倏地晃过一道浅淡白光。

  孙書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其中一名下属上前轻轻动了动门把手,上锁了。

  钱争鸣办公室的门采用加密的密码锁,用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只有秘书那里有一把,强行破门会触发整栋楼的警报。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浅淡的白光暗了下去。

  一行人被挡在外面进不去,拖延着的这段时间只会让这件事生出更多的变故。

  孙書紧皱眉头,正在想对策,就听身后庄念大声说了一句,“钥匙呢?钱总让我来拿唐周的身份信息。”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传来几道细碎的碰撞声。

  顾言扫了一眼庄念侧脸,牵着人往门口走,孙書的下属自动向旁边让开一条路。

  庄念继续说,“警方马上就会来,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在哪,让我进去。”

  他话音一落,顾言给孙書使了个眼色。

  孙書清了清嗓子,默认顾言和庄念准许他扮成拥有钱争鸣办公室钥匙的人,而里面的人不会知道他是假的,“我们有收到钱总的消息,不好意思,钥匙我不能给。”

  “你怀疑我?”庄念厉声问。

  “你和钱总的关系本来就不明了,谁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帮钱总,还是帮那个什么唐周?”孙書说。

  “你!”

  孙書向办公室里望一眼说,“我还有事,你自便。”

  说罢,他比划着一行人放轻脚步跟他一起后退几步。

  “警察就要来了,那些东西不提前转移会造成什么后果你能承担吗?”庄念追问,在门前踱了几步。

  办公室内,周然剧烈的颤抖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口位置。

  他的双唇惨白,微张着,降温的天气只穿了薄薄的T恤却还在流汗。

  走廊昏暗,磨砂玻璃外一片漆黑,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连思考都变得困难。

  “骗子...”他无声的喃喃几次,“骗子...”

  手机在掌中频繁的震动着,来电一个接着一个都是钱争鸣。

  周然愤愤的将通话挂断,点开消息栏快速输入一行字发过去:你明明答应了会把我藏起来,可你还留着我的把柄!我要你的儿子为我陪葬!

  第三百三十五章

  唐周从小生活优越,最新款的球鞋每次都马上穿在脚上,手头上用的东西都价值不菲,连一只钢笔都是很多工薪家庭一年的工资都不止。

  上学时他被很多人羡慕,也被很多人嫉妒。

  一次学校组织野外独立夜,有人发现他胆子小还怕鬼,卫生间都不敢一个人去上。

  身边玩的最好的朋友自告奋勇要陪他,然后联合所有男生把他关在了荒郊野外的旱厕里锁了一整个晚上。

  无论他如何哭喊,身边回应他的只有诡异的鸟叫和浓密树叶碰撞出的沙沙声,鼻腔里充斥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他的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日夜陪着他的阿姨总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要求他睡觉时会压着嗓子告诫他:

  “再不睡觉山里的妖怪就会把你抓走,吃了你的手脚,挖了你的眼睛,你的灵魂会看到你的尸体腐烂,你会闻到自己发臭的味道,然后永远都见不到爸爸妈妈。”

  被关在山上的旱厕那晚,阿姨讲的故事仿佛变成了现实,他很快就会被吃掉手脚,被挖去眼睛。

  他在那间逼仄的,散发着恶臭的地方将要晕厥过去时,又是顾言救了他。

  那天之后唐周换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伴随轻微的精神分裂。

  父母为此感到自责,并在之后的日子疯狂的溺爱他。

  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要什么都会无条件满足他,不择手段的,只为让他好起来。

  后来他也学着父母的样子不择手段的去得到顾言,后来父母死了,自己失去了一切可以失去的,顾言仍然不是他的。

  钱争鸣说过要帮他,每一次将他按在床上宣泄时,每一次弄疼他时都会和他保证会帮他。

  可最后他在监狱里等了一天有一天,钱争鸣没有来,还要他用钱争鸣的亲儿子威胁才换来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他的生活烂透了,重新来过又能怎么样?

  所以他和钱争鸣提了个要求,他不要以唐周的身份活着,他要一切都重新开始,他要干干净净的出现在顾言面前。

  整容时很疼,从头到脚都被冰冷的刀片划开再重新缝合,可他不怕,只要想到顾言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早就已经孤注一掷了。

  周然颤抖着将手机关掉,指尖在那一丝丝光亮下划出虚浮的影。

  “我不能被发现。”周然喃喃着从桌子下面爬出去。

  他已经成功了,顾言现在已经不像从前一样用看脏东西的眼神看他了,还会和他温柔的说很多话,甚至轻轻的拍他的头顶,像小时候一样。

  他绝对不能被发现,他要以周然的身份活着,这样就能重新认识顾言,听顾言笑着和他说话,被顾言摸摸头。

  一滴滚烫的热泪掉落在浅色的地板上,在窗外斜进冷白色月光下闪了一瞬晶莹,又被跪蹭在地上的膝盖擦除。

  庄念已经失忆了,钱争鸣没有一天把他像个人一样对待。

  庄念一定会站在他的身边,毕竟他又失忆了,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

  周然如此想着,踉踉跄跄的走到办公室门前,霍地一下将紧锁的房门打开。

  他的脸上挂满了晶莹,被人推至门内控制住时眼中还带着未退的疯狂的希望。

  “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两年前的绑架杀人案有关,请你配合调查。”

  周然怔怔的看着门口,顾言站在庄念身边,他的手护着他,片刻也未曾分开。

  那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心中最后一点希冀猛然崩断。

  “你们为什么...还在一起。”周然仿佛失聪,听不见也看不清,身边的人都质问着什么他一句也分辨不出,定定的看着顾言的方向,“你们为什么,还能在一起?”

  现场太过混乱,顾言在庄念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并肩走入办公室内,一路到钱争鸣的办公桌前。

  “暗格的开关在柜子下面,里面有那个人的全部身份信息。”

  此时办公室内已经安静下来,庄念的声音能清晰的被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见。

  两个身形健硕的便衣警察将唐周桎梏着,顾言淡淡的朝他望了一眼,亲自蹲下身去找庄念所说的东西。

  “别碰那里!!!!”周然开始疯狂的大叫,瞠目欲裂的盯着办公桌前的两个人,“什么身份信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放开我,都放开我!”

  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庄念和顾言身后的木架传来吱呀一声长响。

  两套组合柜分别向左右两边敞开,露出中间的保险柜。

  保险柜上着锁,周然蓦地松了一口气,呵笑几声,“你们打不开,钱争鸣马上就要来了,他不会让你们拿到里面的东西。”

  顾言轻轻蹙眉,下颌线紧绷着,开口问道,“保险柜里的东西是他用来交换儿子用的筹码,密码是关于那个男生的?”

  周然的双眸瞪大一瞬,失笑道,“如果不是我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有什么关于儿子的信息?别说笑了顾总。”

  顾言凝着他,“你要让钱争鸣相信那个儿子的存在,总要拿出些实质性的东西作交换,让他有东西可查,又查不到太确切的,这样他才可能会信你。”

  顾言的话音刚落,站在周然旁边的孙書突然道,“监狱失火之后,钱争鸣通过警方内部的系统找过人,当时提供的...是生日。”

  孙書报了一婻鳳串数字,顾言转头在保险柜上试了两次,第三次时刷拉一声,保险柜的门打开了。

  柜门摊开的那一瞬间,周然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仿佛筋骨都被抽出,靠在沙发旁缩成了一小团。

  他从震惊与恐惧中回过神来,终于想到顾言看到他时反常的行为。

  温柔的语气,亲昵的动作,一遍一遍试探怀疑他,让他害怕,让他焦虑,最后又告诉他钱争鸣藏着他的身份信息。

  “你是故意的...你引我来这里。”周然木讷的说着。

  彼时一沓纸质文件被顾言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手上颠了颠,勾起嘴角向周然走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不是唐周。”周然摇着头,双手拄地向后蹭了分寸就被身后的警察挡住,“我不是。”

  “唐周?”顾言敛着神色走近,“从头到尾有人提过这个名字吗?有谁说过你是吗?”

  他最终蹲在周然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当年监狱的那场火烧死了很多人,那具焦尸代替唐周葬在了他爸妈身边,你的确不是,也不配是,下面也早就没有你的位置了。”

  周然闻言蓦地一僵,一双眼惊恐又绝望的瞪圆了,像是漏了水的龙头,眼泪没有征兆的渗了满脸。

  “哭什么。”顾言挑起一边眉毛,嘴角牵起一点快意的弧度。

  “每一次都是这样...”周然肩膀上下抖动几次,胸腔抽动着,“每次都对我这么狠,哪怕有一次你看在小时候的情谊上心疼心疼我,我都不会走上这一步。”

  “呵...”顾言笑出声来,掀开眼皮和孙書的视线轻轻一对又错开,“小时候?在哪里?我和你吗周然?”

  周然快速的摇头,视线里装着顾言和他手上的纸质文件。

  那是他被钱争鸣偷天换日改变身份的全部证据,他已经逃不掉了。

  顾言说死去的父母身边都没有他的位置,现在顾言又将小时候的情谊全盘否认,周然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也轰然崩塌。

  在最后的时刻,他身边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身份都要失去?

  周然身体向前倾,靠近顾言说,“你和我,顾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知道我是谁。”

  顾言猛一蹙眉,抓住唐周的衣领用力一耸,“那就亲自告诉我,你是谁。”

  手中纸张被他捏的咯吱作响,而那些纸上的内容却并不是唐周的身份信息。

  钱争鸣狡猾,一早把关于唐周的一切都处理干净,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警方不能随便抓人,更不能逼着对方和坟墓里的死人做DNA比对。

  能找到证据最好,可顾言和庄念从一开始计划的就是让周然亲口承认他就是唐周。

  唐周从来沉不住气,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思考不来更多,一定会松口。

  “我..”周然大脑都被顾言刚刚的动作耸的一片空白,“我是唐..”

  “不准说!”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众人一并回头,见钱争鸣左手撑在门框上,微微弓着身急喘,而守在门口的两位警官已经被其下属禁锢。

  钱争鸣勾手扯了扯领带,额头汗涔涔的,西装凌乱,早就没了寿星的体面模样。

  “各位警官有搜查证吗就私闯我的公司,我的办公室!”钱争鸣怒喝道,“报警!找律师过来!”

  周然被接连几声呵斥激的一个哆嗦,终于清醒过来。

  钱争鸣的儿子还在他的手上,他的身份被拆穿,钱争鸣做的那些事情也都将被翻出来,他们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他必须来救他。

  周然也意识到,顾言逼着他承认自己是谁,就代表他们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唐周。

  “呵...呵呵呵...”周然突自抹掉脸上的水痕和脏污踉踉跄跄起身,“你说的对顾言,唐周已经入土,下面...没我的位置。”

  钱争鸣冷哼一声,周然闻声缩了缩肩膀,靠近过去,“对不起叔叔。”

  “搜查令我们自然有。”孙書让手底下的人将搜查令拿出来给钱争鸣看,“我们怀疑你们二位和当年的煤气绑架案有关,还请二位配合我们调查。”

  “笑话,当年那两个人早就已经认罪,是唐周指使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钱争鸣又吼一声,“我说了报警,没有人听见吗?!”

  “钱总想来还不知道,那个人已经翻供了。”孙書说。

  “不可能!”周然突然说,“他不可能翻供,你们说谎!”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孙書立刻接话道。

  “闭嘴!”钱争鸣不动声色的攥了攥拳头,咬紧后槽牙喘息道,“我们要等律师来了才会回答问题。”

  这个时候多说多错,他恨不得将周然的嘴撕烂。

  其中一个下属拨通了吴局长的电话,说了两句什么面色一变,跑到钱争鸣身边,将头低下去小声说了句话。

  钱争鸣正在气头上,呵斥道,“大点声说!”

  “吴...吴局长,被,被抓走了。”

  “什么?!”钱争鸣猛地抬头看向顾言,又将探究的目光落在孙書身上,见两人面色笃定,向后踉跄一步。

  吴局长,钱争鸣和周易之间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言和孙書从前一心想找出唐周还活着的证据,纠结于钱争鸣的动向,后来还是杨舒说在国外看到钱争鸣和吴局长交易,才想到另辟蹊径,从吴局长下手。

  市监狱起火的事让唐周逃出升天,吴局长必然逃不了干系,只要吴局长对此松口,就一定会牵扯出唐周没死的真相,届时就可以借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合理怀疑周然的身份。

  顾言用庄念的安危铤而走险两年之久,没到十拿九稳的时候,他不会请孙書跨省过来支援。

  确认周然就是唐周,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都知道清楚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钱总从商这么多年,也和不少人打过交道。”顾言将手中那一沓废纸丢在地上,“将功补过的道理,应该明白吧?”

  顾言拇指和食指碰在一起捏了捏,“从前种种是有人用孩子的事情威胁您,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您本来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商人而已,怎么会和人命官司牵扯到一起?是吧。”

  两年前钱争鸣本来就已经打算放弃唐周,那时唐周就已经没用了,救他只是想要知道自己亲儿子的下落。

  顾言这些话说的一点没错,只要他将功补过,说出从前做的那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他没有牵扯到人命官司,他的律师一定有办法将他的罪责降至最低。

  顾言观察着钱争鸣的神色,饶是再有心计,再淡定的狐狸,被逼至如此地步也只能权衡着要舍弃哪一边,以保全自身。

  顾言适时的加码,“实不相瞒,之前我对外方放出出国的行程是假的,期间我一直在国内调查您儿子的事情。”

  “你查到什么了?”钱争鸣探究的看一眼周然,转而问顾言,“人现在在哪?!”

  “和我的弟弟妹妹在一起。”顾言说,“安全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两年前救下唐周,钱争鸣的本意就是不准他再回国,或者回国之后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出现在顾言的身边。

  可唐周执念太深,并不听他劝告,并以他儿子的姓名威胁。

  如此,钱争鸣才不得不将人带回国,并应唐周要求,安排他去了顾言身边。

  既然已经阻止不了,钱争鸣索性要唐周在此期间窃取GN的核心技术。

  想要一个人听话,就要将对方最重要的东西捏在手里,或者让对方变成一无所有的人,只能依附于别人活着,像庄念一样。

  他以为唐周已经死过一次会学乖,没想到还是和从前一样急躁,不受控制。

  “叔叔。”周然突然紧紧抓住钱争鸣的手臂,“叔叔,你别听他的,你都找不到的人,他怎么可能找的到?”

  “我怎么找的到?”顾言轻笑一声,“当然还要多亏了你帮忙。”

  “钱争鸣,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现在孙局长在这,可以为你争取减刑。”顾言说。

  “没错。”孙書点头道,“我做主。”

  钱争鸣睨一眼唐周,猛地将他的手甩开,对顾言说,“我要先和我的儿子通话。”

  周然被甩开,愣怔的看着钱争鸣往顾言那边靠近的背影,他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空了的双手,坠下去的同时突自发笑。

  “什么啊...”周然肩膀上下抖着,笑出声来,“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肯爱我...我要的不多啊...我只想要顾言一个而已。”

  他脸上的笑在面向庄念时蓦地消失,神色逐渐变得阴鸷。

  顾言心中一沉,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看到周然的模样时都心头一紧。

  他的眼神呆滞疯狂,像极了被逼上绝境的疯子。

  顾言赶去庄念身边,然而就在所有人防备并准备缉拿周然时,周然突然转身向后,撞开几人后逃离了办公室。

  “把人抓了先。”孙書让下属先将钱争鸣看押,剩余几个人追了出去,“调派人手,把百唐科技的所有门守住,包括地下车库的出入口。”

  百唐科技是唐周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半个家,哪里能藏人,哪里是监控的死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三十层的大楼,又正直深夜,要找到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并不容易。

  很多启记录在册的案件都是活人突然从大楼内消失,几十年都杳无音信。

  不消片刻,数十辆警车将百唐科技大厦团团围住,现场水泄不通。

  周然顺着楼梯间向低楼层跑走,在杂物间内避开几个追上来的警察,顺着通风管道爬了上去。

  通风管道内的尘土呛的他想咳嗽,又怕被人发现强忍着导致双目猩红。

  他拿出关掉的手机,颤抖着打通了刑烨的电话。

  几声忙音仿佛响了整个世纪,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对面先是传来欢快的笑音。

  小孩子的,还有刑烨的。

  “哥?”刑烨的话音里也充斥着笑意,仿佛他从来没有让他疼过,“你不生气了,肯理我了吗?”

  周然突然有些发怔。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这次被抓到之后他必死无疑,外面到处都是警察,越来越多,他或早或晚都会被抓到的。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给刑烨,也不明白听到刑烨声音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安下心来。

  他最怕黑了,这里太黑了,他就是想听听刑烨的声音。

  周然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他身体蜷缩着,半跪在窄小的通风口内,双手抱着手机猛烈的颤抖着说,“我..我快死了。”

  对面的呼吸声都停了一瞬,紧接着周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动静,“哥你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别来。”周然下意识的说,“我现在...很糟糕。”

  他不想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刑烨看到,这样刑烨也不会再爱他了。

  “哥,我很担心你。”刑烨和他讲话时很不一样,周然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他和父母说话时阳光且克制,尊重大于跳脱,和朋友说话时总是欢脱,是个开心果。

  只有和他说话时惯带着一种温柔,说什么都像是在哄,没有一点脾气。

  “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哥,你别难过。”刑烨这次依旧在哄,竭尽全力的。

  “哥哥,你和谁讲电话啊,谁要死了?”电话另一头传来段瑞珊奶声奶气的询问。

  周然蓦地回过神来,警惕道,“你为什么会在顾言的家里?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知道什么了?!”

  他接近刑烨,投其所好,将自己伪装成善良又优秀的有为青年,从头到尾都是为了用他来拿捏钱争鸣,他对刑烨没有真心,全都是算计。

  就连让他离开国内,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再也不准回来,也是他的注意。

  为了不让钱争鸣,他的亲生父亲找到他。

  如果刑烨都知道了还吵着来见他,一定也是被顾言收买了,要帮助警方的人来抓他!

  他等着刑烨的回答,屏息等着。

  所有人都会选择站在顾言的那一边,他自虐的在心中下定结论,又自虐的要听刑烨亲口回答他。

  “没有。”刑烨说,“他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只说让我来家里帮忙照看一下两个孩子,爷爷身体不舒服而已。”

  周然心头一松,“这样吗...”

  “是,哥,你现在在哪?我找你好不好?”刑烨哄着说,“你不是说我出国定居之前你要先带我去熟悉环境吗?你带我去好不好,我想跟你去。”

  杂物间的门被猛然推开,周然呼吸一屏,心脏仿佛要穿透胸腔跳出来。

  脚步声就在身下来回响着,翻箱倒柜的声音仿佛催命符。

  周然突然很想带刑烨去一次国外,从前这些话只是哄骗他乖乖离开,现在却是真的想去。

  “这里没有,去别的地方找。”身下传来低语,脚步声远去。

  周然浑身抖如筛糠,“我在...我在百唐科技大楼里..”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电话对面有起身的声音。

  “等等。”周然说,“带着两个孩子来。”

  “哥。”刑烨叫他,“你要干什么?”

  “要是被警方抓住我就死定了,你带两个孩子来才能拖住他们,我们才能离开。”周然说,“我才能陪你去国外,我陪你去那里生活,我们好好在一起行不行,刑烨?”

  第三百三十八章

  警车的头灯将百唐科技照的亮如白昼,周然顺着监控死角一路逃到地下停车场。

  彼时孙書下属带来消息,吴局长那边已经招供,当年监狱起火确实是钱争鸣和唐周合谋刻意为之。

  同事带着搜查令彻查钱争鸣,唐周和周然之间的联系也将浮出水面。

  顾言牵着庄念等在一层大堂,身边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始终没有停下过。

  庄念紧紧握着顾言的手,就算已经到了最后将人绳之以法的一步,他还是放不下心。

  当年唐周用顾言的身世作为威胁致使他和顾言分别七年,相爱而不能爱。

  重逢之后唐周又百般设计,其间顾言的父亲成了这件事中最大的牺牲者,顾言同一时间和母亲反目,两人同时陷入昏迷。

  醒来之后唐周像不散的阴魂,依然纠缠不休,用尽手段拆散他们,庄念不得不以身涉嫌拿到唐周犯罪的证据。

  最后连唐周入狱,他和顾言都不得安生。

  唐周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要见顾言,放我进去!”旋转门外一阵喧闹,“顾言!放了唐周,他不会再做坏事了,他知道错了。”

  顾言牵着庄念的手转身,见刑烨站在门外,正被警方拦住。

  “我知道他在哪,只有我知道,你们放我进去,我让他走出来跟你们认错。”刑烨仰着脖颈急躁的上下跳了两下,“放我进去!我能找到他。”

  孙書察觉混乱朝顾言和庄念走近,“他是谁?说的话可信吗?”

  “钱争鸣的儿子。”顾言说。

  未等顾言继续往下说,庄念倏地抓紧顾言的手问,“他怎么在这,孩子们呢?”

  顾言微一蹙眉,对孙書说,“孙局,放他进来。”

  刑烨被警方压到孙書和顾言面前,搜了身,双手都被禁锢住。

  “哥,你让我去找他吧,我带他出来认错,你们放过他,行吗?”刑烨说。

  刑烨是个二十几岁普通家庭里长大的半大少年,生活不算太优越可也顺遂安逸,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知道周然就是唐周,也听说过市监狱起火的事情,可从来没有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想过。

  在他心里,无论是唐周还是周然,都只是他喜欢的人而已,即使对方变了样貌和国籍,两年未归。

  现在看到这么大阵仗,饶是他不太懂得法律,也知道现在的事情不是闹着玩的。

  可在他的认知里,他始终认为唐周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会丢掉性命的事,他喜欢的人该是善良的,绅士的。

  “我弟弟和妹妹呢?”顾言问。

  “他...”刑烨一时语塞,“我不能说。”眼看着顾言面色一变,刑烨立刻补充,“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

  “唐周说...说不把孩子们藏起来你们就不会放过他,哥,为什么,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刑烨抿了抿唇,“只要让我把周然接出来,我就告诉你孩子们在哪行吗哥。”

  顾言调查刑烨身份的时候差了他前二十年的生活,刑烨被邢闯教育的很好,是个天真善良、活泼开朗的人。

  就算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不会和唐周一样轻易就能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那通电话里,唐周亲口告诉刑烨会在地下车库的储物间里等着。

  刑烨得到允许之后直奔指定地点,警方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在暗处派人盯着。

  “哥。”刑烨小声叫他,他听出唐周电话里的恐惧,不想再吓到他。

  咯吱--

  储物间的门被推开,唐周哭红着一双眼睛,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些,“你来了。”

  刑烨点头,“哥,我带你出去,我们出去认个错,然后回家去,你别怕。”

  唐周勾了勾嘴角,说了声好,靠近刑烨。

  然而没等刑烨反应,唐周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削水果的小匕首,径直架在了刑烨的脖颈上。

  刀刃锋利,唐周正处于激动的状态,匕首随着手臂轻颤,陷入刑烨脖颈分寸。

  “嗯..”刑烨吃痛,震惊大过恐惧,“哥,你”

  “别乱动。”唐周哑声说,“我不会伤害你,不这样我们走不了。”

  两人正说着,警方的人从四面八方围剿上来。

  “你以为你离开这还能去哪?”孙書从人群中走出,压低的嗓音非常有震慑力,“这个人在外面叫你唐周,你的身份藏不住了。”

  “那又怎么样!我要离开这!”唐周猛一收匕首,刑烨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下巴,血痕裸露在人前,“你们不放我走,我就杀了他!”

  他突然失笑,“我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不会手软。”

  他的话音一落,刑烨的脊背骤然一僵,却紧抿着唇,由着唐周以他作为人质。

  警方闻声向后退了一步,孙書也沉下了脸,右手抬起做了个暂停的动作。

  “你口口声声说没有人肯爱你,现在刑烨为你涉险,不算爱吗?”庄念的声音从人群中缓缓传出,依旧是温和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对他做的事情才会来。”唐周破碎的哼笑一声。

  庄念却没答他的话,复而又说,“你说顾言不肯疼疼你,没顾及你们小时候的情谊。”说到这时他莞尔,“可你知不知道,当我说你还活着的时候,他曾经想过不再追究?”

  唐周右手一颤,“你,你说什么?”

  “他也是个普通人,他说他算是看着你长大,你怕黑了会哭,想爸爸妈妈了也要哭,胆子那么小,长大了却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庄念说,“他问我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在一开始没有和你保持好距离,让你误会。”

  唐周蓦地落下泪来。

  “可你没准备放过我们。”庄念说,“我在医院时第一个找过来的记者是钱争鸣指使来的,那时钱争鸣代表着你的意愿。”

  “你一直都有回头的机会,可你,每一次都没有。”庄念抿了抿唇说,“回头吧,别再错下去。”

  “顾言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刑烨了。”庄念低下头不再开口。

  唐周稍显木讷的看了一眼刑烨的侧脸,像是听不懂庄念的话,仔细的分辨着刑烨脸上的情绪。

  “他坚持要来找你。”一旁的孙書见庄念和顾言都不愿再开口,又自觉这些事情会对唐周产生一定影响,随着庄念的话音继续说,“我们有必要向他说明你的危险性。”

  别的人都有可能说谎,唯有孙書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他是完完全全站在一名警察的角度看待整件事情,让唐周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

  “其实找到你是早晚的事情,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让这小子涉险。”孙書说,“可他死心眼,知道你做了什么之后还是坚持要来见你。”

  “别跟我打感情牌!”唐周突然怒道,“你们是为了顾言的弟弟和妹妹!”

  他的话音将落未落,刑烨倏然叫了他一声,“哥,我没有把孩子们藏起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唐周不可置信的看向刑烨,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怎么这么傻...”

  话一出口,他有片刻恍惚。

  他对顾言,又何尝不傻呢,把着小时候的依赖不肯放手,伤害了从前保护过他很久的哥哥。

  唐周用脏透了的衣袖抹了把眼泪,问庄念,“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没等庄念回答,一行人的身后倏地响起一道哭声,是段瑞珊和顾思念!

  庄念和顾言猛地回过头去,庄念的眼睛看不见,一把抓住顾言的手问,“怎么了,孩子们怎么了?!”

  “钱争鸣,你要当着你亲儿子的面做杀人犯法的事情吗!”顾言心脏狂跳,询问的目光落在钱争鸣身后的警方身上。

  “我们根据他的描述在对面的咖啡店找到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位便衣说,“钱争鸣突然说要交代其他证据,说就在公司内部,让我们带他过去,没想到他半路突然跑了,还...还从我们的人手上挟持了两个孩子。”

  “钱争鸣,从前的事情你罪不至死。”孙書沉声道,“不过你要是伤了这两个孩子可就说不准了!放了他们,你还有机会享受天伦之乐。”

  “让...让唐周放了我儿子。”钱争鸣汗湿了一张脸,敞开的衬衫领口锵上去一块,“我不伤害他们,你们救下我的儿子,我就不伤害他们,否则,否则我就让他们给我儿子赔命!”

  钱争鸣因为没有骨肉被人戳了半辈子脊梁骨,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却比谁都想要个孩子。

  年轻时只是想想,真让他去碰女人他又力不从心,唯有一次酒醉冲动之后和人发生了关系,之后就把这件事忘去了九霄云外。

  等年龄大了,手里的钱也够了,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拥有自己的骨肉了,从前只是想想的事瞬间就变成了一种执念。

  当唐周说他还有个骨肉时他欣喜若狂,人生都仿佛因此圆满。

  众人的目光从孩子和唐周脸上一一扫过,心道不好。

  事情的发展远不止于到现在这一步,就在刚才唐周已经有松懈的迹象,事情很快就会得到解决没人受伤。

  可钱争鸣突然掺和进来,唐周再次变得紧张且暴躁起来。

  “钱争鸣,老狐狸!你凭什么享受天伦之乐!你该跟我一起下地狱!”唐周厉声道。

  他在钱争鸣那里受到的屈辱永远刻印在了骨子里,在睡梦里那些凌辱的画面也折磨着他。

  “呵...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在你儿子身上都演示了一遍。”他恶狠狠的说,“他现在爱我爱到肯为我去死,呵呵呵...你说的对,要让一个人听话,就要将他的软肋捏在手里...”

  随着话音,唐周咬紧牙关,将手中匕首更深的嵌入刑烨脖颈。

  “我爸死的那天你在他的遗像前...当着我妈妈的面对我做那些事情。”唐周的声音强烈的颤抖着,恨到牙齿打颤,“要不是你,我妈不会病更不会死!”

  当年外界都传,唐董事长去世之后董事长夫人受到刺激才疯疯癫癫身体一直不好,没人想到她是因为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在丈夫灵堂被百唐科技的股东侮辱,而自己无力施救才疯的。

  那次顾言没有去救唐周。

  如果没有那些事情,唐周可能就听唐董事长的话,不再去招惹顾言好好生活。

  可现实总是和他过不去,那天开始唐周又觉得,只有他和顾言在一起,顾言才会像从前一样保护他,帮他脱离钱争鸣的魔爪。

  “你想让我放了你儿子,好啊。”唐周咬牙切齿,笑一声道,“你自己了解了你自己,我就放了他,怎么样?”

  钱争鸣从来瞧不起唐周,只是看他长得漂亮而已,却没想到最后唐周竟然把他最看重的东西捏在了手心里,逼得他要受他摆布。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开枪击毙他!”钱争鸣怒目圆睁的盯着唐周,仿佛被刑烨脖颈上的血渍烫了眼睛,别过头去显出几分老态。

  “思念!”顾言突然开口叫顾思念时,正是钱争鸣分神的时刻。

  顾思念猛地抬脚踩上钱争鸣的皮鞋,等对方吃痛,从钱争鸣手里将段瑞珊抢出来。

  然而他还是不够强大,只将段瑞珊推开,自己就又被反应过来的钱争鸣抓回掌心。

  “去哥哥那!”顾思念被勒着脖颈,一双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珊珊听话。”

  段瑞珊一向最听顾思念的话,闻言一边哭一边向迎过来的顾言走过去,一步三回头。

  钱争鸣的手里并没有武器,不到必要时刻,警方也没有开枪的权利。

  另一边,唐周视线死角绕指其身后的警方已经悄然靠近唐周和刑烨。

  两方对峙,每一边的动向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钱争鸣带着顾思念后退几步,一双眼睛盯着唐周,看到身后的警方缓缓靠近,他喉结轻轻一滚,眼神变得兴奋且犀利。

  而这一点微笑的变化被唐周看在眼里,他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看到飞扑上来的两名警务人员。

  “别伤害他!”

  刑烨见警察手里都持枪,下意识的认为会有人在救下他之后开枪伤害唐周,于是在唐周有动作之前扑向其中一个。

  他在行动过程中甚至没有顾及刀还架在自己脖颈上,随着动作,刀刃将颈侧划开一道鲜红的血痕。

  唐周心下一惊,混乱中突然将手探向其中一名警方的腰间。

  “都别动!”他拿到枪时,刑烨已经压着一名刑警骤然到底。

  刑烨颈侧鲜血如注,画面刺红了唐周的双眼。

  他双目猩红,强烈的刺激急需要找到发泄的途径。

  他突然很想结束这一切,钱争鸣也好,他也好,他自欺欺人的想快点结束这一刻的混乱,仿佛只有这样刑烨才不会出事。

  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倒地不起的刑烨身上时,唐周蓦地举枪,朝着减钱争鸣的方向开了一枪!

  嘭!

  一声巨响将地库中所有的感应灯震亮,停在里面的几辆车一同响起了报警声,此起彼伏。

  混乱的,绝望的。

  “顾思念!!”

  第三百四十章

  嗡-----

  在场的警务人员迅速分成两队,一队上前制服钱争鸣,另一队人朝着唐周扑了过去。

  事情发展在转瞬之间。

  “救护车!叫救护车!”

  不知谁喊了一声,脚步声,喊叫声,警铃声,仿佛要将一方天地吞噬淹没。

  庄念跌坐在地,混乱中被踩了手,仿佛有人越过他朝身后跑去。

  他什么都来不及顾,手脚并用的朝着哭声爬过去。

  “顾...顾思念。”庄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一双眼睛,“哆哆...”

  血液混着灰尘,泥泞的沾了满手。

  他还没碰到顾思念,就被一地滚烫的液体烫疼,钻心刺骨。

  “在这呢...”顾思念长大了很多,手掌抹在庄念脸上都不似从前那样肉呼呼的了,“小庄哥哥,我在这呢。”

  庄念沾满泥和血的手颤抖的抬起,附在顾思念的手背上,在自己脸上贴了贴,“告诉我,伤在哪了,嗯?”

  顾思念顺着他的话往肚子上看了一眼,浅色的薄外套已经变了个颜色。

  “肚子。”顾思念偏头咳了两声,嘴里渗出血来,“不疼,你别哭。”

  庄念的一双手剧烈的抖着,脱下外套团成一团按在顾思念小腹上,“我是医生,你别骗我。”

  “别怕,没事,小庄哥哥很厉害,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庄念听到顾言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声音。

  顾思念的手重新抬起在庄念眼睛上摸了一下,“嗯,小庄哥哥是最棒的。”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费力的从唇齿间吐出,手也从眼睛滑到脸颊,“你这么棒,眼睛坏了怎么行。”

  庄念看不见顾思念的表情,他看不见任何,可他听见顾思念说出的下一句话里带上了笑音,“我把我的眼睛给你,小庄哥哥,你以后带着我的眼睛去治病救人。”

  从前他们一起回到古塘村,村上的小朋友说顾言捡了个心脏楼窟窿的拖油瓶回家,是个累赘。

  那时顾思念就说过,他什么都是哥哥的,哥哥们要什么他给什么。

  十几岁的年纪,从看到小庄哥哥眼睛坏了那时候就起了把眼角膜给小庄哥哥的心思,甚至还上网查了很多眼角膜捐赠的事项和需要的手续。

  庄念的脊背一僵,膝盖蹭在地上向前爬了分寸,“别胡说,你不会有事,我不要你的眼睛。”

  他说自己很厉害,可以保证顾思念没事,却在顾思念说要把眼睛给他要他去治病时反悔了,“我失忆了,做不了医生,你好好的,陪我想起来。”

  “骗人。”顾思念剧烈的咳嗽几声,庄念摸索着将人侧过身去,免得血液倒流呛到气管,“你叫我哆哆,你都想起来啦。”

  一旁哭道抽泣的段瑞珊看到庄念手上的血越来越多,吓的脸色惨白,又听到顾思念要把眼睛给出去,哇地一声哭的喊起来,“哥哥你不死,你别死,死了我就看不到你了,我不要你像爸爸妈妈一样住到天上去。”

  顾言那边挂了电话,将顾思念横抱进怀里,“珊珊,牵着小庄哥哥离开。”

  段瑞珊哭着上前搀扶庄念,庄念顺着力气起身,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直到将现场所有人控制住,孙書走到庄念身边,才将人扶起。

  “是我们办事不利,对不起。”孙書自责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你...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庄念的手还抖,合着泥血的手擦掉脸上的眼泪,“不麻烦了,我妹妹在这,会陪我过去。”

  “那你...”孙書以为庄念不肯离开这里是不再相信警方,啧了一声,“你放心,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被庄念打断。

  “有磁铁吗?”庄念问。

  “什么?”孙書又确认了一遍,没再追问为什么,就叫人去附近想办法弄到磁铁。

  庄念始终握着自己的手机,等着顾言的消息。

  很快,孙書就带着磁铁到庄念身边,递过去问,“你想干什么?”

  庄念接过磁铁道了声谢,将其放在右耳上。

  耳道里传出哗啦一声,一枚豆大的设备被从耳道里吸了上来。

  “这里有这两年来钱争鸣和我的全部对话,以及我听到的,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内容不少,麻烦你们,这次不要放过他们。”庄念说。

  ...

  两年后。

  ...

  经历了几场秋雨,气温骤降,也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哈秋!”庄念双腿盘着,坐在院内新安置的秋千上看书,腿上盖了一条红白条纹的薄毯。

  倏地,头顶拢下一一道阴影,他手中的书被拿走,眼睛被太阳镜盖住。

  “不能用眼过度。”顾言将他看的那一页用食指卡住,坐在他身边的位置摊开在腿上念给庄念听。

  庄念透过墨色镜片看了他一眼,笑着靠在了他的肩头,安静听完了那一本书最后的结尾。

  “真好听。”等顾言停下来,庄念伸了个懒腰。

  “故事吗?”顾言问。

  庄念笑笑,倾身在顾言侧脸吻了吻,“你的声音...”他顿了顿,“还有故事。”

  顾言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

  “别偷懒了,张潘把花和香都准备好了,该去墓地了。”顾言说。

  庄念掩在镜片下的眸色一暗,抿着唇低下了头。

  顾言短短的叹息,直接矮身将人连着薄毯一起端起来抱回房间里去。

  “早点去早点回来。”爷爷正修剪窗边几盆长得茂盛的花,听见两人进门的动作笑了笑,“都过去那么久了,该去看看。”

  “知道了,爷爷。”庄念拍了拍顾言肩膀,“放我下来吧。”

  “不难过了?”顾言问。

  庄念摇了摇头,苦涩道,“难过也没用啊。”

  两人驱车赶往墓园,花带的有些多,装了满满一后备箱。

  汽车一路开到山坡上,两边墓地被宽阔的车道分成两片。

  两人下车先去了唐家的墓地,六束花,三个人。

  没多说什么,只把花放下就离开了,也不是赶正日子,扫墓这些事情顾言雇了个人照顾。

  墓地里大片的绿化,在刺目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郁郁葱葱的茂盛。

  顾言牵着庄念的手,问了句,“眼睛还疼不疼?”

  庄念摇摇头,“我没那么娇弱,早就不疼了。”

  顾言笑了,将庄念的左手抬至唇边吻了吻,哄道,“是啊,你没那么娇弱,所以没关系,都过去了,不疼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庄念的掌心被捏的滚烫,心也被揉的发软。

  穿过一条行车道再往上走两百米的距离,是顾言父亲顾穆琛的墓。

  有人来定期打扫照顾,墓碑擦得很亮,照片里的男人依旧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墓碑前已经摆了两束郁金香,还有些水果和顾穆琛从前爱喝的酒,杨舒来过。

  “叔叔。”庄念将郁金香放在和顾言那束对称的位置上,恭敬的行了个礼,“今年也一切都好,您什么都不用惦记。”

  杨舒会在每年的正日子过来祭拜,顾言都延后两天再来,免得碰上惹得杨舒不高兴。

  庄念睨了一眼顾言说,“前两天顾言出差,所以没能和杨阿姨一起过来看您,您别多心。”

  他的话音一出,旁边顾言掩唇笑了一声。

  庄念用手肘撞他,他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应和,“是,爸,别多心。”

  两人又徐徐说了些家里的事情,有意思的,让人恼火的,你一言我一语,一开始确实是对着墓碑上的顾穆琛说,最后两人聊的忘我,坐在碑前的空地上聊了一个半小时才想起时间来。

  他们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家里碗盘的样式,阳台地毯是不是要换,到商场上的行情,GN未来的发展,再到新闻频道上播放的某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最后再聊回邻居家的狗。

  两人对看一眼,庄念不好意思的凝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顾言勾着唇看他,刮了刮他的鼻梁骨,笑说,“爸爸喜欢看我们两个秀恩爱,从前就喜欢。”

  “谁跟你秀恩爱了。”庄念拍拍屁股上的土起身,“我可没有。”

  他转身装着要走,想想又回来了,伸出一只手牵顾言起来。

  “地上凉。”

  一年才来这么一回,每次都要呆几个小时再走,印象里顾穆琛很喜欢热闹,他们两个吵一点闹一点也没关系。

  “行了,还有人要祭拜,得赶在中午之前,走吧。”顾言拉起庄念的手,不等人回答就牵着往外走。

  不是什么扫墓的节日,墓地里人不多,顾言直接倒车下山,转了几个弯曲的小路来到另一片墓地。

  庄念看着远处的墓碑,垂了垂眼,没等顾言开口自己下了车,抱上花走过去。

  庄俊泽和钟燕的墓离得不近,被车道分开在两边。

  庄念还记得仅有那几次和钟燕联系,无论是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钟燕都强烈表示过想要远离庄俊泽的心愿。

  两人是不是亲生父母,他是不是庄俊泽和钟燕的孩子,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

  庄念不想再去和两个死人求证,结果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会让人难过。

  庄俊泽教养过他,虽然他从来不让叫人,但庄念始终觉得他就是父亲。

  钟燕家里没有别人,去世了还是顾言帮忙安葬的。

  这是两年期间他第一次过来祭拜。

  庄念将鲜花放在墓前然后定定的站了一会,他想不出什么好说的,心里也不像来时那样抵触,反而变得平静。

  人真的很双标,也很矛盾,他口口声声说不相信神鬼那些,却又不自觉在顾穆琛墓前说很多话,甚至觉得他有可能听得到。

  到了庄俊泽这里,他又觉得墓下的尸体已经死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如果真的有下一辈子。”庄念思忖片刻说,“就祝你心愿达成吧。”

  正说着,顾言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对面传来憨憨的男声,“哥,什么时候回来。”

  顾言看了眼腕表,“三个小时之后到家,期末考试怎么样?”

  “哥,你每次都问不腻吗?”顾思念说,“你就当我在第一名焊死了,别问,显得我在炫耀。”

  顾言哼笑几声,小屁孩长大会顶嘴了。

  两年前腹部中枪,恢复期可能把人照顾的太好了,身高猛长不说,人变得更聪明了。

  顾言按开扩音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庄念循声看过去,露出好奇的模样。

  “不了不了,学习好这件事只能在你面前炫耀。”顾思念狡猾的笑了几声,“我和小庄哥哥还差一大截呢。”

  “我没你小庄哥哥聪明吗?我可从来不会把蛋煎焦。”顾言挑眉看向庄念。

  “我小庄哥哥故意的。”顾思念憨声笑,“这样才能每天吃到你做的饭。”

  庄念走上前揽住顾言的腰往回走,笑了几声倾斜一点身子对着手机说,“果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学霸的眼睛。”

  顾思念听到学霸这两个字就浑身难受,一个学校里的第一名算什么,这世界可大着呢,他可不想坐井观天,自封个唯我独尊的傻青蛙。

  他快速说了句让两人路上小心就匆忙挂了电话。

  顾思念长大了,这些年话是越来越少,能说一句觉得不说两句,又酷又帅的小伙子,和他哥越来越像。

  两人平时在家很少谈心调笑,像两个闷葫芦,顾言说就要这样才能保持哥哥的威严,不然孩子长大了不好教。

  虽然庄念一直都知道顾思念不真的怕他,两人致力于演凶哥哥和怕哥哥的乖弟弟,他也不好拆穿。

  今天两人在电话里反常的话多,都是在哄他开心罢了,庄念知道。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庄念都会觉得当初经历那些辛苦、磨难时,还好他和顾言没有放弃。

  当初在百唐科技地下车库里,周然问他为什么知道唐周其实没有死,为什么确定他就是唐周。

  其实他在医院里醒来那天就已经记起了从前的一切。

  几次昏迷,失忆,从小到大的一切,全都想起来了。

  当时他的眼睛看不见,却听到绑架他的那个人临走时说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你会毁了他的一切。”

  他说那句话时的口吻和腔调庄念永远都忘不了,‘你的喜欢会毁了他’这句话,曾经像梦魇一样跟了他七年。

  庄念就是在记起一切之后,又想起那句话,才确定了那个人就是唐周。

  之后的几个月他一直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那期间顾言守着他,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做,其实他和夏青川一直在悄悄调查市监狱起火的事情。

  很多蹊跷的地方,又偏偏被处理的很干净,再加上之后找来的媒体和钱争鸣碰过面,顾言也由此确定唐周还活着。

  只是当时他们想不通,钱争鸣冒着犯罪的风险救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是为了什么。

  后来才知道了刑烨的存在。

  “刑烨出国了?”庄念问。

  “嗯。”顾言说,“一家都过去了,大概不会再回来。”

  庄念从后视镜中看到渐渐远去的墓地,“伤心的地方,离开也好。”

  “对了,顾氏集团的股份杨阿姨怎么说?”庄念将敞开一条缝隙的车窗关闭,转头看着顾言。

  当初顾言竭力收购顾氏集团的股份,完全是想让自己手里的筹码变得更多,激起钱争鸣的贪欲,再利用他们之间的财产协议来保证庄念的安全。

  不过顾言也没想拿用自己一手创办的GN和父亲的顾氏集团开玩笑。

  在钱争鸣被抓之前,他已经掌握了顾氏集团的话语权,届时只要在顾氏集团的股东大会上提出收购GN,让两家公司合为一家,钱争鸣就算拥有GN的股份也不能再对两家公司做什么。

  何况他当时还掌握了一部分百唐科技的股份,拿回钱争鸣手里的东西或早或晚而已。

  现在唐周已经死了,钱争鸣一辈子都要在监狱度过,警方将GN的股份尽数归还,已经涉及不到合并两家公司的事情,百唐科技的股份自然就没用了。

  “她说...”顾言勾唇,“就当是我娶你的聘礼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两人按照电话里说的那样,三个小时后到家,直接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不知顾言是不是故意的,那么多空着的车位,偏偏将车停在了房车旁边。

  在那里面发生的荒唐事他想忘也忘不掉,甚至连顾言那张印着身份证件的纸是怎么快被他按在胸前揉碎的细节,他就烧热的记得尤其清楚。

  就算现在已经记起过去的一切,还是觉得自己那样有些太过痴狂了,也不知道顾言会不会被他吓着。

  顾言看了他一会,突然把手伸到他脸旁边,食指和中指在他左脸上推了推,睨一眼隔壁的房车,笑着没说话,好像已经将对方的心思都看透了。

  “走吗?”他问。

  庄念点头。

  最近雨多,下一场雨就要凉一场,从地下车库有电梯直接同往家里客厅,几步路的距离,顾言还是将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庄念肩膀上。

  庄念看着他弯了弯唇,一手拽着衣服,思忖片刻问了一句,“南楚那边...能减刑吗?”

  顾言挑眉。

  庄念在车里将每个人都问了一遍,连顾氏集团的股份都考虑到了,唯独在南楚这里吞吞吐吐,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他本来已经为南楚准备好了新的身份,他们从钱争鸣寿宴上分开之后就有专人送南楚离开。

  南楚虽然帮钱争鸣做了不少错事,但那些维护正义的事不是顾言要做的,南楚帮过庄念,这份恩情顾言必须得报,从前对方都做了什么与他无关。

  本来已经收到了下属的消息,人已经安顿好,没人想到他自己又回来。

  钱争鸣的案子前前后后审了一年,他树大根深,中间发生了很多连顾言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很多人保他。

  要不是南楚主动出现做了人证顺带着把自己供出去,钱争鸣恐怕只能被判关个几十年,中途再找人运作,后果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些话庄念坦白问一句还好,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叫人多心。

  两人走到电梯门前,庄念闲着一点内唇在齿间蹂躏,顾言越是不出声,他心里越是忐忑。

  “回来的路上你可以直接问我。”顾言抿着唇,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让庄念心头一紧。

  “我是怕你多心。”庄念急着解释,还想要开口,被顾言打断。

  “你这样我就不多心了吗?”顾言斜投下目光睨他一眼又转过去。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打开,顾言提步往里走。

  庄念见顾言真生气了,突然上前抱住他的腰,肩上的衣服也顾不得,顺着薄薄的脊背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庄念的力气不小,但也分和谁比较,顾言要是真的想挣脱开他易如反掌,可顾言被他抱住了就没动,这让庄念稍稍安下心来。

  他看不见的时候,每次和南楚并肩出现,都还是能感觉到顾言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低气压。

  “是我不够坦白,我的错,你别伤心听我解释好不好。”庄念向前一步更紧的抱住他,“我们分开的两年,我朝夕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顾言蓦地皱眉又松开,“朝夕相处,所以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庄念的额头慌张蹭在对方后背上,额前的软发支翘起来,“不是不是,你听我说完。”

  “我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可我...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也...”顾言垂眸,看身前勾在一起的双手紧张的又捏又抠,指尖弄得通红,“也装不下别人。”

  “看不见的时候,心思就多。”庄念无奈笑笑,“我本来心思就不少,那两年更是泛滥。”

  “从前闭上眼睛想的都是你,那两年眼睛就像睁不开...怕很快忘了你,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庄念松开双手,左右攥着西装敞开的衣襟,“那两年的我脑子里的事你看不见,可我依赖他,需要他却被你看在眼里,我解释不清,害怕我多问你要多想。”

  “顾言,你别气。”庄念绕着顾言转了半圈,双手一直没松开,圈着顾言的腰怕人负气离开,“我太笨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你信我。”庄念仰起头无辜的看着对方。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倏然变得雾蒙蒙的,不像眼泪,倒像情潮,“如果...如果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什么,你就一定不会多心了。”

  顾言又一挑眉,看着庄念真切告白的样子到底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庄念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嘴巴嘟起一点,一巴掌拍在顾言胸前转身要走。

  顾言没拦他,等人走进电梯了从后面压上去,一手摸上庄念的腰,另一手绕到前面抬起了庄念的下巴。

  两人正对着的梯板是一面全身镜,庄念手撑在扶手上,脸离镜面极近,下巴被顾言干净的手指捏的抬起一点,能看到顾言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都想什么了?跟我讲讲。”顾言似笑非笑,偏要从镜子里面看他,蛊惑似得说,“我想听。”

  庄念浅色的瞳仁蓦地一震,目光颤颤的,亮晶晶的。

  除了闭上眼睛之外,他就只能将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或者顾言脸上,现在他们两个的样子,无论是谁都够让人脸红心跳血脉膨胀的。

  “说啊...”顾言一偏头吻上他的颈。

  庄念唔地一声,余光看到自己情迷的模样羞也要羞死了,强行止住声音,垂下眼去。

  顾言却没准备放过他,迎着他的视线将腰上的手放肆移动着,衣摆掀开一角,露出一截细白的腰,在上面揉了一把。

  庄念长得温柔,肩宽腰窄是个衣服架子,往外面一站无疑是个体面端正的男人,无意间对视都能让人红了脸。

  可那是他穿着衣服的样子。

  他不爱运动但吃的不多,从前的工作他时常要站着,腰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很细,比一般小姑娘还要细,不盈一握,没有赘肉也没有男性肌肉的线条,是软的。

  这些都只有顾言知道。

  庄念忍的住哼声却克制不了双腿发软,向下坠的同时被顾言曲起的腿抵住。

  顾言那双眼睛过于犀利,盯着他的同时去吻他的脖子,动情的模样和侵略的眼神,一切的细节都暴露在了镜面之下,庄念受不住。

  他突然觉得心脏猛跳,害羞的脖颈都发红,却舍不得再错过镜中一帧。

  他半阖着眼睛,固执又羞怯的看着他们两个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他突然开口说。

  庄念吮了一截下唇在嘴里,用牙齿垫了一下,喉结滚了滚说,“想你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这样...”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电梯的门早就关闭了,某一瞬间整个梯箱突然暗了下去。

  顾言衔着庄念的下巴将人转向自己,唇舌纠缠。

  粗重的喘息声一瞬间填满了逼仄的空间。

  “我确实有些在意南楚。”顾言吞咽的声音有些响,紧紧连着下一声动情的喘息,“可我不在乎你对他到底有没有一点不一样。”

  顾言滚烫的呵笑烫在庄念后颈,“反正从今天开始,你一步也别想离开我,你今后的每一天都是我的,人还是心,都是我的。”

  庄念的嗓子干的发哑,他有些分不清该再一次否认他没有对南楚有半点不一样,还是应该先回答顾言的话。

  不过他没有挣扎,这些想法也只是在转瞬之间,身体快于脑子做出反应,他用力的点头,喘息着说,“我是你的,都是你的。”

  在自己家里,动情也没想过要克制,电梯可以直接通到三层他们的房间里。

  顾言原本没打算停下,却被电梯内重新亮起的灯打断。

  电梯上下行进的通道连着大厅,上下两层之间的距离不算远,有人站在楼上的电梯门口讲话依稀能听到一点。

  很吵,很多人。

  顾言立刻意识到什么,此时电梯已经上行。

  庄念的衬衫还凌乱着,电梯动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桃花眸子瞪圆了有些仓皇的可爱。

  顾言掩唇笑出声来,没等庄念反应,将庄念身上的外套唰地一下脱下来扣在他的脑袋上。

  庄念半懵半吓,由着顾言摆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顾言端抱进了怀里。

  电梯很快停在二层,周易的声音最先传进来,“这怪,看着他们两个的车进车库好一会了,怎么还不上来,待会菜都凉了,我得去找找。”

  “我劝过你别管闲事。”夏青川悠悠接话,带着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幸灾乐祸。

  “哎青川,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咱们这一帮人谁和谁之间能有闲事啊,那都是正经事。”周易啧了一声,“我不放心,我得去看看,我这几天老是做梦,唐周的魂儿回来了,还嚷嚷着要害人呢。”

  夏青川端着杯香槟,唇抿成一条直线,闭上眼睛呆了两秒才阻止了白眼的翻出。

  “你随意。”他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这酒全国上下加起来不过二十箱,顾言弄到了十箱,其中五箱是自己在拍卖会上拍回来的,别人见他有兴趣,剩下的五箱则是从世界各地搞来送他的,其中有几个是百唐科技的大股东。

  百唐科技群龙无首成了一盘散沙,除了被钱争鸣弄去充公的,也就剩下个空壳子了。

  顾言有意收购,却对外宣称八字不合,让人上赶着压低价格求他收购。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百唐科技一半以上的人都认为,百唐科技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能救活他的只有顾言。

  叮---

  电梯门打开,夏青川听到身后周易嗷地一嗓子,转头望去。

  “我就说唐周这个王八蛋,做鬼也不放过你们两个。”周易差点哭出来,“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是唐周搞的鬼!”

  庄念的头被蒙住,身后的衬衫堆在腰间看着凌乱,他这会已经不懵了,听到周易的话脸在衣服下面红成了车厘子。

  “在车上睡着了,怕着凉。”顾言脑子转的快,一脸从容非常淡定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先抱他上楼睡一觉。”

  算一下,周易当爹也没几个年头,孩子正是走远道就会在车里迷糊睡着的年龄。

  到了秋冬天怕人着凉,他总要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家公主头上护着,这场面熟悉,再熟悉不过了,以至于眼前顾言端抱着庄念这一幕对他来说毫不违和。

  大人也是人啊,睡着了吹着头也容易着凉,蒙上点好。

  “那快去快去,待会捂出汗了你给擦擦,要不也容易晾着。”周易憨厚的说。

  “噗---”夏青川含在嘴里的下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去,全喷在了爷爷养的绿植上面。

  “哎哟你个熊孩子!”爷爷矫健的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夏青川肩膀上,“听说喂肥喂啤酒的,你怎么给我的花喝香槟呢!”

  夏青川连连抱歉,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说要赔一颗菩提树给爷爷。

  “让他赔,爷爷,您别跟他客气。”赵田陈帮腔。

  顾言扫了一圈众人,该来的都来了,也没通知他。

  这些人都随意惯了,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哪天能有两个人假期赶在一起都要跑这里来待上一天,恋爱都不谈了,会也不约了。

  都是庄念眼睛看不见那一阵子和思念养病期间养下的习惯。

  “周哥,嫂子喊你呢。”顾思念端着白色马克杯,一身休闲白套装从从容容的走近,“小公主和大公主都喊着想爸爸呢。”

  周易这会刚反应过来这俩人有点不对劲,庄念手腕紧紧抱着顾言,看着不像睡着了,现在也没空管人睡没睡着了,公主要紧。

  “马上到位马上到位。”他说着,火急火燎的往外面的秋千处跑。

  顾思念这两年真的长高了不少,脸上一点婴儿肥都瞧不见了,有着青少年该有的劲瘦和朝气,很吸引人。

  他淡淡的和顾言对视一眼,叫了声哥,没等对方回答就从两人身边轻巧掠过。

  顾言垂眸笑一笑,抱着庄念往楼上走,边走边说,“宝宝,睡醒了吗?”

  庄念被这一声宝宝叫的一怔,破罐子破摔似得额头撞在顾言肩膀上转了转说,“没呢。”

  顾思念出来这一趟就是给哥哥们解围而已,在厨房绕了一圈没什么好干的就准备回去,余光扫见夏青川带来的巧克力。

  是他拜托夏青川从国外朋友那里买的,这样保真,比代购靠谱,假的段瑞珊一吃就能吃出来,又要说他不用心撒泼打滚。

  这种巧克力确实好吃,霜霜嫂子家的小妹也爱吃。

  顾思念短叹一口气,打开盖子拿了三颗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两颗,剩下的往手上一夹,全都带回去,丢在了段瑞珊房间的床上。

  第三百四十四章

  晚上爷爷亲自下厨包饺子,十几个人的分量不少,光是肉馅就和了一大盆,除了霜霜又都是正当年的大小伙子,食量惊人。

  揉面团的事被周易和天真包揽,都准备好了一群人从别墅各个角落围聚到一起,欢欢喜喜的包饺子。

  上一次大家聚在一起还是福宝出生那年的新年,再之后的事情...

  “现在想想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跟做梦一样,什么事情都让咱们赶上了。”周易开口,打断了庄念的思绪。

  “你说你们两个招谁惹谁了,谈个恋爱而已,这么惊心动魄的,好几次差点给命都给丢了。”周易摇着头说,“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庄念和顾言对看一眼,同时笑了笑。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无论好坏都没有纠结的必要了,顾言和庄念都不想再提。

  面粉沾在庄念鬓边的头发上,白了一块,顾言放下手里的东西,抽出一张湿巾给庄念仔细擦擦,末了用沾湿的指尖捏了捏庄念的耳垂。

  那温柔的模样身边这几个朋友都没怎么见过,叫人看了脸红。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他们两个之间发生就像刻意秀恩爱一样。

  霜霜捧着饺子端在胸前,又是羡慕又是欣慰,喟叹道,“你们两个也太好了,好像永远都在热恋,我好羡慕,搞得我都想试试跟同性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了。”

  众人闻声咯咯一笑。

  “啧。”周易一听不乐意了,“公主殿下,我跟你说,这所有的爱情到最后都会归于平淡,变成亲情,哪有什么永远热恋的人?你看他们两个现在好,再过几年,一定也会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吵架,你看着吧。”

  霜霜愤愤的拍了周易一掌,白面粉呼了周易满身,“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没良心,谁跟你变成亲情了?”

  “变成亲情了怎么论辈分?我是你姐还是你是我哥?让我家福宝管你叫舅舅?”霜霜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变成亲情,都是扯淡,是不是,念念。”

  庄念突然被点名,怔了一下,思绪从顾言捏着他耳垂的那只手上移开,根本就没听清周易和霜霜在谈的是什么,不过这种时候站在女生的一边准没错。

  “霜霜说的都对。”庄念笑着把手里的饺子放在案板上。

  他的手又稳又巧,是缝合伤口治病救人的,包的饺子也尤其好看。

  “好好,庄,那我跟你打个赌,十年..”周易摇了摇头,“二十年以后,你和顾言要是还能像现在一样...”

  “怎么?”顾言突然有了兴致,插一嘴说,“你打算赌什么?”

  夏青川听见顾言出声,扫了一眼顾言和庄念,抿唇笑了。

  周易被顾言那笃定的一眼看的有点发虚,正见夏青川抬头,捞上一起,“我和青川就免费给你们家打扫游泳池。”

  “哎,好事儿都想不到我是不是。”夏青川捏了一撮面粉甩过去。

  众人哈哈一笑,周易抹掉眼皮上那一撮白,笑着说,“我跟你说,别看他们两个现在跟热恋似得,那是因为在一起太不容易了。”

  “再过十年你看看。”周易胸有成竹,“天天黏在一起柴米油盐的,早晚那点热情都给磨没了。”

  赌都赌了,赌注当然得是双方的,周易问,“顾言,我要是赢了你怎么办?你拿什么跟我赌?”

  十年,人的一辈子算长点也就十个十年,短一点七八个,十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庄念也很好奇他们十年之后是什么模样,会不会真如周易说的那样归于平淡,被摸耳朵也不会有心动的感觉,全部变成亲情了?

  他好奇的看着顾言,就听顾言笃定说,“你赢不了。”

  他呵呵笑了几声,搂过庄念的肩膀,身子向后仰靠在椅子上,露出一点痞痞的恣意潇洒,“你要是赢了,我地库里的车你随便选一辆。”

  男人总是对车有着迷之向往,在座的每一位也都不能脱俗。

  周易眼睛蓦地一亮,“你说真的?限量版的那几台也可以?”

  顾言挑了挑眉算是答应。

  夏青川刚刚还说不想被周易拖下水,这会手往桌子上一拍,“成交。”

  一辆几千万的车和刷一年游泳池对赌,傻子才不赌,万一应了呢。

  “你们能不能盼我们点好,什么朋友都是。”庄念噗嗤笑一声,话音还没落,顾思念突然也接了腔。

  “我也加入。”顾思念笑着说,“我要是输了,我的画可以随便挑一副。”

  夏青川和周易自动将顾思念归入我方阵营,劝道,“弟弟,你那画现在有市无价,可比你哥的车值钱多了,万一输了岂不是让你哥捡个大便宜。”

  顾思念弯唇笑了笑,“我大概也不会输,所以赢了的话...就请两位哥哥帮我家小妹写作业吧。”

  段瑞珊每天写作业都老大难,从幼儿园到一年级,一点长进没有。

  一听思念哥哥给她谋福利,小丫头站起来蹦了两蹦,照着顾思念的侧脸啵了一口,声音老大。

  顾思念清了清嗓子,朝着顾言和庄念那边睨了一眼。

  其实十年之后段瑞珊高中都快毕业了,哪还有什么作业需要帮着写。

  夏青川和周易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给他两个哥哥撑腰呢,是站在他哥那边在跟他们两个赌。

  夏青川抬手点头,“臭小子。”

  打赌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十年时间会发生什么,等到了十年期限时,谁都没想到段瑞珊为了要追顾思念去国外,错过了一次高考重新念了一年高三。

  而那些她都能把答案倒背如流的作业,很自然的轮到了一位医生和一位律师头上。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纯肉馅的饺子要蒸着才好吃,等饺子的间隙,夏青川把顾言叫到一边,交给了顾言一样东西。

  是从跨江大桥下找到的,段丞留下的遗物。

  里面装着顾穆琛死前的真相。

  “我觉得,杨舒阿姨应该已经想通了,你爸的死与你无关。”夏青川说,“这东西,我们要不要直接交给警方?”

  顾言和夏青川对视一眼。

  他明白夏青川的意思,当年他已经找到顾萧贩毒的证据,可以一举扳倒顾萧,是他妈妈拦着,以顾萧是顾家人的名义保住了他。

  现在这些证据相当于顾萧的催命符,谁也不能保证他妈妈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选择保下顾萧。

  “当初顾萧可就判了十年,这要是出来了还不把所有气都撒到你身上?再知道这些犯罪证据被你找到了,一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夏青川如实说,“听我的,直接交给警察,人的怨恨有多可怕唐周一个人还不够看吗?”

  顾言靠窗点了一支烟,这次没有沉默太久,“交给孙書孙局长吧。”

  夏青川放下一颗心,点了点头。

  ”对了,淑惠阿姨那边怎么说的?“夏青川问,”听说上次你和庄念一起过去,他认出你了?“

  顾言闻言垂眸一笑,”没认出我,认出念念来了,说念念是他儿子。“他顿了顿说,”都一样的。“

  戴淑惠的病来自心魔,这辈子恐怕只能昏沉的度过,能短暂的清明将庄念认成她的孩子,已经是一种嘉奖,顾言满足了。

  半开放式的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饭菜香味,落地窗上也蒙了一层雾气。

  “开饭喽,来,都上手捡碗筷。”爷爷招呼着。

  “来了!”庄念应一声,从客厅另一边望向顾言。

  两人视线相撞,庄念歪着头,一双桃花眼弯成了天上月。

  “来了爷爷。”

  ”开饭咯!“

  偌大的别墅内,一行人前前后后穿行在烟火气里,满堂热闹。

  【正文完】

  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

  第三百四十五章 番外1

  四年前,医院。

  “谢谢。”顾言起身送两位记者离开,转头看一眼安静躺在床上的庄念。

  等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顾言将病房门上锁,所有能拉上的帘子全都拉上。

  白昼一天比一天短,五点刚过天就黑透了,拉上帘子屋内更是不见五指。

  顾言脱下正装,换了身家居服往庄念窗边走,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吻,脖颈被庄念抬手勾住。

  “我以为你真的睡着了。”顾言压着嗓子,离得近了,夜晚再黑也能看清对方眉眼,“要不要点个床头灯?”

  庄念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能勉强感受到光线的改变。

  顾言不想让他连最后那一点对光的感受也消失。

  “不用,不黑。”庄念笑着,仰头找他的眼睛。

  顾言用拇指摸他的眉毛,他也后之后觉得才眨一下眼,“我自己就是医生,白天的诊断都听到了,你放心,一定没事,在我记不起你的样子之前,我会重新看到你。”

  顾言的眼眸微微泛红,声音哑着,“对不起,我找不到唐周还活着的证据。”

  自从得知唐周还活着,他们好像就进入了分离的倒计时。

  庄念提出要将计就计,不想他们将永远活在忐忑当中,防备着一个随时会从暗处窜出来的毒蛇。

  “顾言,我不会让自己出事。”庄念松开他从床上坐起来,他们都是伤心的,但伤心并不影响他们的坚定,“我要和你好好在一起,没有后顾之忧的。”

  “我们就等三个月,如果他三个月内不动手就说明他怕了,会珍惜新的身份,大概可以重新开始他的生活。”庄念摸索着伸出手,半路被顾言接住捧到嘴边亲吻,“如果他还不肯放弃,我们早晚要重新面对他,我不想再被动的接受他的阴谋。”

  “错的不是我们,是唐周。”庄念顺着顾言的手臂摸到脖颈,再到脸颊和嘴唇,张着口吻上去,“不要说对不起,你说过,我们之间不谈这个。”

  庄念轻轻的啄吻顾言的双唇,那双唇紧闭着,就像是在抗拒、对抗已经做出的决定。

  可他们都清楚,但凡还能有别的办法,他们都不会选择分开,他们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每一次都很不容易。

  顾言和庄念都不是个瞻前顾后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哪怕没有胜算也要竭尽全力去拼出一条路来。

  只是这次是用对方的安危去换、去拼。

  顾言每每想到这些,只觉得窒息。

  和恐惧,慌乱这些都不一样,是真切的窒息感。

  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死死的,稀薄的氧气不够维系生存,偏偏又死不了。

  和庄念分开的每一天,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此刻顾言的双唇微颤着,被吮到湿润的下唇像淌在心间的血,只要喘息,就惊心的凉,刺骨的疼。

  庄念的感觉不会比他好,他们只能靠此刻的亲密来寻求短暂的忘却。

  顾言没让庄念等太久,翻身上床的同时一撩衣摆将上衣拖下去,俯下身去擒住庄念的嘴。

  积满情绪的热吻总是和温柔无关,他们像两团燃着的火,无限的靠近,掠夺着彼此的一切。

  庄念的双臂抬起来,左手勾着顾言的颈,右手绕至脑后,细白的长指没入对方乌黑的头发里。

  顾言将头转到另一边,错开又纠缠时动作太大,唇舌相撞,庄念轻轻的闷哼一声,嘴里渗出淡淡的血腥气。

  顾言轻轻皱一皱眉头,错开分寸去看庄念的模样。

  他被吻的缺氧,原本搭在顾言颈上的手挂不住,这会掉下来,又不甘心分离,退而求其次摸上顾言的腰。

  顾言的腰劲瘦,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吃劲儿的时候有八块腹肌,人鱼线没入裤腰,每一寸都惹人血液沸腾。

  喘息声透露了彼此太多心思,这会藏不住秘密。

  “好凶...”庄念吞咽了一口口水,嗓子里喘出的呼吸声格外诱人,开口时声音也颤,“我喜欢...”

  顾言的心跳毫不克制的起伏着,由着自己沉沦于珍稀的此刻。

  外面随时可能出现钱争鸣的人,他们纠缠的热烈,病房内却连喘息和低语都克制。

  顾言将庄念的睡衣推上去,在腰上捏了一把,像是故意要惹人发出动静,趴在耳边问,“我们像不像在偷情?”

  缠绵的时候,污言秽语也是情趣。

  他们自小就腻在一起,早就尝到了甜头,从前就没克制过,现在更是不会。

  庄念被捏的闷哼一声,喘息明显变急,尽管屋内漆黑,也能窥见一点肤色的改变。

  “偷啊...只许偷我。”

  看不见胆子会跟着变大,和眼睛上被蒙了领带是一个道理。

  庄念抬着颈和顾言激烈的亲吻,毫无章法的扯着顾言松垮的睡裤,嗓子里溢出的哼喘像是有了稠度,一声比一声勾人。

  他的身体的声音都在竭力的挽留着对方,勾引着对方深入,与他缠绵。

  医院的床窄,两个不矮的男生挤在上面伸不开手脚,不是腿掉下去就是手掉下去。

  庄念躺在上面没什么感觉,突然被顾言搂着腰端起来时还有些茫茫然,轻声惊呼着搂紧了顾言,又难耐的哼了一声。

  顾言的背对着窗,依稀能见到上面留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在这件事上庄念从来都是配合,不管顾言怎么弄他都说喜欢,身体上实在累得受不住,就会流着眼泪晕过去。

  这次顾言没有太过分,一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珍贵了,庄念眼睛不好有很多东西需要熟悉。

  二十白天医院里来往的人多,为了不露婻鳳出端倪庄念一整个白天都不怎么能动,晚上睡太久了会难受。

  他克制的停下来,抱着庄念去洗漱。

  水声淋淋,庄念乖顺的站着,任由顾言摆弄。

  他闷着不做声,像是有心事。

  顾言抹了满手泡沫推开在他身上,瞧着他的模样问,“想什么呢?”

  庄念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不知羞的问,“怎么...就停了?”

  在一起这么久,顾言在这方面得没得到满足他清楚。

  可他同样清楚顾言是怎么想的,偏偏还要明知故问。

  顾言的笑声也被水淋得湿湿的。

  顾言的手移动至胸前,被庄念抓在掌心里,他仰起头,精准的对上顾言的眼睛。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抬着头看顾言的,他有多高,眉眼的弧度是什么模样,闭着眼睛也清晰的印在心里。

  他没说话,推着顾言向后,直到很轻的一声,顾言的被撞在墙上,庄念停下来,蹲了下去。

  他这样顾言没法拒绝,就算心里觉得不应该,还是没办法将人推开。

  ...

  “刚洗干净,弄脏了。”顾言将人端起来,将庄念脸上的东西弄干净。

  庄念抿了抿唇,红着脸低一点头,“没关系。”

  顾言兜了兜他的下巴,“眼睛看不见,很多东西需要学,不过你那么聪明,一定没问题。”

  三个月的时间,庄念学会了如何不靠眼睛只靠耳朵,在手机不调节到盲人模式时也能顺利的发送信息给顾言。

  字的精准不要求,能读出意思就可以。

  能做到这样不容易,智能手机,不小心碰了哪界面就会改变,眼睛看不见的人是完全注意不到的。

  庄念是一天一天摸索着,将二十六键上每个字母婻鳳的位置印在脑子里才做到的。

  这个过程枯燥乏味,焦虑也让人觉得揪心。

  还没等完全接受自己是个盲人的事实,就要面对大量要学习和考验,以及即将分离的事实。

  不过他们陪伴着彼此,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异常快。

  很快顾言就发现医生中有个男人出现的频率过于高,无论是来查房或者例行对庄念进行检查,他关注的点都不是病人,而是房间里的布局。

  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又或在等什么契机。

  饮水机里的水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固定的厂家来换,那天顾言有意抓着那位医生闲聊套话,他将自己连日来照顾病人的疲惫告诉那位医生。

  并说他整夜睡不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或许是这一句话提醒了那位医生。

  临走时,那位医生扫了一眼他们房间里的饮水机说,“水快喝没了,先让对方送一桶给你们?”

  顾言没拒绝,并表示了感谢。

  有问题的水在傍晚时被送来,他和庄念都知道。

  顾言没喝,但他做出喝过的样子。

  庄念被带走的那天晚上他们都是清醒的,像以往一样牵着手,却连最后一句告别都没能说出口。

  第三百四十六章 番外2

  庄念被绑在一张冷硬的木板床上,耳边的动静一直在变,气味和温度也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周围一句人声都没有。

  轿车、汽车,大概还有火车和冷藏车,他大概都待过。

  身体跟着车厢摇晃时他分不清昼夜,明明醒着却不能睁开眼睛,无论是思绪还是肉身都飘飘荡荡的。

  他仿佛变成了漂泊在海上的一具浮尸。

  永夜的海面上波涛汹涌,他的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似得,绝望又孤寂。

  很久之后庄念回想起那段装作昏迷的日夜,都会觉得,那比待在钱争鸣身边要可怕的多了。

  ...

  后来他真的听到了海浪声,身边也终于有人开始讲话。

  他听到有人叫‘钱总’有人唤‘医生’,紧接着,他接受了电击,脑电波测试等各种有感和无感的治疗和测试。

  漂泊在海上的那一段时间,钱争鸣经常坐在他的床前说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或是有关他的生命安全,或是有关顾言的生命安全。

  见他没反应时钱争鸣有时会非常生气,雪茄的味道靠近鼻尖时,他的腿会伴随着剧烈的灼痛。

  他必须做出恰到好处的反应,让随船的医生也看不出端倪。

  这也多亏了他已经将过去的事情想了起来,否则真的记不清一个深度昏迷的人还会不会对身体上的疼痛有所反应。

  他是在被安排进住处之后的第三天醒过来的。

  他惊恐的尖叫,哭喊,绝望的声音在自己听来都有些可怖,仿佛是为了宣泄那修罗地狱般的一个半月,他将绝望表演的很真实,并没有引起钱争鸣的怀疑。

  他忍着恶心,听着钱争鸣给他灌输着有关顾言和他自身的一切,天真懵懂的像一张白纸,任由钱争鸣为他涂抹上他心中的颜色。

  他同样听到负责确认他是否失忆的医生向钱争鸣提出有关‘驯服’的意见。

  从那天开始,钱争鸣几乎每天都会找些事情折磨他,威胁他,然后在他濒死或者是绝望到极点的时刻救回他。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人质对罪犯产生的一种病态依赖。

  那段时间庄念再次尝到了在海面上漂泊的那种无助与孤寂的感觉。

  人就是这个样子,太长时间扮演着另一个人的角色,有时候自己也会分不清真假,饶是意志力再强大坚定的人也会自我怀疑。

  更何况他身边没有一点能给他支撑的力量又或人。

  所以当他意识到他真的开始期盼唯一和他产生交集对话的钱争鸣的来电时,他趴在厨房的地面上疯狂的干呕。

  两年的时间,七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确实很难熬,比想象中难熬的多。

  他对顾言的想念始终被强大的希望支撑着,可他没有预料到想念暴起时的凶猛。

  那天他病了,高烧不退甚至有些神志不清,越是这样他越不敢睡。

  清醒的时候,健康的时候,他都可以靠着意志力和医生的催眠对抗,将顾言和真相深埋在心底,可一朝病倒,他铸造的铜墙铁壁将顷刻崩塌。

  他甚至能想到,只要自己睡过去一定会喊出顾言的名字,甚至梦游。

  那样一来,他们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他们将彻底毁在唐周手上。

  那三天是混乱的三天,也是令人难堪的三天。

  他需要自救,需要缓解痛苦,需要分散注意力。

  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化成了思念,他由着对顾言的思念在体内奔走相告,疯狂的肆虐。

  他的吊针打在右手,费力又贪婪,不懈的用左手为自己纾解,在短暂满足中找到出口,寻求安稳。

  房间里到处都是监控,庄念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滚烫的掌心带给他不一样的感觉,他罪恶的,不知羞的想起顾言的嘴。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无论身处在什么环境下人都是有欲望的,哪怕在濒临死亡之前,甚至经历死亡之中。

  钱争鸣没有怀疑他,还少见的给了他空间,很多天没有出现。

  那次之后他不再克制,甚至让他在等待回国的日子里多了许多慰藉,好过一点。

  南楚是钱争鸣的人,也是庄念唯一能说的上话,帮他逃出生天的人。

  他必须抓住他,无论用什么办法。

  庄念不得不承认,他对南楚的关心和注意全都不纯粹,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他确实是想利用南楚,可他并没有想到南楚会喜欢上他。

  南楚将自己的取向藏的很深,或许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他身边的女人从不间断,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南楚也会偶尔带人回来过夜。

  后来庄念想,也正因为这样,钱争鸣那么多疑的人才会从一百个人里挑中南楚来当他的拐杖。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