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机票好机票,夏青川拉着行李箱要去托运,庄念拦着他。

  “这个不用,我随身带着。”他说。

  庄念的行李箱是最小的尺寸,却沉得要命。

  夏青川长叹一口气,不愿死气沉沉的说再见,玩笑道,“这么重,不会都是现金吧。”

  庄念摇摇头,“我哪来这么多钱。”顿了顿,他看着箱子的目光变得温柔,“这些东西比钱重要。”

  LED屏幕上滚动着航班信息,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有人带着黄帽举着三角形的旗帜倒退着向后走,卖力的吆喝着,身后一批上了岁数的老人紧紧跟随他的脚步。

  夏青川抓着他的手肘往旁边拉,避开那个倒退着走路的导游。

  一群头发或花白或稀疏的老人结伴说笑着从庄念身边路过,他们要去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国家去感受生活和文化。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确幸渴望和无限的向往。

  同在一个空间里,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庄念有些羡慕的看着那群人,而后接过自己的行李。

  他认真的看着夏青川,不舍和留恋都藏进温和的眉眼里,然后伸手抱住他:

  “青川,别嫌我啰嗦,我知道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对感情不信任,可我想说...不要被捆缚在伤害你那些人留下的枷锁里,你很好,你要自己解救你自己,然后去遇见那个...比你还心疼你的人。”

  他絮絮的说,“如果你爸爸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去天真那吧,别一个人窝在车里。”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抱回去。

  庄念了解他,就像他了解庄念一样,他们之间要说的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能说进对方心坎儿里。

  “嗯。“庄念拍了拍他的背,放开了那个拥抱,敛起神色面露愧疚道,“还有...你帮我跟周易说声对不起吧。”

  连告别没有,总归是一种亏欠。

  “说的好像你永远都不准备和我们这群人联系了似得。”夏青川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犀利。

  庄念一时哑然,半响才挤出个笑容来,“怎么会。”

  话音刚落,夏青川再次伸手抱住了他,坚实的手臂很有力量,“你最好不要跟我玩消失那一套,别忘了我是个痞子,我手里有你的把柄。”

  庄念的心思被看穿,身形僵硬着,笑容勉强,“我知道了。”

  “落地就联系我,你的心理治疗不能简断,自己照顾好自己。”夏青川终于松开手,庄念的呼吸顺畅了些。

  他点了点头,垂下那双浅色的眸子,转身离开。

  总以为他刻意回避着和所有人产生羁绊,真到要离开的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就有了这么多放不下,同样难以割舍的感情。

  庄念没有回头,拿出口罩带上,径直走到了安检处。

  他的情绪还算得上平静,回到住处之后就按时吃了药,但昨晚弄的太狠了,他有些发烧。

  “麻烦吧口罩摘下来。”安检的小姐姐将摄像头转到他的脸上。

  庄念的手勾在耳朵上,还未来得及摘下,身后倏地传来咚!的一声,排在队伍里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团。

  “有人晕倒了!”

  “老伴!~”老妇人仓皇失措的喊道,“他心脏有毛病,快,快帮我们叫救护车啊!老天爷啊,快救救我老伴~”

  庄念转头扫了一眼,迅速对安检人员说,“联系机场急救中心,马上。”

  他没有手机,朝人群走过去,围观的人纷纷举起手机录像、发朋友圈,就是看不到有人叫救护车。

  庄念直接从其中一个人手里将手机夺下,一边朝倒地老人跑过去,一边拨通120。

  “您说之前心脏有问题,是什么问题?”他解开老人系的一丝不苟的衬衫,抬起老人的手腕探脉搏。

  老人急喘着,突然偏头咳了起来,口中有大量粉色泡沫痰。

  “心衰。”庄念做了个初步判断。

  老妇人跌坐在地,颤抖的指着自己心脏说,“他这里,装过东西。”

  “除颤器?”庄念询问着。

  老妇人泪眼婆娑的点头,双手拍在膝盖上嚎啕起来,“老李~,你快起来啊,你别丢下我,我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你起来。”

  未等庄念开口劝导,老妇人便急火攻心也跟着晕了过去。

  机场急救人员将老妇人安置好,一再确认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刺激晕过去了而已。

  救护车赶到时老人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衰迹象,同行医生将患者抬上担架,为患者输氧,量血压,“低血压、四肢湿冷。”

  庄念跟上车,口罩下的脸烧红了,喘息都是滚烫的,“多久能到最近的医院?”

  “两个小时。”同行医生回复道。

  “患者植入过ICD(除颤器),现在ICD的导电出了问题发生急性误放电导致心衰,必须马上切断导线。”庄念说着便拿出急救箱中的手术刀。

  同行医生诧异的攥住他的手,“你是哪来的疯子,患者会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数是植入时间过长,保不齐和血管发生粘连,你在这种环境下动手术,患者出事了你来负责?”

  “庄念,市医院外科医生。”庄念定定的看着他,“我知道现在开刀风险极大,有可能出现血管爆裂的情况,可这是唯一救他的方法。”

  “患者等不到两个小时,只有尽快找到皮下的除颤器,切断导线,他才能活。”他笃定的说。

  同行医生瞳光一闪,“你你你,你说你是,庄庄庄,庄医生?”

  庄念是外科医生里最年轻的佼佼者,他的手术视频被不少医院传阅,当做教学范本来用。

  同行医生何止听过他,医院里好多人都封他为‘圣手’、‘偶像’。

  “可是...就算您再厉害,这血管粘连也无法控制,您不怕...”虽然两人年龄差不多,但同行医生不自觉的用上了尊称,拽着胳膊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您可是零医疗事故的神!不怕,出事儿么...”

  一次医疗事故能彻底毁了一位医生的名声,更有可能直接断送职业生涯,庄念对此再清楚不过。

  庄念推开同行医生的手,“我不是神,但我是个医生,救人才是我的责任。”

  手术急在时间紧迫,和流逝的生命赛跑。

  庄念庆幸哆哆那次手术之后自己有按时吃药,并积极配合夏青川的治疗。

  他手抖的情况已经缓解,只要不发生紧急情况,只是隔开皮下切断导线这样的问题还难不倒他。

  救护车开着警报灯一路飞驰,行至半路,患者的情况已经基本得到控制。

  庄念将带血的手术刀放好,手腕因为太久没有使用,高度紧张又放松后还是微微打颤。

  同行医生雀跃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庄念望向窗外的眸光一震,“我的箱子。”

  第一百零一章

  为了能尽快到达最近的医院,救护车选择走绕城高速,半路不能停车,庄念只好一直跟到医院再折返。

  救护车比预计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医院。

  医院占地面积庞大,楼群耸立,最高的一栋楼上立着几个大字【仁和医院】旁边跟着个大大的标识【g】。

  烈阳刺目,庄念用手遮住眼睛,执拗的盯着那个标识。

  说起来,他还有一套相同标识的服务生套装,就锁在他现在的行李箱里。

  顾言曾经隔着那层布料抚摸过他,抱过他。

  眼前出现曝光似得亮白,庄念叹息着收回视线,转身背着急诊大厅的楼向外走。

  门口停着那辆救护车刚刚开走,又有新的一辆停了下来。

  庄念侧过身靠了一点边,给患者让路。

  车厢打开的同时,几道熟悉的身影撞进了眼眶。

  顾言紧攥着手机,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和对面确认着什么。

  顾穆琛苍白着一张脸被推进医院急诊大厅,杨舒摸着眼泪却隐忍着不肯哭出声,慌乱的跟在病床旁边。

  庄念呼吸蓦地一滞。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他已经听出大概。

  顾穆琛的病情突然恶化,要提前在国内完成手术。

  当初顾穆琛会选择出国治疗,一是因为国内的医疗设备还不够先进,二是最适合给顾穆琛做手术的杰森医生在国外。

  就算有先进的设备,还有杰森医生亲自动手,顾穆琛手术成功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

  现在一同失去了两个有益条件,顾穆琛恐怕...凶多吉少。

  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比顾言父亲的命更重要,庄念抬步跟过去,追着顾言的背影。

  “把附近几个医院权威的专家找来会诊,一个小时之内,马上。”顾言面色苍白的攥着手机,猛地一拳朝墙面砸了过去。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径直跑过去攥着他的手,“顾言。”

  他收紧掌心的力量,在顾言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说,“冷静,顾叔叔的病情我一直跟着,待会的会诊我也会参加,我们会竭尽全力。”

  “你...”顾言欲言又止,狭长锋利的眸子中泛着水光。

  庄念搓着他的掌心,“我在,我在,我陪着你。”

  会诊室里很快聚齐起了专业领域最强的几位专家,大屏幕上是国外的杰森,不能到现场的也直接加入到视频会议当中。

  在众人严肃激烈的讨论过后,以最快的速度确认了最优方案。

  “庄医生,这个手术最适合的人选,非你莫属。”

  视频通话中的杰森也跟着复议,助理将他的话译成中文响在会议室里,“顾先生的病例罕见,虽然你没有参与到治疗过程中,但结果确实我们两个一直在跟进,治疗中的数据和情况你最清楚,庄,这个手术得由你来做。”

  当初哆哆发生突发状况,他只能守在门外,那件事对他来说打击很大,那之后一有时间就会对自己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但他的手始终不是最佳状态,庄念思忖片刻,正色回应道,“我可以主刀,但需要帮手。”

  他向在座的每一位医生坦白了自己当下的病情,用药情况以及恢复情况。

  这几乎是把自己的短板讲给了业内所有的人听,他会为此失去很多机会,甚至有可能会丢了国外谈好的工作。

  可庄念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只想竭尽全力去救顾穆琛,作为一名医生。

  会议室的门一经打开,顾言便上前询问情况。

  “顾言!顾叔叔怎么样了?”唐周人未至声先到,他急喘着跑向顾言,关切的询问着,而后目光骤然一滞,脚下踉跄险些摔倒,瞠目欲裂的盯着庄念,“你怎么在这!”

  唐家父母紧随其后。

  唐周的妈妈询问了几句之后,看向庄念说,“这位医生不是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吗?听说他已经很久没有上手术台了,顾言,你怎么能让这种人给你爸爸做手术?”

  看来唐周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瞒着他这位妈妈,她甚至连他的病都一清二楚。

  唐周愤恨的看着庄念。

  顾穆琛突然倒下,这对顾言来说根本就没有影响,顾言已经成为了顾氏集团名正言顺的董事长,他早就不需要这位父亲的庇护了。

  他反而觉得,顾穆琛这个时候死了刚好。

  初恋又一次抛下顾言离开,父亲也病逝,这将会是顾言最脆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刻。

  只要他在这个时候全心全意的陪着顾言,照顾顾言,顾言就一定会爱上他。

  另一方面,就算之后顾言被爆出什么‘非亲生’之类的说辞,事情到了无法回转的地步,顾家只剩了一个柔弱的女人也好对付。

  现在庄念非但没有离开,还要亲自为顾穆琛动手术!

  在这过程中顾穆琛死了还好,要是被庄念救活了,那顾言还怎么可能放下眼前这个人。

  到时天涯海角,顾言也会把这个人找回来...

  顾言永远都不会成为他的...

  唐周心如雷鼓,绝望和愤怒占据了他的理智,欲要上前拽庄念的手,“不行!”

  顾言眉心一蹙,挡开他的动作。

  顾言的冷漠和深刻的厌恶让唐周内心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他急的慌不择路,以为在这种时候他的威胁还奏效,隔着远远的距离威胁道:

  “庄念,这里的哪一个医生不比你资历高?你就不怕手术进行到半途又心悸手抖,害死顾叔叔吗?!”

  “你每天要吃多少药才能维持正常人的生活?你怎么还敢拿顾叔叔的命开玩笑,上手术台!”

  庄念冷冷的看着他。

  唐周说的不全是危言耸听,他的情况确实为这场手术增添了风险,但他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这个决定是他冷静分析深思熟虑后做出的。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顾穆琛的病情,有丰富的经验和应变能力,这份自信和笃定,是多年来的临床经验和知识储备堆积起的。

  但即便是如此,他还是需要征求家属的意见,他再一次向顾言确认道:

  “我的病是真的,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但我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手术过程中会有其他医生在旁辅助,如果有突发状况他会马上接替我,我们会全力以赴,你愿意相信我吗?”

  顾言郑重的点头,紧紧攥着他的手说,“我信你。”

  看着庄念走向手术室,唐周失了魂似得向后退了几步,靠近了妈妈的怀里。

  唐周的妈妈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思,一下一下捋顺着他的后背。

  唐周愣怔片刻,一把抓住妈妈的手腕,将诧异的女人向后带了两步,贴在她耳边颤声说,“妈,顾叔叔不能活。”

  第一百零二章

  唐周妈妈的手骤地一颤,却终究没有挨得过儿子祈求的目光,小声说,“左右活着的希望也不大,放心,有妈呢。”

  庄念在换洗手服之前吃了两颗退烧药,跟着助手一同进了手术室。

  顾家一共有三个孩子,顾穆琛排行老大,顾言其实有两位叔叔,只不过其中一个在他没出声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

  另一个叔叔顾萧整天明里暗里的要夺取顾家的产业,自然也不会真心关怀顾穆琛的死活。

  所以顾言谁都没有通知,只和母亲守在手术室外面。

  顾穆琛是在和唐周爸爸通话的过程中突然发病的,所以他们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唐家三人各怀心思,坐在离母子俩距离很远的走廊另一边。

  唐周的妈妈在一旁打了几个电话,做回老公身边嗔怒道,“你在电话里到底跟老顾说什么了!怎么他会突然受了刺激发病!”

  唐周爸爸做贼似得挑起一边眼皮往顾言的方向看,呵斥道,“女人家家的把嘴闭严了!他寿命就到今天,跟我有什么关系!”

  唐周在一旁听着,双手不住的绞在一起,心虚的瞄着顾言那一边。

  其实是顾言不是顾家亲生儿子的事情发酵的太快,他花了大价钱也没能压住消息,无奈之下才请自己亲爹出手。

  没想到亲爹前脚压制了舆论,后脚就以此为威胁,打电话给顾穆琛让顾家暂停一切电子产品的生产,并将最先进的芯片让出来给百唐科技。

  百唐科技短短一周的时间蒸发掉了几十个亿,都是拜亲儿子所赐。

  可唐家不自省,把这一切都怪罪在了顾家有眼无珠上。

  唐家夫妻延续香火路途坎坷。

  唐周是唐夫人流产四次之后才怀上的宝贝疙瘩,老两口的心头肉,捧在掌心里的物价珍宝,自然不忍心责怪。

  可心里总有怨气要发泄,自然就全都扣在了顾家父子头上。

  唐周爸爸口无遮拦,要求无果之后竟然连那个疯女人的事儿都全盘托出,唐周虽然在一边听着也阻拦不及,这才让顾穆琛瞬间倒下。

  “不能让顾言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唐周怨怼的看着自己亲爹,“要是顾言知道了,我们家就完了,他会吞了整个唐家。”

  唐周爸爸眼睛一瞪,“哼,毛头小子,有本事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你敢!”唐周突然暴怒,疯狂的样子看的老两口一怔。

  “好啦,你和糖糖说这些做什么,他还小,你别鱼死网破什么的吓唬他!”唐周妈妈搂着唐周的肩膀安慰,“别怕别怕,有妈在呢。”

  唐周攥着手,扣得指尖白了又红,“不准动顾言,顾言是我的,谁都不准动。”

  他的模样有些疯癫,唐周妈妈不安又无知的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见人没发烧,就随他去了,附和着:

  “是,是,顾言是我儿子的,等那个姓装的走了,妈就去找你杨阿姨说亲家。”

  手术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长,里面在打一场无声的硬仗。

  病危通知从手术室里送出来三次,杨舒从痛哭到呜咽,最后平静的在病危通知上签了字。

  顾言一语不发的搂着杨舒的肩膀,用宽阔的肩膀和强大的内心撑住这个家,撑住母亲的脆弱。

  顾穆琛的病情复杂,手术的困难程度就算对手术过程一窍不通也深知其中困难。

  所以在国内很少有人愿意接收这么个烫手山芋。

  庄念明明也可以置身事外,可他却坚定的留了下来,义无反顾的冲在了最前面。

  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如果自己的父亲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眼睁睁的看着熟识的人的生病在手下流逝该如何面对,会不会对他的病造成更坏的影响。

  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这件事可能会对他的医生生涯造成什么影响。

  他把自己的病情抛开了摆在所有人面前,但凡手术中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所有责任都可以推在他的身上。

  小庄念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只会抱着他哭鼻子的那个小孩子了。

  他现在是一位有担当的成年人,是一位百年难遇的优秀医生。

  他信庄念。

  倏地,急救室的门被推开,几个护士满头大汗的跑出来。

  顾言拦住其中一个,“发生什么事了?手术出现问题了?”

  “病人现在有危险,庄医生在全力救治。”护士匆匆交代几句向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杨舒跟着起身,这会又跌回了座椅上。

  几个护士交头接耳,路过唐家三口的旁边时惊出一句,“庄医生那么谨慎,怎么会用错药?”

  唐周落在膝上的手猛地一手,兴奋的看向自己的妈妈。

  对方也在看他,对他点了点头,在别人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摆出了胜券在握的神色。

  “妈妈说了,你想要的都能给你。”唐周妈妈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这次那个庄医生彻底完了。”

  唐周灿然的笑了,起身朝着顾言和杨舒走了过去。

  离开的几个护士匆匆回来,手里拿着血袋。

  杨舒紧紧的攥着顾言的手,捂着心口说,“这次辛苦小庄了,妈妈知道,这个手术不好做,大家都推来推去怕沾责任,难为小庄。”

  “如果你爸这次能有惊无险。”杨舒哽咽着摇了摇头,“不,不管手术成不成功,你爸早说过,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看你能得偿所愿。”

  顾言看着他,眼圈红透了,杨舒揉着他的侧脸说,“等这次事情结束,去跟小庄求婚吧。”

  唐周前进的脚步顿住,呼吸也跟着停滞。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个人,杨舒说出的话就像是对他无妄的念想最后的审判。

  顾家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的存在,他这么多年陪在顾言身边,为顾言做了那么多事,难道没有人看见吗?

  为什么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输了。

  唐周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等来顾言看他一眼。

  他神色暗淡的转过身去。

  光是送走庄念有什么用?七年前他们闹的老死不相往来,最后不还是滚到了一起?

  毁了庄念的事业没有用,毁了庄念的清白也没有,什么都没用!

  把人送出国去就能留住顾言的想法现在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只要庄念还活着,他就永远都赢不了!

  第一百零三章

  手术室里的各种检测仪器鸣叫着。

  辅助的医生摇了摇头,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庄医生,你已经尽力了。”

  庄念微微偏过头,让旁边的助理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手中的刀尖未停,“用错的计量不高,只要控制住出血点就还有希望。”

  旁边的医生窃窃道,“救不回来了,除非一分钟之内找到所有出血点进行缝合。”

  “这怎么可能...”有人接话道。

  庄念的眼睛反复被热汗浸湿,火辣辣的疼。

  满眼的血红色让他产生一秒钟的眩晕。

  庄念侧过头去沉沉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现在除了自己谁都救不了顾穆琛,他是顾穆琛唯一的希望。

  庄念看着机器上的数据,让助理将药的计量调高一倍,继续寻找出血点,并进行缝合。

  “庄医生,患者的血压还在降低...”

  “心跳也...”

  嘀-----

  庄念端着手腕,手中的血管缝线在动作间流畅的游走,那一刻他仿佛听不到周遭的喧闹和冰冷机器的叫嚣,手腕一转,在最后一刻打了个漂亮的外科结。

  “止住了,出血点全都止住了!”

  “快,缝合。”

  庄念双目一黑,咬牙向后退了一步。

  看不清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了谁,他摘掉口罩,浅浅的眸子扫过屋内众人。

  他的眼前是模糊的,但在别人看来他的目光却尤其锋利,“药剂被人换过,小张,报警。”

  说完最后一句,便站在原地,倒了下去。

  顾穆琛的手术成功了,九死一生,但中途被换掉的药还是对他产生不小的影响,过了危险期还没有醒过来。

  庄念出色的表现立刻传遍了医学界,杰森打过几次跨国电话来祝贺,但他都没有接到。

  庄念一倒下就昏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脑子有些懵,只还记得顾穆琛已经救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有阳光、消毒水和鲜花的味道,他环视一圈,深深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温柔和一束郁金香,还有一部崭新的手机,想是顾言来过。

  护士走进来打营养针,看到他醒了兴奋的说,“庄医生,你这次可火出圈了。”

  庄念轻轻皱眉,问了一嘴什么意思。

  护士挑眉告诉他,“你看看网上的新闻就知道了。”

  原来是他在机场救人的视频被发到了网上,紧接着医院又对外公布了顾穆琛这一罕见案例手术成功的消息。

  很快有眼尖的人发现,他就是那天出现在顾氏集团,被直接带上了顶层观景台的人。

  娱乐新闻标题上大喇喇的写着【顾氏总裁和天才医生私定终身,百唐科技人财两空】。

  庄念轻轻的滑动指尖,皱着眉一条一条看下去。

  【警方介入顾氏前董事长手术调查】

  【百唐科技买凶杀人】

  新闻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浏览人数都在几千万人以上。

  事情的发展出乎庄念的意料之外,发酵的太快了,这无疑是在激怒唐周。

  果然,他的手在看到下一条消息时顿住。

  标题上写着,【百唐科技独子唐周10月3日晚七点将整公布一则财经界的惊天大秘密!全市街区LED屏同步连线播出!】

  是新发的帖子,一惊发布就冲上了话题榜的第一位。

  10月3日,就是今天。

  护士躬身为庄念打营养针,被庄念拦住,他匆忙下床站到床边拨打了唐周的电话。

  他必须要稳住现在的唐周,让他不至于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庄念捏着手机,还穿着一身病号服就往外冲。

  他要去找唐周,他有预感,唐周会将一切都搞砸。

  护士拦住他,“婻鳳顾总说所有问题他会处理,要您在这里等他回来,您现在还不能离开。”

  庄念两天两夜没有进食,在这之前又耗费了体力,他竟一时有些挣脱不开小护士的阻拦。

  “庄医生,你冷静一点,顾先生还不知道你醒了,我这就去打电话告诉他。”护士急道。

  庄念闻言立刻安静了下来。

  是啊,所有人都还不知道他醒过来了,但新闻上那条消息却仿佛是掐着他醒来的时间发布的。

  唐周费尽心力这么久,怎么会突然之间改变目标要把所有事情捅出去?

  恐怕他的目的不是把真相公之于众,他的目的是自己。

  那为什么不肯用电话跟他联系?

  “顾总就在楼上的加护病房里,您等着,我马上叫他下来。”护士急着打电话。

  庄念看准时机抢过她的手机,“不好意思,顾叔叔的情况还不稳定,家人陪在他身边有助于他尽快醒过来,我已经没事了,也暂时不离开,请你不要打扰顾总。”

  小护士见他模样真诚,思忖片刻道,“那你可不要骗我啊,顾总特意吩咐过,你醒来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不准你离开这里。”

  庄念温和的笑笑,伸出右手去给她打针,“我知道了,不会让你难做的。”

  小护士信了他,乖乖打好针退了出去。

  庄念坐在床上,等人走远了将头偏向窗外,目光远眺着,随口念出新手机的电话号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目的性的将唇偏向了右肩。

  不消片刻,他的手机里就有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一串被改了声的电子音响在听筒的另一边。

  对方迅速报了个位置,匆忙挂了电话。

  庄念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过来唐周这次是不准备让他离开了。

  囚禁?灭口?

  以百唐科技的背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

  他随手拔了针头,穿好衣服避开护士的眼睛匆匆离开了医院。

  唐周发来的定位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那里有几栋大厦正在重建,由于地理位置较好,能清楚的看到本市最大的LED屏幕。

  另一边,顾言和杨舒守在顾穆琛病床前。

  顾言的叔叔顾萧捧着鲜花提着果篮一脸后知后觉的惋惜,“哥!”他趴在顾穆琛的床前热切的喊着,“哥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第一百零四章

  顾言接过顾萧手里的东西放在距离病床最远的位置,淡声说,“叔叔不用担心,我爸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很快就会醒过来。”

  顾萧擦着眼泪点头,“难为你们孤儿寡母了。”

  顾穆琛还在,‘孤儿寡母’这样的词实在刺耳。

  杨舒罕见的发了脾气,从椅子上腾地起身指着顾萧的鼻子,“滚出去!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

  眼珠一转,顾萧皱眉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张乌鸦嘴,嫂子,是我没文化,你别怪罪。”

  顾萧这种会让手底下的人在腰上纹古惑仔纹身,做事莽撞又没什么远见的草包,顾言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浪费人生。

  可现如今顾穆琛才刚刚脱险,唯一的亲弟弟就借着所谓‘无知’在床边言辞歹毒。

  他不是顾穆琛的亲儿子,如果父母的亲生儿子找不到,那顾萧就是顾穆琛这世界上唯一的血肉至亲。

  “叔叔应该知道,作为一个商人最忌讳的就是说错话。”顾言眉心一凛,往杨舒旁边站了站,搂住她的肩膀盯着顾萧说,“错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直接了当的说,“我是念在您和我爸是亲兄弟的份上,没对你那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动手,如果您都不想要了,我马上去帮您处理。”

  顾萧一哽,露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脸色通红,掀开眼皮斜着母女两个。

  在股东大会上已经吃了顾言不小的亏,现在在顾氏集团的实权近乎都被剥夺,他不敢再轻易造次。

  倏地想到什么,顾萧促狭的笑着说,“是叔叔没文化,叔叔说错话了,你们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哦对了。”他敞开了邪邪的笑,“今天百唐科技家那个小子说要开什么发布会,还有关于咱们顾家的秘密要宣扬,是不是两个孩子看对眼了?嫂子,那孩子特意请了您去,晚上用不用我叫司机来接你?”

  杨舒将身子转过去,权当没听见。

  顾萧哼笑,“要是喜事儿就最好了,刚好给咱们顾家冲冲喜,让我哥快点...”

  顾言敛着神色打断他的话,“叔叔没什么事就先回吧,不送了。”

  顾萧自讨没趣,悻悻离开,嘟囔道,“看你们两个还能威风到什么时候。”

  他出了门,啪地给了手下人一个嘴巴子,“七点之前给我搞清楚姓唐的到底他妈的在打什么哑谜。”

  屋内,杨舒拉着顾言的手,谨慎道,“连你爸手术时用的药都能动手脚,这里的人我都信不过,这些天我们得轮流看着你爸爸。”

  顾言握着他的手点头,“放心,我安排人守在外面,我也会留在这里。”

  杨舒抓紧他的手,“那你可千万不能离开,不能让你爸爸一个人。”

  顾言道了一句放心,揉了揉她的肩膀。

  杨舒垂着眼睛擦了擦眼泪,“我们和你唐叔叔家里交好这么多年,他们不至于真的要害你爸爸吧?嗯?是不是网上那些人弄错了?”

  这件事是庄念在手术室晕倒之前交代的,有人换了药,让人报警。

  具体的细节还要等庄念醒来才能弄清楚。

  顾言不想让杨舒再为其他的事情心烦,劝道,“警方会查清楚,爸爸没事最重要,其他的先不要想。”

  杨舒点头答应,忧心道,“那...唐周那孩子到底要和媒体说什么?听说因为我们家的关系,他们损失不小。”

  杨舒握着顾言的手,“你爸总说你们小一辈的事情要你们自己去解决,言言,妈知道你不是个随心所欲不顾及情分的孩子,唐家到底对咱们家有恩,你记着凡事要留一线。”

  顾言削了一块苹果递过去,“我知道,放心。”

  杨舒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脸色不好,眼圈也乌黑,接过苹果放在手里不安的动了动,“晚上唐家邀请我,我去不去?别是我们怀疑错了人,你爸醒了要不高兴的。”

  顾言揉着她的肩,“不去,你今晚好好回家休息,我守着爸爸。”

  另一边,庄念打车到了目的地,橙黄色的余晖渐渐没入天边,距离七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空旷的框架楼被将近两米的天蓝色隔离挡板围在中间,一扇生锈的铁门敞开着,他从那处走进去,随手带上了门。

  未经修成的内部路坑坑洼洼,四处堆砌着砂和乱石,钢筋混凝土的柱子上偶有几根十指粗细的钢筋支挑出来。

  庄念向里没走几步,就有一道脚步声从其中一栋楼里传出来,带着细小的刷刷声。

  嘘嘘两声口哨从二层的框架结构中间传出。

  庄念抬头,一个面色粗鄙的糙汉踏着板鞋站在二楼边沿,看见他斜斜的勾起唇角,向楼下吐了一口口水。

  他手中惦着一把小刀,随着手腕的动作唰唰响着,“你就是那个医生?”

  庄念向后退了一步,身后的路也被堵死,另一人堵在门口,手里同样拿着刀。

  “唐周呢?让唐周亲自来跟我谈。”庄念向后靠了一步,一躬身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截钢筋。

  “唐周?谁啊?”二楼的男人朝庄念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肤色更黑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庄念,将其手里拿着的钢筋抢下来丢的老远。

  二楼那人随即从二楼的婻鳳位置一转身,抱着柱体滑了下来。

  他一边走向庄念,一边嗤笑道,“想不到一个细皮嫩肉的医生这么值钱。”

  刀背贴在庄念侧脸上,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直接渗透进了血液里。

  庄念欲要后退,身后的人却偏偏推着他向前,刀背陷进皮肉里,“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多少人都看到我进来,我在这里出事,你们也跑不了。”

  “监控对于你,对于我们,没用。”男人哼笑一声。

  这一声笑的庄念心头一跳,附近的监控应该早就被动了手脚。

  “跑?”男人又道,“不跑了,弄死你,我们哥俩就去自首,冲动杀人,东家能保我们不判死刑。”

  庄念何等聪明,唐周藏头藏尾的和他联系,他早就猜到对方这次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可他明白唐周的用意,只要他不按照约定赶来这里,或者没有依照他的计划从这扇门离开,很快顾言轻声母亲杀人的自白就会投放在全市的LED屏幕上。

  他像每次一样,明知道是个陷进,却不得不跳进来。

  如果他是唯一能阻止这场悲剧的人,他愿意。

  庄念沉沉吸气,打量着身前的人,“你们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孩子吗?就这么甘心为了钱去坐牢?让自己的双手沾血?”

  浅色的瞳仁带着警惕,扫视着眼前耸立着的冰冷。

  如果能见到唐周,他或许还能说服对方。

  “别找了。”男人无奈的叹息,手中的刀倏地停下,刀尖染着橙红的余晖,猛地向他小腹刺了过去!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腹部骤然闯入的冰冷深入骨髓,紧跟着灼烧撕裂的痛感蔓延开来。

  男人趴在他的耳边说,“东家没来,我们今天弄不死你,家里的老母亲就活不成了,医生,对不住了。”

  第一百零五章

  VIP病房里,杨舒用温烫的帕子为顾穆琛仔细擦着手。

  抚摸着他食指和拇指指腹上两块疤痕说,“你小时候皮的狠,把点着的塑料捏手里玩,眼看着要把那双细嫩的小手烫伤,你爸爸一着急,就用这两根指头掐灭了火。”

  “融化的塑料黏在肉上,疼的他原地蹦的老高。”杨舒回忆起当时那一幕还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顾言坐在旁边,也摸着那处说,“我记得,当时以为他会揍我。”

  杨舒撇了撇嘴,宠溺的点他的鼻尖,“你啊!”

  顾言用宽大的手掌包裹住杨舒和顾穆琛的手,笑着说,“结果爸爸不但没发火,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抽过烟,家里也没出现过打火机。”

  杨舒点头,目光温柔又柔软,“你爸爸真的很爱我们。”

  “可惜我没能给他多生几个孩子,也没能给你兄弟姐妹,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抗,没个帮手。”杨舒提着唇角靠在顾言肩膀上。

  “你爸爸常说,我们多幸运才能有你这样的孩子,你是他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顾言不易察觉的僵直了脊背,眉心很轻的蹙在一起又分开,搂着杨舒的肩膀说,“幸运的是我才对。”

  病房外。

  走廊尽头光线昏暗,顾萧肥硕的身形猛地一震,叼着雪茄猛地吸了一口。

  他瞪圆的眼睛闪出异常兴奋的光,盯着对他耳语的下属问了一句,“真的?”

  下属点头,“顾言确实不是顾家的孩子,而且,他的生母,也就是您另一个去世哥哥的妻子,杀了顾穆琛唯一的儿子。”

  顾萧把雪茄随手一丢,双掌何在一起啪!地拍了一声响,口中喃喃,“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哈哈哈,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思忖片刻,他滚圆的眼睛转着说,“小情人都被人给捅了,得快点把这件事告诉我那好侄子。”

  顾萧阴鸷的目光落在顾穆琛的病房门口。

  这是他唯一能搬倒顾言,将顾氏集团整个吞了的机会。

  没一会,杨舒在顾言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杨舒前脚离开,照看庄念的小护士就急匆匆的闯进了顾穆琛的病房。

  房门开了又关,顾言连外套都没有穿,在门口跟下属嘱咐了两句就匆忙跑出了医院。

  顾萧斜斜挑着嘴角,一扬手,告诉身边的人说,“让我那嫂子慢些走,说不定还能见我哥最后一面。”

  “哦对了,顺便推唐周那个疯小子一把。”顾萧斜抬着下巴接过手底下人递上来的烟,“既然要唱戏,当然热闹一点好看。”

  黑色库里南从医院地库嗡鸣着冲到路面,接连避开了两辆前后交错的轿车,险些撞上中间的防护栏。

  搁在空调出风口的手机荧幕亮了又暗,在奔驰的库里南中如此反复着。

  电话打不通,对面的人没了耐心,发来信息一条接一条弹在荧幕上:

  【现在不来见我你会后悔的。】

  【顾言,我真的爱你,求求你,看看我。】

  【你以为事情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吗?顾言,你看看她是谁。】

  【顾伯伯不能再受刺激了,你连你爸爸的命都不管不顾了吗?就为了庄念?!】

  荧幕上探出一条视频信息,彼时顾言已经将车停在市中心新建大楼的围挡外。

  手机上的短信内容也在此时从哀求变成了命令:【你不准去!】

  最后一点夕阳落尽了,街道两旁的灯光齐刷刷的亮起。

  云层不知何时悄然变得厚重,一道银色的闪电像是挣扎着试图撕破黑暗,却被更深的夜转瞬埋没。

  顾言推开门,单薄的门扇没用多大力气就被推开,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声响。

  混乱的喘息猝不及防的被眼前画面斩断。

  两个衣衫破烂的男人双手染血,听见动静仓皇的回头与他对视。

  背对着他倒在地上的人霎时间抓住了顾言的视线和脉搏,他定定的盯着,倒在鲜红血泊里那人身上穿着的浅灰色呢绒外套,是他特意叫人给庄念准备的。

  “念...”他几乎不能发出声音,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他觉得冷,从指尖到脊背,“念念...”

  “不是叫你锁门吗!”其中一个男人呵斥道,“杀都杀了,一个两个都是杀,有人从这里活着出去,我们就拿不到钱!”

  话音一落,那个男人率先朝顾言扑了过来。

  顾言目眦尽裂,下颌线紧紧绷着,面对挥过来的匕首躲也不躲任其擦过脸颊,他猛地拽住那个男人的手臂向下一拽,长腿曲起,猛地顶在那人胃部的上方肝脏的位置。

  男人连痛哼都没发出来,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是庄念教他的。

  另一个扑过来的男人也被他一脚踹远。

  顾言向前奔了两步,踉跄着蹲跪在庄念面前,颤抖着将人抱起。

  手上染了血,黏腻的触感中混杂着铁锈一样的腥气。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闻到过血液的味道。

  “念念...”他用带血的手捧住庄念的脸,小心的喊着,“念念,别吓我...醒醒。”

  庄念身前的衣衫被刀捅破了几处,靠近右肩处的布料割破,每一处伤口都粘连带着血肉向外翻着,触目精心。

  顾言浑身都颤抖着,不住的用带血的手掌触摸着对方的脸,“对不起...念念...醒来好不好...”

  以他的伸手以一对三,对五都没问题,可现在庄念出事,他就倒在自己怀里,呼吸那么轻,苍白脆弱的像团虚无的云。

  他顾不得其他,把最脆弱的后背裸露给穷凶极恶的人。

  刀刃插进左肩,他的身形被强力的惯性推着向前。

  顾言下意识的护住怀里的人,生怕会再弄疼怀里的人似得。

  他不躲,刀刃又从他的肩膀里面拔出去,粘稠的血液顺着衬衫流向脊背。

  他该疼,没有保护好庄念,庄念身上受的伤他都该受一便。

  身后的两个人见状狐疑的互相对视。

  “叫救护车。”顾言将怀里的人小心放下,脱下西装外套垫在庄念头下面缓缓起身。

  他的双目赤红充血,锋利的像是两把放着寒光的剑,被触碰到了逆鳞,他现在是被惹毛了的狮子,他会撕碎眼前的两个人。

  “叫救护车。”他重复着,声音抖的不成样子,脸色也白的仿佛失血过多的人是他。

  但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挂着满身血向前逼近的威压让两个刚杀过人的恶徒也心生忌惮,向后退了两步。

  两个男人同时在一处坑洼处踉跄一步,口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

  其中一个男人警惕的抬起刀,一脚踩着手机上面吼了一句,“不准动!”

  顾言猛地快步上前,未及两人反应就将其中一人手里的刀夺了过来,刀锋一甩,直直刺穿了那人的小臂。

  第一百零六章

  一边是为了救病种母亲的亡命徒,另一边是被激怒了的疯子。

  双方厮打在一起都带着几分不要命的架势,场面异常惨烈。

  不一样的是,两个恶人还能觉出疼来,对刀刃有所忌惮。

  而顾言却早就失去了痛感,又或者是他的心太疼了,皮开肉绽对他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

  他用的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法子,所以即便他的拳脚已经因为心乱和焦急失去章法,却始终站在上风。

  一招过肩摔将其中一个翻倒在地,他猛地抬起一脚踹像另一人,在那人倒地的一瞬夺过另一把刀,猛地刺向对方的脖颈刺了过去!

  这一击迅速又狠辣,完全没有留余地,是冲着要对方的命去的!

  他没有时间缠斗,耽误一秒钟都可能让他后悔终生,措施对庄念施救的最佳时机。

  可对方却始终不肯罢手。

  在那短短的几个瞬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权衡,他只知道,他不在乎自己是否受伤,甚至不在乎变成一个杀人犯,他只要庄念活着。

  “哥!”被顾言压在身下的男人惊恐的叫了一声,用掌心挡住了刺下去的刀,“啊!!!”

  顾言已经打红了眼,他听不见对方的喊叫,看不见对方的绝望,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呐喊着:

  只有这两个人再也不能动弹,庄念才能获救。

  打斗中不知谁的血染湿了他的眼角,血染进了卷长的睫毛根部,渗进眼眶,他的整个右眼都变成了红色。

  像来自地狱的恶魔,神色是狰狞的,也是脆弱的,无助的。

  倏地,一声恹恹的呢喃在身后传来,“顾言...不要...”

  那道声音那么孱弱,那么轻,一阵凛冽的冬风就能将其吹散了去,此刻却如同紧随闪电的惊雷,直直落进顾言心里。

  他蓦地转过头去,眼底倏地腾起一阵水雾。

  “庄念...”他跑过去,拼尽全力的去到那个人的身边,紧紧抱着对方,“你没事,你醒了,疼不疼?哪里疼,别怕,我马上带你离开。”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直到冰冷的指尖附上他的脸。

  庄念的血凝在手掌上,让原本光滑的肌肤带上了几分粗糙的质感,他扯着苍白的笑,轻声说,“我没事...没事...已经,已经让青川...报警了。”

  庄念温和的笑着,眼里盈着的泪落下来,将脸侧半凝固着的血再次冲刷的粘稠,“对不起...”

  他早就猜到唐周这次不会放他离开。

  庄念哽咽着重复,“对不起...”

  一条烂命罢了,就算真的给了唐周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活着,只会让这件事情往更坏的事情发展。

  当所有秘密都不再是秘密,顾言该如何自处,该有多痛苦。

  所以他也想过,如果一切都能终结在他这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他选择了报警,选择为自己再争取一次活的机会。

  他活着,顾言就注定不能在这件事情里面全身而退。

  “对不起,我会害了你。”庄念的拇指擦过顾言的唇,他的目光是毫不避讳的贪恋,笑的那样温柔又那样绝望,他说,“可...我真的不想死。”

  “说什么傻话。”顾言不想让他再说,顺着他的话点头,“你不会死,不会死的念念。”

  他拖着庄念的背和膝窝将人横抱进怀里。

  两个恶徒一个受了重伤,另一个被吓破了胆倒在地上,他可以带庄念离开了。

  庄念不会有事,庄念一定不会有事。

  那扇将开未开的铁门就在这时猛地被撞开,一身华丽高定西装的唐周面目狰狞的出现。

  “顾萧那个王八蛋!”他癫狂的喊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坏我的事!”

  他目露凶光,扫看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怒道,“废物!杀不掉那个医生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等着去把牢底坐穿吧!”

  社会底层的人对于百唐科技来说就是随意拿捏的蝼蚁。

  蝼蚁们可以借助这些人摇身一变,有罪也变成无罪,几百万的燃眉之急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打碎的一瓶酒而已。

  一旦沾染上这些人,除非把事情办的漂亮,否则碾碎他们的尸骨,也简单的如同挥一杆高尔夫一样。

  “唐周,你疯了!”顾言警惕的看着三人。

  他也同样受了伤,血早就顺着腹部浸湿了西装裤,现在没有倒下也只不过是在强撑而已,“警察马上就会到,让我们离开,这件事我不再追究。”

  “追究?呵...”唐周手底下的人将身后的门堵住,他迈着落魄的步子迈进废墟里来,“如果你不肯爱我,追不追究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看着顾言怀里的人,眼眶倏地红了,颤抖的指着庄念,“他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就那么好吗?你为什么非他不可呢?他有什么?他能给你什么?”

  “顾言。”他上前一步,眸子里带着病态的痴,“顾言,你就把他放在这,就当没有来过,只要他死了你就一定会看到我的好了,你试试,好不好,行不行?”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唐周现在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

  顾言向后退了一步,怀里的庄念太过虚弱,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你先让开,让我把他送到医院,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答应你,只要庄念没事...”顾言放缓语气,安抚着哄骗着,“我以后会看到你,不是弟弟的那种,把你当成个男人,好不好?”

  唐周含着水光的眼睛一亮,乖顺的点了点头。

  他已经完全混淆了顾言的意思,兴奋道,“真的?你真的愿意接受我?”

  顾言点头,“真的。”他说,“乖,让你的人让开,我先把他送去医院,然后马上就去找你,听话。”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距离七点整还有两分钟不到的时间。

  庄念的额头滚烫,他分不清今夕何夕,窝在顾言的怀里低喃着,“七点...七点了...”

  没有唐周的阻止,顾家的秘密很快就会昭告天下。

  几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却早就已经不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唐周听到了庄念的话,他痴缠的靠近顾言,突然掏了一下口袋。

  顾言警惕的后退。

  唐周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欢快的像个孩子,一边打电话一边说,“我信你,顾言,我信你,我不把秘密告诉别人,都交给我处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一百零七章

  顾言还不知道唐周所谓的保护他,是暂停在本市LED屏幕上播放他亲生母亲杀人的视频。

  唐周不再阻止他,他手下的人也已经为自己让出一条路。

  顾言向上拖了拖庄念,快步离开。

  没走几步,原本在打电话的唐周倏地惊叫起来。

  借着街灯的微光,顾言看到刚才倒地受伤的恶徒再次朝着自己袭了过来!

  而他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而是怀里的庄念!

  “他不能走!他死了我们才能拿到钱!!”男人怒吼一声,匕首带着破风的声音落了下来!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际,顾言甚至来不及躲避。

  庄念就在他的怀里,挡在他的前面,尖刀落下,庄念受不住。

  顾言猛地一屏息,用最快的速度躬下身,但终究抵不过刀刃由上而下斜着落下的速度,那把刀分寸不差的没入了他的心口。

  ...

  啪嗒...

  流转的云酝酿出细碎的雨,像是一颗冰凉的泪,落在了庄念的眼角。

  他的身体从另一个人怀里滑落,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发生。

  那双力的臂膀直到最后一刻也紧紧护着他,直到连自己都无法支撑,倒了下去。

  “啊!!!!!”一声尖利的吼叫仿佛将天地撕开了一道裂缝,倾盆的雨骤然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七点的钟声敲响,整座城市的LED荧幕同时亮了起来,开始循环着播放一个红衣女人的自白视频。

  【我亲手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们的儿子!】

  另一边,杨舒跌坐在顾穆琛的病床前,双手死死的扣住床上那具已经没了温度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顾萧将手机递过去,怒不可解的指着屏幕上的画面说,“是顾言手底下的人拔了氧气,我就说,你养了个狼崽子,他的生母杀了你的孩子,他杀了你的丈夫!”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你们亲生,说不定连手术室里那一段插曲也是他和那个医生串通搞的鬼!”顾萧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气短的狠抽了一口空气,继续说,“我可怜的大哥啊!做了一辈子善人,最后死在了自己养的狼崽子手里!”

  哗哗....

  倾盆的骤雨落下来,像细密的针尖,砸在皮肤上又冷又疼。

  庄念目光呆滞的摸着身边的人,他虚弱的音调被淹没进雨声里,听不真切,“顾...顾言...”

  顾言的嘴角渗出鲜红,又快速被湍急的雨洗刷成浅淡的颜色。

  他用仅有的力气反握住了庄念,扯了扯嘴角。

  另一只手抬起,想要抬起为眼前的人擦干眼泪,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还在下雨,擦不干的。

  于是他说,“念念...你哭了,是因为爱我吗?”

  庄念始终没有亲口承认过爱他,就算庄念的行为处处都在叫嚣着爱,可他偏偏想要听庄念亲口承认,亲口说出来。

  仿佛只有这样,庄念才会真正留下来,才不会再离开他。

  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甚至成了他在面对死亡时唯一在乎的,想要确认的事情。

  只是犹豫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最后也没能碰到对方的脸,虚弱的垂了下去,打在泥泞的水洼里。

  “不要...”庄念慌张的去抓那只手,他想喊,虚弱的身体却不准许他发出声音。

  他侧躺在地上与尽在咫尺的爱人对视,该死的雨水和泪水到最后也不肯让他们看清彼此,一次次模糊着眼睛。

  “爱你...”他不挣扎了,只执拗的睁着眼睛,仿佛没有知觉一样,雨水落进去又自顾自的流出来。

  “爱的...”他虚弱的说着,声音还不急落雨声大却执拗的要说,“你醒过来,你听我...亲口告诉你...有多爱你...好不好...”

  浅声呜咽变成了孩子似得抽泣,他撇着嘴,哪还有一位医生的样子,任性的不如一个孩子,“不准死...”

  他摇着头,用手指去够他的脸,“不准死...你听到没有...你...不准死。”

  轰地,救护车和警车的笛声齐齐响在不远处。

  夏青川带着警察赶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向后踉跄了一步,跑去庄念身边恨道,“你又骗我!”

  庄念确实向他求救过,也让他报警了,只不过在时间上说了谎。

  夏青川赶来的时间远远赶不上救他。

  他是做好了要拼死的准备,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唐周为顾言保守秘密。

  换句话说,要想让顾言全身而退,他总要死上一次。

  就算最后能活,在这之前也必须死。

  “要我赶过来就是看你死透了没有是不是!”夏青川口不择言的恨着他,“操!你当自己的命有多硬!”

  救护人员将晕过去的两人台上救护车,警方将迟到的匪徒考上手铐压上警车,场面一度混乱。

  唐周跌坐在泥里,自那声刺耳的惊叫之后到最后被自己家的人扶走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庄念在救护车上被做了简单的止血和输血处理,到医院的时候他奇迹般的转醒,一双浅色的眸子虽然悲痛,但十分清明。

  他拽着身边的夏青川,一字一顿道,“我要见顾言,带我去见他。”

  他是一名医生,在匪徒动刀的时候只要稍稍控制住刀的走向就可以避开要害,他清楚自己的状况只是失血过多,当然也清楚顾言的伤...凶多吉少。

  两辆救护车同时停在医院门口,顾言被马不停蹄的推去了抢救室。

  庄念的眼睛执拗的盯着一群慌不择路的人,紧紧攥着夏青川的手,“求你,我要见他,我必须见他。”

  夏青川咬着后槽牙,不顾医生和护士的反对,追着顾言的病床去到了抢救室的门口。

  病危的患者,医院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由于顾言的身份特殊,一切都为他敞开了绿色通道,杨舒很快就被请到了手术室外。

  庄念和夏青川赶到的时候,顾言已经被推进了抢救室,他们听到了主治医生对顾言情况的说明,医生递上需要家人签署的抢救协议。

  在医院里所有手术及有创操作都需要征得患者及其家属同意并且签相关手术或者有创操作知情同意书才可进行操作。

  杨舒敛着神色低头看那张纸。

  庄念则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撑着身体看向杨舒。

  那张每次见到都优雅温柔的脸此刻是苍白的,绝望的,在走廊并不明亮的白炽灯光下,她的鬓边似乎白了一片,整张脸泛着沉沉的死气。

  庄念对医院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得而知,他心生愧疚,只觉得杨舒会这样都是因为他,他想要上前安慰时,却率先听到杨舒说了一句,“我放弃抢救。”

  庄念的身形一僵,呼吸猛地滞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向了杨舒,“阿姨...”

  他的病床距离杨舒那么近,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眼睛里盈着的雾。

  杨舒偏头看他,倏地笑了,如花一般有韵味的脸此刻却是来自地狱般的狰狞。

  她说,“小庄,有人看到你在给你顾叔叔手术时推错了药,有这回事吗?”

  第一百零八章

  顾言的叔叔顾萧站在杨舒的另一边,他的几个手下站在靠后的位置。

  乘着杨舒的问话,顾萧手底下的人把两个年轻的护士推上前来,呵斥道,“说!有没有这回事儿!”

  小护士不知遭受了什么,脸颊是红肿的。

  两人惊恐的看向庄念,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是庄医生推错了药,所以,所以患者到现在还没能醒过来。”

  庄念撑在床上的手脱力,被夏青川拖着肩膀才能勉强坐起来。

  “不是这样的...”他虚弱的解释。

  可杨舒显然不准备听他的话,起身啪的一巴掌扇在庄念侧脸,“顾言不是我的儿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们两个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是他的生母杀了我和老顾唯一的孩子!”杨舒失声痛苦,绝望的咆哮着,“我们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他竟然让人拔掉了老顾的氧气!!!他有什么资格活着!他应该下去给老顾,给我的亲生儿子陪葬!!!”

  这一番话用尽了杨舒所有的力气,她的脊背突然一挺,整个人直直的向后倒了过去。

  “阿姨!”庄念带着一身的伤,猛地扯掉扎在身上的针管扑到床下。

  杨舒恹恹的喘息着,仰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睛看庄念。

  “不是这样的...”庄念摇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杨舒的手,他跪在地上,止住的血从纱布里渗出来,淌在身上,“顾言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他爱您爱叔叔,您知道的,阿姨,求你,先救顾言,求求你。”

  主治医生是局外人,但他的患者正在抢救室里等着,耽误不得,“顾夫人,法律规定,只有脑死亡和心脏停止半小时以上,家属才可以签字放弃抢救治疗。”

  和一个瞬息之间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女人谈法律,就像在耳聋眼瞎的人面前唱戏来的一样可笑荒谬。

  杨舒缓缓移动着木讷的,如死水一般的眼睛扫看众人,一边流泪一边笑着,“你们要我救那个杀人犯的儿子?你们竟然让我救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顾言明明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的...”她喃喃的,“他明明说过,会守着他的爸爸的...”

  杨舒是顾穆琛的贤内助,虽然没有经历过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但跟着顾穆琛几十年,眼界和心智自然也比一般家庭的妇女宽阔。

  可她的一生都被顾穆琛保护的太好了,没经历过太大的风浪。

  丈夫离世本就让她遭受重创,又被告知儿子不是亲生的,早在襁褓中亲生儿子就被人杀害,而杀人犯养子的亲生母亲。

  偏偏顾萧递上来的视频中,女人的那张脸和她的身份,都容不得她怀疑这件事的真相。

  顾言和她长得太想了,也和顾穆琛死掉的那个弟弟太像了。

  而在这个时候,顾萧又填了一把火,拿出了顾言亲信亲自拔掉氧气瓶的证据。

  这对杨舒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已经无暇思考整件事中的漏洞,她眼里和头脑里的真相只有自己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

  她现在一无所有,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顾言的生母。

  “阿姨,求你,顾言伤的很重,你给他一个亲自像你解释的机会好不好...”庄念奋力的说着,眼前开始出现逼仄的亮白和漆黑,“在他心里您才是他的亲生母亲,您救救他...别不要他...”

  “您亲手带他长大的阿姨...他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不管他...别不管他...”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直接离开,我不应该留下来...”

  抢救室的门就在这时打开,几步远的距离,里面的人却狂奔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说,“患者心脏骤停...”

  “不要!!!”庄念将头转向抢救室的方向,猛地站起来,刚刚跪着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红。

  滴--

  滴---

  滴----

  光线暗淡的走廊里,唯有抢救室的光算得上明亮。

  庄念就逆着那束光,略瘦的身影被包裹出脆弱的轮廓,他踉跄着向前跑去,热血沿着他离开的路一路铺展开来,像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

  “我还没有说爱他...”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喊,又或只是孱弱的低喃,“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哐---

  那道虚弱的身影终于倒下。

  “庄念!!”

  ....

  ....

  最新天气预报:

  未来两天我市仍会迎来持续的强降雨天气,气温将下降5到8度,请大家做好防范。

  ....

  【百唐科技接班人唐周涉嫌教唆杀人,警方仍在持续调查】

  【惊!百唐科技小公子唐周监听某医生整整七年!】

  【监听设备被埋在身体里七年对人体会造成什么影响】

  【顾氏集团总裁生母另有其人】

  【顾言!杀人犯的儿子!】

  【顾氏集团或将易主】

  周易捧着手机坐在顾言床边,被接二连三的新闻头条刺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操骂了一声将手机丢远,“我他妈就提前去度个蜜月,怎么回来就他妈世界末日了?”

  霜霜闭了个嘘的手势让他闭嘴,“没听大夫说病人需要静养吗?”

  周易长叹一声,斜了一眼面色苍白,胸前缠着纱布的人,低声问,“杨舒阿姨...一直没来过?”

  霜霜点头,“三个月了,听说签了抢救通知书就消失了,没出现过。”

  周易眸光暗淡,摇了摇头,“臭小子命真大,那把刀再偏一寸他现在都去投胎了。”

  他又叹气,“也不知道命大是不是件好事儿,要我说,他这样多睡一阵子挺好的,否则一醒过来...不知道要受多大的刺激。”

  霜霜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别胡说,你还嫌庄念他们两个不够难是不是。”

  霜霜把洗好的水果分出来一袋递过去,“去下楼给青川他们送过去,告诉他们今天别吃医院的员工餐了,我买只鸡顿了,都好好补一补。”

  周易接过塑料袋,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加护病房。

  走廊偶遇的病友,病友家属,医生和护士见到他都纷纷热情的打招呼。

  三个月,足够让不相熟悉的一些人亲切的称呼对方一声‘朋友’了。

  这里的人都无心关注外界的八卦新闻,他们活着或者盼着家人活着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心力。

  普通病房的门敞开着,夏青川在外面接客户电话,赵田陈弓着身子拿着拖布正把一尘不染的地面又擦的水量。

  “哥,顾总怎么样了?”赵田陈看着他说。

  周易摇了摇头,“醒来又睡睡了又醒,还那样。”他向病房内扬了扬下巴,“这个也不肯醒?”

  第一百零九章

  两个为彼此拼了命的人,被两层楼,两间房隔着昏迷不醒。

  是否因为他们身处在同一处梦里?

  某天,窗外一场大雨在凌晨被结成了冰,午间融化蒸发,晚间又落了一场雪。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两间病房的窗户望下去,医院大门两侧的立柱上的积雪高了,变成絮状的冰,又被某一日的风和日丽晒成了一层薄薄的灰。

  新年这天,周易借着在医院从医多年的权利把顾言和庄念转到了一间VIP病房。

  他们不再隔着两层楼和两扇门,没人能再将他们分开,他们睡在一伸手就能够到彼此的两边。

  周易、夏青川等一行人因此重新聚在一起。

  他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忙碌着,做了大扫除,还在病房的门扇上贴了喜庆的对联,窗上挂的两个红色玩具灯笼是哆哆带过来的。

  “医生说他们两个都没事了,为什么都不肯醒过来呢?”哆哆趴在顾言床边,胖胖的小手一下一下摸着顾言的手背,“妈妈好久没回家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过年不是应该团团圆圆吗?哥哥会不会想妈妈?”

  哆哆还不会看新闻,只知道爸爸去世了,最喜欢的哥哥也出事了,病的很严重,而他还像从前一样,叫杨舒妈妈,叫顾言哥哥。

  周易揉着他的脑袋说,“你哥休息够了,想醒的时候就醒了,小庄哥哥也一样。”

  哆哆抿唇点头,又跑到另一边去摸庄念,“小庄哥哥,爷爷念叨着想你呢。”

  霜霜和赵田陈没人拎着两大袋子吃的东西气喘吁吁的走进来。

  大部分都是霜霜亲手做的年夜饭,隔着保鲜膜和塑料袋都能闻到鲜香的味道。

  赵田陈作为男人自然要把重物扛在自己手里,把袋子放下时手上勒了两条凹陷的白印子,“车里还有一锅山药排骨汤,霜霜姐做的可香了,你们等着,我再回去拿。”

  夏青川将两颗小灯笼固定在窗玻璃上,一左一右,分毫不差的对称,他扫一眼赵田陈被勒红的手,放下胶带说,“车在哪,我去拿。”

  “不用了哥,你最近案子那么多得好好休息,我去。”赵田陈捏着车钥匙跑出门。

  周易似笑非笑的看向夏青川。

  几个人因为床上不肯醒来的两个幼稚鬼结识,谈不上多熟悉,但总觉得托顾言和庄念的福成了在某个层面共患难的关系,亲近起来也容易。

  “哟,我们天真这么会心疼人,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他揶揄着。

  夏青川推了推眼睛,咳了两声追出去。

  仗着腿长,几步就在电梯门口赶上了赵田陈。

  他顺手抓起对方的手,托在掌心里揉了揉还没消退的痕迹。

  赵田陈脸颊一红,无措的四处看看,“哥...有人...”

  夏青川掀开眼皮扫他一眼,‘嗯’一声,五指交叉探进对方的指缝,十根指头相扣着垂在身侧,“所以呢?”

  赵田陈嘟了嘟嘴,倏地勾起唇角露出奶白的牙齿靠过去,整个人挂在夏青川牵着他那条手臂上,笑着说,“所以得贴紧点,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夏青川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老人常说时间是最公平的,其实不然。

  许多人拖着躲着,总想着还有时间延期去办的事,增进的感情,是许多人求不来的。

  有时无意之间的一个转身,犹豫着的一次回眸就可能成为永远的遗憾。

  所以平凡普通的一天是上天给予我们最昂贵的温柔,想做的要在今天去做,想爱的要马上去爱。

  这些都是庄念教会他的。

  两人回到病房,不但带了山药排骨汤,还顺带拿了一个小尺寸的黑色皮箱,是庄念之前落在机场的。

  庄念很宝贝这个箱子。

  夏青川走到他窗前,把皮箱立在他的旁边,弓着身子说,“箱子没丢,替你找回来了,自己起来看有没有少东西。”

  庄念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浅淡平稳,就像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的。

  医院暂时并没有对他进行什么特殊的治疗,只是定期打营养针维持生命体征。

  他的身体没有问题,伤口也已经完全愈合,有几处落了疤,但他就是迟迟不肯醒过来。

  赵田陈和周易都是做医生的,夏青川又是个心理学的博士,可他们都无法准确断定庄念这种临床表现。

  他是健康的,仿佛沉睡只是他的一种选择。

  几人面面相觑,除了哆哆之外赵田陈年纪最小,他心直口快道,“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庄医生觉得顾总已经死了,所以他才不肯醒过来的?”

  “那如果顾总一直不醒...庄医生也永远都不会醒了?”赵田陈犹疑着扫看众人,大过年的不应该说这么丧气的话,可他还是忍不住喃喃道,“临床上,昏迷时间越久...出现脑死亡的可能性越大。”

  庄念从杨舒的口中得知自己守护多年的秘密已经人尽皆知,失血过多晕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又是顾言已经没了心跳。

  他用七年时间,整个青春守护的东西倾倒在短短的一个刹那。

  自然是要绝望的。

  夏青川不易察觉的叹息。

  人体的构造和思想是非常复杂的,身体反应和下意识的复杂性体现在精神疾病的多样性上。

  庄念从前为了逃避难熬的寂寞,失去顾言的痛苦,选择任由自己的病情发展,甚至出现了间歇性失忆的表现。

  他会在极度的绝望下选择沉睡,好像也无可厚非。

  夏青川并没有否认赵田陈的话,只说,“那就多跟他说几次顾言还活着,就在他的身边,他听得见。”

  “好了好了。”周易招呼大伙在圆桌前落座,“我们把年过的热闹点,吃的香一点,让他们两个馋的慌,然后就会能快点醒过来了。”

  放满菜肴的桌面是周易从医院旁边的饭馆借来的,搁在两张并拢的床头柜上面还算稳当。

  几个人围坐一圈,屋内立马热闹了起来。

  “哆哆,干嘛呢你!”周易招手叫他,“快过来趁热吃,吃饭送你回去,给爷爷也带回去点。”

  哆哆应了一声‘来了’,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小庄哥哥能听到他们说话,他哥一定也听得见,如此想着,他趴在顾言耳朵边说,“哥,你快点醒,他们说你不醒小庄哥哥也活不成了。”

  他抿了抿嘴,虽然是吓唬他哥的话,但说出‘小庄哥哥活不成’之后却作势要哭,强忍着吸了吸鼻子,“哥,你快醒吧,我还有一个关于小庄哥哥的秘密要告诉你呢。”

  第一百一十章

  周易透支了自己的年假用来照顾顾言,夏青川也为了庄念推了一大半的客户和案子。

  两人现在基本上属于休假状态,桌上的白酒啤酒很快被两人消化了大半。

  夏青川喝的又急又凶,他和周易不一样,从前他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个不着调的爹,只要定期给钱,有他没他都一样。

  庄念对他来说不仅仅是朋友,更是给过他从未有过的温暖的另一种家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庄念生活在火坑里却无能为力,又亲眼看着对方倒下迟迟不肯醒来,他心疼庄念。

  庄念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强,在手术室里是大伙的主心骨,在生活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朋友,他真诚,善良,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心疼他的不止夏青川一个。

  “唐周那个牲口。”周易咂摸一口辛辣的白酒,一瓶倒的酒量让他瞬间就觉得天旋地转,眼眶灼热,他恨到,“怎么那么变态,竟然把监听器植入人的身体,一埋就是七年。”

  他转头看向庄念,眼底泛着水光,“连尿个尿都得被人听着,这他妈的得多别扭...这七年庄念是怎么过的啊...”

  “为了顾言这小子,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说着,他又猛灌了一口白酒,控制不住的心脏钝痛。

  什么人会傻到允许别人在自己的身体里放入监听器?这怎么受得了?

  庄念藏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没和任何一个人倾诉过,他怎么这么傻...又...这么勇敢。

  周易摇着头抹了抹眼角,许多话说不出口,说出来了也是大家一起难受。

  给庄念救治的大夫在缝合他肩膀上的伤口时发现了那颗东西。

  小小的黑色监听设备,从锁骨靠近右肩的地方取出来时黏连着血肉。

  当那东西从手术室拿到夏青川面前时,他简直无法相信,庄念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身体里埋着那种东西整整七个年头。

  他和顾言一样,都以为再不济对方只把监听设备放在手机上,或者是其他电子设备上。

  怎么也没想到唐周会用庄念的身体作为载体,让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要呼吸,一举一动就逃不过唐周的耳朵。

  所以他在家安装信号屏蔽器,所以他每次都坚持要在家里治疗,也只在家里才敢承认他还爱顾言,每一天都爱。

  夏青川捏紧手里的酒杯,指尖苍白。

  因为童年时不幸的回忆,他连至亲都不能信任,更无法相信萍水相逢因为荷尔蒙而变成的所谓爱人。

  可庄念对顾言的爱那么炙热,那么浓烈,不受时间和空间的影响,哪怕身心都为这份爱而痛苦也从未停止,一往无前。

  纯粹的让他这个自认为冷血的人也为之向往,想要看看爱情的模样。

  庄念用他的温柔和坚韧默默影响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不会死的...”夏青川突然笃定的说。

  赵田陈随口说出的那句‘脑死亡’无疑刺激到了夏青川,他只是表面上淡定,内心早就跌入深渊,慌张急了。

  他重复着,“庄念不会死。”

  圆桌前的人都定定的看着他。

  他是庄念在这世界上除了顾言之外最亲近的人,因此他说出的话就格外的有分量,在这样的时间点上,甚至给人一种可以代替庄念的错觉。

  “和顾言分开的那几年,他过的很痛苦。”那夏青川的眼神失焦的落在桌面上的某一个点,他陷入回忆,“是日复一日,钝刀割肉一样持续的痛苦。”

  “那时的庄念经常出现无法呼吸的情况,心痛的症状也非常严重。”夏青川摇了摇头,“我那时候每天看着他,真的觉得,怎么会有人活的这么痛苦,地狱里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那个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的潜意识里很清楚今后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是疼的,可他仍然还是要坚持活着。”夏青川喝了一口酒,辛辣将肺腑都烧的滚烫,“因为他说他不能死。”

  “他是个无神论者,是一位优秀的医生。”夏青川苦笑着,“在他的概念里,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不会延续,人不会有下一辈子。”

  “所以就算痛苦,难过,生不如死,他还是得活着。”

  “只有活着,才会一直记得他,才能爱他。”

  “所以他不会有事的,他会醒过来。”

  圆桌前一语不发的霜霜倏地屏住呼吸,转头趴在周易的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

  赵田陈红着眼眶,从桌子下面攥住了夏青川的手,“不过就是两个人真心相爱而已,怎么这么难,跟渡劫是的。”

  VIP病房内的灯大亮着,因为要迎新年,连病床前的小夜灯都开到最亮。

  几个人怕病房里睡着的两个人寂寞,挤在一间屋子里吃年夜饭。

  哆哆坐在正对着床脚的位置,看着周围的哥哥姐姐都哭了,虽然听不太懂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可也忍不住跟着哭。

  “好了好了...大伙,咱不是聚在一起过年的吗?”周易擦了擦眼角,想要劝说些什么活跃活跃气氛,没开口就又放弃了,摆了摆手,“算了,我也跟着哭会。”

  哆哆撇着嘴,突然指着几人背后的病床说,“我哥也哭了。”

  气氛烘托到这了,眼泪就有了自己的思想,唰唰流了满脸。

  周易摇着头,说话都带着抽噎,“这要放在神话时代,庄念都得把观世音菩萨感动哭了,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哭吧...”

  他说着‘哭吧哭吧’,断了线的脑回路猛地接通,嘴巴一磕绊咬到了舌头,啪地一拍桌子喊道,“你说谁哭了?!”

  几人同时回头。

  病床上,顾言侧着头看着身边沉睡着的人,一只手伸过去摸在对方脸上。

  脸上的氧气面罩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自己摘了下去丢在一边,崭新的枕套上落着一片水渍。

  顾言醒了,从哆哆趴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开始就醒了。

  但他的身体没有力气,仿佛内里的灵魂无法驱使肢体活动,他只能静静躺着,听着。

  夏青川的那一番话直击他的灵魂,想要触碰对方的信念战胜了一切。

  “我去!”周易嗓子一哽,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老半天憋出了一句,“新年快乐啊兄弟。”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所有人都盼着两个人醒过来,但顾言真的醒来的那一刻,大家又有了新的忧虑。

  霜霜终于明白周易说的那句,还不如让顾言这样多睡一会。

  他醒过来,要面对的事情太多了。

  顾穆琛已经下葬,杨舒对外公正了顾言不是亲子,单方面断绝母子关系去了国外。

  他的生母是个疯子,在百唐科技占股的精神病院里被找到,现已经被警方控制。

  他不是顾穆琛的孩子,自然无权享有顾穆琛留下的财产又或股份,顾氏集团已经易主,由他的叔叔顾萧掌权。

  顾言一朝之间从天之骄子变成了疯子、杀人犯的儿子。

  对于普通人来说,每一件事单拿出来都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唯一能支撑他的就是庄念,偏偏人还昏迷不醒,成了压在他心上的另一块巨石。

  于是大家默契的没有提起除了庄念以外的任何一件事,选择能瞒多久瞒多久。

  哆哆扑进顾言的怀里,摸着他空口上的疤说,“哥,还疼吗?”

  顾言摇了摇头,搂紧了他,“爸妈还好吗?”

  “都好都好。”周易凑过去连忙打断,拉着顾哆哆,“叙旧有的是时间,你爷爷还在家等着你吃第二顿年夜饭呢,让天真送你回家。”

  顾哆哆拉着顾言的手哝叽,“不嘛不嘛,我想我哥,我想多呆一会。”

  顾言笑笑,对周易摇了摇头,把哆哆搂回怀里,“你说要告诉我关于小庄哥哥的秘密是什么?”

  哆哆的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趴在顾言耳边说,“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和小庄哥哥去我从前生活的村子医援的那次?”

  顾言点头。

  哆哆说,“小庄哥哥走的时候说他喜欢你,但是他不让我告诉你,说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从前看着自己哥哥为了小庄哥哥难过时他就想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可他答应过小庄哥哥要说话算话,这才瞒到了现在。

  这一个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竟然好几次都险些没能说出口,要变顾哆哆心里成永远的秘密了。

  顾言很轻的眨了眨眼睛。

  现在的他已经完完全全知道了庄念的心意,但还是忍不住要为哆哆的话动容。

  庄念小心翼翼的藏着对他的爱,只敢和一个偏远山村的小孩子去坦白,那该是怎样一种委屈跟无可奈何。

  顾哆哆没能和哥哥多聊,就被周易强行带走。

  顾言和庄念他们两个的事夏青川知道的更清楚,于是大伙前前后后把碗筷收好就都先一步离开,预备让夏青川留下来。

  “我先跟他们下去把垃圾丢了,你...可以和庄说说话。”夏青川跟在几人后面一起出了门。

  顾言道了声谢,下床搬了个椅子坐在庄念旁边。

  两个人安静的呆在一块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他攥着庄念的手,另一只手落在他的侧脸上摸了摸。

  “瘦了。”他轻声说着,商量着,“念念,别睡了好不好?做你喜欢的松鼠鱼给你吃。”

  床上的人依旧不急不缓的喘息着,回应他只有满屋的寂静。

  “没关系。”他笑着揉了揉庄念的眉骨,起身吻上他的唇,神色和言语都宠溺着,“我等着你,多久都等。”

  他看到庄念病床旁边的小皮箱,还记得那是庄念要离开时带的行李。

  拉过皮箱,轮子在地上哗哗的响了一会。

  他盯着密码锁看了两秒,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刷拉--

  小皮箱应声打开,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曝露在了灯光之下。

  两颗纽扣,一个领针,是他们去度假村时留下的。

  两套西装烫熨整齐的跌落着,是顾言绑着人跟他一起出差时连夜找人定做的,当初说要还,庄念答应了却没有说话算话。

  还有一件西装上衣,是之前庄念为他挡了热油,撞车那天披在他身上的那一件,油渍还印在里衬上,像是刻意没有去清洗。

  最下面还有一套,是顾氏集团旗下酒店的工作服。

  那天庄念穿着这身衣服,说想要他。

  顾言不自知的拉长了下一次喘息,仿佛重新体会了一次尖刀刺穿胸口的痛感。

  皮箱的另一边是码放整齐的两大摞宣纸,上面或多或少的用褐色中性笔写着字。

  那是两千多个日夜,庄念笔下对他的思念,和小心藏匿起的,汹涌的无处宣泄的爱。

  庄念要走了,不是从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而是要去另一个国家生活,可他的箱子里没有对过往生活的留恋,没有对一座城市的眷恋,甚至无关于衣食住行。

  他要走了,走时带走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他。

  这是重逢之后顾言第一次深刻的,直观的感受到庄念的心意。

  不是通过臆想对方的某个眼神,也不是揣测猜想对方的下意识反应跟行动。

  他第一次直白的、赤裸的看到庄念爱他。

  顾言颤抖着端起一张宣纸,生怕弄碎了似得很轻的谨慎的捏着。

  那些落在宣纸上瘦劲清峻的字,像是骤然穿入心肺的一颗颗子弹,炙热的滚烫的,让人忍不住战栗的,带着疼痛撼动着他的灵魂。

  从‘我爱你’到‘看谁都有你的影子’,顾言虚掩着唇哭了出来。

  他慌张的用病服擦掉眼泪,生怕哪一滴落上会脏了庄念的心意。

  【我会活着,活着继续爱你。】

  这句话落款的日期是庄念预备离开的那天。

  他不知道庄念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几个字的,但他知道,人只有在想到死的时候才会强调生。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这些东西,早点看清你的心意。”顾言哽咽着,“我应该留住你,应该早点发现唐周对你做的事情...念念...”

  他爱庄念,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爱里带着优越背景和权利堆砌起的自负。

  他总是认为自己看到的,那些手底下人的几张跟拍、几套说辞,就是庄念的全部。

  可原来,庄念的全部...只有他。

  咚咚咚---

  门口响起敲门声,夏青川提步走进来,“你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我们都只有一双肤浅的眼睛,所以会被欺骗,也会被蒙蔽。”

  顾言喉结微动,狠狠蹙着眉头问,“我听你们说,唐周在他的身体里放了监听器?”

  夏青川应了一声,走到庄念床边,指尖落在庄念锁骨旁靠近右肩的伤口,“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夏青川不忍心看那处狰狞的伤,偏过头看向窗外说:

  “我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晚上...应该是你们刚分手不久,那时他肩膀上就带着一道缝合过的伤口,当时没有多想...也确实想不到,现代社会还能有人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顾言心脏一紧,像是被刀子很戳了一下,手虚虚的落在庄念那处伤口上,“东西在哪?”

  夏青川叹了一声,“警方拿去做证据。”

  顾言缓缓点头,收回手为庄念理了理衣领,“他为我承受了太多...”

  他做了几个长长的深呼吸,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胸前的窒闷和疼痛。

  “他不醒,也是因为我吗?”他哑声问。

  “他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夏青川怔了怔,沉默了一会才说,“他晕厥的时候以为你死了...他...他说他应该离开,不应该留下来,他觉得是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怎么会...”顾言下颌线紧抿着,落在庄念手背上的手轻颤。

  “七年来他一直都为藏着这些秘密活,应该是...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了吧,所以不愿再醒过来。”夏青川垂着眼帘低喃。

  顾言默默起身,吻上庄念的唇,用炙热的目光临摹着对方的轮廓,“他能听见我的声音对吧?”

  没等夏青川回答,顾言又一次附在庄念耳边,一手撩拨着他额前的碎发温柔抚摸,苦涩的笑着说,“你说的,要活着才能爱我,念念,我还活着,你也得活着,别睡太久,好吗?”

  事情终于糟糕到了极点,也终于没有人能再分开他们两个人了。

  夏青川偏过头抹了一下眼角。

  也许应该给两个人多一些独处的时间,如此想着,他转身欲走。

  “等等。”顾言叫住他,想到提起父母时周易过激的反应,他对夏青川说,“剩下的我们去客厅谈吧,很晚了,让念念好好休息。”

  说罢他揉了揉庄念的额头,又亲昵的吻了吻,低声说,“我马上回来。”

  夏青川先一步离开卧室,顾言跟在后面关了主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的小灯,调到了最暗的状态。

  “有烟吗?”他坐在夏青川侧边的小沙发上碾着手指问。

  夏青川摇头,“你刚恢复,还是克制点吧。”

  顾言垂头笑笑,道了声谢直奔主题,“我爸妈出什么事了?”

  他现在所处的病房不属于顾氏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很显然他和庄念是在情况稳定的情况下被转移出来的。

  以杨舒的个性一定不会同意他转院,她不放心别人的医院,更不可能让他和顾穆琛住在不同的医院里。

  周易和他说新年快乐。

  每年的这天他们一家人不管多忙都会聚在一起,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而今天顾穆琛和杨舒却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

  见夏青川迟迟不开口,顾言皱了皱眉,“他们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了?”

  对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夏青川并没有避重就轻又或是出于安慰将事件淡化。

  他原原本本的将他看到的,找人调查出的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顾言。

  顾穆琛的死,以及他的死因是谁在背后搞的鬼几乎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可财力雄厚的人想要掩盖住一个丑陋的事实方法何止千种。

  他试图去找顾言手底下的那个心腹,也就是拔掉顾穆琛赖以生存的氧气那个凶手,都是无果。

  那个人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当然,他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如实说了,譬如杨舒不准备抢救他的那一段插曲。

  顾言的神色是沉痛,他落在膝上的手始终紧紧握着拳,直到夏青川说出上一辈人的恩怨,说出那个疯女人,那个他的生母,他的手臂才蓦地一颤,纯色彻底褪成了苍白。

  这些消息对一个正常人来说都太残忍了,何况是大病初愈的病患。

  可在夏青川看来顾言足够强大,如果这些事情是他必须要去面对的,那就干脆一些,总是好过钝刀割肉,让他持续的疼。

  夏青川从沙发前的柜子里翻出一份牛皮纸包裹住的文件递给顾言,“这是...”他纠结着措辞,最后还是用‘妈妈’来代替杨舒,“你妈妈前段时间找人邮寄过来的。”

  是给顾言的东西,其他人自然不方便查看,但以夏青川的经验和杨舒当时的态度,他断定这里面装的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你的身体才刚恢复,这些问题不急着处理...”夏青川阻止道,“要不要过几天再看?”

  顾言抬手接过,摇了摇头,修长的指尖勾着细长的线绳缓缓将其拆开。

  他不在乎外界的人怎么看他,说他是弑父的人渣也好,是疯子的儿子也好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妈妈在这整件事里是如何看他的。

  杨舒还愿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儿子。

  他现在联系不上杨舒,如果这是他唯一能了解自己母亲想法的方式,他一刻也不想耽误。

  那份装订整齐的文件从黄色纸袋里面露出一角,【断绝母子关系协议书】几个大字明晃晃的刺进了眼眶里。

  顾言咬紧了后槽牙,将其整个抽出,牛皮纸袋啪地丢上桌子。

  距离顾穆琛离开已经好几个月,以自己母亲的心性,她应该早就想明白了这整件事情,还有顾萧在其中充当的角色。

  可她还是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杨舒真正在乎的是他生母所犯下的那些罪恶,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那些罪恶自然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不止如此,这份协议的后面还跟着另一份协议,大致内容就是要他自愿让出顾氏总裁的位置和手里的股份。

  他不是顾穆琛的亲生儿子,那些股份和权利自然也就不是他的。

  “有笔吗?”顾言哑声问。

  夏青川有些意外的拧眉,“你要签?”他只看了一个标题,就大致猜到了里面的内容和不平等条约。

  只要签下这两纸协议,顾言就会彻底被顾家扫地出门。

  届时他创造的一切都会被剥夺。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一名律师?”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我的专业能力在业界还不赖,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可以为你争取到最多的利益,顾氏还会是你的。”

  顾言却摇了摇头,“总裁的位置只是个头衔,金钱和地位从来都是流动的,会来就会走,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让我妈好受一点。”

  夏青川眼睁睁看他在协议上潇洒落笔,不带半点迟疑。

  顾言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一个,因为生母犯的错惨遭养母怨恨抛弃,而这一切起源于唐周对他病态的执念和占有欲,他没能见到敬重崇拜的父亲最后一面,唯一的爱人也因此昏迷不醒。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每一件事的结果却都砸在了他身上。

  夏青川抿了抿唇,端着那两份协议唉叹一句,“有些位置一旦放弃了,这辈子可都回不去了。”

  他真有些搞不清现在该为顾言惋惜说他傻,自己从云端跳向泥泞,还是应该拍手赞叹他的从容和潇洒了。

  顾言仰在沙发上捏了捏眼角。

  决定已经做过了,再去琢磨没意思。

  “我爸葬在哪?”他的手顺势盖在眼睛上,挡住让人眼睛发酸的光,问道,“还有...我那个亲妈。”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翌日,顾言叫助理拿了一套崭新的西装送过来,并让其将签署的文件反回给杨舒。

  顾言将自己打理的精致体面,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是从前杨舒最常在院子里种下的那几种,然后驱车去了顾穆琛的墓前。

  没能和父亲道别,也没能好好守在父亲身边,顾言哑着声音道歉,说他来晚了,然后在墓前一座就是一整个上午。

  临走,他郑重的说,“爸,我是您的儿子,这辈子都是,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

  他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需要他去做的事情太多了。

  从顾穆琛那里离开,顾言敲出一根烟点燃,一边大口吸着一边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唐周找到了吗?”

  百唐科技为了帮唐周逃过教唆杀人的惩罚,在市级医院开了几次精神病的诊断书,又做了几张假的病例,保外就医,被转移到了外省。

  顾言抬腕看了眼时间,随着喘息吐出一口冷白的雾气,而后眯了眯眼,“把人弄出来,我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过去。”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是惯有的冷漠,只是相较于之前又多了几分锐利狠辣。

  ‘顾总’这个头衔确实能为他的行事带来不少便利,他要趁着这个头衔还在,做些普通人做不得的事情。

  像顾家和唐家这种常年霸占富豪榜的人,商场上或私下里的手段都要多一些,毕竟很多事情都不是单单依靠财力就能办到的。

  飞机很快落地,接应的司机也已经等在机场外面。

  五六点钟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城市边缘一处废弃的烂尾楼里亮着一束惨淡的光,像是为了掩人耳目用手机的电筒晃出来的。

  冷硬杂乱的混凝土地面上,一个身形略瘦,模样还算漂亮的男人惊恐的坐在地上,口中发出呜呜声。

  他被封着嘴,细瘦的手挽在身后被黑绳捆的紧紧的,随着呜咽声他不住向后退,身形摇晃在那束对他而言过于明亮的光线里。

  门口响起另一道脚步声,那人以为是救星来了,眼里含着泪,瞳光闪烁着看向门口,正对上了顾言淡漠的一双冷眸。

  唐周蓦地瞪圆了眼睛,他短暂的怔松了几秒,倏地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比刚刚更加卖力的向后褪去。

  顾言一步步走近他,皮鞋踏在地面上哒哒哒响着,那动静在静谧空旷的楼里尤其响亮,带着浅浅的回声。

  唐周听那声音,有一种眼睁睁看着钢钉一点点戳进自己肉皮中的恐惧,怕的忘了呼吸。

  他彻彻底底的,把这头狮子惹怒了。

  顾言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镶钻的小U盘丢在唐周脚边,淡声说,“这里是你爸这些年偷税漏税的证据,我那里还有一份。”

  他说完这句,伸出右手对身后那人勾了勾手指头,一把小匕首和一个拇指指腹大小的圆形物件就一齐递到他的手里。

  唐周呼吸中的颤音从嗓子里露出来,眼睛里的惊恐更慎。

  匕首和监听器,都是他用在庄念身上的东西。

  顾言用修长的、骨节分明的两根指头揉捏着那小小圆圆的东西,躬下身,用拿刀的那只手解开绑在他口中的布条。

  冰冷的刀背有意无意的剐蹭在对方脸上。

  唐周刚想求饶,想要让顾言念及从前的情分别伤害他,话音还未出,就听顾言冷冷的说:

  “听不见你叫痛,太可惜了。”

  唐周的肩膀骤然一僵,又瞬间塌落下去。

  惊恐、伤心、失落、挫败一瞬间都攀升到极致,让他嘴里夹杂着哭腔的呢喃显得有些木讷,“顾言...我也对你好过啊...”

  “我给过你机会。”顾言冷冷的打断他,“可你还是选择伤害他。”顿了顿,他说话的语调拔高了些,“你什么都有,父母,家庭,钱,地位!庄念只有我!”

  话音未落,顾言手里那把刀蓦地抬起,狠狠地划开了他左肩的衣服。

  刀刃锋利,即便他没准备现在把监听器塞进去,还是随着动作将对方皮肤划出了血。

  “啊!”唐周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不要...不要伤害我,救命...救命啊!!”

  他惊慌失措的抬高声音哭喊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的好,我也爱你,我爱你有错吗?!”

  “哪里不如他?”顾言敛着神色道,“你有很多选择唐周,可你却选择了最蠢的一条路,你为了得不到的东西去伤害别人。”

  “这些年你做了这么多可恶的事,庄念有伤害过你吗?!”顾言怒吼道,“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样才能最安全的让一个秘密常埋地下?”

  他猛地扯着唐周的衣领将人带到面前说,压低声音道,“杀了你,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他的目光狠辣,让唐周打了个寒噤。

  “他是个医生,你们私下见面的时候他有多少种方式能弄死你,神不知鬼不觉让你再也不能开口,你想过吗?”顾言冷声道。

  唐周最是了解‘疯狂’这一词,他想要得到顾言的执念和庄念想要保护顾言的执念同样都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庄念因为顾言对自己起过杀心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动你不是因为怕了你。”顾言推开他,“是因为他是个医生,他的那双手是用来救人的。”

  “你跟他比?”顾言退开一步拍了拍掌心的虚无,拍开让自己觉得厌恶的触感,“你凭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唐周深刻的感受道对方语气中的轻蔑,清楚的意识到顾言再也不会正眼看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着,他内心既恐惧又悲伤。

  得不到感情,他便要为自己为唐家谋算些别的。

  顾言只提到了他伤害庄念,还没有查到顾穆琛突然倒下是因为他爸爸,所以只要他忍过今天唐家就不会出事,偷税漏税的证据也不会被揭发出去。

  疼痛和挫败过后接踵而至的是滔天的愤怒。

  唐周猛地抬头盯向顾言,“顾言...你对我太狠了,你会后悔的!”

  “狠?”顾言勾唇冷笑,“这才刚刚开始。”他向身后的人招呼道,“按住他。”

  唐周蓦地怔住,而后死命挣扎了起来。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怒骂和告饶声中,顾言亲手持刀,没有半分犹疑的割开了唐周的右肩,将那颗圆形的窃听设备狠狠塞了进去。

  唐周疼的叫破了嗓子,几次都险些晕厥过去。

  深冬的夜里,他虚弱的倒在地上,唇前鼻尖扑出冷雾,额上却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肩膀上的血染透了法兰绒面料的睡衣,在垂落的尖端将布料坠成一团,沥沥的滴着。

  这一刀将他对顾言所有的爱都转化成了无尽的恨。

  他恨的心尖发颤,恨现在没有办法让眼前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比他更疼!

  顾言让在场的医生给唐周那道伤口进行缝合。

  他站到一边用帕子缓缓擦去指尖上染的血,边擦边说,“七年,这东西在你身体里少一天,我就让你爸在监狱里多待十年。”

  “呵...呵呵呵...”唐周倒在地上,肩膀已经痛的没有知觉,哪怕不加麻药缝合他也觉不出更疼来了。

  笑够了,他说,“你现在能理解我有多恨庄念了吗?要比你现在恨我再多上十倍百倍...”

  有气无力的声音响在空楼里,他志在刺痛对方,强忍着眩晕和不适说话,“你和我很像啊顾言,我当初,也是叫人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隔开了庄念的肉。”

  说到这,他又呵呵地笑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骄傲,“不过我比你狠,我没找人按着他,甚至也没绑着他。”

  他侧着脸倒在地上,灰色的土黏上他汗湿的脸,虚弱的喘息激起鼻前的尘埃。

  那一双阴鸷的,怨毒的眸子盯着顾言,他狠狠的说,“我只告诉他,敢动一下,就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哈哈哈哈...他可乖了...一直到疼晕了过去也没有动一下。”

  “他还没醒吧?”他说,“他不会醒了,哈哈哈哈...顾言,你也要尝尝和我一样的痛苦才对,求而不得的痛苦!!”

  清早才开封的一盒香烟此刻只剩下一只,顾言从烂尾楼里出来,吸进最后一口之后又问手下的人要了另一只点燃。

  “把他身边的看护都换成我们的人,百唐科技明早会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暂时顾不到他。”他吞吐着,辛辣刺激着喉咙和心肺。

  往机场返回的路上,顾言撂下手里的平板,那上面循环播放着顾穆琛出事当天医院走廊里的视频,他将那段视频传给了夏青川。

  那个告诉他庄念去找了唐周的小护士,在去见他之前和顾萧手下的人接触过。

  他当时怕庄念出事太心急,来不及确认那个小护士的用意,当天守在病房门口的又是他最信任的两个手下,这才放心离开。

  “李哥,谢了。”顾言对开车的司机说,“要不是你,这些视频证据早就被顾萧全部销毁了。”

  李哥从后视镜里睨了顾言一眼,“小顾,段丞他知道错了...顾萧用他女儿威胁他,他没办法。”

  李哥和段丞是跟着顾言最久的两个人,是顾穆琛在他满十八岁之后让他亲自挑选的‘亲信’。

  他们如兄长似朋友,顾言信任他们,这些年所有涉及到顾家隐私的事情都是这两个人去办的。

  可他们其中一个背叛了他。

  顾萧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留着他从前的心腹,段丞的日子现在一定不好过,所以才会私下里联系李哥。

  “我知道他身不由己,可他害死了我爸,必须要付出代价。”顾言将头转向窗外,淡声说,“李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能劝他去自首指认顾萧最好,否则他的女儿不止顾萧找得到。”

  顾言的良善和优柔从来只给值得的人。

  其余的,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要使用什么样的手段,这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卑劣的手段他不是没有,只是从前不屑使用。

  李哥从后视镜窥了一眼顾言,点头道,“小顾,我们两个是你看中的人,又自小看着你长大...”他长叹一口气道,“段丞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他会去自首。”

  “嗯。”

  顾萧以为没了顾穆琛,没了他,就能稳坐顾氏的下一把交椅,可他太心急了,留下的破绽太多。

  他总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他忘了,有钱的不止他一个。

  能用钱买来用的人,就是任何人都可以用的人。

  “那个小护士找到了吗?”顾言问。

  李哥摇了摇头,“还没有,小顾,我怀疑她是不是被顾萧...”

  “灭口吗?”顾言嗤笑一声,“不会,去临市顾萧的私人会所查,那姑娘长得不错,没玩够的他怎么舍得灭口?”

  “他会那么蠢,留着把柄让我们抓?”李哥问。

  顾言轻轻碾动指尖,没什么表情的反问回去,“他不蠢吗?”

  李哥,“...”

  其实顾萧不是蠢,他就是太狂妄,太自负了。

  顾言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醒来又被一件件‘真相’接连重创,杨舒的两纸协议完全可以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的顾言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孤立无援的,他不能够也没理由能重新站起来。

  没有人能从这样的打击里翻过身来。

  所以顾萧甚至会觉得他不用为自己善后,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的对手。

  绕城高速的车流稀少,远处只剩寥寥灯火,隔离带上的反光贴从眼前匆匆掠过,车内除了时速的回响,听不见别的声音。

  李哥从后视镜里看那个孤单的身影。

  顾言和他的儿子也不过相差两岁,他的儿子每天光是应付职场就压力大的叫苦连天,他无法想象身后的年轻人醒来之后都承受了些什么,又如何纾解。

  他只知道,顾言的父亲走了,他的母亲不要他了,他九死一生,醒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安慰,只有铺天盖地的怨怼和不应该由他背负的指责。

  可这个年轻人依旧将脊背挺的笔直,没有崩溃也没有落寞。

  他有些好奇,支撑他的是什么?

  “很晚了,要不要休息一晚再赶飞机回去?你才刚醒,应该多休息。”李哥问他。

  顾言的头始终偏向窗外,挺直的鼻梁在侧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几何形状的明暗让他的棱角更加分明,“不了。”

  他说,“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夏青川在别的地方无法进入睡眠状态,顾言凌晨三点多走进病房时他正带着金丝框眼镜,端着一沓很厚的文件研究。

  听到开门声,他偏头看了顾言一眼,视线重新落回纸张上,“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顾言在门口把外套挂在衣架上,他走之前让助理买了家居服和拖鞋,整间病房的地面都铺上了毛绒地毯。

  庄念所在的病房也换上了崭新的床单被罩。

  乍一看这里不像一间病房,更像一个家。

  “找一天还要去见一下我妈。”他说。

  夏青川愣了一下,他知道,顾言口中这个‘妈’是那个疯女人戴淑惠,“哦。”

  这一声‘妈’已经足够看清顾言的立场。

  无论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强加在他身上多少东西,那个人都是他的妈妈,是连着血脉的亲人。

  夏青川应了一声,抖了抖手中资料说,“有这段视频和小护士的口供,再加上姓段的口供,你想做到的事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顾言应了一声,径直穿过客厅,到庄念床边俯下身亲了亲他,低声说,“我回来了,很想你。”

  语住,又亲昵的揉了揉对方的眉心才又重新回到夏青川身边坐下。

  他想做到的事情,是将股份全部集中在杨舒名下,包括顾萧的那一份,让顾萧永远没有觊觎顾氏集团的条件。

  “如果只有视频呢?”顾言想了解事情最坏的结果,“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夏青川摇了摇头,“这视频听不到声音,单单依靠小护士和顾萧的人碰过面,不能作为证据。”

  顾言轻轻蹙眉。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不过...我有办法让你母亲接替你现在的位置,把顾萧踢出去,不过要付出一点代价。”

  他说着,将自己手里的资料递给顾言,“不好意思,查了你们家的私事。”

  顾言接过东西速读了几页,诧异的望向夏青川。

  上面交代着顾穆琛出事前后的所有细节,出入病房里的人,时间,包括从护士、医生及探病者口中打听到的事,都变成对话的形式清清楚楚写在纸张上。

  他甚至让自己的人连续盯了顾萧三个月,在他身上查出了警方也未必能查出的问题。

  当时在医院里的情形混乱,但杨舒不肯救顾言时说的那几句话,顾萧适时带上的证人,已经足够让一个敏锐的律师察觉到其中问题。

  因此即便没有人向夏青川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也第一时间对顾穆琛的死产生了怀疑,并且锁定了顾萧有问题。

  “侦探出身?”顾言的语气调侃,但更多是佩服。

  他从未见过这么心思缜密、行动力又强的人。

  夏青川毫不谦虚的挑起一边嘴角,“查清事情的真相也是律师职责的一部分。”

  “你叔叔碰毒,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他是完了,但顾氏集团一定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你想好了?”夏青川平静的说。

  顾言将资料交回他手上,“辛苦你了,等卸任和断绝母子关系的消息传出去,合同生效,我可能就付不起你这样段位的律师薪水了。”

  夏青川呵笑一声,起身拿过自己的西装外套,“我不急,先欠着。”他抬起右手食指向天花板指了指,“等你重新回到那个位置,连利息一起给。”

  夏青川最近几天亲眼见到了顾言的行事作风,他从容不迫,处变不惊,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都能冷静分析利弊。

  他由此确定,顾言能站在别人望尘莫及的高处,不是因为他是顾穆琛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顾言。

  “谢谢。”顾言郑重的说。

  送走夏青川,顾言洗漱好躺回庄念身边。

  他的半边身子都嵌在两章单人床中间的凹陷里,很不舒服,但他不想动。

  他微微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庄念的肩膀外侧,转着脑袋蹭了蹭,然后伸手搂住对方说,“抱抱我吧念念...我害怕。”

  ...

  或许只有在庄念面前,他才能坦诚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脆弱。

  如果他还是顾穆琛的孩子,要搬倒顾萧只看他想或不想,可现在杨舒不承认他,这代表他失去的不只是全力和地位,还有家人。

  他的心没了寄托,背后没了支撑,就像树没了跟,再怎么茂盛高大也终究是徒有其表。

  他很清楚,以现在的身份贸然去对付顾萧很冒险,甚至有可能把夏青川拖下水。

  商场上的三个月,足够改天换地了。

  可他不能说,他必须搏一搏,为了守住顾穆琛的天下,为了保护杨舒。

  他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坚强、那么无所畏惧。

  他在伤害唐周的时候手是抖的,那道刺目的伤痕,泛着腥气的血味黏在指尖,黏在鼻腔,黏在心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更不敢去见他的生母,不敢去窥探他们上一代的恩怨。

  戴淑惠为什么会疯掉,为什么那么恨顾穆琛和杨舒,恨到要杀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他的生父顾青岩又为什么会死?

  这些问题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可能让他从前信仰着的一切都天塌地陷。

  顾言收紧了手臂,潮湿的唇吻在庄念脸上。

  他现在面对的问题,这些压力和困境,庄念为他担了整整七年。

  “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他哑声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醒,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病房内的灯都关了,唯有一方月色从玻璃窗倾泻而下,在两道同样脆弱也同样强大的灵魂上泼下方寸雪亮。

  ...

  朝夕之间商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动荡。

  富豪排行榜第二位的百唐科技被爆出大量偷税漏税的证据,连同顾氏集团易主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夏青川又在此时拿出顾氏现任掌权人顾萧犯罪的有力证据。

  一时间街头巷尾的讨论从娱乐圈的花边新闻变成了对几家财团的议论纷纷。

  顾言曾经因为外貌和性向出过圈,自然也更受关注,连同对于顾萧犯罪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揣测不断。

  到底是确有此事,还是前总裁为了争取更多利益和财产刻意构陷。

  舆论起初分成了对立的两面,直到一条【养子谋杀养父】的消息传出,顾言的处境急转直下。

  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顾氏内部的问题,上升到了社会层面。

  大众关注的重点最容易被感情左右,很快事件焦点就从顾萧犯罪的真实性,变成了由顾言这个养子引发的对人性的探究。

  ‘人渣’、‘白眼狼’、‘好人没好报’等词汇铺天盖地的蔓延在网络上。

  这就代表着护士和段丞的供词变得尤为重要。

  和顾萧这场官司的输赢,不仅决定了顾氏的未来,杨舒最终会获得的权益,更决定了顾言今后在大众视线中的定位。

  而是善是恶的评判不是事件的终止,是顾言往后人生的开端。

  第一百一十六章

  ....

  ....

  由于事件的社会影响巨大,顾萧的案子很快被提上日程。

  好消息是段丞在开庭前一天亲自联系了顾言,说一定会到场作证。

  坏消息是小护士被找到了,没死,但已经疯了,她的话不能被当做证据使用。

  开庭前,夏青川已经将顾萧请的整个律师团队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

  “哥,顾萧那边简直把律师界的最强大脑都请来了,十多张嘴,这...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行不行啊?”夏青川唯一的助理不安的捏着双手说。

  夏青川推了推眼睛,没什么表情的回复道,“打官司靠证据,不是靠谁嘴多。法律的条框摆在那,他们出界了,把你的脑子都算给对方也赢得了。”

  “可是,我们的证据疯了一个啊...对方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小助理继续说。

  “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夏青川放下手中的资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对方可乘之机,才不会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

  夏青川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但每次开庭前也都很谨慎,很少像这次这样,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子狂妄劲儿,这说明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赢。

  小助理微微眯眼,唇角挂着恭维的笑,“哥,你这么有把握,该不会是有什么其他重要的证据瞒着我啊,你告诉我呗,也让我心里有底。”

  夏青川挑起一边嘴角,“该知道的时候就会让你知道。”

  他将要用的资料收进公事包丢给小助理,朝病房里喊了一嗓子,“该走了。”

  顾言一早为庄念擦洗,换上了新的睡衣,头发也吹得蓬松。

  他久久睨着庄念那张漂亮温柔的脸,眼神总是缱绻而深情,仿佛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也会忍不住要去想念对方。

  “等我回来。”他温柔的说,“今天天气很好,带你去晒太阳。”

  他仿佛已经习惯了得不到回应,眼神依旧炙热。

  又嘱咐周易看好庄念这才随着夏青川一起离开。

  对峙的双方在法庭外相遇。

  顾萧西装革履的站在媒体的长镜头下抹了把眼泪,“顾家就剩我一个了,我一定会替大哥大嫂守护好他们的东西。”

  顾言淡淡的移开视线,避开一拥而上的媒体,把一切交给夏青川和其助理处理。

  他不用为自己争辩什么,不必浪费口舌,他相信夏青川,法院的一纸判决足够堵上悠悠之口。

  他前脚走着,顾萧演过瘾了从后面跟上来,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偏婻鳳过头。

  刚刚脸上的泪痕早就不见,被一副狂妄的模样代替,“大侄子,小护士都疯了你还不死心?不会还在等姓段那小子来吧?”

  顾言脚步微微一顿,右眼随之跳了几次。

  他早就预料到顾萧会使用非常手段阻止段丞出庭,一早让李哥带人去接。

  “来不了了。”顾萧哈哈笑了几声,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说,“可怜他那个还不懂人语的女儿了,这么小就没了爸妈。”

  顾言狠狠蹙眉,才拿出手机,李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总,老段他...出了车祸。”

  走在前面的顾萧转头和他对视,满意的点了点头,狂妄的笑道,“助你好运啊,大侄子。”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言压低声音说,“找到他的女儿...”

  他因为段丞的一个选择失去了父亲,段丞也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

  可事情并不会因为谁的死发生改变,惩罚也不会因此终止。

  厄运会始终延续,要最亲近最无辜的人来承担惨痛后果。

  ...

  第一次开庭,就因控告顾萧雇凶杀人的证据不足迎来了休庭。

  夏青川的小助理急的快哭了,只有夏青川一人淡定。

  他本来就没有想单单靠教唆杀人搬倒顾萧,这些前戏只不过是让顾萧放松警惕的烟雾弹。

  接下来的工作需要小助理配合,不能让小助理彻底崩溃失去信心,他这才将杀手锏亮了出来。

  是顾萧沾毒的证据,不止这些,具体的人证物证都握在夏青川手里。

  只要这些证据拿出来,任顾萧手眼通天也抵赖不得,下辈子要在监狱里享受余生了。

  小助理的眼里露出惊诧,掀开眼皮看向夏青川,突然吞吞吐吐道,“哥,你连这些都能找到,真...真牛,那个,我,我太兴奋了,想去个卫生间。”

  此时距离开庭还有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等小助理离开,顾言掏出一根烟点燃,问夏青川,“你不信他?”

  夏青川愣了一下,无奈的笑道,“我信他,但我不信人性。”

  小助理跟了他快七年,他自然是信的,只不过这件事牵扯的都是和他们这些小市民存在断层差异的人。

  我们可以为了信念和所谓正义拒绝几万或是几十万的诱惑。

  因为那除了让生活获得短暂的宽裕和富足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如果是几百万,几千万呢?

  那些钱足够改变普通人的一生了。

  没人能拒绝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改变活法的机会。

  “涉及到你的未来,也就涉及到庄念今后要陪你过什么样的生活。”夏青川摇头轻笑,“我必须谨慎,可不想等他醒过来终于不用吃心灵上的苦了,又要改受生活的苦。”

  顾言轻轻吐出一口烟雾,还是老生常谈的道了一句谢谢。

  一支烟燃尽,夏青川一改淡定的模样,有些焦躁的看了看表,“这小崽子,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没等顾言开口,夏青川就说,“我去找他。”

  距离开庭还剩十分钟不到的时候,夏青川从外面猛地将门踹开,咒骂了一句,“妈的。”

  “这么短的时间,就算你的助理把所有事情都告诉顾萧,他也翻不了身。”顾言起身走近他,“不是吗?”

  夏青川欲言又止,看向顾言的神色里不是愤怒也不是愧疚...更像是,一种心疼。

  顾言稍稍歪一点头,皱眉说,“他不是把事情告诉给顾萧了。”

  沉默片刻,他艰难的说,“他是告诉了我妈妈?”

  ...

  ...

  夏青川抿了抿唇,迟疑着缓缓开口,“顾夫人她...来了。”

  顾言的周身一震。

  从他和庄念出事开始,除了那两纸协议,他没有一次成功的联系上杨舒。

  她不肯见他,也不肯听电话亦是回邮件,像是要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那她这次买通夏青川身边的人,重新回来,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现在完全可以不见她,等这场官司赢了再见面也不迟。”夏青川将身后的门关的严严实实,恨不得将其锁上把钥匙吞下去。

  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太清楚顾言...

  杨舒已经失去了丈夫和儿子还有他这个养子,在这个时间段内,顾言不会拒绝杨舒的任何要求。

  身后的门被敲响,从断断续续的咚咚声逐渐变得暴躁。

  夏青川第一次在顾言脸上看到了类似落寞和暗淡的神色。

  “开门吧。”顾言说,“她...”

  一门之隔,他却不敢再开口叫那人妈妈。

  “这么久了她也应该知道我爸的死是因为顾萧,她来,应该是有别的事情要说,而不是阻止我们搬倒顾萧。”顾言说。

  身后的门被推开,时隔三个多月而已,出现在眼前的女人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她剪短了头发,消瘦和憔悴连浓抹的妆都遮不住,从前的优雅温和不在,她的眼里携着疯狂和怨念。

  啪!的一巴掌,她打在顾言的脸上。

  “混蛋!你要让整个顾家都毁在你手上是不是!”怒斥紧随其后,杨舒颤颤的手再次高高抬起,然后重重落在顾言的侧脸上。

  “妈...”顾言的眼眶骤然变得宣红,仿佛外界上千万人的诋毁都不及这两个巴掌来得疼。

  “别叫我妈!”杨舒愤恨地抬起中指指着他,“马上去庭上说你不告了,我不准你以任何理由再伤害顾家的人!”

  顾言的呼吸浅浅一滞,向后退了一步。

  他理解杨舒的愤怒,但不理解她出于什么心理要去保护一个伤害他父亲,她老公的人。

  “不告了?!”夏青川紧攥着拳,他有气无处发泄,从跟着杨舒的那一群人里猛地揪出小助理按在地上狠揍了两拳。

  这些拳头不砸出去,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对顾言的妈妈动手。

  小助理被打的呜呜哭,夏青川脱下西装外套猛地摔他脸上,“今后还有你哭的!妈的!”

  夏青川这一通发泄实属杀鸡给猴看,打的又凶又狠,就连跟着杨舒的两个保镖看了也心生忌惮,皱眉警惕了起来。

  “您知不知道你所说那个姓顾的杀了您丈夫?”夏青川伸手解开领带,一脸的痞气,接着问,“你又知不知道顾言为什么非要打这场官司?”

  杨舒瞳光一震,匆匆一眼瞥向顾言有将头撇开,“我不想听你们说!你们的官司我都看着,你们告顾萧买凶杀人证据不足,你们是想将一切都推在顾家人头上,你们想毁了顾氏!”

  “你!”夏青川欲要上前辩论,却被顾言拦了一下。

  杨舒重新看向顾言,这次的眸子里满是怨怼,“你和你那个妈一样不要脸!你妈杀了人自己却疯了,她不用为我儿子的死付出任何代价却留我们这些清醒的人痛苦!”

  “你也一样!”杨舒喊破了嗓子,指着顾言说,“是你没有好好守在老顾床边,如果你在,老顾就不会死!你现在又想把责任推给别人!”

  “你们不能继续告顾萧,碰毒这样的事一旦发酵,顾氏会受到影响,我不准你们再做这些事情听到没有!”

  她奋力的朝顾言嘶吼着,“你别想再拿走顾家的任何东西!”

  夏青川感觉到禁锢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倏地一抖,似乎是攥的更紧,其实却没了力气。

  他很轻松的挣脱开顾言的束缚,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顾言完全可以不这么做,你应该知道,他签了你给的东西就再也没有资格从顾氏集团带走什么,他是为你在拼,为你在挣!”

  “你有没有看网络上那些言论?你现在说让我们不告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放弃就相当于告诉全世界,他顾言是个人渣!他不但杀了自己的父亲,还要来谋夺家产不惜陷害叔叔!你让他今后怎么翻身!”

  咆哮声责骂声哭喊声都随着夏青川这几句话戛然而止,屋内顿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片刻,顾言哑声开口:“别再说了...”

  顾言看着杨舒,不合时宜的笑了一下,眼底盈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眼睑微红。

  他说,“你都知道,你其实都知道。”

  这是在那句没什么底气的‘妈’之后,顾言第二次开口。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懂顾言的意思,杨舒却身形一僵,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杨舒都知道。

  她知道害死顾慕琛的人是顾萧,也知道这个时候放弃这场官司对他顾言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她还是想让他这么做。

  对杨舒而言,顾萧害死顾慕琛虽然让她愤怒怨恨,但相比这些,她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儿子没说到做到,间接造成了顾慕琛的死亡。

  她更不能接受,那个疯女人杀了自己的儿子,在二十多年之后,丈夫又因为疯女人的儿子而死。

  她被夺走了一切,始作俑者总要付出代价。

  疯子不能承担的法律责任、道德谴责,就应该让疯子的儿子来承担,让清醒的人来付出代价。

  对于现在的杨舒而言,顾萧是敌人,他自己也是。

  顾言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夏青川花费了三个多月收集的全部证据交给杨舒,哑声说,“这些东西你收好,有这些东西在,他就不敢动你。”

  他的手留恋的碰了碰杨舒手背。

  杨舒从进门开始情绪就很不稳定,她的手微微发颤,指尖都是凉的。

  顾言摊开手掌搓了搓那处冰凉,哑声说,“妈...不打官司了,别气了。”

  你想要我承担的,我都担着,只要这样你能好受一点。

  顾言弯着眼睛笑了笑,“你了解我,知道我的脾气倔又不听劝,所以不管你多恨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妈妈。”

  “妈...”他还想说什么,杨舒却猛地抽回手,背过身去,不带犹疑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顾言,你...”夏青川恨不能直接打醒眼前的人,“你是不是过于对自己有信心了?现在从这走出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了你知不知道。”

  顾言长吁一口气,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理了理西装说,“我知道。”

  他的本意也不是为自己正名,网络时代的更迭很快,而决定网络记忆长短的不是群众,是资本。

  “走吧。”他说,“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我答应了念念要早点回去陪他晒太阳。”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习惯穿正装的人基本上都苦夏,遇上三伏天简直能要人半条命。

  无论是金、银、白哪种‘领’,都恨不得能二十四小时呆在冷气开足的室内。

  中午十一点半刚到,办公楼里的小年轻们就纷纷拿出手机定外卖和冰咖啡,这时候连看门的保安都格外仁慈,从来不拦着外卖小哥上楼。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着一身低调深蓝色西装的英俊男人阔步走了出来。

  “老板,你不会又要赶着中午离开吧?”杜小娟疼惜的瞧着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俊脸,第一万次感叹男人从鞋底板到头发丝儿散发出的高贵骄矜劲儿。

  顾言笑了笑,点头道,“今天又升温了,咖啡饮料畅饮,记我账上。”

  十几个人同时举手欢呼万岁。

  杜小娟拖着双腮花痴的笑。

  老板身上穿的那套英式修身剪裁的西装,是她在淘宝上随便挑选一家性价比高的店铺定做的,里面搭配的衬衫还是商家搞活动时赠送的,那一身行头拢共也高不出两千块。

  “啧啧啧,你看看。”她挑着手里的解压笔对着顾言的背影指指点点,“就咱们老板这身材,这长相,这气质,那妥妥就是个财阀家的少爷啊!”

  旁边的男生凶她,“你是失忆了是不是,本来就是财阀家的少爷,后来不是被扫地...”

  杜小娟啪地一拍桌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少提啊,现在咱们顾总可是房地产开发界的黑马,精英!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财阀!”

  男生向下撇嘴,低着头嘟囔,“黑马有个屁用,咱们块地皮是升值了,现在从审批手续到动工开发一步一个巨头大佬拦在前面,挖了十万个坑等着咱们去踩,老板把所有的钱都投在上面,我们不血本无归就不错了。”

  杜小娟闻言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摇晃着脑袋,“顾氏和百唐科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咱们老板啊...”

  顾言开一台银白雷克萨斯埃尔法在公司旁边的餐厅打包了几道菜,风驰电掣的驶向了距离公司十几公里的医院住院部。

  他从地下车库上楼,坐上电梯,在医院虚设的空调下整个人汗流浃背,蓬松利落的短发鬓边汗湿了,汗珠沿着薄削的下颌线淌下去。

  旁边一起上楼的女生瞧见,红着脸摸出一张面巾纸递过去。

  顾言垂目扫了一眼,没有接,“谢谢,我到了。”

  他拎着冒热气儿的饭菜赶到病房,今天负责照顾庄念的是周易。

  原本是想请个护工来照顾,但身边这几个人和他一样,都不放心,于是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排好了工作表,比去外面打工赚钱积极的多。

  “哟,真准时啊,顾老板。”周易接过饭菜,“听说你去年看好的那块地皮这几天价钱翻了十倍,你在这方面简直是赌神啊。”

  顾言应了一声,“本以为把手续批下来才会涨,没想到旁边的跨江大桥提前修建,动工手续恐怕不好办了。”

  周易喝了一口鲫鱼汤,“我靠,那怎么办。”

  顾言脱掉西装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顺便脱掉皮鞋换成了拖鞋,抬手解开袖口的口子,把空调向上调到了26度,“走一步看一步。”

  他去到庄念床边,躬身吻了吻他,拇指指腹在他眼睑上摩挲着说,“我回来了,很想你。”

  周易看着他,抿着唇轻声叹了口气,回过身去继续喝汤。

  快一年了,他们的病床还是那么挨靠着,庄念一边,顾言睡在另一边。

  顾言家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就把家正式搬到了医院,除了必须亲自去办的业务之外,他的每一分钟都守在这间病房里,守着庄念。

  他说完亲昵肉麻的话,随手拉上了顶板上的布帘。

  周易回头看他,“中午擦晚上洗,用得着天天这样吗?”

  “天热,容易出汗,他那么爱干净,会不舒服。”顾言端着脸盆去卫生间打了温水,褪去庄念的衣服,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将人打理的清清爽爽。

  就是因为顾言把人照顾的太好了,庄念这段日子除了瘦一点,每天都像睡着了一样,外貌上没什么变化。

  周易欲言又止,最终埋下头去,什么都没有说。

  对于昏迷不醒的患者而言,时间拖得越久,醒来的概率越低。

  ‘一年’几乎是每个医生判断患者还会不会醒来的重要节点。

  周易不忍心戳破,也不敢戳破,他有时候挺希望顾言能自己看清现实停下来的。

  照顾植物人的家属周易见得不少,行至中途放弃的、崩溃的,十个人当中要占八个。

  除了要面对昂贵的治疗费用,更致命的打击是日复一日的无望。

  每天满怀期待的看着床上还有呼吸的人,总觉得下一刻人就会醒过来,然后一天接着一天重复的等待着,一天接着一天重复的失望着。

  ...

  顾言用一个中午的时间把庄念收拾好,又换了一套崭新的真丝睡衣,漂亮的奶黄色,亲夫柔软,一套睡衣,比顾言身上的一整套行头都要贵。

  系好身前的纽扣,顾言提着唇角用手去勾庄念秀挺的鼻梁,“今天也很可爱。”

  他凑近对方,用薄唇含住对方的耳垂,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沙哑,“再不醒来,要给你穿更过分的了。”

  说完,他久久盯着那张熟睡一样的温柔面庞,像往常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腮边的颌骨轻轻动了动,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拳,“不出声就当你答应了。”

  最希望庄念醒过来的人是他,品尝最多失望的人自然也是他。

  这两百多天来他也不是一直情绪稳定,也崩溃过,甚至一个人藏起来偷偷哭过,但在庄念面前,他连气都没有叹过一声。

  夏青川说他听得见,那顾言就让他听见的所有都是快乐的,像一种固执的、执拗的补偿。

  他确信庄念听的到,也感受得到。

  “念念,下周是我们两个的生日。”顾言说,“我们今年又可以一起过生日了,以后的每一年都可以一起过。”

  说到这,周易从白米饭里抬头。

  大学毕业之后周易就没在正日子给顾言庆祝过生日,再后来每年的那一天又都被庄念拉出去猛灌长岛冰茶。

  明明就是去年的事,却感觉日子已经过了好久。

  他将含着的米饭囫囵咽下,“以前每次你过生日都玩消失,你都去哪过,跟谁过的?”

  顾言没有回答,他把遮挡的布帘拉开,看着阳光透过薄薄的轻纱慢慢落在庄念身,提唇笑了笑。

  庄念是个孤儿,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到底是那一天。

  很小的时候两人就约定过,他们都要在同一天过生日,他们要过同一个生日。

  所以哪怕分手的那些年,每年的生日他也都是跟庄念一起过的。

  庄念坐在零度酒吧的吧台,他坐在他身后半跃层的二楼包房里面...看着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言下午约了个重要的客户要见,匆匆吃了些东西就先离开医院,从地下车库碰见刚下庭赶来的夏青川。

  “正好,之前在微博上造谣的那几个人已经起诉了,很快就会出结果。”夏青川把文件从文件包里拿出来,“你带回公司还是给你放在庄那?”

  顾言喜欢听夏青川和他说话时不自觉提到庄念,这样的感觉就像庄念醒着,在这栋冰冷的楼里等着他。

  “放念念那,我晚上回来再看。”顾言说罢,打开车门上车之前又说,“下周三念念过生日,记得把工作推了,来庆生。”

  距离唐周他们三个人闹出的事件过去将近一年,两家公司为了防止公司股票跌价花了不少钱平息这件事的后续。

  不知是不是杨舒有意为之,那之后顾言的负面消息少了很多,但还是不定时就会小小发作一下。

  这件事也不难想清楚。

  有人想保他,自然也有人看不得他好。

  之前因为颜值之类关注过顾言的人,磕过他和唐周cp的人,也是隔一段时间就要挖出些所谓‘猛料’来诋毁他和庄念。

  网络上甚至还将唐周患有精神疾病的‘功劳’全扣在他和庄念头上。

  当然,呈现一边倒的言论大多出自百唐科技的手笔。

  他们把唐周塑造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他和庄念则变成了对感情不忠的人渣。

  顾萧被彻底夺了权,在顾氏没翻出水花就变本加厉的把布满发泄在顾言的身上。

  那段日子,顾言的生活简直可以用灰暗来形容。

  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用了一年的时间重新站起来,还创办了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人都说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他通通不占,反而每一样都要唱反调跟他作对。

  工作室被泼红漆,被烧,被盗窃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这些状况一直到正式雇佣夏青川做法律顾问才好了一些。

  一朝脱离了顾氏集团,顾言身边的人几乎全变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或者怕沾染上他遭受百唐科技报复,有多远躲多远。

  他不但没有气馁,反而在第一时间放弃了大的项目,从别人看不上的小项目着手做起。

  可就算这样,他作为一个商人的敏锐嗅觉还是招来了不少人的嫉妒。

  去年起步时看上的地皮才一升值,就有人横插一脚想要截胡,用各种办法阻止他继续开发。

  夏青川知道他最近压力很大,跟上去一手拍在他车顶上说,“老板,谈完这次的审批手续就给自己放个假吧,不然庄醒过来要认不出你来了。”

  顾言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一僵。

  身边这几个人,无论是周易还是赵田陈,又或者是哆哆,他们从前还都总念着庄念会醒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选择了闭口不言,那模样就像要接受庄念永远只会是个活死人了一样。

  就算谁都不说,他还是感受的到。

  夏青川是唯一一个还相信庄念还会醒过来的人,即使是在他们试遍了医学上所有办法都没能唤醒庄念之后,他也依然相信。

  顾言松了松攥紧的拳,点了点头,“好。”

  从前顾氏集团的小太子如今要底下头求人办事,一辈子碌碌无为又不甘心无人问津的酒囊饭袋都要踩上几脚,仿佛这样才能找到活着的优越感。

  “看见没有,小顾总亲自倒的酒。”膀大腰圆头顶油亮的男人甩着双下巴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话。

  他的酒喝多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喷,“哼,要说这人啊,哪有一辈子风光的,昨儿还在枝头上,长手都不一定够得着,今儿..”哼笑一声,“我他妈动动脚趾头,他就得栽泥里去。”

  杜小娟闻言便将醉醺醺的目光落移动到顾言身上。

  杜小娟酒量是公认的好,每次这种场合她都是陪着顾言的不二人选,今天亦是。

  顾言之所以会亲自去倒酒,是因为这几个老男人手脚不老实吃她豆腐。

  于是顾言替她封了杯,今天不准她再喝了。

  看到自家老板被轻蔑诋毁,杜小娟的眼神里却没见着愤怒,反而有些期待似得。

  顾言倒了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轻声一笑,“就像您夫人对您那样吗?”

  他的语气真诚且客气,就像要好朋友之间的一句调侃,却每一字都戳在了对方作为一个上门女婿没尊严没地位的软肋上,使得对方脸色一阵黑一阵红。

  杜小娟压着嗓子咳了一声,险些笑出声来。

  这一年她和顾言也没少被人为难,横栏着竖挡着顾言的人多了去了,但能成功的只在少数。

  原因有二。

  第一,他这位老板背后有个神人,是个律师,比美剧里的侦探还神通广大。

  三环以内偶尔累了找家奶茶店歇脚的功夫,都有可能碰见那位律师的眼线,连你手里的奶茶是全糖还是半糖都能了如指掌。

  以至于每次打着请人手下留情、求人帮忙的旗号约饭,最后都成了掌控局面的人。

  第二个原因,就是顾言本身,毕竟他是现代社会里唯一一个能驾驭神级律师,又付不起律师费的老板,自然要有些过人之处。

  该礼让的时候礼让,该狠的时候也毫不含糊。

  “小顾...这种玩笑开不得,说出去还以为我怕老婆。”男人油腻的脸上浮起虚伪的假笑。

  顾言松了松衬衫袖口,呵笑,半真半假的问,“我很像在开玩笑吗?”

  他们前半场都在扮演老好人,酒也陪得差不多,可这几个人始终不肯进入正题,他只能用些手段。

  被老婆踹出家门这种私密的小事都能知道,何况其他见不得人的?

  “那我能开的玩笑可不止这些。”顾言收敛神色从桌上的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杜小娟适时的递上燃着的火。

  顾言偏过头微微眯起眼睛吮了一口,吐息着直奔主题,“我知道有几家大公司也看上了这块地,想用这种方式逼我转手。”

  这些人做选择没什么底线,就看在谁那里获利更多而已。

  “我会让出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大家有钱一起赚。”

  这些人帮人办事,最多也就拿个几十万好处,百分之十五的让利绝对不是小数目。

  顾言软硬兼施,见对方眼睛变得雪亮贪婪,就轮了到杜小娟出来唱白脸。

  “来来来,我陪各位领导再干一个。”杜小娟起身和几人碰杯,“各位领导都是有远见的,商场上朝夕都在变化,要投资,当然是看前景好,获利大的。”

  从餐厅分别,顾言叫了代驾把杜小娟送回家,自己徒步回了医院。

  他出来应酬的餐厅都定在医院附近的那几家,这样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去。

  看了眼时间,七点刚过,天边只剩一抹橙黄的晚霞。

  他在路过的花店买了一束郁金香,插在床头柜的花瓶里。

  房间里没人,周易今晚在医院值夜班,大概还要最后去查一便房。

  顾言给他发了微信说自己回来了叫他不用再过来回去休息,然后去浴室洗掉了一身酒气。

  洗掉了酒气,却洗不掉微醺的醉意。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爱的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心疼和难过之余,他仍然会有反应。

  他早就已经适应庄念默不作声沉睡的模样。

  但还是忍不住会刻意麻醉自己,幻想庄念是醒着的,甚至病态的想着,是不是欺负狠了他,他就会像从前一样哭着求饶,就会醒过来了?

  “念念...”他拉起庄念的手放在自己唇前,吻了吻,将一截小指放进口中吸吮。

  昏暗静谧的空间内想起潮湿的水声,一个手吻尽显淫靡。

  低沉性感的喟叹紧随其后,那道声音期初是欢愉,在最后的尾声却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念念...醒过来,看看我...”

  第一百二十章

  顾言没在庄念面前失控过,今天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崩溃了。

  或许是夏青川无心的那一句‘等庄念醒来’吧。

  周易拎着夜宵来敲门,顾言才突然清醒过来。

  “我靠。”周易一抬眼便看见顾言的眼底宣红,“你哭过?”

  顾言摇了摇头,虚掩上卧室的门点了一颗烟。

  每次都是这样,就算只是离开一小会,就算知道门里面的人不会发出任何动静,他还是习惯将门留一条缝隙。

  周易短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吃点东西吧,你晚上去应酬,肚子里肯定一点食都没有。”

  顾言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这一年不止庄念瘦了,顾言也一样。

  都是死心眼的两个人,一个出事另一个跟着活不成。

  周易想到这又是叹气,自己吃了一会也没什么胃口,起身说,“我去看看庄。”

  长期昏迷的人容易引起肌张力增高或是肌肉萎缩,每天都要有人为庄念按摩。

  慢慢的他们就习惯守着庄念的时候就简单给他按摩肌肉。

  周易弓身站在庄念的床头,像往常一样捏了一下他大臂上的肌肉而后微微一皱眉。

  隔着衣料的体温高的离谱。

  “发烧了。”他低声说。

  周易立刻打电话安排检查,顾言闻声赶紧来,“怎么回事?”

  “大概率是肺部感染,刚烧起来,需要检查之后才能确诊。”周易说。

  “很严重吗?”顾言站在门口,没有在第一时间靠近,而是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声音发着颤。

  周易抿唇,作为一个医生,他不能单靠初步诊断就断定患者是否严重。

  可作为顾言的朋友,他却不忍心看到对方因此而觉得恐惧。

  “你先别急,昏迷的人本来就容易发生肺部感染。你把庄照顾的这么好,他肯定没什么大事。”

  事实也确实如周易所说的一样,庄念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打了几天针烧就退下去了。

  但这件事却对顾言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他终于意识到庄念这样一直睡下去,会面对更多不可控制的并发症。

  顾言不再出去工作,整天整夜守着庄念。

  他看似正常,却会在专心做着某一件事的时候突然停下来,急匆匆去到庄念床边,探他的鼻息,摸他的额头。

  拇指搓揉食指的动作也随之增多,他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安,自然就比平日里更需要烟草的安抚。

  可他不敢出去抽,又怕呛到庄念,只能忍着。

  有时周易看的实在心疼,会劝他去客厅里抽一支,或是敞开窗哪怕吸上两口,顾言只是摇头。

  有他在的时候庄念很少躺在床上,他会在阳光最好的时候推着他晒太阳,每天对他讲很多话。

  从小时候到他们重逢之后,仿佛一辈子也说不完似得。

  有时候会在推着轮椅的时候说,有时候会蹲下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闭紧的眼睛说。

  顾言的承受能力无疑是强大的,但太过强大的人一旦崩溃就很难再重新站起来。

  某日,庄念的症状稳定了很多,顾言推着他去浴室好好洗了个澡。

  庄念的皮肤很好,从小到大都是白白嫩嫩的,毛孔很小,摸上去滑滑的。

  他的身材也匀称漂亮,虽然不是很强壮的那一类男生,身上没有大块的肌肉,可他皮肤紧致,小腹很平,吃力的时候会出现很小快的肌肉群,很漂亮。

  氤氲的水汽腾起来,将他的皮肤熏蒸的透着粉红。

  顾言站在轮椅侧边,一手拦着着他的肩膀和锁骨,让人枕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沾满泡沫的手缓缓擦上脊背。

  “你该庆幸我自控能力还不错,这样也能忍住不欺负你。”他的某处硬着,有时候稍一挪动位置就会蹭上轮椅冰冷的边缘,或是对方的身体。

  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瞬间乍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说罢,他垂下头自嘲似得笑了笑,“快点醒来补偿我。”

  掌心和脊背触碰出更多细小绵软的泡沫,又被打起来的水花冲刷干净。

  突然,顾言的手臂顿住。

  他弓下身,拇指在庄念脊骨靠近左侧的位置蹭了蹭。

  浴室的光婻鳳是昏暗的暖黄色,水汽和泡沫都挡着顾言的视线,他不得不将身体压得更低,才能看清那处。

  是一个拇指指腹大小的暗灰色圆圈,擦不掉,像是在身体里长出来的。

  顾言轻轻皱了皱眉,快速用水龙头将庄念冲洗干净,用浴巾裹住他抱进怀里。

  “躺累了吗?”他将庄念放在客厅的沙发上,那具软软的身体就顺势仰躺在了靠背上,“以后不准偷懒,到了晚上才准上床睡觉。”

  说着,他将吹风机拿到客厅,顺了一条很长的插排过来,让庄念保持着当下的姿势,为他吹干头发。

  这一天他们什么也没做,他抱着他,他躺在他的锁骨处,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暮色深浓。

  周易趁着手术空挡跑过来,发现整间病房的灯都关着,电视机也没开,只能透过冷白的月光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干嘛呢这是。”周易调侃道,“泰坦尼克号式的浪漫吗?”

  顾言将头偏向他,薄薄的唇开合,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一笑。

  “你公司那个杜小娟联系不到你快急哭了,真的不回公司,把所有事情交给他们?”周易问。

  顾言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准备把公司和现有的地皮都买了。”

  “什么?!”周易震惊的看着他,顺便将外卖大包的鱼肉粥和虾饺打开推过去,“现在公司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你这样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虽然顾言不多说家里的事,也从不提有关事业上的规划,可周易知道,顾言是那种需要在专业领域找到价值的人。

  他天生就是一个商人,商场是能让他发光发热的地方。

  “没什么可惜的,那些事情等念念醒过来再做也不迟。”他揉了揉庄念鬓边的头发说,“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他。”

  如顾言所说的,他在隔天就像助理和员工视频会议说了这件事,然后寻找合适的买家。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医院里完成的,直到他生日的当天,夏青川催他去买蛋糕,他才终于肯离开医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顾言最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只要他离开太久,庄念就会离他而去。

  他曾经在庄念耳边说过,如果他不想醒过来,那么自己就会去陪他。

  他不会食言,只是有些难过。

  庄念曾经那么努力好好活着...怎么就不肯醒了呢。

  “先生,请问想选择什么口味的蛋糕?”

  蛋糕店里飘着甜腻的香味,顾言盯着柜子里的蛋糕说,“面饼要巧克力的,水果只要不放芒果都好,我爱人芒果过敏。”

  小姐姐笑着点头,“小尺寸的话这边就有您需要的款式,大尺寸要现做哦,两个小时,可以等吗?”

  两个小时对顾言来说太长了,他等不了。

  因为等不了而产生的心慌终于让他彻底收回飘远的思绪,在店员身后的墙壁上重新看了一眼这家蛋糕店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预定过。”他说着,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今天来取。”

  早在半个月前他就选好了蛋糕的款式,不止蛋糕,他还订了庄念最喜欢的粉红色郁金香,就在医院附近,他最常去的那家花店。

  庄念突然发高热,打了三天的针才把烧退下去。

  那三天顾言仿佛把什么都忘记了,比庄念还像个活死人。

  小姐姐在电脑上查着订单,声音甜美的说,“已经帮您查好了,您早到了三十分钟,这边帮您尽快打包,不好意思。”

  她从柜台里拎出一袋三颗装的泡芙递过去,“辛苦您等一等,吃些点心。”

  顾言接过泡芙的同时,一对上了些年纪的夫妻排在他后面定做了一个八寸蛋糕,要在这里等上两个小时。

  女人啧啧摇着头,一脸可惜的闲聊着,“在医院住了三年了,真不知道该说他丈夫是深情,还是自私。”

  这家蛋糕店和医院只隔了一条街,一部分受众是医院的患者,听到这些并不奇怪。

  顾言转身向后走,想要找个位置坐下。

  身后的女人又说,“什么人能躺在床上昏睡三年,那还叫人吗?背上全是褥疮,照顾的再好也没用,他总有不再身边的时候。”

  顾言蓦地停住脚步,握着泡芙的手猛地一颤,柔软的金黄掉在地上,一摊奶油仓促的挤了出来。

  女人往旁边看,热心的帮顾言捡起,

  “小伙子,没事儿吧,看上去脸色不好。”

  顾言脸上露出几分罕见的迷茫,费力的吐出几个字,“褥疮...是什么?会疼吗?”

  现在是网络时代,想知道什么查不到?

  可顾言没查过,他不敢查,每一天都近乎盲目的按照所周易交代的,分毫不差的去照顾庄念。

  女人没发现他的手在微微打颤,尽心尽力的解释道,“疮啊,一开始皮肤会变黑,然后肉会腐烂的,躺太久的人身上都会有这东西,听说又麻又痒!这肉都烂了,当然会疼啊!”

  “要是完全没有知觉还好,最怕的就是什么都知道却醒不过来,哎哟,那真是,活着不如死了,造孽啊...”女人忘了给人解释褥疮的初衷,转而又回到了和丈夫刚刚的话题上。

  所以人常说,这世界上的悲喜并不相通。

  顾言早就不想再听,女人却喋喋不休。

  于是他也像那几颗无辜泡芙一样被摔得粉碎,如那些奶油,要仓皇逃窜。

  不管照顾的多好,庄念…也会变成那样吗?他那么爱干净…怎么肯和“腐烂”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就算不生褥疮那东西,庄念真的愿意躺在那吗?

  被人擦洗摆弄,像个破烂的玩偶?

  庄念的意识,会痛苦吗?

  顾言狭长的眸子沉如深潭,暗如永夜。

  他想到庄念脊背上那一小圈淡淡的灰色,颤抖着用手背虚掩住想要呐喊出声的双唇,犬齿落在上面,狠狠咬出了血。

  拿到蛋糕,他像往常一样,徒步走了几条街去到花店。

  路上拨通了庄念主治医生的电话。

  “庄医生的脑电波显示他是有痛感的,对周围人的谈话也会很积极的给出反应,这对昏迷的患者来说,是件好事。”

  顾言等在交叉路口的红绿灯处,像每次那样轻描淡写的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问题主治医生经常听到患者家属询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答道,“这个还不好确定,要看患者自身的意志力和…”

  没等对面说完,顾言就挂了电话。

  十字路口的灯由红变绿,他的脚步却调转了方向,往一间药店走过去。

  回去的路上,除了鲜花和蛋糕,他的口袋里还揣着些别的东西。

  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蛋糕有融化的趋势,像他此刻焦灼的内心。

  才走到医院门口,手机响了,是夏青川。

  看手机屏幕,除了夏晴川,周易也在十五分钟之前打过他的电话。

  这些人近一个星期都在担心他精神出现问题,每天都要催着他离开医院。

  现在他离开了,他们又有了新的顾虑,要他早点回去。

  顾言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耳朵上,“到楼下了,还有什么不放…”

  最后一个“心”字还没讲出口,对面传来夏青川强压着某种情绪的声音,“庄念醒了。”

  “顾言…你听我说…”

  院区内的车辆入口有设有减速带,车轮压在上面会发出噔噔两声。

  顾言立在原地,倏然被那动静惊扰到了似的,手机顺着耳边滑落。

  蛋糕、郁金香连同手机一同摔落在地。

  匆匆路过的人向他投去些微差异的目光,又同时被那张骄矜的、堪称高贵的脸吸引住,也被他宣红的眼吸引住。

  坠落在地的响动顾言没听清,他和夏青川的对话还连通着,对面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他通通都无心去听了。

  唯有鞋底触在地面上微微阵痛的酥麻清晰,唯有耳鸣中藏着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庄念醒了。

  那些日日压在心头的,反复的期待、落空、无助、失落、挫败和悲痛化成了扬起沙的狂风,席卷上他的心脏。

  让他酸更让他疼。

  然后蓦地...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变成了彻骨的想念。

  他醒了,他就在眼前,他却比过往的两百多个日夜,比过去的每一秒都更加想念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VIP病房里,卧室的门像往常那样虚掩着。

  透过门扇上那面窄窄的玻璃窗,能看见屋内挤满了人。

  医生、护士、夏青川、周易、赵田陈,每个人都守在那。

  阳光仿佛比以往的每天都充足,金黄色的,灿灿的,铺满了房间的每一寸。

  倏地,几位医生相继点了点头,脚步微动,让开了床边的一点位置。

  顾言不知为何向后退了一步,迅速将头撇开,那双点墨似的瞳仁也灿灿的,乱撞在眼眶里面。

  他的双拳紧攥着,拇指将食指捏出窄窄的血红。

  他怕了,怕这一刻真的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精神不正常了。

  他怕望过去的时候发现夏青川的电话是假,刚刚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到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们两个,最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如此想着,这样的逃避就仅仅持续了两秒。

  顾言蓦地抬起头,顺着那一缕透过镂空轻纱窗帘的光,沿着丁达尔效应望向他的爱人。

  病床上,庄念坐在那。

  他如今的身形纤瘦,脸上还带着初醒的病气和孱弱,可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松如栢,只一眼就能让人沉沦。

  他微微仰着头,长睫在眼睑上落下浓密阴影,簌簌煽动。

  唇角偶尔弯起,他像从前一样认真又诚恳的望着身边的人,偶尔点头,模样温柔漂亮的如同新落的桃瓣。

  “念念...”顾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坐在床上的人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滞住一瞬,将薄薄的眼皮掀起,朝门口望了过来。

  这一眼对视顾言盼了两百六十五天,庄念则盼了七年。

  他们终于可以活着,在一起了。

  “念念...”顾言的眼眶是前所未有的红,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猛地向里推了进去。

  他恨不得长了翅膀能飞,他也开始在短短一瞬之间责怪起房门距离病床的距离。

  然而他的动作行至一半,另一个力道从里向外推了一下,是夏青川。

  顾言狐疑的扫了他一眼,对方已经把门扇上的窗挡了个密密实实。

  接着,他听夏青川说,“我出去买个蛋糕庆祝,马上回来。”

  说着,门重新被拉开,夏青川推着顾言向外。

  “你做什么...”顾言不解的问,眼神还留恋在那扇小窗上,“有什么话等等再说,我要见他。”

  夏青川颌骨轻动,推了推眼镜说,“你...还不能进去。”

  顾言收回目光落在夏青川脸上,沉声问,“为什么。”

  他想起在电话里夏青川未说完的话,心脏向下沉了沉。

  “庄他...”夏青川正色看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

  “而且...这不是他第一次醒过来。”夏青川缓缓说,“他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周易给你打了电话,但没能接通。”

  “一开始都还好好的,看见我,看见周易,看见赵田陈,他都像从前那样温柔的笑着,我们甚至都没发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夏青川扫了一眼顾言,蹙眉道,“他拿起你落在床头柜上的烟问我们,他有没有抽烟的习惯。”

  “周易发觉不对,问了几个问题才知道他把一切都忘了,然后周易就谈到了你,拿出他想要带去国外的那个小箱子给他看...”

  沉默片刻,夏青川长吁一口气,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庄他...脸色变的很不好,然后...又晕了过去。”

  “大概十五分钟,他重新醒过来,对十五分钟之前发生过什么...再一次...忘记了,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烟盒上面,重新问我们,他有没有抽烟的习惯。”

  顾言敛着神色,他明白了夏青川那些话的意思,却不甘心要再求证,“所以呢?”

  “应激障碍的一种。”夏青川短叹一声,一股脑的说,“昏睡之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刺激太大了,他沉睡的这段时间激发了身体自我保护的意识,让他将难过的事情全部忘掉...所以他才能醒过来,你明白吗?”

  “如果贸然刺激到他或者唤醒他,让他再次感到疼痛难过...这一次是昏睡了十五分钟,下次呢?”

  顾言的衬衫早在一路跑过来时湿透了,布料紧紧捆缚着他,胸口起伏剧烈。

  他短短的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而后猛地拽过夏青川已领将其推至墙面:

  “所以呢?!我好不容易等到他醒过来却不能见他?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了,没有误会也没人拦在我们中间了,我可以好好补偿他爱他了,你却告诉我我如今成了他的病因!”

  “凭什么!”他的手臂蹦的紧紧的,压在夏青川胸前,声音却微弱的轻轻颤动,“为什么要这样...”

  顾言咬紧齿关,这几句话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缓缓松开夏青川,转身和夏青川一样靠在墙上,头微微扬起,在口袋里摸着什么。

  这里是医院,走廊上禁烟,而他的烟也落在庄念的病房里。

  “要多久...”他的嗓子干到像有火在烧,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每说一句话就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在里头。

  倏地,面前出现一只烟。

  夏青川侧眼看他,另一手拿着打火机啪地点燃。

  顾言接过眯起眼睛狠狠吮了一口,胸口缓缓抬起又慢慢落下,“我要怎么做,永远不出现吗?”

  夏青川谨慎的连他的烟都一并带离了庄念的身边,他的出现又会给庄念带来怎样的刺激?

  夏青川的视线落在地面,顾言的皮鞋脏了,他能想到顾言跑上来时迫切的模样,可迎接他的却只有一盆刺骨的冰冷。

  “现在还不能判定他对外界事物,对从前的事能接受的底线在哪,只能...慢慢试探。”夏青川说,“我和周易都认为,最好不要让你太快出现,毕竟...”

  顾言在旁边轻轻吐息,“毕竟让他疼的,是我。”

  走廊中间的电梯室里涌出一批患者家属,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小女生提着蛋糕和郁金香站在廊中左右瞧着,而后眼睛一亮。

  “帅哥!”她喊了一声向顾言跑过去,头上写着‘星星快餐’尺寸过大的帽子压低了些,挡住一半滚圆的眼睛,“你的东西!”

  顾言偏头看过去,这才想起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医院正门口了。

  和女生道了谢,接过东西,他问,“帽子,可以卖给我吗?”

  女生像自己头顶翻了翻眼珠,爽快的摘下来递过去,“我家里多的是,送你啦,上面有电话号,可以在我们家订餐!”

  顾言应了一声,戴上和白衬衫黑西裤完全不搭边的暗红色脏兮兮的鸭舌帽,对夏青川说,“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的脸。”

  第一百二十三章

  精神类导致的疾病最是磨人。

  它没有确切的数据和条框边界,唯一的办法就是耐心的,缓步试探,才能知道患者的承受范围在哪。

  到底需要多久才能痊愈,能不能痊愈,没人能保证。

  他们都太珍惜醒过来会说会笑会调侃的庄念了,只能小心翼翼。

  病房的门再次打开,顾言跟在夏青川身后,将鸭舌帽按的低低的,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外卖员,来送蛋糕和花。”夏青川和周易对视一眼,露出紧张又难过的神色。

  在场的医生已经确认好病情,嘱咐了两句提前离开。

  “谢谢,辛苦你们。”庄念温柔的声音响起,顾言双手一颤,蛋糕像一边侧翻,右侧的奶油全部粘在了盒壁上。

  “不好意思。”顾言帽沿下的剑眉轻轻一簇,淡声说着将花束和蛋糕放在庄念旁边的床头柜上。

  此刻,就连顾言贸然发出声音也会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呼吸一滞,变得警惕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庄念身上。

  庄念却没有注意到那些,他浅色的瞳孔轻轻一颤,紧紧盯着那道欲要离开的被影,不知为什么,看到对方汗湿的脊背有些心疼。

  “外面...很热吗?”庄念看着他道,“要不要喝点水再走?”

  顾言的脚步顿住,他微垂着眸子盯着地面,眼眶灼烧着,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将要盈不住,落下来。

  庄念醒着,会说话会笑,会关心人,他就在自己身边,那么近,近到不用再迈开脚步就能够得到。

  “嗯。”顾言沉沉的应了一声,抬手将帽沿压的更低,然后突然转身,一把抱住了床上的人。

  庄念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打了个措手不及,却又仿佛习惯了被人抱着的感觉,配合的仰起头,将下巴轻轻垫在对方肩膀上。

  但他还是茫然失措的浅浅滞住呼吸,睁大了那双清澈如镜,温柔若水的桃花眸。

  “很热...”顾言强压着嗓子里发颤的声音,“谢谢,生日快乐。”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很短暂,轻轻一拥就分开了,却又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令人难过的东西,顺着那双有力的臂膀钻进了心肺。

  庄念缓缓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朝着那道快速离开的背影喃喃着,“生日...快乐。”

  他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可高大颀长的身形,似曾相识的声音,包括那人身上的味道,都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心脏酸酸涩涩的,很不舒服。

  “你没事儿吧庄。”周易发现他又出现了晕倒前脸色惨白的症状,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与此同时,夏青川侧过一步挡住了庄念追逐那道背影的视线。

  顾言缓步走出卧室,关门的一瞬间向旁边一动一步,墙面遮住他。

  原以为今后再也没有人能把两人分开,现在,却每个人都在把他们两个分开,连他自己都得参与其中。

  他低着头,帽檐依旧挡着他的眉眼,看不清神色。

  倏地,浅灰色的毛绒地毯上湿了一块,那是眼泪的形状。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里面传来谈话声,“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你们是我的...家人?朋友?”

  周易耐心的将每个人重新的,郑重其事的介绍给他。

  “我和他是你最好的兄弟。”他拍了拍赵田陈的肩膀,“这个是天真,从前跟着你的实习生,你从前是医生,特别牛逼的一位外科医生。”

  夏青川将蛋糕打开托在掌心,赵田陈上前插上蜡烛将其点燃,“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之后的一切都是新生,生日快乐,庄念。”

  “生日快乐。”赵田陈笑着点了点奶油触在庄念鼻尖。

  周易将生日帽扣在他的头上,掏出手机大声喊道,“庄,生日快乐!!”

  他们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小,还幼稚的像是比赛谁的声音大一样,一声高过一声。

  其实他们不过是为了让门外的人也一起听着,不要太难过。

  “谢谢。”庄念笑着,眼睛弯的像倒悬着的月,“可是...”他在满屋的祝福声中问,“我没有什么需要想起来的人或者事情吗?你们怎么都这么开心?”

  周易的唇角落下,向门口看了一眼,“慢慢来嘛,慢慢的都会想起来的。”

  庄念被夏青川强塞了一小口奶油,“你刚醒,还不能吃这些,尝尝味道就可以了。”

  “对对,接下来还有很多康复训练要做,虽然顾...”周易抬手拍了一下自己嘴,改口道,“虽然每天都有人给你按摩肌肉,但你躺了将近一年,现在双腿还没有力气,要慢慢来。”

  庄念轻轻点头,扫视了一圈屋内。

  地上铺着软毯,另一张床边的柜子上放着玻璃花瓶,瓶里的郁金香还开着,是热烈的红色。

  卧室内放着单人小沙发,沙发前的桌面上散落着几张A4纸,一只打开盖子的笔,半杯清水。

  他的视线从远处落回到身边,落在那两张挨靠着的床上。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生活在这里?”庄念看着旁边叠放整齐的薄被和枕头,还有床侧搭着的一套换真丝睡衣问,“睡在我旁边?”

  周易心里咯噔一下,庄念只是失忆了并没有变傻,不过才醒来就发现这么多端倪,心思未免太细腻。

  “这...这个...”周易被问的一愣。

  “是为了让你睡得舒服,偶尔...偶尔换一边睡,有新鲜感。”赵田陈发动无厘头的脑回路挣扎着解释。

  “我又不能动,需要弄两张床吗?”庄念短暂的默认那套睡意也属于他,又指着远处的那个圆桌说,“那上面放着工作用的东西,谁坐在那?”

  夏青川和周易同时向赵田陈投去求助的目光,示意他可以发散思维,继续编下去。

  “债主!”赵田陈想都没想就说。

  “什么玩意?”周易歪过头,瞪大眼睛看向赵田陈。

  三个在不同领域里都相当优秀的聪明人此刻都没有发现,他们已经同时陷入了固化思维。

  他们在这一刻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怎么抹杀顾言的存在上。

  然而,拥有那么强大存在感的人,在这件事里最不容被遗漏的人,要让他消失,理智和情感上先一步的产生了强烈冲突。

  导致问题来的那一刻,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把自己填充在故事的环节中,要凭空捏造出来另一个人来。

  仿佛是在替顾言执着着,要用这种方法让那个最应该在场的人加入进来。

  赵田陈轻轻咳嗽两声,有些愧疚的看向夏青川。

  从前他就和夏青川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顾言和庄念一定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要遇见这么多惨绝人寰泯灭人性的责难。

  他们互为彼此的最爱,也是彼此的债主。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接着往下说,“是这样的,这一年治疗的花销不少,因为你从前救过很多人,所以有一位...老板,听说了你的事情之后想要帮助你,偶尔会来看看你。”

  庄念将信将疑的抿了抿唇,这里明明就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半响沉默过后,问道,“那他人呢?现在我醒了,想亲自对他说一声谢谢。”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位所谓的‘债主’现在一定还在门后,根本就没有离开。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要为两个人感到难过。

  “出差了。”周易说,“可能...要过很久才回来。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顾言在门口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长吁一口气,仰头将后脑磕在了墙上。

  这段时间他预想过无数次庄念醒来时的场景。

  他们可以拥抱可以接吻,可以毫无压力的去表白心意。

  他们可能会哭,哭的时候也一定是紧紧抱着彼此,吻着彼此。

  光是这样想着,他的心脏就被撑得满满的。

  可现实与他的预想大相径庭。

  庄念忘了他...

  如果只是忘了也好,哪怕重新追求庄念,哪怕要追五年十年都好,至少他还能靠近他,还能抱着有一天他能想起从前的希冀。

  可夏青川告诉他,那些回忆,过去的疼痛,他的存在,都可能让庄念再次受到刺激,重新陷入昏迷。

  ...

  那天晚上庄念并没有因为昏迷了太久而失眠,相反,他很快就进入了深眠。

  他做了许多个梦,梦见了宽敞明亮的房子,钢琴,落地窗和满屋的郁金香,还有浅淡的...香烟的味道。

  无论梦里场景如何转换,都会出现一个人模糊的轮廓,像是被拉长的影子,分不清那女。

  那人远远站在那,无论他怎么喊那人都不肯走近他。

  对方的五官是模糊的,眉眼是朦胧的,他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凝视那道影时,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人在难过。

  他想向对方走近,他想看清对方是不是在哭,可当他抬步,周遭的一切却蓦地变成灰色,梦里搭建的场景分崩离析,割裂成尖锐的碎片。

  然后他看见了血,从那个模糊的影胸前渗透出来。

  “不要....不要!”庄念在梦中挣扎。

  而后,他的梦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人紧紧的拥抱他,滚烫的手掌捋顺过他的脊背。

  那人的脸是清晰的,只是被一顶暗红色的帽子遮住,只露出优越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男人薄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庄念听不清楚,却越发想看清对方的脸,可当他的手探过去,男人却倏地松开了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

  “啊!”一句接近气声的惊呼,庄念从床上惊醒。

  月光斜进屋内,一半被黑暗斩断,另一半堪堪擦着他的指尖落下,是浅淡冰冷的颜色。

  绻了绻手,他撑着身体做起来,无意识的揉了揉心口。

  说不清他的梦境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外卖小哥,可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又出现了。

  有些不同的是,这次除了酸胀,他还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心脏穿了个洞,该填满它的东西消失了。

  “庄医生,怎么了吗?”门口传来敲门声吓了庄念一跳。

  他狐疑的看向床头的呼叫器,自己明明没有按下去,怎么把值班大夫招来了。

  “我没事。”庄念应声道,“进来吧。”

  凌晨一点多,他又被值班大夫抓着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检查了一通。

  这次被折腾累了,再睡下是个好眠,一直到日晒三竿客厅传来稀疏的谈话声,他才揉了揉眼睛起身。

  医院的饭菜清淡,就算做出花来也让人看着没食欲。

  为了不让一早就来守着他的这几个人担心,他只好硬生生的塞了很多。

  “你们一直看着我,是想让我喂你们吃吗?”庄念端着空碗有些遗憾的说,“吃光了,怎么办?”

  他故意逗趣,为了让这几个人放下心来,不要那么紧张。

  他伸手做出拿纸巾擦嘴的动作,周易立马理解了他的意思,先一步将纸巾递到他嘴边,还不忘一脸姨母笑的说:

  “看看,我们庄吃的多好。”

  那口气,就像广场上的老大爷瞅着亲孙子总也不忍不住夸一样:

  “看看,我孙子走路走的多威风。”

  庄念抿了抿唇,“那个...你们是不是谎报了我的年龄?我不是二十八,是十八?”

  “对对对,在我们心里,你永远十八。”周易将他面前的碗筷收走,顺着他的玩笑话接下去。

  几个人凑在一块傻笑。

  夏青川这时接了个电话,他连夜看案子,一大早又赶着来看庄念,得喝杯黑咖顶一顶所以定了外卖。

  他报了病房的房间号码,准备去门口取,毕竟顾言当时叫人铺了满屋的软毯,外人不好来。

  庄念擦着嘴的手微微一顿,在扑着香气的纸巾后面咬了咬下唇说,“外卖小哥吗?”

  正说着,卧室虚掩的门被敲开。

  庄念的心脏仿佛被人提着向上抓了一把,跟着往门口看。

  “哪位先生定的外卖?”小哥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语一边问一边露出了头。

  小哥很懂行,在脚上套了鞋套。

  夏青川接过道了声谢,每人分发一杯,外加一堆蛋糕零食。

  “你不能喝这些,给你定了牛奶。”夏青川将牛奶递过去,发现庄念还盯着门口看,眼里的失望快满出来了。

  夏青川只好用牛奶碰了碰他的手,“趁热喝。”

  庄念这才回过神来。

  他瞄了一眼夏青川,“晚餐不吃医院的了吧,我们也定外卖好不好?”

  “你们一直在照顾我,我应该感谢你们。”他笑着说,“我们定星星快餐吧,可以吗?”

  周易,“...”

  夏青川,“...”

  赵田陈,“...”

  赵田陈含着一口泡芙,凑近夏青川,“我看庄医生不是想定外卖,是想定人吧。”

  他口齿不清的说,泡芙里的奶油太满了小嘴巴要装不下,从唇角露出来。

  夏青川微微垂头看他,随手用食指将那一点露出的奶油抹在食指上,然后含进嘴里,“嗯,那不正好么,我们点外卖吧。”

  赵田陈缓缓的将吐息抽回去,脸唰的一下红了,撒娇似得喊了一声,“哥...”

  夏青川偏头看他,“嗯?”

  赵田陈一踮脚,趴在他耳朵上说,“下次能不用手,直接...直接用嘴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庄念对他们暗戳戳的撒狗粮行为看的不是很懂,怎么赵田陈说句悄悄话话就把脖子都说红了?

  他很快联想到自己,皱了皱眉,发自灵魂的探问道,“难道我穷到连请大家吃快餐的钱...都没有了吗?”

  周易疯狂摇头,“那,那什么,我去联系外卖,今天晚上大家都推了工作,我们一起吃饭吧。”

  晚上五点整,医院搭配的营养餐和星星快餐的外卖一起送了过来。

  庄念的腿还没有力气,走两步就要在轮椅上歇一歇。

  就算这样,他还是亲自等在门口。

  外卖小哥今天不但带了暗红色帽子,还蒙了黑色口罩。

  庄念眨着桃花眼,笑了笑,“谢谢,辛苦了。”说着就去接外卖小哥拎着的四菜一汤。

  顾言轻轻皱眉,将菜拿的老远,“病人拿什么外卖。”

  他抬起脸来对着周易一挑眉,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得嘞。”周易一拍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外卖,“辛苦这位...外卖小哥哥啦。”

  说完场面话,他推着顾言向外,站在房门对着的另一面墙边,凑近顾言道,“我是想来接你的,可庄非要亲自等着。”

  他有些诧异的看向庄念,周易又在耳边说:

  “我和医生咨询过了,庄在醒来以后只见你一次就对你有好奇,或者好感,这是件好事,说明他潜意识里还记得你。”

  周易抿了抿嘴,“但还是不能太急,尽量不要让他受到过大的刺激,否则...不排除他会昏迷,或者再次把所有事情都忘了。”

  顾言点了点头,发现等在门口的庄念还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庄念认真的时候薄薄的嘴唇会抿得很紧,样子很乖,像高中课堂上最惹老师疼的那一种好学生。

  顾言口罩下的唇角轻轻牵起,对周易说了一句‘知道了’,而后迈着长腿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抱住了庄念。

  见了两次被抱了两次,庄念有些狐疑的仰着下巴问,“这是...你们快餐店的企业文化吗?”

  顾言笑出声,“算是吧。”

  那笑声很轻,很有磁性,听进心里酥酥麻麻的。

  庄念抿了抿唇,有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好像空了,又像在反反复复重复着同一件事。

  他跳脱的想着,无论他们从前认不认识,对方口罩和帽子下面的那张脸,一定很帅。

  接下来几天,庄念都会以各种借口定同一家外卖。

  医院和身边的朋友不准他吃他也不气,一边看着别人吃,一边吃医院给他配的餐,还吃得津津有味的。

  直到有一天,身边的人忙了起来,他再也没有了定外卖的理由。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每次都是周易打电话订餐,他连那家快餐的电话都没有存。

  本来就不准他吃外面的实物,想必也是要不来的。

  于是就此作罢。

  那之后他开始意识到,夏青川他们三个已经把他当成了一项工作,照顾他陪着他要花费很多精力。

  于是他开始更努力的参加复健。

  他的双腿还是没什么力气,活动范围大多是在卧室,不过每天都有人定时推他出去晒太阳。

  有时是夏青川他们中的一个,有时是护工。

  他也开始意识到每天住在这间豪华病房里开销巨大,对金钱的流失产生了不小的恐惧感。

  从陈设上来看,这间病房里设备一应俱全,满屋的家具设施都尽显高端质感,恒温空调、二十四小时的空气净化及保湿系统。

  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家五星酒店的总统套房,而不是一间病房。

  别说他晕着,就算醒来了也实在不用住在这样的地方。

  提过几次换房,周易都以没有普通病房为由拒绝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涌上心头,同时也让他有些忧虑不安。

  “无功不受禄,这些花销我要还的。”庄念琢磨了好半天,对周易说,“如果有空的话,我想具体看看这一年来的消费账单。我想知道我到底欠了那个...‘债主’多少钱。”

  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好跟着赵田陈称呼那人为‘债主’。

  他开始关心钱的问题,开始像周易打听他有没有房产或者是别的能变现的东西。

  睡着的时候就算了,既然醒过来了,别人的钱总要还的。

  可当他拿到那张七位数账单时,气焰瞬间灭了下去。

  “我为什么会穷到这种地步,连房子都没有?”任庄念内心再强大,也难免被眼前的现实挫败,“存款也只有这么一点点,我不是很牛的外科医生吗?难道没人送红包吗?”

  周易从后面推着他,闻言一怔,抖着肩膀笑出了声。

  这种话以前的庄念是绝对不会说的。

  “当时送红包的人要从这里排到江边,你从前要是有这觉悟,别说一套房,四套五套也有了。”

  庄念听周易笑出了声,自己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算了,我想那位好心人应该会同意跟让我分期付款的吧。”

  周易噗嗤笑了一声,见庄念像从前一样幽默,甚至比从前还开朗,他心里高兴,脱口而出道,“你放心吧,顾言不婻鳳会收你钱的,他又不是图你还他钱。”

  “顾言?”庄念皱了皱眉,从轮椅上转过头去,看见周易复杂又惊慌的表情,“我的债主叫顾言吗?”

  周易瞪大眼睛观察他的反应,好在庄念并没有什么异常。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但真见庄念对顾言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周易又没由来的一阵难过。

  纠结的很。

  庄念没看他纠结到五官扭曲的神色,转回身去继续问,“不图钱,那他图我什么?”

  庄念突自想着,有钱人一掷千金,其中应该不乏那种惜才的。

  对方又是个男人...

  “大概是图我的才华吧。”他用玩笑的口吻突自说着,“毕竟我从前那么牛,死了可惜。”

  周易,“...”

  怎么失忆了之后变得臭屁了?

  有点可爱。

  “不过该还还是得还。”庄念说,“慢慢还,我有手艺,他不用怕我跑了。”

  庄念来晒太阳的位置在一层东南门的位置,这里修建着古色古香的朗庭,两边种满了花草绿植,光线也好。

  他四处看看,挑选最佳躺尸的地儿。

  倏地,余光里出现一个人,带着暗红色帽子,在他的视线里一闪即过。

  他没再定外卖,但却常常看到那个人。

  有时是匆匆的背影,有时是一张侧脸,有时甚至像短暂的对上了视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庄念挑好了晒太阳的位置,抬手一指,那边周易手机突然响,他只好乖乖放下手。

  周易将庄念推到一边,转身接电话。

  对面的同事接到了一个急诊,要他马上过去。

  周易啧了一声,对庄念说,“庄,有急诊,你就在这等我千万别动,我叫人来接你。”

  庄念点了点头,“你去忙,不用担心我。”

  话是这么说,但他接下来的动作明显就是需要人担心。

  他是个要强的性子,腿脚不好用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巴不得现在就能跑,明天就能飞。

  周易一转身没了影,庄念便攥着轮椅两边的把手,用力撑着身体站起来。

  但他对轮椅这种设备显然还不够了解,轮子没有上锁的情况下,他这样推着轮椅向后用力撑着起身,等着他的只会一次摔落。

  果然,他才一施力,轮椅就向后滚出去,连带着他自己也向后仰躺。

  眼看就要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摔个四仰八叉,倏地,他的腰被人拦住,一顶暗红色的“星星快餐”映入眼帘。

  “是你?”他的语气是意外,但眼中却装着一抹皎洁和笃定,“你来送餐吗?”

  “嗯。”对方沉沉的应着,将头瞥向一边抓回跑走的轮椅。

  庄念试图看清他的脸却都被对方巧妙的避开,于是他开始打量他的衣服。

  水蓝色运动款T恤搭配破洞牛仔裤,白球鞋。

  庄念笑了笑,“你今天穿的还挺像送快餐的。”

  顾言将他小心放在轮椅上,压低声音说,“刚刚太危险了,不准再这样。”

  庄念怔了怔,‘不准’两个字带有很强的控制欲,往往象征着一段关系的亲密程度。

  如果是朋友或是关系亲密的人这样说很正常,但萍水相逢连脸都不给看的人就用这两个词命令他,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下次我会锁了轮子,然后继续这样。”庄念淡淡的说着,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挑衅和调皮。

  他知道轮子是可以上锁的。

  顾言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注意到庄念语气里的得意。

  他突然觉得现在的庄念和小时候他认识的庄念很贴合,固执坦诚的有些可爱。

  顾言无声的笑了笑,推着他往回走。

  “你们店的快餐好吃吗?”庄念闲聊着,“医院的饭菜清汤寡水实在不合胃口,每次都看着他们吃都怪馋得慌,你给我留个电话行不行?下次我自己找你定。”

  顾言低头看他,细软蓬松的发丝乖顺服帖,有些长了,“医生说你不能吃太油腻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说着,庄念突然从轮椅上将头扬起九十度,像是故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要看清他的脸一样。

  顾言呼吸微微一滞,将头撇向旁边,一时间心跳快的像乱敲的鼓点。

  庄念没看到,失望的嘟了嘟嘴,“我想吃鱼,甜滋滋用油炸过的那种。”

  顾言从上向下,正好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滚圆秀气的鼻尖还有微微嘟起的粉唇。

  “好。”心脏软成一颗团子似得,顾言清了清嗓子,“明天送过来给你。”

  “真的?!”庄念眼睛亮了一瞬,但没再突然转过头去。

  既然人家不想给看,他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不知道你们店里做的好不好吃,我总觉得...”他一改之前欢脱的语气,缓缓的说,“我总觉得,那种味道或许能帮我想起什么...”

  车轮在逼仄的廊内缓缓停下,攥在把手上的两只手悄悄捏紧,顾言问,“你想想起来?”

  庄念沉默,不点头也不摇头。

  半响,他才又开腔,声音轻轻的,有些乖,“我不知道。”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晚上常做的那个梦,也没有说过他常常因为那个梦而惊醒。

  他身边的人都在掩饰着什么,他能感觉到。

  每个人都不想他记起从前的事情,所以他不能把这个唯一接近从前的秘密说出去,任由自己被折磨。

  “其实...每次想到什么我都会感觉很害怕,又想记起来,又怕记起来。”

  那些对着其他人说不出来的话,他却想对这个连脸都没见过的人说一说。

  庄念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为什么这个人会激起自己的倾诉欲,会让他觉得亲切。

  “我最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的人很模糊,我看不清他,每次想靠近,他就走的更远,我追不上他。”

  “所以...”他搓揉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我总觉得有人在等我,我记不起来,他会伤心。”

  顾言蓦地屏息,酸涩瞬间从鼻尖窜上了眼角。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庄念的话,庄念自然没了再说下去的理由。

  一路无话,顾言推着庄念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病房,而且自觉在门口换了一双拖鞋。

  庄念看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怔。

  夏青川说门口的拖鞋都是他们来照顾的时候会穿的,可那双深灰色的却一直摆在角落,没人动过。

  这人来了,别的都不看,径直把那一双穿在了脚上。

  庄念默不作声的看着。

  他无法不对这个人在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有这种感觉。

  临床上,失去记忆的患者只有在面对记忆深刻的人或事才会产生强烈的特殊的心理或生理反应。

  顾言没注意到庄念探究的目光,把他放到床边,锁上轮子,准备要离开之前又说:

  “你可以再试试没人的时候逞能,把自己摔骨折了,然后再多趟一个月。”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没什么起伏,不像警告威胁更不像关心在乎。

  但在庄念听来却格外有用,甚至有想接一句‘不敢了’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炸了毛一身反骨的狗狗,瞬间被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捋顺了。

  有点伤自尊。

  见人要走,庄念喊住他,“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倒杯水?有点口渴。”

  顾言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朝饮水机的方向移动,随后意识到什么,脚步顿了顿。

  病房里靠墙位置有一排暗柜,那里面放了个小型饮水机。

  一个外卖员,怎么会知道VIP病房里的布局?

  等他注意到这一点时,已经下意识的将脚尖转到了那个方向。

  庄念在试探他...

  为什么试探他?

  顾言将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拖鞋上,然后平静的转过头问,“饮水机在哪?”

  庄念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盯着他脚步移动的方向,仿佛心里的某个想法被作证了一般笃定道,“你应该知道。”

  “不喝就算了。”顾言冷冷说着就要离开。

  庄念心里一慌,忙指向那个柜子,“在那里。”

  顾言于是接了杯水递过去,庄念却没有接被子,而是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个是我的杯子?”

  没等顾言将问题重新递回来,庄念又说,“你最近总是出现在医院是为了见我对吗?你认识我。”

  浅色的眸子轻轻一眨,“或者我应该说,你就是跟我住在这里的人?”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入,却偏偏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要让对方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说出真话。

  顾言被抓着的手腕微微一僵,没有急着承认也没有急着撇清。

  被塞了一大堆问题过来,他最先表现的应该是不解和迷茫。

  庄念见人不上套,没慌也没乱,不淡定的人瞬间成了他,只能乘胜追击道:

  “你知道医生还在控制我的饮食不准我吃油腻的东西,你知道我的病房在哪,你知道哪一个是我的杯子,你脚上穿着的这双鞋别人会刻意不去碰而你穿的那么自然,你根本就认识我!”

  看见房间里有地毯下意识的换鞋是基本的礼貌,准确的在几个杯子里拿到了对方的也可以说是巧合。

  顾言明明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可他此刻却什么都不想说。

  如果庄念已经认定过他的身边有别人,那他不想杜撰出一个莫须有的人来。

  那个人,只能是他。

  “我醒来那天你穿着衬衫西装,哪个送外卖的会穿正装?”庄念收紧手掌。

  “你每天出现在医院,明明在看我却又站的远远的不靠近也不打招呼,要不是我今天...”

  顾言立刻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心一蹙,由被抓着的一方变成抓人的一方,盯着对方的眼睛沉声问,“你故意的?”

  “故意摔倒,为了证明我是不是在看着你?”他的语气冷的像冰,比空调里吹出的冷气还冻人。

  “是。”庄念自觉理亏,咬了咬下唇反而不敢去看对方了,他没由来的心虚,心尖都有些发颤,却嘴硬道,“我就故意的。”

  远远的站着不肯靠近,这和他梦里出现的那个人太像了,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庄念逼问着,“我醒来那天搭在另一张床上的睡衣根本就不是我的尺寸,比我大了一码,这里明明还生活着另一个人。”

  “是你对不对?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脸?”

  第一百二十七章

  庄念一瞬不瞬的凝着对方。

  他一直能感觉得到,所有人都在刻意瞒着他一些事情,极力抹杀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可他想记起来,无论是醒着还是在梦里,他都迫切的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

  “让我看看你...”庄念由他抓着,另一只手讨好似得附上对方的手背,“我睡着的时候,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对吗?”

  顾言的唇线抿得平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夏青川和周易都叮嘱过,他们不能冒险,要给庄念适应的时间,不能刺激到他。

  一旦承受不住,庄念很可能再一次陷入昏迷。

  可被爱人遗忘太痛苦,盼着醒来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不得不与对方保持距离的感觉也太痛苦。

  他想抱抱庄念,想亲亲他,想告诉他不要怕想起他,别为了他疼...

  短短几秒的犹豫,明明双腿没有力量无法依靠自己力量站立行走的人,突然压着他的手背站了起来,一把掀开了暗红色的鸭舌帽。

  四目相对,仿佛惊涛骇浪从心头碾过。

  不知是因为双腿脱力又或是别的原因,庄念重重的跌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啊,周哥叫我去接你呢。”赵田陈推门进屋,看到房间里的场景惊得立在了原地,屏住了呼吸。

  屋内,顾言和庄念两人一站一坐,目不转睛的凝着对方。

  灿然的日头洒下来,将两人笼在同一片金纱里。

  赵田陈看不到顾言的神色,于是他紧紧的盯着庄念,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心头。

  庄念会晕倒,会失控,还是会歇斯底里?

  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受到严重刺激是有直接疯掉的可能性的。

  庄念虽然内心强大到无人能及,可那是从前,他现在失忆了啊,就连听到关于两人从前的回忆,看到那个小皮箱都会晕倒,那看见顾言的脸呢?

  会疯的吧?

  还是会晕?

  这次要晕多久?一年?五年?十年?!

  想到这,赵田陈立刻拔腿朝两人跑了过去,恨不得直接将白大褂脱下来扣在顾言头上。

  可他不敢,顾言气场太强了,他会被吓死。

  还未近身,他就看到庄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去,唇色也退了个干净。

  和那天晕厥之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庄念会晕,或许还会醒来忘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但那已经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完了...”赵田陈以做医生多年的经验笃定自己预想的状况即将发生,然后突然就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哪怕整间医院的教授专家都堆在这里,也无法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

  顾言的下颌线紧紧抿着,一双墨色的眼睛倏地一震暗淡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亲眼见证血色是如何从另一个人脸上褪尽的。

  他看见庄念那双浅色的眸子也倏忽一闪,神色像是惊慌,也像是确幸,仿佛曾在那片刻震惊中想起什么。

  然后被他握在掌心里的那条细腕倏地软了下去,像是盛不住的水和沙,要顺着指缝溜走。

  顾言猛地收紧掌心将其向上提了提,另一手捏住对方的下颌骨,捧着那张苍白的脸,逼视着对方沉声说,“不准晕,庄念,我还活着,你看清楚,我还活着。”

  说罢,他俯下身,含住了那双没有血色的薄唇。

  他不知道他的话对方还听不听的懂,他只是急切的想要留住对方。

  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住,庄念就在他的唇间,在他的掌心,再次睡了过去。

  “不要...”顾言混乱的搂他的肩,托的脊,却止不住怀里的人要落下去,“庄念...不准...”

  ...

  身边的医生护士来了又走,无意的擦撞在顾言的肩膀上。

  他却无知无觉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躲避,像是麻木了,又像是身体的某一部分也跟着床上的人一起走了。

  “再这样下去,我看小顾总要先疯了。”赵田陈站在病房角落,悄悄拉起夏青川的手说。

  “上次是十五分钟就醒了,这次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赵田陈咬了咬牙说,“哥,你说这次会不会...”

  “别乱说。”周易焦急的抻头向病床上看,自责道,“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夏青川说,“其实就算我们再小心,他们两个总要见面的。”

  如果顾言是庄念的心结,那么无论时隔多久见到都可能导致庄念发病,这种事情或早或晚,总要发生一次的。

  “他们为了跟彼此在一起都拼过命。”夏青川说,“我们...相信庄念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房里的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放慢的胶片,除了机器偶尔的鸣叫和医生们动作间的轻响,更多的是死寂。

  顾言立在床前,狭长的眼垂着,长睫遮住眼底的神色。

  他的身形挺拔,除了落在身侧不住揉捏在一起的拇指和食指,看不出任何焦虑又或绝望的端倪。

  倏地,鸣叫的机器上就有了起伏,有人喊了一声,“醒了!”

  顾言明明守在最近的位置,却是在听见叫声之后才有所反应,手缓缓颤抖着攥成了拳,点墨似得瞳仁一震,滞住的呼吸终于顺畅的吐了出来。

  这几个小时长得像是几个世纪,他真的不想再离开庄念,不想再装成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身边。

  他不清楚夏青川和周易说的那些理论和专业术语,他只知道他不要做庄念梦里那个模糊的,看不清模样的人。

  庄念的潜意识里有他,会梦到他,想靠近他,他不能再离开。

  庄念也想见他,既然想见,就不会脆弱到只看一眼就离开他。

  他赌他舍不得。

  无论记不记得,都舍不得。

  夏青川和周易错开医生围到床前。

  “庄,还记得我们吗?”周易试探的问。

  庄念恹恹的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床边站着的众人。

  每个人都在等着他看向顾言时的反应,为此大夫和护士都没有离开,然后...在众人屏息的紧张氛围中,庄念的视线轻描淡写的扫过了顾言...

  没有任何反应。

  “我记得...外卖小哥送我回来,然后...然后我就晕了过去。”他说,“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

  在医生的问话中得知,庄念对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记得,包括带着一顶暗红色帽子的小哥送他回来,帮他锁上轮椅的车轮,警告他不要再逞能。

  可除此之外的对话、试探和碰撞,内心说不清的亲切和异样,包括那顶帽檐下的脸和看到那长脸时一瞬间受到的冲击,完完全全被忘掉了。

  如今他看到顾言,就都像看到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平静中带着浅浅的淡漠。

  他一次一次的睡着,仿佛就是为了要将顾言忘得干干净净,才肯彻底好起来。

  庄念指着那顶暗红色的帽子问,“小哥走了?他还说明天要带鱼给我吃,我又忘记要他的电话号码了。”

  周易掀眼皮瞄了一眼顾言,“呃...没事儿,你先休息,我们帮你联系他。”

  庄念本来说的是句玩笑话,但见大家都没有要笑的意思,抿了抿唇,“我是不是...忘了些很重要的事情?”

  夏青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只是看你晕倒有些担心。”

  医生又问了些问题之后离开病房,还是庄念熟悉的那些人留了下来。

  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

  顾言也没有离开。

  “他...”庄念用余光瞥了一眼顾言,盖在被子里的手交叠着不安分的搅动,说不上是焦虑又或者是紧张,“是谁?”

  顾言的颌骨微动,眸子沉了沉。

  庄念不记得他了,看到他也不会有别的反应,他也就不用再躲开了。

  不知道现在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的心脏仿佛已经被折磨的血肉模糊,深一刀浅一刀都不觉得疼了。

  庄念还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对顾言最好的身份定义就是:

  “债主。”赵田陈无缝衔接他说过的谎话,思维堪称缜密。

  “啊?他...”庄念咬了咬唇,到底没有再看‘债主’一眼,而是轻轻皱了皱眉,随手拽过夏青川压低声音说,“能不能先请那个人出去?”

  夏青川狐疑道,“为什么。”

  庄念沉默半响,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很陌生,有些心慌,很不自在。

  “我...”他扯出一丝苍白的笑说,“大概是欠他太多钱了,我...不太想看到那个人。”

  庄念向来是个温和的人,除了那时为了避开顾言会浑身带刺之外从来不会有意或无意的去重伤别人。

  ‘不太想看到那个人’这句话翻译一下大概就是‘讨厌’了。

  夏青川诧异的看着他,余光不自觉得瞥向顾言,他不确定现在的顾言还受不受得住庄念的一句‘讨厌’。

  庄念从醒来到确认失忆,明明将有关顾言的一切都忘了,连细枝末节的从前都不能提及,却偏偏又被看不清脸的外卖小哥吸引。

  这对两人来说也算是个好的开始,偏偏又晕倒,醒来之后连那点子好感也没了,变成了‘讨厌’。

  庄念抿了抿唇,提高些声音说,“你帮我换个病房吧,那些钱,我会还给他。”

  正说着,一只沉默不做声的顾言向前走近了,沉声说,“你们先出去一下。”

  庄念下意识的想要去拉住夏青川,仿佛这个人是什么洪水猛兽,在朋友都走了之后会吃了他一样。

  但他抬起的手却被顾言挡下,抓在手心里。

  “出去。”顾言说。

  顾言很少和身边的朋友这样说话,口气冷漠霸道,不容置喙。

  周易拉了拉赵田陈,“叫你哥走。”

  赵田陈点头,轻轻喊了一声,“哥!”

  他们两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把庄念交给顾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就算知道顾言现在情绪不稳定,但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庄念的人。

  从前他们几个一开始拦着挡着也只是怕庄念承受不住刺激。

  现在两个人已经见了面,没理由再把他们分开。

  夏青川却没动,看了看顾言,最终也是欲言又止,什么都没有嘱咐。

  他没有身份和立场嘱咐顾言不要对庄念怎么怎么样,顾言比任何一个人都小心翼翼,也同样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庄念。

  顾言始终拉着庄念的手,力道不重,但要挣脱却难。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病房,顾言突然使力将人推倒在床上。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突然觉得心跳很快,很不舒服,撇过头去不看他,“你,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拉过他的双手按在头顶,锋利的眉眼微微眯起,“你怎么这么会折磨人...”

  庄念偏着头,听不懂他的话,可顾言却执意想让对方看着他。

  于是用一只宽大的手掌压在他两条细腕上,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对方和他对视。

  庄念的长睫簌簌颤着,不明显的喉结滚了滚。

  顾言此刻的难以自控,是物极必反的一种常态,压抑久了的人难免会做出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事情。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想把庄念压在身下,做更过分也更亲密的事情。

  “你不是问周易我图你什么吗?”顾言敛着神色,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之前他一直跟着庄念,自然知道他和周易都说了什么。

  “不图钱。”顾言向前凑了分寸,“也不图你的才华。”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藏着委屈,从庄念的眉峰刻画至唇瓣,近乎疯狂的占有欲揉在里面,“我图你这个人,图你的身体,要还...用这些来还。”

  第一百二十九章

  “哈...”庄念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猫咪似得低喘。

  他完全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的人会对他说这么直白又露骨的话,不知是惊到了还是吓到了,薄薄的眼睑都变成了粉红色:

  “我...我们两个,都,都是男的。”

  庄念狠狠眨眼,强压着语调里的颤音和心里的震惊以及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顾言闻言轻轻蹙眉。

  一桩桩一件件,庄念都在不断刷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像在刻意折磨他一样。

  失忆就算了,难不成性取向也要改变不成?

  顾言突然有些悲从中来,而这种情绪堆积到极至之后,又让他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近日总在患得患失中徘徊,就在刚刚他也还以为庄念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可现在人就躺在他的身下,会气人,会不自在,会脸红。

  是活生生的,充满生机的庄念,面对这样的庄念他怎么可能还气的起来。

  顾言探出一小节舌尖舔了舔下唇,没忍住,低头轻轻舔吻了一下对方的唇。

  这一吻很仓促,却出奇的温柔,软软的舌尖抵在唇上,连同湿热的唇一同裹挟着对方的唇,轻轻一吮。

  “唔!”庄念心脏仿佛都停跳了,睫毛抖的像小鱼的尾巴。

  一吻结束,庄念的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耳朵尖也爬上了一簇胭脂。

  “男人和男人又怎么样?”顾言趴在他的耳边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顾言的唇就在他耳边,说话时呼出的气扑在耳廓上,让人心慌。

  庄念瞪了瞪滚圆的桃花眼,像一只怒极了的兔子,突然偏过头,一口咬在了顾言耳朵上。

  也许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冲击,他发狠的咬,说话也不肯松开,口齿不清的说:

  “混蛋。”

  顾言被咬的闷哼一声却不躲也反抗,他不躲,庄念就真的等到咬够了,出了气才肯松口。

  几颗整齐的牙印清清楚楚的印在了对方耳廓上。

  图他的人,图他的身子,还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怎么试?还能怎么试?

  庄念的脸还红着,出了气也像个被轻薄了的良家少女,急喘着,无力的倒在枕头上,连踢踹都做不到,实在没用。

  ‘轻薄’这样的词用来形容自己这个男人,这对庄念而言简直是自取其辱。

  “请你出去。”庄念皱眉道。

  顾言睨着他,不恼也不怒,唇角反而挂上了一抹皎洁。

  他的目光留恋在庄念发红的眼角上,留恋在他唇边挂着的水痕上,笑容逐渐展的更大。

  像是在确幸庄念并没有因为一个吻而发病,又像是因为些别的。

  “可以。”顾言随口答应,一直压在对方腕上的手收回来揉了揉耳廓,“那还钱吧。”

  “你!”庄念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有钱人。

  打着帮助他的名义图别的,他不从就要马上还钱。

  他内心愤愤,但强大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再亏欠这个人一分一毫。

  于是气急败坏的将自己放进床头柜里的所有银行卡都甩了出去,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八十万,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顾言挑了挑眉,一张一张捡起那些卡片。

  每一张卡片背面都贴着所剩余额,庄念打算还钱,就在闲下来的时候做了这些无用功。

  顾言将上面的数字加在一起,随口说,“七十三万九千五百二十八块两毛四。”

  庄念抿了抿嘴,知道距离对方给垫付的医药费还差得远。

  但他不能认输,这个时候认输不就只能用身体来还了?

  他可是个男人,是个很牛的外科医生,“我,我微信里还有一点,转给你。”

  顾言哼笑,“好。”

  醒来之后夏青川就给他买了新手机,还转了五万块给他当零花钱,在医院没什么开销,他直接把钱全都转给了顾言。

  “剩...剩下的我慢慢还。”他将手机摔在枕头上。

  顾言勾唇一笑,“既然要还,我叫助理把利息也算一下,你顺便一起还了吧。”

  庄念狠狠斜了他一眼。

  做慈善还有往回要钱的?可又是他非要还钱不可,实在也怨不得别人跟他清算。

  他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我...我回头慢慢还你。”他的气焰明显低了,“可以吗?”

  顾言虚掩着唇轻轻一笑。

  “当然可以。”他似笑非笑的说,“不过既然还欠着我的钱,就没有再赶我走的道理了,你说呢?”

  “随你。”庄念将头瞥向窗外,“反正是你花钱租的地方。”

  屋内传来几句高声的谈话,夏青川担心庄念的病,急的站了起来。

  又有抽屉拉开的声音,他长吁一口气说,“我进去看看。”

  周易刚要拦着,就看见顾言自己推门出来了,而且神色还算明朗。

  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这一刻算是他最明朗的一天了。

  “庄没事吧?”夏青川问。

  顾言点了点头,拍着他的肩膀说,“让你担心了,他没事。”

  第二天,庄念真的吃到了一份又香又酥脆的松鼠鱼,不过他没见到外卖小哥,是周易带给他的,他连声谢谢也没能说。

  而且他也没有因为那种味道想起任何一点关于过去的事情。

  自从不明所以的晕厥过后,庄念连梦都很少做了,只是心里头莫名还是对那个不再出现的外卖小哥有些介意。

  他的腿好了很多,不用人再贴身照看他。

  一个人独立行走的自由在好好拥有这双腿的时间里是无法体会到的。

  庄念闲不住,没几天就跟楼下的病友打成了一片。

  他从前是医生,就算忘了许多事也还能下意识的说出许多临床上的症状和病因,说笑之余顺便免费看病。

  长辈们看他长得又乖又帅还有本事,腿脚不太好的样子难免更叫人心疼,常常给他送些吃的,见不到他的时候就让护士送过去。

  在这过程中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来牵红线。

  “小伙子,谈恋爱了没有啊?”丢了半颗门牙,头上裹着纱布,很有喜感的老大爷侧头问他。

  庄念很少考虑这些事,由他被顾言强吻时怂包的反应来看,他大概没什么感情经历。

  就算现在被个年过半百的老大爷询问感情问题,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呢。”他弯着眼睛回答。

  “哟,二十七,放在原来的社会,娃娃都要满地跑了!”老大爷一脸惋惜,“怎么不谈一个?”

  庄念想了一会老大爷的问题,“要谈的,等我病好了,工作稳定了,就谈一个。”

  “那有没有理想型啊?”老大爷来了兴致,“喜欢什么样的?”

  又是一个庄念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他再次沉默,顺着问题仔细想了想,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头发是长是短呢?

  正想着,眼睛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笔挺西装,宽肩窄腰,一双腿又长又直,短发下是锋利的眉眼,挺拔的山根,薄薄的唇和流畅的下颌线。

  别人穿一身黑西装都像售楼处的营业员,顾言却像是总裁小说里扒下来的纸片人,帅的快不真实了。

  不知为什么,庄念的心突然有一种被惊悚画面冲击撼动的错觉,脑子也像被雷劈了,竟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那个被按着手腕的吻。

  “我喜欢眼睛大,娇小可爱的,不那么冷冰冰的,最好是长头发。”庄念一股脑的说。

  彼时顾言已经走到他身前,突然弓下身和他对视,“在聊什么?”

  庄念快速眨了两下眼睛,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人该不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他如此想着,就见顾言抬手触在了他的额头上,低沉的嗓音响起,“脸这么红,发烧了?”

  庄念微微一怔。

  撇开别的变态行径不说,眼前这个人对他算是仗义的。

  毕竟不是哪个有钱人都有兴趣帮助一个连醒不醒得过来都两说的医生。

  眼下对方只是关心他,他实在不应该表现的太过抗拒。

  毕竟对方除了强吻了他...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庄念咬了咬内唇,刚要认真的回答对方自己没事,就看到顾言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鼻尖上有汗。”顾言说,“脸红不是因为发烧,难道是因为看见我了吗?”

  庄念定定的看着他,眨了两次眼睛,然后默默的把自己的轮椅开锁,向后滑了一段距离,一个利落转身,划走了。

  正常人都会在看到他鼻尖上有汗的时候判断出他没有发烧,顾言偏偏要上来摸一摸。

  分明就是在戏弄他。

  庄念捏紧了两条轮子,疯狂转出了火星。

  赵田陈从大堂路过看见他,“庄医生,你的腿不是已经好了吗?”

  庄念蓦地停下来,耳朵尖唰地红透了,但语气依然带着固执的从容与淡定:

  “有些走累了,不用担心,你忙你的去。”

  说罢,他硬着头皮把自己划进了电梯。

  顾言站在原地看着,脸上是宠溺的笑。

  旁边的大爷原本还打算把自己孙女介绍给那个滑轮椅跑掉的小伙子,看到现在也有些迷茫,问道:

  “小伙子,你和刚刚那个小伙子...什么关系啊?”

  太阳晒的厉害,顾言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笑道,“我是他男朋友。”

  第一百三十章

  电梯到了二十一层停下,庄念下电梯,另一边的电梯也同时打开,寥寥几个人走出来。

  突然,有人撞了他的轮椅一下,温柔明媚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对不起。”

  庄念的腿可以走路了,轮椅是他晒太阳时习惯做的。

  他从轮椅上起身,转过去笑笑说,“没关系。”

  语住,他微微一怔。

  身形娇小的女生长发披散着,头上带着一定暗红色的鸭舌帽,上面写着‘星星快餐’。

  女生也定定的看着他,笑的时候嘴角有两颗梨涡,“你好帅啊,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以后一起玩。”

  庄念再一次愣住。

  他惊讶于女生大大方方的模样,也佩服她的勇气。

  庄念没拒绝,大方的掏出手机递过去,“好啊,那我可以找你订餐吗?”

  “可以可以,我叫何岁,何年何月的何,岁月的岁。”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要完全仰着头才能看到庄念的脸,“你呢...帅哥?”

  “自然不叫帅哥,”庄念笑笑,“我叫庄念,庄周的庄,想念的念。”

  何岁笑的甜美,一双圆眼睛水水的,看上去很单纯。

  小家碧玉的模样,性格却带着些豪放在里头,“你真幽默,我喜欢。”

  她拎着餐盒要走,庄念叫住她,“那个...负责给你们店里送餐的,有没有一个男生?”

  庄念怕这样突兀的问太奇怪,补充道,“是这样,他的帽子落在了我的病房里,我想还给他。”

  何岁狐疑的看着他,“我们家没有其他送餐的员工,只有我。”

  庄念,“...”

  “这样啊...谢谢。”

  庄念魂不守舍的回到病房,第一反应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毕竟他有这方面的疾病。

  可那顶帽子又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

  发微信问了周易,得到的回复是:

  【辞职了吧,现在年轻人都没什么定性。】

  庄念只好作罢。

  被落在后面的顾言径直走了进来,随手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

  庄念无事可做,窝在沙发上点开了电视机。

  “你真的没事可做吗?”他眼睛盯着电视随口说,“整天往这里跑?”

  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庄念身边的沙发一弹,凹了进去。

  他往旁边看,顾言不但脱了上衣,连衬衫也脱了,裸着上身坐在他身边脱裤子。

  庄念,“...”

  顾言偏过头去和他对视,又淡淡的转开视线,“很热,洗个澡就走。”

  庄念迟钝的眨了眨眼睛,木讷的将视线转过去落在电视机上。

  顾言的身材,真的太好了。

  劲瘦匀称,曲起手臂吃劲儿的时候能看到大臂上凸起的筋。

  肩膀很宽,坐在那也能窥见倒三角处紧实的腹肌。

  等到浴室的门关闭,庄念迅速抓起矮桌上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低了几度。

  和顾言呆在同一个空间里的感觉他很不喜欢,仿佛空气都变得焦灼了。

  庄念左思右想,最后关了电视,回了卧室。

  他对这个‘债主’一无所知,年龄,兴趣爱好,从事的工作,家庭状况,等等等等。

  顾言在他面前展现出的性格也似乎和他沉稳精致的外表有些不同。

  惯会口出狂言,经常性撩拨挑逗,没一点正经,就像个骄矜的富二代,连喜欢和爱都可以很廉价的那种花花公子。

  说不定自己只是他想玩弄的其中一个罢了。

  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想再去琢磨外面的人,左手无意识的抹了抹右肩。

  他的身上有很多疤,除了肩膀,手腕,腹部也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在意肩上这一条,甚至有一种病态的冲动,想要撕开这里的皮肉,看看里面是否只埋了骨头。

  他的手摸在那道疤上,望向窗外的目光缓缓失了焦距。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他的肩膀,“庄念,庄念!”

  庄念回过神来,茫然转过身去。

  顾言离他很近,眉心微微蹙着,俨然是一副担心的模样,这让他庄念一时忘了要去拉开两人的距离,呆呆的问,“我睡着了?”

  顾言仍皱着眉,用两只手拖住了他的左手。

  “你在做什么?”顾言满眼的心疼。

  庄念狐疑的看向自己的手指,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的五根指头上都沾了血,右肩隐隐疼着。

  原来是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用手抓破了自己的皮肤。

  看着那些血,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手掌的温度迅速退去。

  他开始发抖,额上变得汗涔涔的,“我...我有点晕。”

  他慌张的看向眼前的人,那人却像梦里一样变得越来越模糊,于是他用手去抓,紧紧攥住对方的手。

  顾言立刻意识到什么,随手抓过薄毯包裹住他沾血的手,“别怕,看着我,晕血而已,别怕。”

  “晕血?”庄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恹恹的重复着,“你说我晕血?我不是外科医生吗?”

  庄念小时候有过晕血的经历,但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就痊愈了。

  那时候红色于他而言是伤口的颜色,代表着疼痛和生命的流失,是痛苦的,所以他开始讨厌血,并且出现晕血的症状。

  现在又出现晕血的症状,大概与他们出事那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顾言突自想着,从前庄念所受的伤都与那个恶魔般的养父相关。

  而现在,庄念的隐痛,都是为了他,是他造成的。

  宽厚温柔的掌心轻轻盖住了庄念的眼睛,顾言的柔声说,“会好的。”

  庄念眼前的光整个被遮挡密实,但他知道对方是想保护他,于是乖顺的闭上眼睛说:

  “如果是这样,我恐怕短时间内不能把钱还给你了。”

  顾言的手掌又淡淡的烟草和薄荷味,很好闻,莫名让人安心,他忍不住仔细的去嗅。

  简单的一个动作,让他在看见血那一个刹那出现的心慌和惧怕通通消失了。

  就连肩膀上的伤口好像都不那么疼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的心脏酸酸涩涩,像是初见那个外卖小哥,又像是看到了那些破碎的梦。

  “好。”顾言的声音近了,呼吸扑在他的唇上。

  庄念立刻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猛地在睁开眼睛眨了眨眼,目之所及是一片穿透掌心的暖阳,橙红色的。

  他的心脏沉闷的一跳,第一次见到顾言时那种心慌和不自在的感觉又出现了。

  庄念猛地推开顾言坐了起来,喘息有些急,眼睑被盖的发红,细白的手紧紧抓住卡其色薄毯,“我...”

  顾言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再次伸手勾住了他的后脑,倾身吻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顾言的动作十分蛮横霸道,但他的吻是温柔的,庄念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唇在微微发抖。

  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可庄念如今的感情世界和记忆一样空白,他没对谁都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的潜意识里觉得,正常的男人应该和女孩在一起,所以当下的心跳过速,慌张无措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震惊之余,对方的唇舌勾缠深入,卷舔过齿冠和上颚,吻得人喘息都困难。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轻轻一颤,脊柱像是有电流爬过。

  这种生理上的反应也很陌生,越发迅速的心跳频率让他觉得不安,挣扎着后退。

  像是被欺负狠了,半阖着的眼睛里有雾气。

  他推搡着,躲避着,喘息着,“我...我不喜欢这样!”

  染着血的手指在对方侧脸上留下浅粉色的印记。

  顾言微微一怔,用拇指推着唇角擦掉津液。

  他一瞬不瞬的凝着庄念,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不易察觉的拉长了呼吸,转身抽出纸巾递给对方,“对不起。”

  心脏跳动的余震还在,拍打着胸腔,连头脑都跟着一下一下的胀跳着。

  庄念匆忙的接过纸巾按在自己唇上。

  “我不喜欢男人。”他斩钉截铁的说,“如果你再这样,我...我只能搬出去。”

  顾言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患者受伤了,麻烦拿些处理伤口的药水和纱布。”

  护士送来纱布、棉签、胶带和红药水,统一放在托盘里准备进房间,被顾言接过,“我来吧。”

  小护士往病房里面窥一眼,忧心道,“庄医生怎么会受伤...是...跟梦游症有关系吗?”

  顾言抬起食指虚抵在唇边,“嘘。”

  小护士立刻抿唇,点了点头出去了。

  顾言回到床边,搬了椅子坐下,“把眼睛闭上,如果不想晕过去的话。”

  说罢,他伸手解开庄念睡衣上的两颗口子。

  庄念莫名觉得羞愤,一把拍开顾言的手,“我会去找护士帮忙。”

  顾言耸了耸肩,手上的动作未停,在棉签上裹了一层红,“都是男的,你害羞?”

  庄念被问的一噎,没等反驳,对方又说,“既然不害羞,那你别扭什么。”

  对啊,别扭什么,不就是擦个药?

  强吻别人的又不是自己,自己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别扭,有什么好别扭的。

  庄念咬了咬后槽牙,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内心坦荡,刷刷刷解开胸前全部的纽扣,手腕一撩,把半边身子都露了出来:

  “那就麻烦了。”

  顾言的瞳孔微妙的一震,勾唇笑了,“你别忘了,我喜欢男人,你这样...算是在勾引我吗?”

  他抬起狭长而又深邃的眸子,带着笑意看向庄念的眼睛,看向对方耳朵尖悄然改变的浅浅的粉色。

  不得不承认顾言骨子里透出的自信和笃定是非常有魅力的,就连使手段也明目张胆的使,坦诚又热烈。

  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对方,我就是在撩你,那又怎么样?

  正常人应该都抗拒不了他的撩拨。

  可庄念现在是个不正常的。

  他诧异的拧眉瞪着顾言,无法相信前后左右的路都被眼前这个狡猾的男人堵死了,他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反击。

  思忖片刻,他被激发出了作为一名医生的专业素养,正色道:

  “荷尔蒙分泌过多会使患者出现脱发、性欲增强、体毛旺盛等相应的临床表现,你该去检查一下。”

  顾言微微一愣,倏地抖着肩膀笑出声来。

  他的眉眼里揉着无尽的宠溺,温柔的像是隆冬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明媚又温暖,让人无法抗拒。

  庄念愣住了,喉结不易察觉的滚了滚。

  好像无论他对眼前这个人做什么,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生气。

  明明是对方先帮助了他,给他出钱让他治病,醒来之后又常常出现看望他,带很多又贵又有营养的东西给他吃。

  虽然对方目的不纯,但说到底除了亲了他几次,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他呢,醒来第一眼就说了不想见到对方那么残忍的话,相处的时候也总是话里带刺,刚刚一激动打了对方一巴掌不说,现在还要诅咒人家脱发。

  那么帅的一张脸,真的脱发了...怪可惜的。

  庄念抿了抿唇,鬼使神差的也跟着笑了,“对不起。”

  “嗯。”顾言毫不谦虚的接受了对方的道歉,他在说笑中就把伤口处理好了,起身揉了揉庄念的头顶婻鳳,“好乖。”

  庄念的呼吸浅浅一滞,偏开了头。

  赶在大中午回来的人说洗个澡就会离开,现在夕阳已经斜去了半山腰,那人还靠在沙发上端着iPad勾勾画画。

  “你不走了?”庄念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吃摆在盘子里的水果一边问,粉唇嘟着,左腮被撑的鼓鼓的。

  是楼下大爷大妈通过小护士给他投的食,很多种水果,他从袋子里拿出来摆进九宫格的陶瓷盘里才吃。

  顾言应了一声,“晚点走。”

  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屏幕,偶尔蹙眉,偶尔用亮绿色的荧光特效勾画上面的内容。

  庄念戳了一块西瓜,捏着小叉子在指尖转了转。

  他对感情的事不太了解,但智商还在线,知道顾言说要走却没有走,是因为担心他。

  一个人吃独食不太好,他将小叉子递过去,切成正方形的西瓜块向上挑了挑,“要不要吃?”

  他说着,视线落在顾言薄薄的唇上,有些干,一个下午都没见他喝水。

  夏青川那几个来这一向是自给自足不用他照顾,可这个不一样,好像别人不照顾他,他能把自己渴死在沙发上。

  顾言坐在原地没动,眼睫仍旧垂着,“拿近些。”

  庄念呼吸一哽,还是依言站起来把西瓜递过去。

  顾言微微侧身,偏过头,手臂和胸前的肌肉随着动作绷紧,将衬衫扯出几条不明显的褶皱。

  他薄薄的唇缓缓张开,能看到透红的一截舌头。

  庄念清了清嗓子,快速把西瓜塞进去,抽出勺子坐回原位,落在沙发上的那只手曲起,食指抠了抠真皮面料。

  对面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庄念视线轻描淡写的扫过对方,是顾言在打电话。

  “你发来的方案我看过了,需要做些小的变动...”

  庄念落在地毯上的脚很慢的左右晃了晃,像是要抖掉全身的不自在,然后随手戳一块水果。

  还没递进嘴巴,顾言的手就神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芒果不行,你会过敏。”他的动作很快,膝上的iPad掉在地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顾言的这边话音刚落,又对电话那边的人交代,“一个小时之内改好发给我。”

  挂了电话,庄念的手还被他攥着。

  庄念有些呆的看着顾言起身,不由分说的拿走他手里的叉子,对他说,“该吃晚饭了,水果不要吃太多。”

  庄念是成年人了,有独立的意识和自主的判断。

  但此时他就像被人拎在手里的半大孩子,长睫一簌,乖顺的应了一声,“哦。”

  顾言凝着他,笑的时候露出了两颗虎牙,“好乖。”

  这两颗虎牙的出现让眼前的顾言变了一个人,即便穿一身禁欲的西装也藏不住少年感以及青春的味道。

  他怎么开心成这个样子,就因为自己答应他不再动那盘水果了?

  庄念突自想着。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医院‘精心准备’的一些‘清汤寡水’。

  顾言算有人性的了,没有一边说着‘你身体刚好不能总是吃外卖’一边定些大鱼大肉在他旁边暴风吸入。

  “你...”庄念瞥了他一眼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顾言拿着筷子的手轻轻一顿,落在那盘清炒菜心上挑了一根,“你朋友为你众筹药费的时候。”

  庄念,“...”

  顾言睨他一眼,还是决定把谎言完善的尽量可信,“之前我受过伤...是你照顾的我。”

  庄念轻轻点头,“你和周易的关系很好?”

  “大学的时候就混在一起。”顾言回答。

  “那...”庄念戳着碗里的粥问,“那他有没有跟我提起过我?”

  顾言转过头去与他对视。

  他明白庄念的意思,他是想知道更多关于从前的事情。

  可主治医生说那些记忆最好先不要讲给他听,说不定那一句就会刺激到他。

  顾言将头转回来喝尽最后一点粥,“没有。”

  这点他确实没有撒谎,周易那个人别的事大大咧咧,对兄弟却从不含糊,讲义气,庄念不想让他讲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提过。

  庄念长吁一口气,又想到什么,追问道,“那我以前谈过恋爱吗?”

  他问这话时脸有些红,但他实在太想知道梦里那个是他什么人了,至少先确定是男是女。

  他是孤儿,身边的挚友又都守着他,那梦里的人最有可能是从前的恋爱对象。

  顾言既然对他...有内个意思,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庄念忍着不自在望着他。

  顾言放下碗筷,抽出一张纸巾缓缓擦着嘴。

  庄念太聪明了,一双鞋,一句话,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看出端倪,让他想到睡在身边的人是谁,让他想要看清帽檐下的脸。

  如果他现在告诉对方从前有喜欢的人,庄念一定会从各种蛛丝马迹联想到他的身上来,然后发现更多。

  庄念缓缓闭上眼睛从掌心滑落的情景,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顾言不易察觉的回避着庄念的目光,轻描淡写的问:

  “你觉得你像谈过恋爱的吗?接吻都会脸红。”

  庄念完全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个回答,当即耳根发烫,撇过头去不问了。

  顾言总有办法抓住他的软肋,捏住他的七寸。

  吃完饭有人来把餐具收走,庄念倒了杯水给他,还带着刚刚谈话时的不爽,尽量克制着:

  “你也准备住在这了?”

  顾言扫他一眼,沉默片刻道:“你想睡了我就走。”

  庄念在医院的作息还算规律,九点左右就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了,顾言也真的呆到这个时间才离开。

  富家少爷真是任性,庄念想,说不上班就不上班,不用应付工作就算了,难道也没有家人找他?

  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庄念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肌肉和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凌晨一点刚过,卧室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动静。

  房门被推开,庄念赤脚走了出来。

  他睁着眼睛,目光有些呆,像是在看着某一点,又像只望着一片空茫。

  光脚踩在软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客厅沙发上的人却立刻弹了起来。

  顾言睡在这,从庄念醒来那一天开始。

  他对庄念当下的举动并不意外,只是脸色很不好看,下颌线紧绷着。

  庄念径直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眼角微微垂着,像只受了上的猫咪。

  他很伤心,眼角眉梢都在难过。

  就这么安静的坐了一会,他弓下身做了个拉开抽屉的动作,把什么东西放在桌面上,打开笔盖蹲在桌前认真的写了起来。

  然而在顾言的视角里,他面前的矮桌根本就没有抽屉,是镂空设计,桌面上没有纸,庄念的手里也没有笔。

  但庄念依旧写的很认真。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一会,他在顾言的注视下缓缓坐在地毯上,挺直的肩膀松垮下去,身体缩成一团,不再动了。

  冷白的月色爬在他温柔的轮廓上,皮肤泛着细腻的光,像精致又易碎的陶瓷娃娃。

  他就那么静静的睁着眼睛盯着一片虚无,然后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连成串的从桃花眸子里夺了出来。

  夏青川讲起有关庄念的从前时提到过,写字是他唯一能倾诉真心的事,不用发出声音,不会被任何人知道,很安全。

  他的潜意识里还记得那些刻骨的爱和难过,因为太疼了,只有在不清醒的时候才敢想起来。

  顾言看着他,心脏仿佛从里到外被人剐了一遍。

  眼前的庄念再一次和从前两千多个日夜里因为想他爱他而无助哭泣的庄念重合在了一起。

  顾言的呼吸是颤抖,他紧紧将庄念拥在怀里,“我在,念念,我在呢...对不起...”

  庄念听不到他的话,今晚经历的一切对庄念而言连一场梦都算不上,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顾言抱住他的瞬间仿佛让他感受到了安稳,他缓缓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

  庄念醒来的晚,快十点了才从被窝爬起来,一头乱糟糟的软发支翘着。

  他光着脚走出去,眼睛还不爱睁开,好像总是睡不够,揉着后脑说:

  “昨天顾言在这里呆了一个下午,我精神紧张到觉的睡不醒了,青川,你救我。”

  今天是夏青川来陪他的日子,他记得。

  “为什么紧张?”

  一道低低沉沉的声线撞进耳廓,性感的仿佛带着气泡音特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庄念倒抽一口气猛地清醒过来,原本就大的眼睛瞪的滚圆,连双眼皮都宽了些。

  顾言挑起唇角看他,“正常情况下,只有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时才会觉得紧张,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懂这些,我说的对吗?”

  说罢,他冲庄念挑了挑眉尾。

  庄念这一下算是被惊醒的,但他藏得好,神色早就恢复了温温和和:

  “顾老板在恋爱方面表现的这样自负,靠着这个优点,失恋过很多次吧?”

  一大早就受到惊吓总归是要失了些好心情,何况他暂时找不到说辞去解释昨天的紧张,只好装成纸老虎,嗔怒着唬人。

  顾言闻言轻轻皱了皱眉,一反常态的没有继续撩拨,下巴一挑往桌面上扫一眼:

  “奶黄包和海参粥,趁热吃,吃完来我这换药。”

  一句玩笑,虽然带刺,但庄念没想要真的重伤对方。

  何况他觉得顾言这种长相和身份,大概只有他甩别人的份儿,可看对方如今的表现,倒像是真的伤心了。

  “我开玩笑的。”庄念抿了抿唇。

  “嗯。”顾言应了一句,头也没有抬起来,一心扑在了工作上面。

  顾言今天同样穿了白衬衫,搭配一件黑色修身马甲,箍的宽肩窄腰。

  他端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着翘起来,手里端着iPad,少了几分谈话时的不羁,专注的模样自带生人勿进的清冷禁欲。

  庄念就这么神色淡淡地端详了一会,转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他对刚才不妥当的玩笑有些过意不去,比往常殷勤,“如果你忙的话,我可以...”

  没等他说完,顾言就抬头打断道,“喂我?”

  庄念,“...”

  “保持一定的饥饿感会使头脑更加灵活,不打扰了。”庄念眯着眼睛笑了笑,两手端着粥,嘴里衔着一颗奶黄包去餐桌上吃。

  大半个上午顾言都一直在病房处理工作,庄念就在一边东晃晃西晃晃。

  等到顾言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要离开时,他才发现自己没少伺候这位少爷。

  水果、蛋糕、浓茶摆满了一桌面。

  病房里只剩了庄念一个人。

  他把‘少爷’吃过的点心用过的餐盘和水杯仔细刷了一便规制好,没一会夏青川就来接班。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恢复,身边这几个人还是每天不间断的轮流过来陪他。

  “我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能出院?”庄念接过夏青川递来的药,比昨天又多了两颗。

  夏青川转身端水给他,“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实在无聊的话...要打电动吗?”

  庄念抿唇思考了一会,“打电动的话,能赚钱吗?”

  夏青川听顾言提过一嘴,庄念把所有的继续都给了他,当做还他的医药费,就连微信里的也被掏空了。

  难怪他这么迫切的想要赚钱。

  夏青川笑笑,“打的好就能,现在好多人都在搞游戏直播。”

  庄念点头,“那我可以试试。”

  夏青川立刻从手机上下单,买了个最新款的PS5,搭配双手柄,无线耳机以及VR眼镜,还有N款热门游戏。

  庄念和他一起窝在沙发上,他絮絮的和夏青川讲着自己晕血的事,为没办法再重回外科巅峰赚钱还债而感到惋惜。

  夏青川偶尔被他逗笑,仔细听着,然后问他,“最近睡得好吗?”

  “好啊,上次晕倒之后我连惊醒的时候都少了。”庄念说。

  夏青川点头,视线在他肩膀一扫而过,突然认真的看着庄念的眼睛说:

  “庄,以前的事不用想起来也可以,你现在不是也过得很开心吗?”

  庄念仿佛被看穿了心思,一秒的慌张过后,原本闪着光的浅色眸子倏地黯淡下去。

  他无奈的笑了笑,“被你发现了。”

  夏青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庄念从前就心思细腻且十分聪明,对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和感情这件事十分在行。

  这从前是他保护顾言的唯一手段,现在他没了那部分记忆,却还是习惯性的将最真实的自己藏起来。

  “有些事情要慢慢来,别逼你自己。”夏青川温声说。

  开朗的庄念,温柔的庄念,没心没肺的庄念,都是他想展示给身边这些朋友看到的。

  他知道自己的病因,也知道大家拼命将那个人藏起来是为了他好。

  所以他想让大家放心,伪装成对那些记忆毫不在意的样子。

  可如果真的不在意,他的病情就不会恶化。

  庄念点了点头,将目光瞥向窗外。

  外面的世界距离他很遥远,他仿佛是个天外来客,对外面的一切都不熟悉。

  没有属于自己的过往和牵绊让他觉得孤独。

  他抬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喃喃的说,“我这里是空的。”

  “我很怕慢慢来的话...那个人就不会留在原地等我了。”

  既然那个人一次次的出现在梦里,既然他对那个模糊轮廓的消失那么恐惧,就说明那是他必须记起来的人。

  “青川,你帮帮我吧,也许我受得住呢?”庄念望向夏青川,浅色的眸子里带着深刻的渴求。

  夏青川落在他肩膀上的手曲起,揉了揉那处,“庄,等你的人会一直等你,你要健健康康的想起他,他的等待才有意义。”

  两人正说着,病房的门猛地被推开,周易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你手机静音了吗?顾言找你没找到,他那边出事了。”

  夏青川立刻起身,抓上西装外套,“什么事?”

  每次来看庄念他都有将手机调成静音的习惯,怕吵到庄念休息。

  “之前给他办理施工许可的人说他伪造签章,拿着假的施工许可施工。”周易急道。

  夏青川在门口换上皮鞋,“不可能,经手的人那么多,监控也有记录,这种事怎么可能造假。”

  他问道一半倏地收声,和周易异口同声的说,“百唐科技。”

  周易连连点头,“现在人证反水,物证销毁,这...这不是要把顾言坑死么!”

  两人前后脚离开,庄念起身跟了几步,停在了门口。

  之后的好多天都是赵田陈来陪他,偶尔是护工,为了让大家放心,庄念很少自己呆在屋子里。

  在医院里又碰到何岁几次。

  她各自笑模样又长得好欺负,有一次医院里的客人叫住她,以饭菜里虫为由向她索要赔偿。

  庄念刚要过去帮忙,就见小姑娘做出撸胳膊挽袖子的动作,但其实她穿的是粉色的短款半袖。

  “你满医院去打听,我们星星快餐做了二十年,有没有人吃到过一回虫!菜都是我一根一根洗的,你说有虫,倒是拿出来让大伙都看看,拿的出来我十倍赔偿,拿不出来你就是在血口喷人!你就是想讹人!”

  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很明显是想吓吓人讨点好处,却没想到小姑娘这么泼辣,被吼得一愣一愣。

  庄念看出他目光闪躲是在心虚,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男人拍,“这位大哥,现在网络很发达的,要是真有虫你就拿出来,我帮你把她们家的店挂网上。”

  庄念哪懂什么网络上的事情,他不喜欢上网,几乎不玩手机,这些都是听赵田陈说的。

  据说网友的嘴可以把黑的洗成白的,也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完全不需要证据理论,可吓人了。

  男人支支吾吾,最后一挥手,“算了算了,当我倒霉!”

  何岁一扭头,看见庄念笑了笑,抬手跟他击了个掌。

  “你今年有十八岁吗?就敢说店里二十年都没人吃到过虫?”庄念揶揄道。

  何岁嘿嘿笑着,露出两颗漂亮的梨涡,“我是不是长得很年轻?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你呢?”

  她说要感谢庄念,在贩卖机了买了两罐咖啡,一人一个。

  庄念接过,道了声谢。

  二十一岁就要用长得年轻来形容自己,庄念笑笑,“我很老了,二十八”

  何岁顿时把眼睛瞪得老大,“不可能,你顶多也就比我大两三岁的样子,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庄念轻轻拍开她端着的手,指了指她另一手上还没送出去的外卖说,“下次吧,待会面坨了又要被投诉。”

  何岁撇了撇嘴,“好吧,那下次见!”

  庄念看了一眼时间,该有人来给他送晚饭了。

  夏青川买的游戏机邮到了,他照着说明书摆弄了好几天,最近这一两天才刚刚上手。

  吃过晚饭和药,洗了个澡,又玩了一会孤岛惊魂才上床睡觉。

  窗子上拉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光从镂空的雕花处漏进来。

  庄念伸出手挡住落在床单上的光,左手的轮廓就印在薄毯上。

  顾言那天抓着这只手,伤心的问他在干什么。

  他刚醒来那阵子,一个人发呆的时候脑子里是空白的,因为没有回忆可想,最近,他的脑子里总想着同一个人。

  庄念翻了个身,点开微信看了起来。

  他给顾言的备注是‘债主’,而他们之间的对话起始于一条转账信息,结束于一条收款信息,也属于名副其实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发了挑信息给这位‘债主’:

  你还好吗?麻烦解决了吗?

  顾言几天没露面,连同夏青川也没有,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两个一定忙翻了天。

  他没打算等顾言的回复,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准备睡觉。

  没想手机还没撂下,就在掌心里震了震。

  债主:都好,不用担心,如果热就把空调调低一度,晚上不准踢被子,已经很晚了,好好休息,晚安。

  庄念指尖边缘被荧幕上的光照成浅粉色,他绕着那一行回复反反复复的剐蹭了几次。

  他抿了抿唇,然后放下手机安心闭上眼睛。

  醒来这段日子他没失眠过,也不起夜,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今晚可能是白天的咖啡作祟,凌晨三点的时候他翻了个身就醒了。

  有些饿,还口渴,他轻手轻脚的下床,想去客厅的冰箱里翻些吃的东西。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愣住了。

  沙发上躺着一个人,衬衫来不及脱,领带随便扯开搭在胸前。

  或许是觉得热,那人的下半身倒是脱得干净,只穿了一条‘极其合身’的深蓝色四角裤。

  庄念心脏猛地一跳,快速转过头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顾言睡在这。

  顾言怎么会睡在这...

  顾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睡在这的?

  庄念突然想起他从前有几次梦魇惊醒,明明没有按护士铃医生却赶了过来。

  难道...都是顾言?

  他一直守在这?

  庄念双手交叠在身前无措的搅动着,眸子一闪,迅速松开了手。

  都是男人,为什么要背过身去?

  在紧张什么。

  庄念皱了皱眉,轻手轻脚的回卧室拿了一张新的薄毯盖在了顾言身上。

  他似乎很累,呼吸很沉且绵长。

  可当庄念躬身替他盖上被子的时候,顾言突然伸出手将他揽进了怀里,口中喃喃道:

  “别怕念念,我在。”

  庄念倒抽一口凉气,以为对方是在做梦,却没想到顾言保持着这个动作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这还不算完,顾言将双手扣在自己腿跟向上一抬,将他整个人端了起来,他双腿卡在对方腰胯上,这个姿势无法不在意对方下半身只着片缕的事实。

  庄念自觉身量不小,可对面前这男人而言似乎是没有重量的。

  被对方端抱在怀里,他娇小的就像...就像那个个子小小的何岁,像个小姑娘。

  一种诡异的倒错感让庄念有些心慌,他不敢出声,捏紧了对方肩膀上的衣服。

  顾言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带着初醒的沙哑哄道,“别怕,乖,睡吧。”

  庄念一脑子问号,就这样被对方撂在床上。

  他这才发现顾言眼睛都没舍得睁开,他是真的累坏了。

  但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不忘将右眼睛挑开一条窄窄的缝给庄念盖好被子。

  他的动作那么熟稔,就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一样。

  庄念一向心思细腻,观察能力也很强,但凡他此刻多怀疑一下,或者仔细想一下顾言这种诡异的举动都会发现些什么。

  可他的脑子现在无法思考,因为顾言在他傍边的另一张床上躺了下来,自然的把他揽进怀里搂紧了。

  庄念谨慎的压着呼吸,他现在其实紧张的想要大口呼气,却又怕对方发现他醒着,不得不强压着,以至于呼吸的尾音是颤的。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一直到身后的人扑在脖颈上的呼吸重新变的轻缓绵长,他才重新放松了下来。

  伏天快过了,秋老虎依然嚣张。

  房间的空调开着,他听顾言的话把温度调低了一度,盖着被子睡刚刚好。

  他被顾言盖得严严实实,可顾言却吹着冷风。

  或许...他应该出于礼貌或者回报的心态,把自己的被子分过去一点。

  还没来得及动作,他猛地想到顾言下半身只穿了内裤,想到那两条过于长直慵懒摆开的腿。

  庄念微微屏息,交握放在胸前的双手捏在了一起,晶亮的桃花眸子睁着,瞳仁无措的乱撞。

  顾言喜欢男人,他太主动会被误会。

  庄念自我宽慰道:一定是因为这样导致他都变得多心了起来,才会...才会觉得紧张。

  庄念抿紧薄薄的唇逼自己闭上眼睛,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我得赶快交个女朋友。

  翌日,庄念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周易值了夜班,眼下正倒在外面的沙发上打呼噜,旁边的桌前放了一份鱼肉粥和虾饺。

  庄念看了眼时间,七点刚过,顾言就已经走了,如果他昨晚不醒,是不是连顾言来过都不知道?

  他走上前把周易拱掉地上的薄毯捡起来盖在对方身上,然后去洗漱。

  吃完了药喝过粥,主治医生按照惯例来问了些问题。

  “昨晚没做噩梦,睡得很踏实。”庄念回答。

  医生又问,“醒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身上有伤口或者淤青?”

  庄念摇头,“上次抓破了肩膀是个意外,医生,我觉得我的状态很好,可以出院了。”

  医生应和着,庄念用药的效果确实不错,幸好第一次有自我伤害的行为时被及时发现才没有导致情况变得更糟。

  “只要你短时间内放松心态,不要过于执着想起什么,你的状况确实恢复的很好。”医生说,“我会尽快和你的朋友们沟通,让你出院。”

  “真的?!”庄念如同被刑满释放的犯人,内心雀跃到了极点。

  他的语调过高,把周易从周公那里抢了回来。

  周易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从沙发上起身,“真的可以吗?再梦游怎么办?”

  “梦游?”庄念诧异的视线在医生和周易身上掠过。

  这件事顾言和夏青川的意思是不让庄念知道,以免他有心里压力。

  可周易迷迷糊糊的就把真相说了出来。

  意识到不对,周易猛地睁开眼睛,支支吾吾,“内个...偶尔,不是很严重。”

  主治医生也为了宽慰患者附和道,“不用担心,留下来陪你住的朋友说你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生类似症状,恢复的很好。”

  留下来陪住的朋友...

  庄念第一时间想到了顾言,也终于明白顾言轻车熟路的把他抱上床的动作,和熟稔的安慰都是因何而来了。

  “顾言,不只是我的债主吧?”医生走了之后,庄念把门关严,敛着神色问周易。

  周易早知道这种劣质的谎话骗不了庄念多久,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少见的脑子灵光,回答道,“你不是都看出来了,他想追你,当然要表现表现。”

  “可我不喜欢男人。”庄念立刻说,“我平白受他那么多照顾,让他付出那么感情,这样对他很不公平。”

  不喜欢男人。

  周易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庄念之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闭目为自己的好兄弟那份真心默哀三分钟。

  不由想吟一句屈原的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哎~”长叹一声,周易耸了耸肩,捡起桌上吃剩的那一刻虾饺放在嘴里边嚼边说,“他自愿的,没什么公不公平。”

  庄念一屁股坐在周易身边,“他住这多久了?”

  周易可惜自己兄弟那份真心,不忍瞒着,照实说,“从你晕过去开始。”

  庄念倒抽一口气,“我旁边那张床本来就是他在睡?”

  周易瞥了他一眼,慎重的点头。

  庄念突然有一种想要双手护在胸前问周易自己昏睡时有没有被非礼的冲动,但想想顾言好像...不像那种人。

  否则他现在一定连渣都不剩了,顾言更不会因为强吻他而道歉。

  而且,夏青川和周易这几个人对他如何他清楚,他们一定不会允许伤害自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他对我有意思,你们还让他睡在我身边,这不是...”庄念琢磨着措辞,最后仿佛为对方忧心似得,叹了一句,“造孽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喜欢的人睡在身边,不能动也不会反抗,这种任人宰割的状态完全可以激发出另一个人的兽欲。

  会不会...很憋啊...

  “那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庄念问。

  “早点告诉你你能接受吗?”周易挑起一边眉毛。

  庄念想了想。

  在谁也不了解的情况下,醒来被告知昏迷不醒的他和债主同床共枕了快一个年头,那个债主还对他有意思。

  他大概真的会疯。

  周易怕他想多了对病情没好处,拿起桌上的手柄问他,“来一局?”

  庄念愤愤的抄起另一个手柄,“打爆你。”

  要说在医术上的造诣,周易不可否认要对庄念佩服的五体投地,可要说游戏,他可是连顾言都不服气。

  初中那会盛行王者荣耀,他可是被工作室邀请过,好几个英雄都能打进国服排行榜。

  像庄念这种从小到大都没有生活的学习机器,刚开始接触游戏,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一个小时候...

  周易啪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你吃什么长大的,这游戏机不是才买回来的么。”

  桌上的双人对战游戏一共五个,他连败了五次。

  有几张庄念甚至一次没玩过,只看了一遍规则就把他完虐了。

  周易有些怀疑人生,“怎么说我也差点成为国家队选手,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庄念笑笑,“不好意思,如果你需要放水的话,下次提前告诉我,我会做的天衣无缝,让你感觉不到我在放水。”

  这句话说的,简直是往小趴菜脸上又踩了一脚。

  周易看他一会,爽朗的笑,用手指点他,“从前也这么皮多好,非要藏那么多心思。”

  庄念歪头看他,“都藏什么了?”

  周易刚要开口,发现被人给套话了,摇了摇头,“医生说了,不能急,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知道从前太多的事情。”

  庄念长出一口气,仰靠在沙发上,“那就说说现在的事情吧,顾言那边棘手的问题解决了吗?”

  庄念以往对顾言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这个债主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不会去问更不会去关注。

  从游戏机到位那一天就信了夏青川的邪,准备跟紧时代的脚步,当个游戏主播赚些钱还债。

  周易没想到他会主动打听这些事情,有些欣慰。

  “还...不算解决吧。”他说,“对方的手腕很硬,这次摆明了要让他吃亏,事情做的天衣无缝。”

  庄念皱眉,“连青川也没办法?”

  周易点头,“据说不太好办。”

  庄念闻言眉心锁得更紧。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真理和事实往往不是最重要的,要比财力,比背景,比关系。

  和有钱人拼手腕,真的就如同螳臂当车。

  普通人的真相被看见的几率太小,被公平对待的机会也太少了。

  “不过你放心。”周易说,“顾言在这方面很强,如果你看到他这一年是怎么把公司做起来的,就不会太为他担心了。”

  庄念点头,“嗯。”

  周易的话让他稍微安心,顾言既然能让他住在这种地方,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他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这天开始庄念就藏了小心思,他会准时关灯上床,但都尽量让自己不要睡着。

  说不上是什么心理,他就是想知道,顾言是不是每天都回来,又是在什么时间回来。

  不过第一天他就败了,等到了凌晨一点多,太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病房里只有他自己。

  第二天他学聪明了,定了闹钟,又买了十几罐咖啡放在卧室的暗柜里。

  十二点刚过,门外传来很轻的动静。

  庄念屏住呼吸,听到浴室传来的浅浅水声。

  紧接着他的房门被推开,顾言帮他揶了揶被角,又轻轻走了出去。

  那是顾言回来最早的一天。

  之后他回来的时间几乎都是后半夜,有一天甚至凌晨四五点才进门,前前后后加起来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又离开。

  他不知道顾言工作的地方距离医院有多远,但既然还要回去,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路上?

  庄念不明白。

  出院的日子定了,顾言难得在白天出现,夏青川和赵田陈也一起来吃了顿晚饭。

  庄念定了星星快餐,何岁亲自来送,结果在迷路了,要给庄念打语音电话才能找过来。

  “我们可没少光顾你的生意。”他笑着说,“怎么门都找不到?”

  何岁嘟了嘟嘴,“小庄哥哥,你什么时候点过我们家的餐了?”

  庄念还要开口,何岁的视线穿过他落在他身后,“是你啊帅哥!”

  庄念跟着转头,是顾言跟了过来。

  顾言虽然不记得这个女生是谁了,可他认识她头上那顶帽子。

  “你们...认识?”庄念问。

  顾言应了一声,他怕何岁乱说话,一把按住她的帽檐把人拎了出去。

  顾言的个子还高他一头,一手按在何岁脑袋上就像在欺负小学生,但那个动作又莫名带着点亲切感。

  庄念抿了抿唇,拎着外卖转身离开。

  相熟的人有话要说,他这个外人没道理呆在这里碍事。

  “奇怪,我们从前不是经常定星星家的快餐?老板的女儿竟然连门都找不着。”庄念对客厅里的人说。

  “她又没亲自给送过餐,这么多间病房不记得也正常。”周易上前接过外卖一一打开。

  庄念点了点头。

  饭菜摆满了一桌子,一次性碗筷也摆好之后他往门口看,顾言还没回来。

  顾言不像个对谁都善谈的人,出去那么就还没回来让他有些意外。

  “好饿啊,先吃一口。”周易太筷子去戳那条鱼。

  庄念挡住他,“再等等,你饿了的话...”他往桌上看,最后端起饺子递过去,“先吃两个饺子垫垫。”

  鱼和其他菜不一样,就算只戳一块肉下去后来的人看上去也像是一道剩菜。

  这顿饭虽然不豪华,但也是他想感谢大家的心意,当然...尤其想感谢顾言。

  周易和夏青川对视了一眼,立刻看出了庄念的小心思,撂下筷子笑了:

  “好好好,最重要的一个还没上桌,我怎么能动筷子呢。”

  庄念心头一跳,从这句话里多心的听出了些别的意思,连忙接话:

  “你们都重要,一个都不能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顾言把何岁打发走,回到桌前,大家默契的留了庄念旁边的位置给他。

  “哟,最重要的人回来了。”周易一挑眉,贱贱的说。

  庄念顺手把纸巾团成一团丢过去,“你最重要。”

  顾言坐在沙发上也比庄念高,一侧脸就能看到对方的耳朵尖,红红的。

  一群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自然少不了酒助兴。

  红的白的啤的连连碰杯。

  庄念不能多喝,但也心里痒痒,顾言就倒了一杯底的红酒给他。

  大家碰杯,提前庆祝庄念出院。

  庄念抿了抿嘴里又苦又涩的余液,眯着眼睛皱着眉,很不习惯。

  顾言笑笑,夹了快鱼肉给他,“吃点东西。”

  庄念原想夹给顾言的,没想到被抢了先。

  他也同样夹了一筷子放在顾言碗里,“你也尝尝,我吃过一次,很好吃。”

  说罢,他把顾言夹给他的那一块吃进嘴里,抿了抿味道,轻轻蹙眉,喃喃道,“换厨师了吗?”

  顾言瞄他一眼,没做声。

  “来来来,我们再干一个。”周易举起一次性纸杯招呼大家撞在一起。

  他自从认识了夏青川,酒量分分钟涨了上去,没用多少时间,就在顾言和庄念两个人昏迷的那几个月练成的。

  他不学些好,喝的又急又快。

  夏青川挡了一下他抬起的酒杯,“霜霜都怀孕了,你喝醉了怎么照顾。”

  庄念夹在筷子头上的烧芸豆掉回碗里,“你都结婚了?都有孩子了?!”

  连月来他的状况一只不好,大家又刻意不提从前的事情,庄念甚至不知道有霜霜这个人。

  大家都一心一意照顾他,全心全意对待他,而他却忘了他们每一个人。

  庄念觉得难过,“对不起,我把你们都忘了。”他抿了抿嘴,“还好有你们在。”

  “又不是你要忘的。”周易白他一眼,“不许煽情,今天只说高兴的事情。”

  “好!”庄念举着杯子和他撞了一下,“回头补个大红包给你!”

  一提到这个周易眼睛刷地一下就红了。

  庄念过去想彻底离开这,求婚那天给他包了个大红包不说,就连结婚的红包也在准备他离开的那天打到了他的银行卡里。

  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却没打算要和他告别。

  “你还好意思说。”周易撇了撇嘴,他贫道,“我没办婚礼,等你好了再补办,给你攒钱的时间。”

  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庄念的肺管子。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神奇,明明身无分文却能住在这种豪华的VIP病房。

  “我谢谢您。”他托着又长又滑稽的音调说,把大伙逗的咯咯直笑。

  既然谈到了钱的问题,出院之后他要住在哪就成了问题。

  虽然周易提过要他重回医院,可一个晕血的外科医生显然是不合格的。

  他也不确定自己对从前学过的病理知识还记得多少。

  短时间内应该还不能靠医生的身份赚钱。

  “内个...”庄念咬着筷子说,“青川,我出院之后,能不能先去你那里住一阵子?”

  夏青川闻言抬头,先看了一眼赵田陈,又看了一眼顾言,就是没看当事人。

  庄念追着他的目光,终于等到夏青川看向自己,裂开嘴讨好的笑。

  “不行。”夏青川直接了当的拒绝,连理由都不说一个。

  庄念立刻像泄了气的气球,挺直的肩落了下去。

  夏青川有意逗他,现在又不忍心了,“我和陈陈住在一块,不太方便。”

  庄念歪了一下头,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陈陈?天真吗?

  “我可以跟你们两个挤一挤。”他弯着眼睛时尤其温柔,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向两个人,“睡沙发也行。”

  他醒了之后对感情的事情非常迟钝,甚至可以用木讷来形容,尤其是对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感情。

  “拒绝。”夏青川继续说,“会有声音。”

  “哥,你说什么呢....”没怎么出声的赵田陈刷地红了脸,咬着筷子头朝他哥拜了拜,求放过。

  赵田陈模样很可爱,撒娇卖萌在他的动作间毫不违和,也丝毫不显女气,和他的长相一样,带着清清爽爽的可爱。

  夏青川挑起嘴角一笑,搂过他的肩膀在对方脸蛋上吻了一下。

  庄念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挺直了脊背,做贼心虚的瞄了一眼顾言。

  难道夏青川也是...天真也是?

  “别琢磨了。”顾言突然将手按在他的头顶,操控着他转向自己,“你只能住在我那。”

  “为什么?”庄念眨了眨眼睛,“我拒绝。”

  他强行脱离掌控,在顾言掌心扭过一点头去看夏青川,“你借我钱,我要租房子。”

  夏青川又不看他,看顾言。

  庄念有些急了,“青川,你能不能看我?”

  顾言轻轻皱眉,又把他的头掰过来,“去给我当佣人洗衣做饭打扫,或者马上还钱,或者...”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凑近庄念的耳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唇峰轻轻蹭过那处,“否则今晚就用身体还,你来选。”

  庄念只觉得从被碰的那一处开始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腰莫名发软。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向旁边蹭了蹭。

  顾言轻轻挑眉看他的反应,呵笑一声,“你不会是因为害羞才不答应吧?能跟青川住却不能跟我住,难道是因为...你对我也有感觉?”

  “放什么屁!”庄念突然炸了毛,抓着沙发上的抱枕丢过去,“去就去。”

  他说完,发现桌前所有人都特别诧异的看着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怎...怎么了吗?”

  赵田陈第一个没绷住,靠在夏青川的肩膀上哈哈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见庄医生炸毛说脏话,哈哈哈...有点可爱怎么办。”

  周易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没说出什么调侃的话,只发自内心的重复着,“真好,真好,这样真好。”

  庄念这七年活的太压抑太累了,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几乎没有这样毫无顾忌的玩笑打闹过。

  大家都为他高兴。

  就连顾言也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样也好,就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要他能开开心心的,也好。

  庄念被他们笑的脸颊发热。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借机不理人,掏出来看一眼,是何岁发给他的:

  小庄哥哥,听说你要出院了,我还能找你玩吗?

  庄念回复:当然。

  第一百三十七章

  酒过三巡,顾言起身去卫生间抽烟,夏青川跟过去。

  排风打开,夏青川随手关了卫生间的门,问,“庄念梦游症好多了,你可以不用每天从公司赶回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安全。”

  顾言叼着烟偏头点燃,吸了一口夹在两指间,“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年来推心置腹的相处,夏青川已经很了解顾言的为人了。

  和庄念一样倔,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他不劝了,双手插口袋里靠在墙面上缓解头晕,“施工许可那件事,多亏你手里还攥着让百唐科技惧怕的东西。”

  顾言耸了耸肩。

  无论手里的底牌有多硬都不能一朝亮出去,要缓缓的出牌,让对方摸不清他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所以当初捅出百唐科技偷税漏税的证据,本意就是让唐家无暇顾及唐周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

  顾言当初会那么爽快的答应杨舒放过顾萧,也没有真的对唐家做什么,不是因为他心软,更不是疏于权衡。

  相反,就是因为他清楚,许多事不会以敲定一个人的下场而宣布结束。

  监狱能关住人,却关不住对方的爪牙。

  他必须时刻掌握着对方的软肋,这样他的底牌才永远有价值。

  这也是百唐科技和顾萧只敢使些小手段对付他,却不敢把他逼得无路可走的原因。

  “底下拦路的虾兵蟹将是彻底清除了,不过这次我们做的这么绝,以后对接我们的人想必也不会给好脸色,后天的酒局,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夏青川说。

  顾言的公司之所以不能轻易被撼动,就是因为他从不钻法律或者道德的空子,一切按照规矩来。

  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被百唐科技绊了一跤。

  百唐科技这次把坑挖的天衣无缝,他和夏青川只能选择曲线救国。

  抛开施工许可证件造假的事情不说,另辟蹊径的把相关人员一个一个弄进了局子里。

  用夏青川的话来说就是,‘干他们这行没有一个是干净的,随便扒开一层就够呆个一两年的了’。

  “我知道。”顾言回答。

  “对了,你当初对唐周...”夏青川指着自己的肩膀说,“有没有抽空听一听,搞不好能听到些更爆炸的新闻,让他们连小动作也不敢再有。”

  顾言一挑眉尾,摇了摇头。

  他当初跟唐周说过,那个监听器在他身体里少呆一天,他就让百唐科技董事长多蹲十年。

  那些话说的信誓旦旦,就仿佛中间出一秒差错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一样。

  但其实...

  “坏的。”顾言说,“我放在他身体里的那枚监听器是坏的。”

  也就是说,就算唐周第二天把东西弄出来,他也不会知道。

  但他赌唐周不会想到这些。

  卑劣的人眼睛里看到的亦是卑劣,他们终将被捆缚在自己肮脏龌龊的心思里。

  顾言的烟燃至末尾,被他丢进马桶里冲掉,“走吧,明天陪我去看看我妈吧。”

  一屋子的医院关系户闹到了午夜十一点多才意犹未尽的准备散去。

  那条不怎么美味的松鼠鱼也因为战线拉的过长被全部消灭掉。

  周易手里拎着垃圾,夏青川端着一箱子空酒,两人左摇右晃,左脚跟右脚直打架。

  赵田陈被夹在中间,他身量小,几乎扶不住两个喝大了的人。

  顾言上前帮忙,赵田陈随口道,“不用了顾老板,你快回去早点休息吧。”

  顾言闻声一怔,向身后的庄念扫了一眼。

  他还不知道庄念已经看到他晚上在客厅留宿,以为自己前脚走后脚又偷偷回来的事情瞒的好好的。

  周易倒是清楚这件事,可几人都忙起来的时候做不到消息互通,眼下他又喝的舌头都找不着嘴了,自然解释不清。

  赵田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自顾自的往回圆,“那个...你,你叫的代驾还没到呢,再等等。”

  庄念低头专心擦着桌面上的油,好像没听见似得。

  顾言应了一声,“到家在群里说一声。”

  他们为了方便敲定时间照顾庄念特地建了个微信群,顾言弄得,因此连群名都没有,点开之后就明晃晃放着四个人的名字。

  “知道了知道了。”赵田陈搂着两个人先离开。

  顾言清了清嗓子,关门的同时说,“代驾还没来,我再等等。”

  “嗯。”庄念也没拆穿他,这个时候拆穿顾言就等于拆穿他自己。

  顾言那么精一个人,一定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之前的梦游症是发假的。

  可他又不想真的看顾言喝了那么多酒,还得拖着眩晕演完这出戏。

  庄念用酒精湿巾擦了第五遍桌子,又把地毯来来回回吸了一次才终于满意。

  满屋子的酒气,味道不好闻,他把所有的窗都敞开,闷热的气流顶进来,空调都吹不散。

  他扯着衣领前后煽动着往天上看,晴空万里,月亮明净的,仔细看都许能看见嫦娥。

  琢磨半响,他回头看坐在沙发上的顾言。

  庄念今天喝了酒,来来回回打扫屋子又热出了薄汗,脸蛋和嘴唇皆是又红又粉,顾言躲着不去看,然而越克制就越叛逆,余光有了独立意识,全落在对方身上。

  庄念转过身看他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偏要假装漫不经心的抬起头,装模作样的问一句,“怎么了吗?”

  庄念支支吾吾,咬了咬内唇的软肉才说,“外面天这么热,容易中暑...要不你今晚就...留下吧。”

  这句话说的,怎么听怎么像被酒精烧糊了脑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晚的太阳把月亮的活计给抢了,要大晚上追着把人晒中暑。

  顾言轻轻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确实觉得有些头晕,说不定已经中暑了。”

  他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手机,把莫须有的代驾给取消了。

  然后抬起头问庄念,“我睡哪?”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庄念直想怼一句原来睡哪还睡哪。

  可他不能暴露自己,烧着的CPU还坚挺着,就是逻辑有些混乱过头了:

  “反正我又不喜欢男人,只要你不觉得b...睡我旁边...我也不介意。”

  那个没发完整的‘憋’字儿,是他对‘淡定’这一人设的最后抗争。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喝了酒说出的话经不起细琢磨。

  其实他们两个算是约法三章过,庄念一天没有把钱还够,就一天不能从这里把顾言赶出去。

  就算现在、此时此刻,他的住院费和医药费都是顾言在付的。

  债主想要留下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很明显,两个绝顶聪明的人现在脑回路都不是很清晰。

  庄念一手握拳虚抵在唇前咳了两声,走到冰箱旁边抓了几块冰用毛巾包起来递过去,“放在额头上,能缓解头晕。”

  顾言说他中暑了头晕,庄念就真把他当中暑了照顾。

  两人都挺自然,谁也没有因为拙劣的借口脸红心跳。

  把冰块交出去就找了套睡衣先去洗澡。

  庄念的房间里最不缺少的就是睡衣,一米宽的衣柜拢共两个,已经挂满,差不多能凑出个六十四色来。

  面料都很舒服,款式也好看,只是某些颜色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某实在是...过于骚气。

  他选了一套银灰色的,洗好换上和顾言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说话,顾言就在他之后去洗了个澡。

  这一眼对视过于默契了,不像心怀坦荡,倒像是要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得。

  庄念晃了晃发沉的脑袋,重新去衣柜里找一套睡衣给顾言。

  那套大一码的睡衣还躺在角落里,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庄念避开了那一套,挑了件鹅蛋黄,挂在了洗手间的把手上。

  洗掉了一身热汗很舒服,窗子关严实之后空调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他爬上床靠在床头喟叹一声,不知是不是可以出院了的兴奋劲儿又上头了,他心里不平静,转手拿了本书看,让自己冷静一下。

  是赵田陈拿过来的一套黄家驷外科学,里面包含了整个外科领域能遇到的临床问题。

  纸张上的专业术语繁杂,生僻字居多,但庄念却阅读通顺,仿佛只是把装进脑子里的东西重新复述了一便。

  他看的认真,门被推开了也没注意,直到颀长的身影包裹住了他和手上的那本书。

  庄念落在书页上的手微微顿住,突然有些后悔给顾言拿了那套小一码,颜色还偏骚的睡衣。

  万一顾言拒绝了,岂不是还要穿着正装睡下?

  每次他偷偷醒来,在沙发上睡着的顾言都还穿着正装,有时袜子都来不及脱。

  顾言在陪着他,因为在乎他的感受只睡沙发,如果不是偶然喝了杯咖啡,他可能到今天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守着他,在他梦游的时候一次次把他抱上床,盖好被子,让他一直到症状有所缓解才知道自己因为心理问题患上了梦游症。

  他对他好,他不应该作弄他。

  庄念浅浅的呼出一口气,偏过头去就想要道歉,而后突然怔住,浅色的瞳仁悄然一闪,掩唇笑出了声。

  顾言无疑是一位很注重外表的‘老板’,他完全可以拒绝那套‘鹅蛋黄’,可他没有。

  衣服在他身上小了一码,露出一小节手腕和脚腕,显得他的身形更长,有些愣。

  滑稽,也很可爱。

  他的皮肤很白,不过分,是独属于亚洲人的白,蛋黄色衬得他整个人都透着洋溢,与平日里的禁欲大相径庭。

  这样的顾言...大概没人看到过,除了他。

  独属于对方的权利及小概率事件的专属权会巧妙的让人生出兴奋愉悦的感觉。

  “蛮可爱的,很适合你。”庄念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说,“以后你真的可以尝试改变一下风格。”

  原本准备好的道歉脱口而出成了一句玩笑,那一刻他们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

  看他笑顾言也跟着笑,眉眼少了素日的清冷,是灿烂的。

  庄念习惯了他怎么着都不会生气,刚才那点子歉意不在,揶揄也好,调侃也罢,他很少能在顾言面前吃到便宜,难得逮着机会自然要多说两句:

  “穿成这样还凶得起来吗顾老板?”

  顾言的凶不体现在外表上的暴躁也不体现在拔高的腔调,凶人都凶的很内敛。

  不笑的时候就那么敛着神色,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人说话,单单是这样就会让人觉出一种很强大的压迫感。

  顾言一挑眉尾,掀开薄毯子躺上床,“我什么时候凶过你?”

  庄念撇了撇嘴。

  第一次见面他就把身边的朋友都请了出去,盯着他的眼睛说图他的人,他的身子,还压在他身上强吻他,这还不算凶?

  这样说起来,每次顾言要吻他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不容反抗的凶劲儿。

  庄念的心脏咚咚砸了两下,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些...

  他反手关了灯,坐在床上老半天没动。

  顾言不清楚他的心理活动,只当他想不出回嘴的事由,转而将庄念的前一句玩笑话丢了回去,“我照过镜子,这套衣服还是你穿更可爱。”

  庄念已经知道在这里陪着他将近一年的人是顾言,这些东西当然也都是顾言为他准备的。

  “你有这方面的...癖好?”庄念很认真的问。

  接触的这段日子,他知道顾言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可顾言到底对他有别的心思。

  趁他睡着满足一些衣着方面的欲望也不是不可能。

  顾言躺在枕头上,双手点在头顶侧着脸看他,没解释也没否认,思忖片刻问了一句,“觉得讨厌吗?”

  顾言这句‘觉得讨厌吗’,显然不止是在问对方他准备的这些衣服,还包括他的心思,他的贪图。

  庄念那么聪明,他听得懂。

  庄念这才记起书还放在膝头忘了收。

  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抻了抻被角躺下,“我尊重你的喜欢,感谢你的照顾,不过...我其实对这些衣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让我选的话...我不会穿这种颜色。”

  换句话说,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睡着的时候他感觉不到穿上身的衣服的颜色,只能感觉到贴身的质感舒适,那是顾言照顾他的心意。

  他尊重对方的喜欢,感谢顾言的心意。

  醒来之后他可以自己做选择,并不会否认对方的心意,但也不会把不喜欢的颜色穿在身上。

  他把答案给的很明确。

  坦诚是他能想到的,对顾言最大的尊重。

  第一百三十九章

  庄念的两句话说完,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两人都没有闭上眼睛,却也没有看向彼此,穿透昏暗盯着天花板。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两张单人病床拼凑在一起,手臂稍稍放松就能牵上手。

  庄念的眼睫轻轻一簌。

  他昏迷的那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顾言都这样安静的睡在他旁边吗?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讨厌,反而有些难过,心脏隐隐的发酸发胀。

  他那时没有感觉,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顾言却执意要把两张床挨靠的这样近。

  他一定每天都在盼着自己醒过来。

  撇开其他事情不去想,顾言的这份深情就值得他动容。

  他刚才又说了残忍的话,也许他应该再委婉一点。

  “那就是不讨厌了?”顾言突然出声。

  “嗯?”庄念还沉浸在愧疚当中,没反应过来。

  庄念说尊重,说感恩,说选择,唯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讨厌吗?

  也许庄念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并不讨厌。

  顾言笑了笑没说话,侧过身伸手给他揶了揶被角。

  庄念反应过来顾言那个问题,然而未等开口就被顾言一把抱住。

  “没什么。”顾言说,“睡吧,晚安。”

  顾言很高,靠过来抱着他的时候下巴垫在他的头顶,手臂圈着他,是一个极靠近极亲密的姿势。

  鼻腔里都是对方的味道。

  庄念僵直着身子又要挣扎拒绝,“顾言...顾..”

  “你让我留下的。”顾言压低的声音响起,喉结就在耳侧震动,“别再动,否则我不保证今晚只抱着你睡。”

  庄念,“...”

  庄念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就真的任由顾言抱着他睡了一整晚。

  或许是顾言太快变沉的呼吸声让他不忍心再打扰吧。

  顾言好像总是很缺觉,沾枕头就能睡着的那种。

  平时他等他回来,外面的洗漱声停了没一会大厅里就静悄悄的。

  有时他出去给顾言盖被子,顾言的头发都还是湿的。

  隔天庄念睡醒顾言已经不在身边,那套骚里骚气的睡衣也折叠整齐放在另一张床上。

  庄念又接受了一些身体和精神上的测试,检查结果是出人预料的好。

  医生给出了明确的建议,只要不去纠结过去的记忆,他的状态会越来越好。

  出院定在了第二天,庄念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上床补了个眠。

  自从开始等顾言回来,他一天比一天睡得晚,只能在白天争分夺秒的多睡会,不然脸色太差容易引起怀疑。

  他的生物钟已经完全乱了,白天睡多了晚上窝在床上干瞪眼。

  第九十八次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到了他出院的日子,顾言还没有回来。

  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或许顾言不会来了?或者他听错了,顾言已经回来了,又睡在沙发上?

  庄念摸下床,光着脚,做贼似得趴在门缝上看,客厅没有人。

  庄念走出去,没什么目的的在客厅来回走着,门口静悄悄的,有一种全世界都在休息了,只那个人还在忙碌的错觉。

  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难过。

  庄念站在原地望着门口的位置,短短叹息,找了双鞋去走廊上等。

  医院的门很轻,没什么声音,推开的那一刻庄念愣住了。

  站在房门斜对面的那个人显然也愣住了。

  “你怎么...不进来?”庄念凝着门口的人问。

  不是你怎么来了,也不是你怎么在这,而是你怎么还不进来。

  顾言斜倚在墙上长久的看着对方,那目光很沉。

  他们都是聪明人,许多事不用多说也不必多问就都了然于心。

  庄念早知道他睡在这,庄念在等他回家。

  顾言缓步走过去,拉着对方手腕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抱住,“好想你。”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庄念皱起了眉,顾言贴在他额角的脸也滚烫,要不是靠这么近,他甚至没有发现这人是喝醉了。

  “你喝了多少酒?”庄念一边拖着一边倒退着吧顾言带进门。

  “很多。”顾言将头埋婻鳳在他的肩上,用力嗅了嗅他的味道,声音透着哑,“多到不敢来见你。”

  庄念想问,你喝多少酒跟来见我有什么关系?

  话还没出口,他就感觉脖颈被吮了一下,那一小块皮肤变得湿湿凉凉,又被滚烫的喘息覆住。

  庄念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想躲,可顾言喝了酒,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动弹不得。

  “你不该让我进门。”顾言喘息着说,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推着他向屋内走,“如果你知道我多想要你的话...”

  鞋底踩在软毯上,像是陷进了棉花里。

  顾言的话音刚落,庄念的腿撞在沙发上,重心不稳,一个拉着一个倒在了沙发上。

  庄念心跳有些快,这感觉每次都会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手脚并用的向后退,“你喝醉了。”

  顾言轻轻皱眉,他不喜欢庄念总是要逃开他的样子,搂着对方的腰狠狠的将人抓回来。

  这次没再给庄念反抗的机会,他箍着腰将人抬起一截,附身吻了过去。

  他太想庄念了,想到快要发疯!

  这一年来堆积的想念和爱从来没有找到过倾泻的途径,它们堆在胸腔里水涨船高,总要爆发上一次。

  他喝了那么多酒,能维持清醒已是不易,再也无暇去顾及对方的感受,等不到对方一点点去接受他。

  蓬勃的心跳叫嚣着,想要欺负他,占有他,就现在。

  “唔!”庄念睡衣的衣领被几个动作弄的篡上去,露出一截如玉似得肩头。

  胸腔剧烈欺负着,里的空气尽数被抽走,他被吻得缺氧,开始克制不住的浑身发软,从腰开始。

  这种感觉太奇怪,庄念慌张的挣扎,双手推在对方肩头,又被吻的脱了力,突自落下去。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吻可以凶成这样,唇舌推抵着唇舌擦蹭出滚烫的热度。

  顾言嘴里的那两颗虎牙笑起来那么稚气可爱,此刻却像是锋利又妖媚的利爪,磨着他咬着他,恨不得将他嚼碎,吞吃入腹。

  第一百四十章

  庄念刚糟了一场罪,眼下才醒没多久,身子还瘦弱,本就窄的腰现在更是不盈一握。

  顾言宽大的手掌附上去揉捏,摸着软,也硌手。

  他粗喘着,借着酒气才忍心嗔怪,“怎么这么瘦...”

  话音里带着情欲托出来的哑,心疼的不肯放掉那两瓣软唇,要细细的舔吻。

  庄念身子软的躲不开,可也觉得害怕,在对方堪堪错开毫厘喘息的空挡半阖着眼睛求他:

  “顾言...不要了,别这样,放过我吧,求你。”

  这几个带着喘声的字滑进顾言耳中,哪里是让他停下来,简直就是在求他再凶一点。

  顾言的呼吸浅浅一滞,猛地勾住对方衣领刺啦一声将布料扯了个粉碎,几颗纽扣摊开,无声无息的落在软毯上。

  衣摆散落,露出庄念腰间的指痕,勾人的红。

  顾言的眉微微蹙着,俯身下去咬住对方不明显的喉结。

  庄念轻轻一颤彻底慌了,朦胧的眼底清明了几分,下意识的推着对方挣扎,“不要,顾言,别这样,我害怕...”

  他是真的害怕,对方是个比他高大强壮的男人,就算今天在这里撕碎了他他也反抗不得。

  庄念的反抗在顾言的眼里确实是无用功,可那句‘我害怕’却让顾言微微一怔,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

  可他依旧没有放开庄念,一瞬不瞬的凝着那张让他发疯的脸。

  他今天确实喝了不少,对方故意为难要看他的诚意,白酒红酒当成水和饮料一样喝,今天还能站着出现在这,是他的本事。

  生意上的事情没什么好委屈的,应酬、奚落、为难,这些都是他想要混出个名堂来主动选择的路,顾言早就在这一年当中习惯。

  可在爱的人面前总是希望能讨到些安慰,无病也要呻吟几声。

  “别躲着我。”顾言压低眉眼,故意显出几分脆弱,“起码今天...别躲着我。”

  庄念听夏青川提过,顾言的事业上遇到了些麻烦,难免要受些委屈。

  不得不承认,就算顾言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他无措、害怕也气愤,但看对方那么无辜的看着自己,用请求的语气说话,他还是有些受不住。

  他对顾言狠不下心。

  和喝醉了的人没有道理可讲,庄念抿了抿唇,“那...那你别再继续...继续亲了...”

  他的声音还软着,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气声发出来。

  此时此刻他还有闲心去哄别人,照顾别人的感受,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种行径并不是拒绝。

  “好。”顾言勾唇笑着,那两颗作乱的虎牙又恢复了原本的稚气可爱,“不亲了...”

  顾言将脸重新埋下去,唇和颈之间没了布料隔着,他肆无忌惮的在那处贴了贴,撒娇似得咕哝了一句,“难受。”

  庄念以为他是喝醉了难受,“你先起来,我去弄蜂蜜水给你喝。”

  顾言在他肩颈处转了转头,声调里仍旧带着撩拨和蛊惑,“不要蜂蜜...”

  语住,他抓住对方的手腕往下带,气泡音响在对方耳边,“庄医生,你好人做到底...帮帮我。”

  庄念被攥着,掌心猝不及防的一烫。

  庄念的指尖猛地一缩,浑身汗毛颤栗,“你你...你开什么玩笑。”

  他的脸涨的通红,觉得这事荒唐,想要抗拒,耳边却又响起委委屈屈的一声:

  “念念,真的难受...”

  庄念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对今早一行人来接他出院这件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周易见他总盯着右手看,半抬不抬撂不下的样子,一边拎行李一边问:

  “怎了这是,那只手得罪你了?抓宝了?要这么供着?”

  庄念右手一颤,心虚的将手背过去,“去你的抓宝了。”

  指尖碾了碾,仿佛还有黏腻的触感。

  那是宝吗?那是凶器!

  他感受到了什么,猛地一转头,果然见顾言从房间的另一角睨了他一眼,唇角提起来,俨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庄念背过身去,把那顶写着‘星星快餐’的帽子和一束干枯的粉色郁金香小心装进了盒子里,啪嚓一声狠狠扣上盖子。

  身边几个朋友在这一刻充分发挥了重色轻友的本质,在庄念第一万次祈求借钱或者同住的时候遭到了拒绝。

  他有些后悔当初一股脑把钱都交给了顾言,哪怕留两千块,也能租个顶好的地下室来住了。

  顾言的车和他住的小区与庄念对顾言的印象不太一样。

  七座的商务,没有伺机,小区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处,甚至算不上新。

  单看顾言平日里的衣着打扮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子骄矜劲儿,还有他住在医院里一天大几万的开销,都觉得豪车和别墅与他更配。

  “青川。”庄念悄悄喊了一声。

  正跟赵田陈并肩走在前面的夏青川闻声停住,回头问,“怎么了?”

  庄念窥了一眼顾言,小声问,“他一直住在这种地方?他不是...很有钱吗?”

  提到这个,夏青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当初分道扬镳的时候杨舒做的很绝,就连顾言脱离顾氏集团发展很好的几个公司也一个不留全都收了回去。

  卡里的钱更是搜刮的要多干净有多干净。

  夏青川就算再有能力,也敌不过顾言一退再退。

  顾氏集团作为本市的首付,就算辞去一位贴身多年的伺机也能给个几百万安家,谁能想到顶着顾慕琛独子头衔的顾言最后会连个司机都不如?

  对于富商们来说,顾言手里那点子钱也就够开几瓶好酒。

  没人能想到顾言只用一年的时间,就把那些昂贵的酒变成了价值连城的地皮、公司。

  但他的钱都用在生意场上周转,在银行也有贷款,生活上能省则省。

  其实庄念醒过来之后也已经不需要再住那么高端的病房,但顾言依然坚持。

  夏青川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说,“会有钱的。”

  庄念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道,“他不会是借钱在帮我吧?”

  怎么会又这么傻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真的亏欠顾言太多了。

  “想什么呢。”夏青川笑说,“他的钱都在工程上压着。”

  说到这,夏青川又很骄傲似得多说了一句,“只要他手头上这块地顺利开发,不出一年,他的本金就会翻一百倍。”

  顾言的眼睛太刁了,用买石头的钱开出了块上等羊脂白玉,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来掺一脚的原因。

  他的锋芒让许多给他下过绊子的人觉得害怕。

  第一百四十一章

  庄念不知道顾言的本金是多少,对‘翻一百倍’之后的价值也模糊,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放心的喃喃:

  “那就好。”

  小区从外观上看不怎么样,但室内的装潢却上乘,摆件风格也都足以见得主人的品味。

  三室一厅,现代极简风格装修,白色为基调,黑灰点缀,设计感十足,每一处都透着高端的质感。

  庄念最后一个进屋,门还没关,一梯两户的对门欠开了一条窄缝。

  “哥哥你别推我呀。”一个梳辫子的小丫头站在门口,刚会将长句子的年龄,奶声奶气的。

  庄念回过头,蹲下去还是比对方高了一截,他笑着他打招呼,“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我叫庄念。”

  他看到小女孩的身后还藏着一双不大的脚,应该是她口中的哥哥。

  “我叫段瑞珊。”小女孩弯着眼睛笑的可爱,“我哥哥叫...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双小手就从背后伸出来捂住她,拦腰把人揪回了屋里,房门也跟着咣一声关闭。

  庄念耸了耸肩,进屋关了门。

  “怎么这么慢,快进来自己把东西放好我们去吃饭。”周易喊他。

  “来了。”门口放了一双新拖鞋,鞋底很厚,毛柔柔的,有两只蓝色的耳朵在上面。

  庄念轻轻笑了一下,穿上去看自己的卧室。

  两间屋子都是朝南,大小差不多,和顾言的卧室中间隔了一个大厅。

  他其实没什么行李,睡衣就占了一个半箱子,他也没打算在这里常住,就连皮箱一起放进了柜子里。

  “外出穿的衣服在衣帽间,去看看。”顾言抱着肩膀靠门上,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自从昨晚那一场荒唐之后庄念总避开他,现在同一屋檐下,避无可避了。

  庄念扫了他一眼,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很慌,不自在,想跑。

  他想错开一步离开,顾言却偏偏在这时站直了身子,宽肩拦住他,“还在害羞?”

  庄念吸气的时间倏地变长,吞了吞口水,脑子发蒙的憋出一句,“你那么快,害羞的不应该是你吗?”

  偌大的房间,两人挤在门口呼吸缠着呼吸发愣。

  顾言先妥协的,没忍住笑出了声。

  庄念憋了他那么久,他不快才有问题。

  他勾了勾鼻尖,斜斜的挑唇说,“我下次一定注意。”

  庄念刚想呛声,顾言突然附身下来,几乎贴着庄念的耳廓说,“到你满意为止。”

  庄念的心尖一跳,耳根烫的慌,呛人的话也都堵在嗓子眼发不出来,臊得慌。

  顾言看着他的模样,笑容展的更大,露出两颗人畜无害的小虎牙,又摸了摸他的头顶说了句真乖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还想有下次,这混蛋。

  庄念抿着唇一脚踹在门框上,疼的原地蹦了两下。

  顾言不止为他准备好了外出的衣服,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只要他想到的,顾言全部都给准备齐全了。

  牙刷、毛巾,深色的和浅色的挨靠着,就像他已经住在这里很久了一样。

  庄念不得不承认,顾言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他讨厌不起来。

  就算做许多自己认知之外的荒唐事儿也讨厌不起来。

  收拾的差不多,周易和赵田陈吵着饿,几人商量着下馆子。

  庄念看得出大家搬搬抬抬折腾一天都累了,主动提出去餐馆买些菜回来,在家吃。

  他现在已经正式拜托了‘患者’这个称呼,乐得要扛起照顾大家的责任。

  他也太久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了,呆不住,想出去走走看看。

  顾言要跟,庄念拒绝了,他不想再像个病人一样做什么都要别人照看着。

  他前脚离开,顾言后脚去了窗边,打开窗子点了一支烟。

  “怕他会迷路吗?别巴巴的看了。”周易走过来拍他肩膀。

  顾言吐息着笑了笑。

  这么久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庄念身上,怕他受到刺激,怕他旧疾复发,怕他会一睡不醒。

  没人问过顾言一句“还好吗”。

  爱到骨子里的人不记得他了,如果没人提及,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记得。

  被彻底的忘掉了,真的没关系吗?

  “他要是一直想不起来,你准备怎么办?”夏青川问。

  顾言另一手端着烟灰缸,抬起弹了弹烟灰,随口说,“重新追。”

  “那也要追的上啊。”赵田陈心直口快的说。

  他不是想泼冷水,相反,就是因为太怕顾言不能得偿所愿才不得不说,“庄医生想不起来是小事,万一转头去喜欢姑娘,那才是真的悲催。”

  这话说的虽直白,却是最关键的。

  同路人可以慢慢追,不同路,再怎么追也只会是两条平行线。

  “按照道理,就算失忆也不至于连性向都改变啊...”周易站在医生的角度上说,“性向是心理,该与失忆无关。”

  “但庄医生失忆是心理问题导致的。”赵田陈加入进来,“会不会对自身性向认知的偏差也和潜意识有关?”

  ...

  小区上了年岁,入住的人自然多,周边的店也多,内部还有一间小幼儿园,隔两条街有学校。

  正赶上周末,小区里玩的孩子多,出来吃饭的人也多,到处都热闹。

  庄念喜欢这里,到处都要看看。

  他走的慢了,怕一大堆人饿着,就挑了角落里人相对少的店点了五菜一汤,坐在角落里等。

  临街的店,对面也是入住率很高的小区,中午的街道上也人声鼎沸。

  没一会,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叫骂声。

  “臭婊子,当初明明是你勾引的我,知不知道我的人生都因为你毁了!你怎么不去死!”

  庄念正摆弄着手里的钥匙,也是顾言给准备好的,上面拴着两只猫咪,一只炸了毛,另一只乖顺的蜷缩着。

  两个摆件做工精致,惟妙惟肖看起来非常可爱。

  闻声他将钥匙好好揣进口袋,向外望了望。

  “走,跟我去记者那澄清!快走!!”

  门外的人又喊了一嗓子,接下来是一个女人的哭声,“放开我,你这个变态,快救救我!”

  庄念起身向门外走过去。

  街对面,争吵的男人和女人撕扯在一起,女人落了下风几乎被拽着头发拖着向前走。

  两人身边已经围了几个路人,拿着手机一边录像一边劝阻。

  男的穿一身西装,本应该是体面的人,只是疏于打理,又脏又褶皱,倒显得落魄。

  有人上去阻拦,男人猛地一甩手肘,往庄念的方向转过了脸。

  街道上奔驰的车流从眼前掠过,庄念清晰的看到了那张被怒意染成了狰狞的脸。

  “庄均泽,你这个变态,警方怎么没多关你两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喊着。

  庄念迈出的脚步蓦地顿住,脑子倏然嗡地一声疼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太疼了,像是一根钢针从太阳穴猛刺进去。

  那一瞬间庄念一并失去了听觉和视觉,眼前一黑,手不知撑在谁的身上才勉强站住。

  “不要脸的东西,身下长的东西不会用?要和男人搞在一起?!”

  脑中闪过细碎的片段,是间昏暗的地下室,吊顶上的灯等来回晃动,明暗交替着擦过地上瑟缩着的单薄的身影。

  “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念觉得疼,每一根神经都刺痛着,他不由的捏紧了手。

  “你不是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在乎他吗?好,敢把这件事闹大丢我的脸,我不弄死你,我去弄死他!”

  急促的喘息声闷在耳廓里,庄念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额头撞在什么人身上。

  “你的脸色很差,没事吧?”那人扶住他,引着他走到角落,直到看不见也听不清街道另一头发生的一切。

  庄念回过神来,“对不起。”

  他的腿还软,头很沉,没有松开攥紧对方的手却也无暇顾及抓着的人是谁。

  刚刚一瞬间涌入脑中的记忆仿佛退潮般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越想抓住那些残存的画面或者对话,头就越痛。

  可他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激烈的反应,街道对面那张脸他或许认识,或许能帮他想起什么。

  如此想着,他的视线擦过男人想要再去看清街对面那人的模样。

  男人却追着他像旁边挪了一步,庄念的视线再次被挡住。

  “不好意思,能松开我的衣服吗?”男人开口。

  庄念应声松开,道了歉,“不好意思,谢谢你。”

  他这才掀眼看过去,面前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黑色基本款西装,五官硬朗身形挺拔,耳朵上带着黑色蓝牙耳机。

  男人对他点了点头,“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庄念忙摇头,他刚从那地方回来,可不想再回去了。

  男人又看了他一会,报了个小区名字问他知不知道。

  这一片都是居民区,小区挨着小区,会找不到路也很正常,可庄念也是第一天来这,帮不上他。

  男人还是礼貌的道了声谢离开,庄念再想去看对面那个人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去。

  那个让他头脑剧痛的男人已经不见。

  庄念带着打包好的饭菜往顾言家走,半路就见顾言从远处跑向他,很着急的样子。

  “他们饿狠了要吃了你吗?”庄念逮着机会揶揄,“跑这么快?”

  顾言怔了怔,喘息着打量他一会笑道,“嗯,你再不回来真要吃我了,那你岂不是很亏?”

  庄念偏开头婻鳳看别处,“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言接过他手里的饭菜,两人并肩上楼。

  庄念不会做饭,但打包回来的饭菜也不愿意就着餐盒吃,讲究的摆进了盘子里。

  油沾了满手,盘子在指尖打滑,险些把美食喂给地板,好在顾言眼疾手快,连同他的手一起拖住。

  庄念的五指都被覆住,他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把盘子交到顾言手上,“我去个卫生间。”

  顾言应了一声,几个人热热闹闹的把碗盘摆好,就等着庄念从卫生间出来。

  长方形餐桌前四个人对着坐,都是要好的朋友没有那么多讲究,椅子靠一靠凑得进些能够到全部的菜。

  顾言旁边留了庄念的位置,其他三个人挤在对面。

  “不好意思,肚子有些不舒服。”庄念去洗手间的过程有些长,下意识的开口解释,“饿坏了吧,快吃快吃。”

  他挂着笑,拉开顾言身边的椅子往旁边推了推才落坐。

  很小的动作,其他几个人都没有看出异样,顾言却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视线落在庄念的手背上。

  庄念的皮肤很白,稍稍攥紧些就会留下红痕,而此刻,他的手背上红了一整片,带着零星血斑,那是他刚刚碰过的手。

  今天无疑是个开心的日子,可大家下午都还有工作,只吃饭,没有酒。

  “庄,今后有什么打算?”周易咗着糖醋排骨说,“要我说你就直接回医院算了,院长都给我打两百多个电话了,说只要你愿意回去他养你。”

  庄念很感激那位被遗忘的院长,但他不能不劳而获,更得对病人负责,“帮我谢谢他,等我确定我可以了再回去。”

  夏青川点头说也好,“那就再多歇一阵子。”

  庄念摇头,“我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何岁教我直播。”

  因为那顶星星快餐的红帽子,大家对何岁也都不陌生了。

  “噗!”赵田陈把半口鲫鱼汤全吐回碗里,有些责怪的看了一眼夏青川。

  他反应快,嘴也直,摇着头说,“不行不行,你尽量...别搞网络。”

  “为什么?”庄念狐疑的看着他。

  其余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赵田陈的意思。

  顾言、唐周还有庄念曾经捆绑着冲上过热搜,这件事至今也没有完全平息,偶尔会蹦出些人身攻击来。

  庄念昏睡之前发生的事只要上网一搜就能知道个大概。

  况且有人刻意让这件事留在大众的视线内,意图再明显不过。

  从前的隐患还在,只是碍于顾言手里同样有筹码才没有爆发。

  庄念带着病,曝露人前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要不是庄念从前因为监听器的原因养成不刷手机不上网的习惯,就算顾言再怎么有本事,也是瞒不住的。

  说道直播,夏青川当初也是为了给庄念解闷随口说一句,谁承想他真的要下海去做网红?

  “呃...内个,你也知道顾言的公司最近势头正盛,你又和他住在一起..”周易绞尽脑汁想出了个不怎么样的说辞,“还是尽量不要...太高调。”

  庄念眨了眨眼睛,眼睫轻轻垂下看着碗里的筷子尖。

  顾言是有头有脸的人,被人知道和个男人住在一起总归不体面。

  就算顾言对他有意思,想必也不愿意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不定还会影响到顾言的生意。

  是他欠缺考虑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庄念笑着说,“我知道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你知道什么了?”顾言轻轻敲了敲他的碗,挑起一边眉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和我住在一起。”

  庄念,“...”

  “有我呢。”顾言仿佛将他看穿了似得,每一句话都砸在他的心坎儿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怕。”

  第一百四十三章

  顾言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挑起一根芸豆放嘴里,视线扫过众人,“在你们心里我不是挺牛逼的吗?你们在担心什么?”

  庄念听不懂顾言话里的意思,只单纯的觉得他出去抛头露面,被人知道他们住在一起也不会对顾言造成任何影响。

  但夏青川几个人明白顾言,顾言是在回应他们的顾虑。

  顾言是在告诉他们,从前打不倒他的流言蜚语,现在更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敢让庄念放心去做,就代表他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保护好庄念。

  庄念是个行动自由的成年人,顾言总不能把他绑在安全的地方囚禁起来,他要生活,就一定会和和外界发生联系。

  哪怕不在网络上抛头露面,有心人想做什么也总能找到他,该经历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

  倒不如先把弱点抛出去,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严防死守。

  况且有些秘密是被纸包住的火,一味的想着如何灭火太冒险了。

  顾言可以做他的铜墙铁壁,但他也要让庄念变回那个不会被烈火烧尽的人。

  “哟呵!”周易咋么了一下嘴,“这逼真的装到我了,好他妈帅啊顾总。”

  庄念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看向顾言的,当对方带着笑意的眸子望过来的时候,那只被自己搓红的手微微一顿。

  他局促的撇开视线,戳了一筷子米饭塞嘴里,“谢谢。”

  吃了午饭,夏青川几人结伴离开,庄念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个机会去见见霜霜。

  周易连连答应,临走还不忘把门口的垃圾一并带走。

  房子里瞬间只剩了两个人,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和紧张又从庄念心里徒然升了起来。

  “我去刷碗。”庄念转头想跑,被顾言一把抓住。

  顾言抓他的方式不是很友好,拎着他的脖领,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动作间完美的避开了他的皮肤。

  “干嘛。”庄念慌张的问。

  顾言拎着他,不由分说的将人按到沙发上,从茶几找出一管芦荟胶,“手,自己擦。”

  庄念心虚的盖住自己的左手,等着顾言质问他是不是讨厌被触碰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被碰了一下就这么大反应也是很伤人的,何况那个人是顾言。

  庄念忐忑的等着顾言开口,可顾言却什么都没有问,转身去收拾碗筷。

  厨房传出刷刷水声,庄念抿了抿唇,把冰凉的芦荟胶涂抹在手背上。

  他们同住的第一天,他好像就把房主给惹到了。

  庄念长出一口气,窝在沙发上老半天不想动。

  手机震了好几次他才提起劲头接听。

  婻鳳“小庄哥哥,我到你的小区门口了,你下来呗。”

  何岁说等他出院要找他玩,没想到‘等’字还没写完,何岁就到了。

  庄念从沙发上坐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顾言还在刷碗。

  毕竟不是自己家,何岁问他要地址的时候庄念只报了个小区名字。

  “你等等,我马上下去。”

  庄念挂掉电话,蹑手蹑脚的拉开厨房门。

  顾言只稍稍转了脸,甚至都没看到人就把头重新转回去,“去休息,这里不用你。”

  “哦。”庄念犹疑片刻,“何岁来找我,我要下楼,有什么需要我带上来的吗?”

  顾言刷碗的动作顿住一瞬,压低声音说,“没有。”

  “哦。”庄念又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中午的饭点刚过,看何岁的样子是帮店里忙完就直接赶过来,星星快餐的帽子系在牛仔裤的腰间。

  “小庄哥哥,乔迁之喜怎么能少了蛋糕呢。”何岁摆动着手里的小蛋糕笑着说。

  “大老远来就是为了送这个?”庄念伸手接过。

  那只手还没撂下就被何岁一把抓住,“天,这怎么弄得?”

  庄念有些苦恼的看着自己右手,“洗手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这是弄上多脏的东西了,洗成这样?”何岁仍然抓着那只手,心疼的吹了口气,“我给你呼呼。”

  “不是不是!”庄念摆着那只手,说话的口气有些急,“不是因为脏。”

  庄念是个温柔且沉稳的人,讲话也总是慢条斯理,就算是周易也很少见他炸毛或是迫切的模样。

  何岁认真的看着他,“洗手,不是因为脏?”

  庄念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颓丧的叹了口气,“算了,我们精神病患者的行为很难考究,走吧,带你去吃饭。”

  何岁本来还认真听着,瞪了瞪眼睛,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逗笑了,“哪有人用精神病来形容自己的啊。”

  庄念这次却没跟着笑。

  他神色淡淡的看着前面的路,晌午的阳光落下来却照不进他浅色的眸子。

  他的语气恢复成平日里的温和,缓缓道:“精神刺激导致大脑功能紊乱,失忆,行为过激,矛盾,这些就是精神病患者的临床表现啊。”

  说完,他看着何岁笑了笑,“我也刚搬过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他指着街道对面的几个餐馆说,“我们去那边逛逛怎么样?”

  “哦。”何岁看着他,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不太开心,可偏偏现在又笑的那么灿烂...应当是看错了。

  “好啊小庄哥哥。”何岁回答。

  人行道上来往的车不少,这里的每一个时间段都热闹。

  何岁兴奋的左右张望,嚷嚷着要经常过来玩,把附近的馆子吃个遍。

  她不看脚下只看着庄念的脸,一脚踩进街道年久失修的凹陷里险些摔倒。

  庄念伸手拦住她,被她的活泼影响笑的开朗,“看路啊年轻人。”

  何岁两只手紧紧抓住庄念的小臂,惊吓之余对上庄念盈着笑的桃花眸,脸色一红,松了手。

  庄念没提过自己已经吃过东西的事,两人边吃边聊,时间过的很快。

  何岁有些意外,无论她说什么话题都能很自然的和庄念聊在一块,好像无论呆在一起多久都不会冷场。

  庄念又咨询了一些关于网络直播的事,他对网上的事情实在不是很了解,用何岁的话来说他好像是从原始时代穿越过来的。

  庄念耸了耸肩没否认。

  要不是想快点赚到钱还给顾言,他也万万不想冒着影响顾言事业的风险搞这些。

  饭吃的差不多,何岁满意的撂下筷子擦了擦嘴,庄念也喝了口清水不再吃了。

  不是正经吃饭的时间,店里总共就两桌客人,站在前台的中年女人也占了一个位置休息。

  庄念喊老板结账,女人走过来的时候他试探着问,“老板,今天在你门口发生争执的两个人你认得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板娘摇了摇头,“男的从来没见过,不过女的我倒是认识,叫钟燕,就住在后面的小区里,经常来我们家订餐。”

  女人在面对八卦的时候总是很难控制住热情,老板娘干脆搬了把椅子坐下来:

  “不过我后来听店里吃饭的人议论,说那个叫...庄均泽的男人从前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医生呢!”

  庄均泽...

  庄念口中喃喃着那个人的名字,太阳穴突然开始隐隐胀痛,很不舒服。

  “钟燕那女人实在可怜,听说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不好的事情,到现在五十多岁都没说个对象,一靠近男人就跟碰了脏东西似得躲出老远。”

  老板娘指着自己的心口说,“这儿有病,哎,今天被拽着头发叫骂这么一场,她恐怕又好久都不愿意出门了。”

  老板娘打量着庄念,见对方斯斯文文长得又帅,气场很不一般,就多问了一句,“你是哪个台的记者吧?找那个男人做什么?”

  庄念连忙否认。

  他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老板娘,虽然这样有点唐突,不过如果您见到那位阿姨,能不能把我的号码给她?”

  “是这样的,我有几个朋友也是做医生的,如果那个男人再来骚扰,我们说不定能帮上些忙。”

  “哟,小伙子真是个热心肠。”老板娘将电话号码好好揣进口袋,“行,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

  庄念闻言摇摇头,眉心轻轻拧着,“我也有些事情需要那位阿姨帮忙。”

  庄念结好账又道了声谢,带着何岁离开。

  家常菜馆的门口,庄念前脚带着何岁离开,后脚便进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不消片刻,男人撩开老旧的门帘探出头,对着蓝牙耳机说了一句:“电话号码已经丢掉了,那个女人马上就会搬走。”

  庄念送何岁离开。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何岁捏了捏手,偏过一点头看庄念,喊了一声,“小庄哥哥。”

  “嗯?”庄念看她。

  何岁咬着下唇盯着地面,片刻,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想过...交个女朋友?”

  庄念莫名对这些话题有些敏感,和比自己小七岁的丫头谈论这些更是让他不自在。

  不过庄念确实想过要交个女朋友,这个想法在顾言吻过他又抱着他睡觉之后变得尤其迫切。

  “年纪到了,总要找个人谈恋爱结婚过日子吧。”见他不答话,何岁大喇喇的说,“小庄哥哥,我介绍个女朋友给你吧。”

  “介绍个...女朋友?”庄念跟着重复,“相亲吗?”

  庄念瞄了一眼被自己搓破的手背。

  那种被顾言触碰后的慌张无措、心跳加快,就像伤口上面突自冒出的细密血珠,止不住。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仿佛不及时回避那种感觉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好啊。”庄念弯着眼睛,“辛苦你了小媒婆。”

  庄念揉了揉何岁的头顶。

  他的心思在别处,没发现何岁眼里盈着的兴奋雀跃。

  恰巧有车路过,他招手拦停,送走了何岁。

  “小庄哥哥,蛋糕你记得吃!”何岁从出租车后座探出头跟他摆手。

  “好!”庄念看着手里的芒果蛋糕摇了摇头。

  到家时顾言还在洗澡,浴室里有水声。

  庄念拆开蛋糕摆在茶桌正中央,又多此一举的调转个方向,让那几颗软糯的小芒果正面着将要食用他的人。

  他是想讨好一下‘房主’的。

  对方衣食住行都给安排好,又出钱又出力,他只被碰了一下手就险些把自己的皮给扒下来,行为实在惹人伤心。

  ...

  浴室里水汽氤氲,干湿分离的玻璃门上也一片雾蒙蒙,里面若隐若现着漂亮健硕的脊背。

  动作间肩胛骨凸起又落下,顾言撩起额前略长的碎发至脑后,右手避开喷洒的水流,对电话那头说:

  “尽量满足她对房子的要求,明天傍晚之前搬走。”

  挂掉电话,关上淋浴,顾言听见外面的动静。

  他的目光落在早准备好的一套睡衣上片刻,随手抽了条白浴巾在腰间走了出去。

  庄念终于把蛋糕摆弄到满意的位置,浴室的水声也停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浴室方向。

  “内个,要不要吃蛋糕?”他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搁在膝上的双手却绞弄着。

  他先得罪的人,被拒绝了也不意外,只是可惜了那块蛋糕。

  他正在心里琢磨,身后的拖鞋声顿住。

  顾言擦着头发看他背影,简短的回应,“嗯。”

  一个人住的缘故,顾言家的沙发只有长长的一张,地上铺着软毯。

  脚步声近了,庄念从中间的位置移动到最旁边。

  顾言斜他一眼,像是丝毫不在意对方刻意保持距离的模样,问,“芒果的?”

  “嗯,何岁带来的。”庄念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耳根顿时热了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见顾言裸着上身了,可每次都扫一眼就快速挪开视线,就像对方身上长了刺会戳瞎他一样。

  这里是顾言的家,在家里主人应该有绝对的穿衣自由,他无权干涉。

  如此想着,庄念清了清嗓子,“晚餐,你想吃什么?”

  顾言用透明的白色勺子挖走蛋糕一角放在嘴里,“你会做?”

  记不得了,庄念想。

  不过当初顾言要他搬过来时说过,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可以用这些来还欠下的债。

  “我可以试试。”庄念挑了挑眉,“说不定我做的很好。”

  赵田陈带来的那些医学方面的书,他只要稍稍打眼就能懂其中的意思,脑子里就像开了buff,自动加载相关知识。

  这件事无疑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那些天书似得字儿都看得懂,菜谱理应难不倒他。

  “好。”顾言又吃了一大口蛋糕,悄悄挑起了唇角。

  屋外的阳光滚烫,落地窗前拉了一层遮光纱也挡不住,斜进来,笼着沙发上的人。

  庄念不由自主的将那一切纳入眸子里,眼眶也烧的滚烫。

  顾言的头发还未干,水珠顺着脖颈落至胸前,肌肉饱满的肩上也落着一片晶莹,随着吃蛋糕的动作拉扯出紧致的线条。

  庄念不知想到什么,身体轻轻一震,顺着原来的位置又像旁边蹭了蹭。

  沙发的两边没有扶手,他便保持着仓皇的模样掉在了地毯上。

  顾言的动作稍顿,余光明明看到了对方的慌张却没有立刻转过头去。

  他咬着勺子边缘,目光沉了沉,转过头去看着地上的人,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喜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庄念渐急的呼吸悄然一滞,指尖不知为何轻轻发抖。

  他想跑,顾言却看穿了他似得走过来。

  那脚步好像踩在他心头的软肉上,每靠近一寸都仿佛要撼动整颗心脏。

  顾言缓缓弓下身,一手撑在沙发垫上,另一手向他的下巴探过去,又在触碰的前一刻堪堪停住。

  “可惜...”顾言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吃芒果了,不能吻你。”

  庄念的心尖猛地一颤,突然间头脑空白,自说自话了一句,“疯了...”

  疯了。

  到底是谁疯了?

  顾言呵笑出声,带着趁虚而入的坏。

  他始终和庄念保持着靠近但不触碰的距离,挑眉问,“现在去休息,还是等我刷过牙回来?”

  庄念瓷白的皮肤上挂着两坨难堪的红,偏偏还要故作镇定将唇线抿得平直,自以为很淡定的说:

  “我去休息。”

  ....

  庄念换了身睡衣滚在床上,从这边滚到那边,又生无可恋的滚回来。

  负气似得将枕头扣在脸上,闷得呼吸困难。

  “好乖啊你刚刚。”他的声音闷进枕头里,听起来像枕头芯儿一样软绵绵的,“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让你选就选,这世界上难道只有阳关道和独木桥?”

  接吻还是休息?

  用身体还还是用劳动力还?

  搬过来住在一起还是滚一次床单?

  他总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顺从对方的安排。

  这世界上当然不是只有阳关道和独木桥。

  可他总是找不到第三条出路,以至于怎么选择,站在对面等着他的人,都是顾言。

  “我该谈一段恋爱。”庄念突然把蒙在头上的枕头甩走,透粉的唇微微张开大口呼吸着,“一定是睡着的这段日子被憋疯了。”

  第一天搬过来就心绪不宁,明明觉得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甚至有点怀念医院里的那张床,那个不怎么软却很舒服的枕头。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吃东西,晚饭也没胃口,只准备了一人份的热汤面。

  明明按照手机上的菜谱一步不差,还是把鸡蛋煮成了飞沫,好在出锅的时候闻着还过得去。

  他刻意回避顾言,把饭准备好了就回房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非要发微信。

  。:面在桌上,吃完我会去刷碗。

  债主:好。

  不知顾言是真的脾气好,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被躲着。

  庄念一晚上去刷了个碗,又去了两次卫生间,都没有碰见同一个屋檐下的债主。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起床,债主已经出去工作了。

  庄念不好吃闲饭,把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一遍,篮子里的两件脏衣服洗好晒在阳台上。

  何岁发来关于网络直播的文件夹,话术,游戏类型,一应俱全,问庄念会什么游戏。

  庄念答只会玩PS5,又不想露脸,问何岁带VR玩可不可以。

  何岁发了一串逗点给他。

  PS5之所以没有普及,不像其他游戏那么热门,和价位有直接关系,会关注这类直播的人自然也不会多。

  再加上VR眼镜的游戏是无法给观众带来直观视觉上的冲击的。

  市场缩小再缩小,就等于是没市场。

  【小庄哥哥,我劝你改行。】

  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何岁劝退了。

  庄念勾唇轻笑,只回复,‘试试’。

  一个人在家午饭也好解决,庄念按照昨天的步骤做了同样一碗汤面给自己。

  顾言昨晚把汤都喝光了,这碗热腾腾的面不知道要有多好吃。

  庄念尤为骄傲的挑起一根面咗进嘴里,吐露一声,没等咀嚼,一皱眉又吐回去。

  “甜的...”他忙不迭跑进厨房,跟那两瓶长得一模一样的罐子对峙,再三确定和昨晚拿的是同一瓶。

  庄念,“...”

  这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未消,门铃被按响,叫门的人自称是搬家公司。

  庄念以为是顾言又添置了什么新家具,一开门,搬家公司的小哥怀里抱着个枕头递给他。

  “加急配送,请您签收。”

  庄念接过枕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在医院里他睡的那一个,枕套还是他一周前刚换上的。

  庄念坐在沙发上,盯着枕头出神,发了个微信给债主:

  找了个搬家公司,就是为了送枕头?

  没过三十秒,对面的回复发过来。

  债主:补个眠,枕头可以帮助你缓解认床的症状。

  庄念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不识好歹的回信息:我不是小姑娘。

  债主:我知道。

  庄念抿唇还要回复别的,对面消息又弹过来。

  债主:别炸毛,乖一点。

  庄念把手机摔在沙发上跟着倒下去,枕着医院加急送来的枕头,又把手机抓回来:

  。:面是甜的,你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倒掉。

  债主:我喜欢。

  庄念盯着那三个字,举着的双手无力的坠下去,转了个身趴在枕头上,耳朵尖悄悄变了颜色。

  这么会撩,至少得谈过一百次恋爱了,情场老手!

  他闭上眼睛,心脏仿佛被撑得很满,又涨又酸。

  庄念很久没失眠过了,折腾一晚上确实吃不消,抱着熟悉的枕头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他现在很少做噩梦,在梦里突然出现庄均泽的脸时,他的额头立刻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梦里的男人站在昏暗的地下室里,还是那盏摇晃的灯。

  光线扫过他熨烫平整的白大褂,手里那把滴着血的高尔夫球杆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

  庄念在梦里屏息,仿佛有重物砸在身上,疼的他无法动弹。

  倏地,男人勾了勾嘴角,阴鸷的眸子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他说,“是你害死了他。”

  庄念骤然从梦中惊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日头没入天边,客厅内昏暗一片,几乎快要看不清他纤瘦的轮廓。

  他吞了吞口中虚无,在过快的心率中抓过手机,在网页上敲下‘庄均泽’三个字。

  罗列的信息展开在眼前。

  庄念顺着向下翻阅,试图在字里行间找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进户门就在这时被拉开,顾言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人。

  他皱了皱眉,“做恶梦了?”

  庄念的神色还带着初醒时的恐惧,哑声问,“庄均泽...你认识吗?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庄念被那个梦吓到了,忘了顾言是一年前他昏睡过去之后才参与进他的生活。

  了解他全部过去的人,大概只有夏青川了。

  可他不能去问,因为不会听到实话。

  梦是潜意识的影射,梦中所形成的事件及场景来自于人们已有的认知以及记忆。

  这其中记忆所包含的内容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感觉等。

  他见到那个人,梦到那个人的感觉太糟糕了,就算是曾经认识的人,也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庄念揉了揉眉心,“抱歉,我梦到那个人,他说我害死了谁...”

  庄念扬起脸,面色是脆弱的苍白,就像他每次晕厥之前那样。

  “我...害过人吗?”庄念恹恹的问,“我不是医生吗?”

  顾言的身形不易察觉的一僵,只短短一瞬就明白他开门之前庄念在做什么。

  他扯松脖颈上的领带,克制着语气当中的忧心,淡声说:

  “因为一个梦来问我这些问题,我现在也很怀疑你的医生身份。”

  庄念被不轻不重的噎了一下。

  或许是他太敏感了,可见到庄均泽之后他总有一种感觉,只要接近他就能接近过去的自己。

  顾言扫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沉声说,“他出过名,犯过错,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现在网上关于他的信息应该不少,你想了解,自己查。”

  说罢,顾言往自己的房间走,眉心蹙着,恨恨捏住手里的西装外套。

  他万万没想到庄念会在这里碰上庄均泽。

  是他的失误,他该再仔细一点,让可能会伤害到庄念的一切都消失。

  “顾言。”庄念突然开口问,“你怎么...不开灯?”

  顾言身形一僵。

  他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他不想让庄念看出端倪才不开灯。

  要在庄念面前表现出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对潜在的危险无知无感,这太难了。

  庄念太聪明了。

  两人的视线相接,庄念那双眸子里带着审视,似乎非要在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才肯罢休。

  顾言咬了咬后槽牙,西装外套丢一边快步走过去,俯下身,两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将庄念围在中间。

  房间是昏暗,缀满星辰的眼睛却明亮,那里头装着彼此。

  庄念悄悄屏息,被对方突然之间的动作吓了一跳。

  “开灯还怎么做坏事?”顾言斜斜的挑起唇角快速凑过去。

  庄念本能的向后躲开分寸,落在沙发上的五指收紧,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发生太多次了,他几乎能预见下一秒顾言那双薄薄的软软的唇就会贴在他的嘴上。

  卷长的睫毛簌簌颤着,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然而时间一秒两秒的向前跳,顾言的吻却并没有如庄念所料那样霸道的贴上来。

  “呵...”一声轻笑过后,沙发靠背上的凹陷消失,顾言离开了。

  庄念有些迟钝的睁开眼,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说不上此刻的感觉是什么。

  空白的大脑里只余下极不规整的一条心电图像。

  “饿了,查完你想查的,煮碗面来吃吧。”顾言拖着懒懒的音调说。

  庄念后知后觉的抓起手机,因为那一场梦境而带来的不安和恐惧早就烟消云散。

  他在网上也查到庄均泽曾近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后来因为涉险骚扰被人报复,割掉了...

  这件事的始末网络上都交代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几段庄均泽被网友围堵丢菜叶,或是失魂落魄被赶出酒吧的视频。

  庄念紧抿着唇,大胆的搜索了一下关于庄均泽家人或朋友的事。

  网友扒出他父母双亡,因为不能生育膝下无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稍稍放下心,但见到那个人时的感觉仍然让他不安。

  而且自从这种不安的感觉出现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也变得非常奇怪...

  他变得越来越焦虑,开始无法正视顾言的眼睛...更无法接受顾言撩拨似得触碰。

  想要马上从顾言身边逃走...

  他这种状态对于帮助过他的顾言来说很不友好,他愧疚,但毫无办法。

  为了避免尴尬,庄念尽量减少两人的交集。

  他会起很早准备早餐,听见顾言起床就回到房间等人出门了再去洗漱。

  某天他听到入户门开了又关,短短的出了一口气踏上小耳朵拖鞋出门。

  秋天干的厉害,庄念习惯在床头放杯清水,一边出门一边叼着吸管咕咚咕咚喝。

  顾言似乎很喜欢猫,连给他准备的马克杯杯盖上也站着一只橘猫。

  模样很怪,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眼睛瞪得滚圆,尾巴斜向上翘着。

  一只猫而已,把吃惊演绎的活灵活现。

  出右转走几步就是玄关,庄念的步子拖着懒,走的不紧不慢。

  倏地,余光里扫到什么。

  庄念蓦地绷直了身子,吸管还叼在嘴里就瞪着眼睛转向门口。

  “你...”他欲言又止。

  顾言立在门口,双手插在藏青色的西裤里,正挑眉看着他,“躲我?”

  顾言压着眼不笑时看上去很严肃,有点凶。

  可他的视线从庄念脸上落在马克杯的杯盖上,淡淡一扫又重新看向庄念时,唇角带上了一抹浅浅的笑。

  庄念敏锐的捕捉到对方那一丝并不明显的神色变化,一口没咽干净的清水滑进嗓子,想咳嗽。

  他强忍着,脖颈闷的有些红,笑道,“怎么会,枕头很舒服 ,想多躺一下。”

  顾言一瞬不瞬的凝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还远,再多走几步伸出手也够不到的距离。

  庄念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像是碰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行动远没有语调镇静,踉踉跄跄。

  “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庄念问。

  顾言脚步一顿,唇边浅浅的弧度也消失不见。

  他沉默了几秒,把叹息压的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知道,“没什么。”

  他说,“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

  庄念的呼吸浅浅一滞。

  顾言从来不隐藏对他的喜欢,像是从来都不在乎这份喜欢能不能得到回应。

  第一百四十七章

  庄念没想把疏远回避这件事摆在明面上,他不想伤害顾言,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然而就算他表现的如此明显,甚至已经到了伤人的地步,顾言还是愿意把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不觉得疼一样。

  那次之后,庄念就发现不只他在躲着顾言,顾言好像也在躲着他。

  某天庄念看书看的入迷,一本写着密密麻麻英文字的克氏外科学。

  看到中途觉得口渴,拿着杯子出门正撞见一厅之隔的顾言也拿着杯子出来。

  庄念一见着顾言就莫名其妙的局促,这种感觉从见他第一面到现在都没消减过。

  他想说‘你先’,还没开口,顾言就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又转回了卧室。

  庄念,“...”

  更有某次,他洗澡的时候弄得满地水,刚穿好裤子就脚下打滑摔个重重的屁股墩儿。

  他窘迫的仰着脸,茫然的看着闻声匆忙赶来的顾言。

  明明都是男人,他却因为上半身还光着产生一种说不清的局促和难堪。

  “我是不是应该...遮一下?”他眨着眼睛问,不太聪明的样子。

  顾言的视线淡淡扫过他,眼眸深邃,说不清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期初顾言什么都没说,随手抓过一条浴巾往他身上一丢,离开了。

  庄念,“...”

  庄念突自在原地坐了二十分钟,脑子里走马灯似得掠过顾言刚才看他的那一眼和那副表情。

  这一下摔得其实不算重,但他很怕再次社死,每一步都拖得很慢。

  结果才到门口,一床加厚的棉被兜头盖了下来。

  顾言把他包裹在被子里,连被带人一起运回了房间。

  后来他听顾言打电话推掉了一些的工作,然后他就被禁止下床。

  除了去卫生间之外,三餐都是在卧室解决的。

  他第一次知道顾言原来会做饭,而且味道攒的让他想竖大拇指。

  那晚他的梦游症又出现过一次。

  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都做了什么,只是第二天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睡在顾言的房间里。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有梦游的症状,但庄念还是浅浅的诧异了一下,转头往旁边看,顾言不在房间。

  他的动作没多大,肩膀却扯着疼。

  抬手去摸,竟摸了一手纱布。

  还是在右边靠近锁骨的位置。

  庄念定定的坐在前面,浅色的瞳仁空空洞洞的望着房间一角。

  他大概又发疯了,顾言又一次无声无息的照顾了他。

  庄念突自想着,他神志不清的摸过来的时候顾言是熟睡还是醒着?会不会觉得害怕?

  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说这些...

  庄念蜷缩起双腿,手掌压着心脏将头埋下去,喃喃一句,“顾言...”

  日子就这样悠悠过着,顾言每天早出晚归,连休息日都没有。

  直播的设备到了,他一个人在家摆弄。

  顾言家的电视屏幕占据了半面墙,他随便开了个直播,带上VR眼镜玩了一会丧尸围城。

  庄念站在茶桌与电视之间,光着脚,穿了一身乳白连帽卫衣,宽松的版型也遮不住挺拔的骨架和身形。

  刚一开播就有人要做他的场控,这让庄念挺意外的,没多想,答应了。

  他是个医生,自然不怕那些看似腐烂发臭的身体,觉得不恐怖,放了些乱七八糟的音乐,左右顾言家有顶好的音响。

  没一会直播间里就进了几个人。

  找**:我靠,大白天的以为点进阴曹地府了。

  23448:你见过这么帅的鬼吗?

  找**:脸都挡成这样你也能看出帅?缺男人?

  23448:是你瞎

  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直播间的弹幕飘在巨幕上。

  庄念扫一眼,笑一笑开口说话:温馨提示,这里是我家,主播是个人类。

  23448:主播好可爱...

  找**:【翻白眼】好吧确实可爱...

  摄像头主要对着电视画面,庄念只露出侧脸。

  流畅的下颌线稍稍绷紧,薄唇翘着,鼻梁秀挺,鬓边被VR眼镜压的落了汗挂着晶莹,在镜头里看帅的不真实。

  就在这时,电视屏幕里的黑暗处猛地窜出两个模样狰狞凶狠的丧尸,像是要撕开屏幕闯出来,配上夸张的‘阴’乐,效果更甚。

  屏幕前的人都心尖一跳吓的后退分寸,庄念却只淡淡的骗了一下头,抬起右手啪啪两枪解决掉。

  荧幕上延迟的弹幕才发出恐怖的尖叫,庄念已经将危险解决,动作行云流水,像谍战片里惯会耍酷的主角。

  他露出两颗瓷白的牙,唇角的弧度温柔的不像话,擦掉额角的汗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吗?

  ...

  另一边,举着手机的周易推一推旁边的人,揶揄道,“听到没有,庄说那是他家。”

  顾言挑唇,指尖轻轻扫了扫眼角,“难道不是吗?”

  庄念播了一个多小时,直播间里的人气只从两三个变成了二三十个,始终不温不火。

  周易端着手机问顾言,“就这么两个人,你至于请那么贵的PR团队来控场?播十年也不够人家一个月的工资。”

  正说着,弹幕上突然有人说了一句:

  主播看着好眼熟,手腕上的疤也眼熟...

  那个人的消息很快就被场控的消息推上去,而那个人则被禁言之后丢出了直播间。

  周易明白了顾言的意思。

  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庄念在安全的范围内做他想做的事情。

  “你还不回家吗?今天的事不是都忙完了?”周易也收了手机揣进白大褂里,“我等下有一台手术,不能陪你了。”

  “嗯。”顾言走到窗边,敞开一条窄缝点了一支烟,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忙你的。”

  周易走过去拍他肩膀,“那天见到庄均泽的后遗症还没消?”

  顾言吮了一口,吐出一圈白雾,“嗯。”

  周易摇了摇头,拍了拍对方肩膀表达了他深切的同情,“看得见,摸不着,碰不得,兄弟,憋得慌么?”

  顾言挑起一边眉毛,没什么表情的看过去,“你说呢?”

  “你知道西天取经吗?”周易抱着肩膀一脸绝望的说,“我怎么觉得你比唐僧还难。”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顾言,纸保不住火,你清楚。”周易正色道。

  顾言长长的吸气,尼古丁的辛辣顺着气管攥紧心肺,“我知道。”

  他可以让庄念从庄均泽的档案里消失,可以找最专业的团队在网上保护庄念,可以让李哥二十四小时跟着看着。

  可就像他当初预想的一样,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很多事会像庄均泽的出现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庄念得好起来,才能真正安全。

  夏青川说过,让庄念好起来的办法有两个,全部想起来,或者彻底忘掉。

  现在看来,每每触及回忆都会让庄念陷入糟糕的状态。

  而庄均泽出现之后,他对庄念的亲近无疑会加重这种糟糕的连锁反应。

  顾言靠在窗沿旁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难道要他退出庄念的生活,才是真正对他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天顾言在周易的办公室呆到每天下班的时间才回家。

  庄念今天没煮面,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他。

  顾言有些意外,他们好像有好多天都没有对视过了,即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庄念穿了一条米色长裤,藏青色连帽卫衣,看上去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看着他笑,笑的顾言心尖发软。

  可深究庄念这么开心的原因,心脏又仿佛压了块铁。

  “赚到钱了?”顾言问。

  庄念一双眼睛闪亮亮的,弯的像一轮月,“嗯!”他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

  顾言应了一声,沉声说,“可惜了,不够租房子搬出去。”

  说完,他余光扫了一眼庄念。

  顾言脚步未停,躲开庄念远远的往客厅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庄念抿了抿唇说,“何岁也来,我们三个一块?”

  顾言轻轻皱眉,扯领带的手没轻没重,把脖子勒红了一块,“她喜欢你?”

  他将领带随手丢开,落在沙发上一角,又顺着边缘无声无息的坠落。

  他明知故问,谁都看得出来那个小丫头对庄念有意思。

  庄念突然被这么一问,怔了一下,“你误会了,她把我当哥哥,还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

  “相亲对象?”顾言哼笑,说不上是无奈还是自嘲,“那你答应了,要去相亲?”

  “...”

  顾言一来一回的这几个问题都带刺儿似得,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的挖。

  庄念就像无知的地鼠,一个接一个往下跳。

  “我的年龄也到了,该谈个恋爱。”庄念每每谈论这个问题都不自在。

  和医院老伯聊的时候带着长辈和小辈之间的羞怯,和何岁谈的时候有点尴尬。

  现在轮到顾言了,他突然有点说不清的心虚和紧张...

  控制不住的想解释一句:不过只是随口一说,她也没有真的介绍。

  可顾言没给解释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顾言手臂一展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遥控器把音响打开放首轻缓的音乐。

  庄念,“...”

  顾言的视线轻轻扫过他,带着点懒散的不在意,“去约会吧,我累了。”

  他说完又把刚点开还没蹦出几个音符的音响关掉,转身回了房间。

  “不是...约会。”庄念立在原地,不自觉得拧了拧眉。

  ...

  何岁祝贺了庄念第一场直播完美收官,挑了两根水晶粉放在小桐锅里开始打听喜好。

  “小庄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庄念有些心不在焉,何岁问了第二遍他才回答,“我没太考虑过这个问题...”

  思忖片刻,他说,“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是性格要合适,起码要有话聊...如果对方能温柔一点,当然最好。”

  庄念随口说着,心里还在琢磨顾言这个情场老手不合格。

  还说何岁喜欢他,喜欢怎么能会这么尽心尽力的给他介绍对象?

  何岁嘿嘿笑着,入秋的第一顿火锅把她巴掌大的脸蒸熏出一团绯色。

  两人吃过饭沿街散步,步行街依旧热闹,店铺间斑斓的灯光落在脚下,人群熙攘,热闹又繁荣。

  路过眼镜店在做活动,在步行街中间搭上了棚子。

  何岁蹦跳过去,点着下巴琢磨出个奇形怪状的戴在庄念脸上。

  过大的菱形镜框盖住了半张脸,镜片是夸张的墨绿色。

  何岁原本抱着捉弄人的心态给庄念带上,看到效果后微微一怔。

  这种常人根本不能驾驭的设计,戴在庄念脸上竟然是精致超前的漂亮。

  店员拿着相机走过来,“不好意思,可以拍张照放在店里做宣传吗?”

  女生嘴上在征求意见,相机却早已举了起来,咔嚓一声按了下去。

  庄念只好笑了笑,“可以。”

  照相的女生从柜台里拿出一张VIP会员卡,“下次来店里可以直接享受VIP折扣。”

  庄念接过卡片向柜台里看,突然有一种每一款都很适合顾言的感觉。

  想买给他。

  顾言一直照顾他,他好像从来没有给顾言买过像样的礼物作为感谢。

  庄念咬了咬内唇,脑子里倏地闪过顾言说‘去约会吧,我很累’时的神色。

  像是落寞,又像难过。

  庄念的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压着,闷闷的,很不舒服。

  他今天总是在想顾言...

  “如果今天购买的话可以享受八折的优惠活动。”店员热情的推销,“送给你女朋友带刚刚好。”

  何岁闻言窥了一眼庄念。

  庄念的心思却没在两人的对话上,盯着柜台里的一款方框墨镜问,“想选一个送男朋友...也可以吧,感觉很适合他。”

  店员被问的一怔,何岁也愣住。

  庄念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奇怪,温柔的笑笑,“想送给男性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店员连忙点头说好,“您看看,我们家的基本款,一万三千六,您是会员,可以享受九折优惠。”

  庄念,“...”

  “下次吧,谢谢。”

  ....

  这样别扭又让人尴尬的相处又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直到顾言说:

  “今晚要加班。”

  他顿了顿又补充,“这阵子都会很忙,不用起那么早准备早饭,晚饭...也不用了。”

  他说完转身出门,庄念从那天开始之后的半个月都没有再见到顾言。

  一切仿佛又变成了在医院时的那段日子,顾言在他睡着的时候离开,在他睡着的时候回来。

  如果他不刻意等着,留心听着,这间房子里仿佛就只住了他一个人。

  周易难得有休息日,打电话来约着去他们去家里做客。

  庄念早就想见见霜霜,当然不会拒绝,还在外面逛了半天选了几件礼物带过去。

  时间约在中午,他一个人打车过去。

  周易出门迎他,见他一个人来也没有多问什么,只说霜霜在准备水果,青川和天真也早就到了。

  对于庄念会因为什么事情什么人触发对过去的回忆产生过激反应,大家都说不清,因此心里其实都没什么底。

  好在霜霜端着水果出来的时候庄念只是略微怔了片刻,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庄念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就算真有什么不舒服也不会当场表现出来让霜霜觉得尴尬。

  他是那种哪怕遇到不喜欢的人也能保持体面和礼貌的人。

  几乎面对所有突发事件或是意外的时候也都能从容的应对,唯独对顾言不行。

  一遇到顾言他就没了章法,总是会把关系弄得很糟糕。

  到了开饭时间,餐桌上意外的出现了一道松鼠鱼。

  霜霜把鱼推到庄念面前,“尝尝,鱼是你房东特意找人做好送过来的。”

  霜霜和那些男人不一样,带着女人特有的浪漫和柔软,这种能替顾言加分的事情她是一定要讲出来邀功的。

  庄念顿了顿才道了声谢,夹了一筷子鱼肉问,“顾言...很忙吧。”

  这话问的有些怪,早出晚归的人当然是忙的,而且他们两个才是住在一块的人,忙不忙的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庄念尴尬的笑了笑,给自己找补,“怪不得他今天没来。”

  绕了一圈原来是想打听顾言为什么没来。

  别人不知道,夏青川现在在顾言手底下工作,最清楚不过。

  前些天是很忙,不过从昨天开始公司就没什么事了,顾言今天没来不是因为工作。

  可顾言叮嘱过他,不能乱说话。

  夏青川摇了摇头,夹了快鱼肉放赵田陈碗里。

  是关心,也是暗示他不要乱说话。

  可这边按住了,周易那便又偏偏翘起来,“顾言已经去医院打了三天针了,你不知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啊?”庄念筷子上的菜没衔住,掉在桌子上。

  夏青川无奈的摇了摇头。

  “知道就知道吧,不然小顾总太可怜了。”赵田陈凑近夏青川耳边悄悄说。

  夏青川也没反驳,由着去了。

  周易深深叹了口气,把替顾言叫屈的话生生憋回肚子里。

  真要叫屈,他们两个又有谁不委屈呢?

  “没什么大事儿,不用惦记,就是发烧了有点咳嗽,他怕传染给你就赶紧去打针了。”周易笑着说。

  庄念,“...”

  怎么可能会传染,他们两个现在连空间都是不重叠的,甚至没吹过同一片晚风,何谈传染?

  庄念的性格在集体活动力不算活跃,但绝对会在关键的时候蹦出几句经典的玩笑话逗得大家都开心。

  今天他从那顿午饭之后就变得格外沉默,偶尔发呆的时候会轻轻蹙眉,但大多数时候都在温和的笑。

  只有了解他的朋友才能看出他的状态很差。

  夏青川和赵田陈送他回家,他也少见的一路沉默。

  “我今天是不是太闷了。”庄念扶着车门对赵田陈和夏青川说,“对不起。”

  夏青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顿住了,笑了笑说,“和我们这一群人你不用说对不起。”

  “和顾言更加不用。”他补充道。

  庄念一怔,抿了抿唇。

  这天庄念没有先回房间,照旧只点了一盏落地灯,缩在沙发上发呆。

  顾言早就不忙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就因为他有心躲着,他就连家都不回了?

  他可以赶自己走啊...可以回来跟他发脾气...甚至可以像从前在医院里那么霸道的用钱来威胁他...

  就算再怎么喜欢,顾言也不用退让到这种地步...

  一时间庄念的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事情,揪着一条线去深究时又发现想理清的仍是一片混沌。

  混沌的尽头是他消失了的记忆。

  最后他的脑子妥协似得只反复出现一条信息: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顾言病的要去打针,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的倏忽显得那么冷漠,顾言不气吗?

  庄念抱着双膝,下巴点在摞起来的手臂上,没精打采的眨了眨眼。

  那盏灯他平时也会点着,顾言进门时屋里静悄悄的,没觉出什么不同,垂着眼换上拖鞋。

  嗓子又疼又痒,他想咳却皱眉压着,从口道理摸出含片放嘴里,一回身,发现庄念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咳...咳咳...”顾言猝不及防的咳嗽出声,右手握拳虚抵在唇边,“怎么还没睡。”

  庄念咬着内唇没说话,从沙发上下来,没穿鞋跑进厨房盛了碗温着的川贝雪梨汤。

  “喝。”他很久没有主动和顾言说话了,像是被圈养的狼崽子,没良心。

  顾言扫了眼,碗口上腾着的白雾带着甜味儿。

  他轻轻一笑,接过来喝了个干净。

  碗没递回去,搁在旁边的钥匙台上:

  “用不着自责愧疚,我想瞒着,你当然不会知道,已经好多了,不要难过。”

  他的视线轻轻擦过庄念眼角微垂的眉眼,落在身侧的手抬起一寸,想到什么又垂下去,轻轻笑了笑。

  庄念突然觉得鼻酸,酸的发疼,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伤心。

  生病的人是顾言,一句关心也没有得到的也是顾言,最后却是他被宽慰了一句‘不要难过’。

  顾言说话的时候没太去看庄念,也并没有发现庄念红透了的眼尾。

  他自然踢掉脚上的鞋,蹲下去,隔着衣料拖起庄念的脚踝,一只一只穿在对方脚上。

  “地上凉,会感冒。”

  顾言对鞋子有洁癖,住院时他就发现了,他穿的拖鞋别人从来不换着穿,他自己也会很刻意的在离开时把鞋子放进柜子里。

  现在那双鞋套在自己脚上。

  庄念觉得喉咙干,又立刻凭借医生的专业素养知道感冒不会这么快被传染。

  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把,向着提着,他慌张的退了一步。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最起码也要说一句对不起,再补一句谢谢。

  可眼下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嗓子紧的厉害,被碰过的脚踝烧烫着,让他只想逃跑。

  “那你...你早点休息。”说完,他就真的踏着那双不太合脚的鞋磕磕绊绊的跑走了。

  顾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被一碗雪梨汤暖着的神色倏地暗了下去。

  玄关处的落地灯将他的影斜斜投在地面上,孤零零的。

  这一夜顾言睡得不安稳,半夜又烧起来。

  庄念偷偷送进来的白开水被他喝光,他起身去客厅找水喝。

  房门才一打开,卫生间亮着的光从虚掩的门缝透出来。

  没刻意藏着,拖鞋踏在地板上是有声音的,可里面的人却听不见一样。

  窄窄的门缝里,庄念坐在地上,露出半张无措的侧脸,正用刷鞋的塑料刷狠狠蹭着脚踝。

  白玉色的皮肤在动作间变成猩红。

  那是他碰过的地方。

  ...

  第一百五十章

  顾言的身体素质向来不错,高中之后就很少感冒了。

  这次连打了一个星期的针还不见好,反复发热。

  周易不放心,亲自带着做了一遍身体检查才放人回去。

  “你这个样子就不要去公司了,去爷爷那睡一会。”周易嘱咐着。

  顾言偏头咳嗽几声,“孩子们都在,老人家也经不起这个,放心,我没事。”

  就算关系再好,也不能太过干涉别人的感情。

  周易能感觉到顾言和庄念之间的关系比在医院时紧张,可他不能深问,但也没有真的不管。

  他几乎每天都和夏青川通话研究怎么能让庄念快些好起来。

  他们是医生,但同时又是最在乎庄念的朋友,难免诸多顾虑。

  顾言在公司睡了大半天,到了下班时间回家,庄念踩着他进门的时间盛了一碗粥端出来。

  “饿了吧,趁热吃。”庄念回头扫了顾言一眼。

  顾言生病了之后庄念又开始每天做饭,不问顾言有没有时间吃,他知道只要自己做了,顾言就一定会吃。

  把热粥放在桌子上,庄念突然迈步朝顾言走了过去,伸出手往顾言肩膀上探过去。

  往日都是他躲着顾言,这次顾言却狠狠蹙了一下眉,向后躲了一步。

  庄念的动作顿住一瞬,指尖快速在对方肩头捏了一下,是一片香樟树的树叶。

  小区里种着几颗香樟树,每棵树下都放着带烟灰缸的小垃圾桶,常常能见到在那处抽烟的人。

  “嗓子不舒服就不要抽烟了吧。”庄念说。

  他关心顾言,但没有立场干涉顾言,“我先回房间了,你趁热吃,碗就放在那,我会刷。”

  顾言应了一声,叫住他,“明天不用忙了,公司最近很多事情要处理。”

  庄念的脚步顿了顿,点了点头离开。

  因为担心顾言的身体状况,他早就和夏青川打听过顾言最近的行程。

  地皮开发的事情都已经上了轨道,根本就没什么可忙的。

  那之后顾言又是很久都不出现。

  庄念最近情绪一直很低落,电话不喜欢接,微信也不爱回,常常心不在焉。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病人,但同时也清楚他曾是一位医生。

  他仿佛习惯了在情绪快要失控的时候自救,逼迫着自己和外界有所交流,不想在这个时候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何岁约他出去的时候他欣然答应。

  和何岁在一起会让他觉得放松,像是身边多了个小太阳,明亮的,温暖的。

  可今天小太阳似乎有心事,眼睛红红的,哭过。

  问了才知道是妈妈生病了,情况不太好,需要动手术,她的压力很大。

  “出院之后我还没出去玩过,你陪我去到处看看?”庄念笑着说,“去远一点的地方,最好除了风景什么都看不到。”

  这些话如果换一个男生说,何岁站在女生的角度都会觉得那个人或许有别的心思。

  可庄念的眼睛太干净了,就算她喜欢对方,本来就带着不单纯的念头会过度分析,也无法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出关心以外的其他东西。

  原本是要去城市周边的景区看看,只可惜方向感极差的路痴碰上了对这座城市毫无记忆的患者。

  结果就是景区没看到,人烟倒是真的稀少,是一处正在发展中的区域。

  位置临江,在修跨江大桥。

  一阵秋风扫过,在没遮没挡的空地上打了个旋儿,带着土星扫进两人衣领,同时打了个哆嗦。

  对面高楼耸立,透着繁华的热闹,两人周围则是施工的嗡鸣声...另一种热闹。

  庄念往旁边看看,何岁也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他,对视两秒,噗嗤一声笑打破了尴尬。

  “小庄哥哥。”何岁攥着冻僵的手缩着肩膀笑的肩膀小幅度的抖,“我真的不拐卖人口,一定把你带回城里去。”

  庄念跟着笑,把围巾摘下来套在何岁脖子上,“嗯嗯,希望你说话算话,我现在没什么本事,脑子也坏了,真的不值钱的。”

  围巾上还带着庄念的体温,鼻腔里是淡淡的薄荷沐浴乳的味道。

  何岁快速眨了眨眼睛,攥紧了衣袖。

  “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喝羊汤吃馅饼的店,要不要去暖和暖和?”庄念问。

  何岁点头。

  两人吃了顿热乎的,手也不僵了,并肩在江边的堤坝上散着步。

  庄念掏出手机给顾言发了条消息,说今天没法做晚饭,叫他吃些清淡的,记得吃药。

  债主的消息很快发回来:天气预报说今晚暴雨,注意安全。

  都是成年人,实在不用叮嘱太多,大家都有分寸,也能照顾好自己。

  至于和谁出去又问什么晚归,顾言没立场问,庄念也没立场说。

  秋天的风惯会欺负在外奔走的人,太阳一落山就止息了。

  施工的队伍也停下来,天黑沉沉的,庄念竟然觉得这里安静的有些寂寞。

  两人慢慢的走,何岁开了个头随便说了句什么,庄念自然的把话题接过,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永远聊不完似得。

  庄念总有这种本事,只要对方想聊就不会出现尴尬的冷场,只要他想藏起来的事情就不会被人发现,永远一脸的从容温和。

  他的笨拙和无措只有一个人见过。

  时间差不多,待会又有暴雨,庄念带着何岁往回走赶公交车。

  两人已经走出很远,回去也不是原来那条路,旁边是一处正在开发中的土地,围挡长的看不到头。

  “小庄哥哥,今天谢谢你陪我。”何岁说。

  庄念笑笑,语气和他的模样一样温柔,“小朋友还学会客气了。”

  对话间隙的沉默中只剩两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何岁耳边却好像还飘着庄念温温柔柔的嗓音,正扫在心尖上。

  她停住脚步喊了一声,“小庄哥哥。”

  庄念闻声停下来,何岁突然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妈妈病了我真的很害怕。”何岁说,“还好有你。”

  庄念仍笑着,手垂在身侧由她抱。

  何岁也不过才二十一岁,一边上大学一边顾店,现在妈妈病了她不得不休学照顾。

  小孩子遇到困难挫折难免要撒个娇。

  庄念揉了揉她头顶,“辛苦了,小丫头。”

  何岁缩了缩肩膀,又往庄念怀里钻了钻。

  “庄?”

  一道声音从围挡的尽头处传过来。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夏青川和周易。

  庄念惊喜的抬头。

  他在那一瞬间为了可以蹭车快点回家这件事感到雀跃。

  然而在看清眼前的人时,他脸上的笑又蓦地僵住,多此一举的推开何岁向后退了一步。

  夏青川的旁边还站着一个比他高半头的男人,是顾言。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色暗的厉害,这里偏僻没有路灯,但庄念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顾言的目光。

  清清冷冷的,在他和何岁之间淡淡一扫,转头离开。

  庄念,“...”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顾言嘴里不再说许多露骨的话,不再刻意亲近他,也不再对他做过分的事情。

  就像那个堪堪止住的吻,他们保持着同一屋檐下不尴不尬的距离。

  顾言甚至还说他可以和何岁约会,也可以相亲。

  他本来对顾言炙热坦诚的心意很有压力,可当顾言不再表现出执着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夏青川往前迎几步,“何岁?”他欲言又止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庄念看了夏青川一眼,侧身离开。

  莫名其妙的觉得刚归位的心脏又顺着断崖落下去,沉到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去了。

  四人坐在车上,夏青川开车,顾言坐在副驾驶,何岁和庄念坐在后面。

  车里的气氛安静的有些压抑,何岁瞪着眼睛看也看不出端倪,不明白刚才还温暖的小庄哥哥怎么变得阴云密布。

  夏青川咳了两声,先打破了尴尬,“顾言公司新开发的地在这,准备建成旅游区,设备和材料今天进场,我们两个来看看现场。”

  他斜了一眼顾言,又问庄念,“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

  这明摆着就是借着闲谈让庄念有机会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可庄念却不做声,头转向窗外,手肘靠着窗,右手撑在颈间,下巴抵在上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最近心情不太好。”何岁有些局促的说,“约小庄哥哥出来玩。”

  到底是未经事的女孩子,心思还单纯,约出来玩就好比当着两个大哥哥面承认她和庄念在偷偷约会一样,说完脸就红了。

  夏青川从后视镜里窥了一眼庄念,又偏头扫了一眼顾言...

  脸色都不太好。

  “我和顾言晚饭还没吃呢,到家还要两个小时,不如一起吃个饭?”夏青川说。

  既然庄念不肯说,那就只能让顾言自己看。

  夏青川不信庄念对何岁有那种意思,只要他们在一起多呆上一会,自然不用多说就能知道两人之间没什么。

  庄念这次倒是开口了,说好。

  应下来,夏青川就沿路找了一家看上去很高档的餐厅。

  谈恋爱这种事情,氛围有时候很重要,能事半功倍。

  不过夏青川这一下有些用力过猛了,他们来的是间情侣主题餐厅。

  昏暗的灯光,私密的布局,一圈一块坐着的都是关系亲密的人。

  抱着亲着的都有。

  他们四个这种搭配一起进店,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何岁没见过一群人谈恋爱,说不上兴奋还是害怕,往庄念旁边靠了靠,手不自觉得就抓住了庄念的手臂。

  服务生已经端着菜单找过来,笑脸相迎,他们没有再起身离开的道理。

  何岁落坐之后离庄念更近了,庄念只当他是被刚才的场景吓到了,没躲。

  夏青川接过菜单随便点了几个菜,现在也就他还能有多余的心思点菜了。

  这时候他要是个姑娘就好办了,可以约着何岁一起去卫生间,给顾言和庄念独处的机会。

  可他不是,约不了卫生间。

  他绞尽脑汁的揉了揉太阳穴,内心痞子的成分被逼得冒了头,一挑眉,“妹妹,跟哥出去抽支烟?”

  庄念,“...”

  何岁,“...”

  四人的圆桌,挨得近,庄念用手肘推夏青川,“怎么不教好呢,她才多大,又是个女生。”

  “庄医生倒是会疼人。”顾言突然开口,压着眉眼睨着庄念,不冷不热的说。

  庄医生...

  上次顾言这么叫他还是在医院里,他被顾言攥着手做了许多荒唐事。

  那时候顾言的嗓子是哑的,分明是求人帮忙,那三个字却叫的又凶又痴缠。

  不止如此,顾言还趴在他耳边,叫了他一声念念...

  庄念突然头脑发晕,没被当下这句庄医生冻透不说,还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些别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不自在。

  他没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什么过分亲昵的成分在,也没觉得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算会心疼人了。

  就算把何岁换成任何一个别的女生,他也会这么说。

  可顾言现在的眼神就像带了刺,看的他心慌。

  “小庄哥哥本来就是个温暖的人啊。”何岁笑嘻嘻的把话接了过去。

  庄念搁在桌面上的手臂不自然的一僵,垂了眼睛,长睫簌簌的眨了几下。

  “我去抽根烟。”顾言起身说。

  这一去,一直到菜上齐了顾言才回来,带着一身的寒气,和他现在的脸色比起来,说不清哪个更冷一点。

  半路,隔壁桌突然有人站起来拦住了顾言的去路。

  庄念的余光追着顾言,见状心下一紧。

  他能看出顾言现在心情不好,也知道顾言为什么心情不好,怕出事。

  然而他的担心多余了,那个站起来的男生并不是想找麻烦,而是操着一口软软的音调说,“哥,能加个微信么?我们约出来玩。”

  约出来玩...这词儿用的,巧的让人生气。

  顾言淡淡的和庄念对上视线,什么都没说,掏出手机把二维码递了过去。

  本来就是情侣主题的餐厅,何岁和庄念靠那么近,顾言和夏青川看起来就像是一对。

  顾言这种长相的人,就算带伴侣来也不影响别人对他的心思,会被小男生追也很正常。

  夏青川扶了扶额头,悄无声息的扫了一眼庄念。

  他是几个人中最了解顾言和庄念现状的人,因为他不只是朋友,还是心理医生。

  关于庄念的事情,顾言就算不想多说也不得不说。

  庄念现在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喜欢女性,又莫名对感情的事情很迟钝,想来不会有什么太过的反应。

  而他此刻的没反应,无疑会更加刺激顾言...

  正要叹息,却见庄念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我去个卫生间。”

  他起身的动作太快,推得椅子向后蹭了一块,吱呀响着。

  邻桌的人看过来,庄念温声说了几句不好意思。

  余光里的顾言也看过来,庄念轻轻拧眉,快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夏青川看庄念的反应,突然眉尾一挑,勾唇笑了。

  “我也想去个卫生间,辛苦让一下。”何岁的位置在最里面,她要出去必须要夏青川让一让才行。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纹丝不动,只道,“排队,他们家就一个坑。”

  第一百五十二章

  庄念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跑,左手无意识的抓挠着右肩。

  顾言跟进来把他推到墙上时心底的惊慌无措攀至极限,庄念几乎喊出来,“别碰我!”

  顾言垂眸凝着他。

  庄念淡蓝色卫衣的领口因为挥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右侧的锁骨,那里红了一片,他从上车就开始无意识的抓了。

  顾言轻轻皱眉,墨色的眼底罕见的露出些委屈来。

  庄念可以和何岁拥抱,可以自然的触碰夏青川,可以温和的接受每一个人,唯独他不行。

  “不舒服?”他淡声问。

  此时此刻这个问题无疑是有双重含义的。

  顾言是在问庄念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也是在问庄念,看到他把微信给别人,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可他偏偏没有把这两个问题分开来问,带着些自欺欺人的成分,想得到同一个答案。

  可庄念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连那一丝惊慌也在抬眼时消失不见。

  “我只是不习惯毫无预兆的身体接触而已。”他温声说,“你吓到我了。”

  他的解释听上去那么合情理,表现的又那么平和,平和的让人觉得疏离。

  卫生间正好有人出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们两个。

  庄念轻轻拧眉,侧过身离开。

  他这一晚上都是沉默,比以往的每个时候都沉默。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就像无法说清自己的心情一样。

  一顿饭吃的夏青川胆战心惊,终于把何岁送走,车上只剩了三个人。

  如果说夏青川从前还因为庄念性取向的事情发愁,那么今晚之后他就豁然开朗了。

  他看得出庄念在乎顾言,只是庄念自己不清楚罢了。

  虽然不能在回忆的部分刺激庄念,但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是要推他一把。

  “刚才那个小男生挺漂亮的,不考虑发展发展?”夏青川突然这样说,顾言怔了怔,和他对视一眼就明白了意思。

  “嗯。”顾言顺着应了一声,却听不出他是在肯定那句‘挺漂亮’,还是在回答那句‘可以发展’。

  庄念望向窗外的眼睛轻轻一眨,卷长的睫毛缓慢的簌了簌,突然有一种心跳变慢了的错觉。

  只要遇到顾言,他这颗心上就像栓了根看不见的绳,绳的另一端握在顾言手里。

  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操控着那条绳子把他的心拽起来或者拉下去。

  夏青川笑笑,“这样也挺好的,何岁那小丫头看着也不错,庄,你也可以发展发展。”

  “我把他当妹妹。”庄念咬了咬唇。

  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自控不了,但他想摆脱,想逃离的心思没变。

  他无意识的衔着内唇,用牙齿碾着那一块无辜的肉,舌尖抵上去有一种生了锈的触感时倏地笑了一下,“不过遇到合适的我会试试。”

  夏青川从后视镜里撇了一眼,食指原本敲在方向盘上,见庄念那种不达眼底的笑意指尖慢慢停了下来,有些不忍心再说了。

  那种笑容夏青川看得多了,从前那七年,每次庄念把他叫去家里,进门时都能看到他这样笑。

  像是小孩子受了伤,血肉模糊疼的冷汗直流,却怕家长担心,怕哭出声了伤口会更疼,所以强忍着的模样。

  现在终于不用再忍了,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意了,他却什么都忘记了。

  夏青川简直拿他没办法,狠下心来跟着笑,”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才这样笑,怎么了?“

  庄念淡淡的目光从后视镜里与夏青川对上一瞬,语气也淡淡的,“精神病患者的情绪值得仔细琢磨吗?”

  他太平静了,所以用精神病患者形容自己的时候才会让听的人觉得难过。

  顾言和夏青川同时蹙了蹙眉。

  “乱说什么呢,谁说失忆就成精神病了?”夏青川啧一声,“你可是个医生。”

  庄念知道身边这几个人是最关心他在乎他的,就算真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也不该用这样的状态说出来让别人为他牵心。

  “我开玩笑的。”庄念笑了一下。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偏偏又说不清具体失控的具体节点在哪,克制的有些辛苦,下车的时候没控制住力气,车门在身后狠狠的摔了一下。

  “呵,火气够大的。”看庄念这样夏青川其实挺高兴的,反应大代表在乎。

  他从前就跟庄念说过,会发脾气的人才是真的活着。

  庄念就算失忆了,也没改掉他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的坏毛病。

  “他...”顾言没急着跟上去,倚在夏青川车门上点了一根烟。

  夏青川知道顾言想说什么,怕这样的刺激庄念受不住,心疼庄念。

  “总不能看着这小傻子误入歧途吧。”夏青川摇了摇头,“庄均泽那老王八蛋从前是不是经常用庄念的性取向问题刺激他?不然不至于在潜意识里也继续折磨庄。”

  顾言被这个问题问的心尖一疼。

  他从前总以为自己已经把庄念保护的足够好,可那时的他也还是个孩子,不知道除了被他撞见的折磨之外,庄念其实还承受着更多。

  “庄念的情绪不好,我刚刚之所以故意刺激他,是觉得无论用什么方法,得先让他发泄出来。”夏青川也是无奈使用疼痛疗法。

  “庄太能抗了,他把情绪继续积攒在心里对他的病没好处。”夏青川正色道,“顾言,别太由着他。”

  庄念刚醒来那阵子,夏青川最担心的就是顾言一腔感情得不到回应,压抑久了会失控,会伤害庄念。

  被逼急了的狮子自己都能撕碎了,何况是别人。

  可他还是低估顾言了,顾言是一只发狂了也记得保护好庄念的狮子,他只会撕碎他自己。

  “你把他保护的太好了,适当的时候也得推他一把,他已经不像刚醒来那阵子那么脆弱了,不会一吓唬就晕倒的。”

  夏青川和庄念的关系就像异性的亲兄弟,是庄念的哥。

  当初别人都放心把庄念交给顾言的时候只有他不放心,他信不过顾言,就算顾言守着庄念一年他也信不过。

  因为他只见证过庄念因为顾言疼,因为顾言疯,甚至因为顾言死过。

  一年的守候和庄念被监听七年想要保护他的心还差得远。

  但现在他信了,在庄念一次次把他忘记,一次次无意识的伤害时顾言的照顾和隐忍中信了。

  爱是外放的,大声说出来是因为需要被回应。

  可顾言的爱却不是这样,他说出来只是为了让庄念知道他在。

  他把真心摆出来,无所谓庄念要用刀剐还是用剑刺,他不在乎自己,他只在乎庄念。

  就算夏青川是亲哥,他也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对庄念最好的人是顾言。

  “我们当初都以为他见到你之后会一睡不起,可他还是醒了。”夏青川冲他挑了挑眉,“我和周易都是医生,但能治好庄念的只有你。”

  “因为你爱他。”夏青川思忖片刻又说,“他之所以只对你反应这么大,说明他也爱你,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顾言抽烟的手微微一滞,转身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谢谢。”

  第一百五十三章

  顾言到家时庄念刚洗过澡从卫生间走出来,头上盖着白色鸭绒毛巾,遮住了整张脸,从侧面只能看到圆圆的鼻尖。

  听见门关上,庄念从抽屉里翻出两颗感冒药放桌上,没说话,转身往卧室走。

  顾言的手机响了,微信通话邀请,是今天那个小男生。

  庄念路过顾言身边,视线轻轻扫过顾言的手机,继续低着头往卧室走。

  顾言没管那通电话,侧身拦住他,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不去触碰,“发什么脾气?”

  庄念微微一怔,“我没有,我为什么发脾气。”

  “先抱着别人的明明是你。”顾言不接他的话,突自说,“说要恋爱,要相亲的人也是你。”

  庄念指尖轻轻一颤,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解释。

  可他为什么要解释,解释之后呢?让顾言觉得他在意他,然后继续对他好吗?

  顾言的手机又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对方的头像是自拍照,随着铃声明暗在屏幕上。

  分明是个男生却生的女相,眉眼间有媚态,很勾人。

  “我觉得青川说的对。”庄念始终垂着眼,目光落在那个陌生人的头像上,淡淡的说,“顾言,我没想过要和男生在一起,你应该去试试别人。”

  顿了顿,庄念笑了一声,掀起眼皮看对方,“我以后当然也会有女朋友,我会结婚,会有家庭。”

  “顾言,我们不同路。”

  庄念这几句话说的太绝了,几乎切断了他的所有念想和前路,一点余地都没留给他。

  顾言压着眉眼,那目光极富侵略性,“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发脾气。”

  庄念惯会偷换主题,永远能巧妙的将自己不想说的东西藏起来。

  可这招在顾言身上从来没灵验过。

  “因为我加了别人微信你不高兴?”顾言步步紧逼,“为什么不高兴?不想让我和别人在一起?”

  庄念轻轻咬住内唇,“我说了我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不高兴。”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又说,“你该不会忘了我有病吧,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也没办法向你解释我的行为,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疯的顾言,你何必跟一个疯子纠缠?”

  “你去谈你的恋爱不好吗?”

  庄念一句一句的说,完全没有给对方接话的机会,字句明明都用的那么揪心,但他说话的语调始终是平的,没什么起伏,是从容,也是淡漠。

  “呵...你不知道为什么?”顾言哼笑,气息从鼻腔里划出来,“你不知道,那我来教你。”

  说罢,他突然矮身将庄念整个人扛了起来。

  “啊!”事发突然,白色的鸭绒毛巾随着惊呼落在地上,在庄念的视线里越飘越远。

  “顾言,你发生么疯,你放我下来,你”

  庄念被箍着腿,上半身完全悬空的状态,他胡乱的抓着顾言背上的衬衫,攥出层层褶皱,“你要带我去哪?我...我很不舒服,别这样...”

  顾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语不发快步走进卫生间,拍开灯,将庄念放下。

  他的动作激进,完全不管庄念如何挣扎或反抗,压着对方的背,让庄念几乎伏在洗手台上,脸面对着镜子。

  镜子上还残留着庄念洗澡时的水汽,潮湿的痕迹挂在镜中两人的脸上,一个脆弱一个偏执。

  一瞬间亮起的光线让庄念眯了下眼,视线才清明,就看到镜子里的顾言接了语音通话。

  “喜欢我?”顾言沉沉的嗓音响起。

  一句话出口,电话那头好半天都没了声音。

  庄念试图挣扎的动作也突然停了下来,浅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长睫打下的阴影落进了眸子里。

  对面的男生娇滴滴的笑,声音软着,又乖又甜,“哥,你怎么这么直接啊...”

  “我不玩。”顾言显然没什么耐心,直截了当的说。

  他盯着镜子里的庄念,语气认真的重复道,“我不玩,想好好谈一段恋爱,找个人过下辈子,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那双点墨似得狭长凤眼微微眯着,锋利的仿佛能穿透镜面看透人心。

  说完这句话,顾言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丢在一边,让对面听不见他们,他们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个男生。

  顾言俯下身,胸膛几乎贴在庄念的脊背上。

  落在庄念背上的手掌顺着脖颈绕过去,用虎口卡住对方下巴,迫使对方看着镜子里的他们。

  “只要他答应,我就去好好谈一段恋爱。”顾言压着嗓子,很凶,又透着无奈的伤心,“怎么样?这样会让你舒服点吗?”

  庄念那双浅色的瞳仁充满惊惧,无措的撞在眼眶里,却始终不敢去看镜子里的人。

  他不敢看顾言,也不敢看现在的自己。

  “跟我...跟我没关系。”他粗喘着,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抖。

  顾言夹在他颌骨上的手徒然用力,“没关系,那你躲什么?”

  就在这时,对面的男生语气里夹着兴奋回了话,“哥,既然你这么说,就代表今天跟你在一起的人不是你男朋友,我很高兴。”

  “我跟你实话实说,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找人要联系方式...我,没谈过恋爱。”

  男生一句‘没谈过恋爱’砸出来,让庄念的喘息骤然缩短,眉峰微微上挑。

  像是诧异,又像在难过。

  镜中的雾气积攒成水珠,顺着镜中人的脸颊落下,像一滴泪。

  他的一切反应都分毫不差的落进了顾言眼睛里,而电话那头的男生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仍徐徐说着:

  “我要是说我也是认真的有点假,毕竟我们还都不了解,但我绝对不是为了玩玩才问你要联系方式的。”

  “我...真挺喜欢你的哥,你愿意认真对待我,我很高兴,也很幸运。”

  如果男生说话的语气和头像一样妩媚妖娆或许不会让人觉出他的特别,可他偏偏那么真诚。

  感情里最怕的就是真诚。

  “你可能不了解我庄念。”顾言看着镜子里的人,“我从来不玩弄感情。”

  顾言无疑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开始了就会负责到底。

  顾言是在告诉他,即便今天和另一个人开始一段关系有其他原因,但只要开始了,就一定是认真的。

  就算从前喜欢他,今后也不会再看他一眼。

  庄念瞳孔一震,落在洗漱台上的五指轻轻绻起。

  被顾言触碰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和不安仿佛化成了实体,像长着倒刺的藤蔓一样紧紧桎梏着他,让他喘息困难,每一寸神经都是疼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庄念觉得疼,钻心刺骨的疼。

  他费力的撑起身,颤抖的右手附在左肩上,无意识的想抓。

  “做什么!”顾言突然呵斥,紧紧攥住他的手。

  “我...我有点奇怪...”庄念无措又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顾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这种反应。

  被抓住的那只手握成了拳,五指深深没入掌心。

  明明已经疼的无以复加,却还是想更疼一点,仿佛只有身体上觉出疼了才能缓解精神上的痛。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顾言摆正他的脸,动作间将洗漱台上的手机推到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是真的想让我和别人在一起?”

  话音一落,庄念眼底那份茫然猝不及防的变成了震惊,他随着顾言的话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的脸色,紧绷的唇,眼底的水光...

  怎么觉得难过呢...

  他真的希望顾言和别人在一起吗?

  顾言没给庄念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他要让庄念看清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他端着庄念下巴的手腕稍稍用力,让庄念的脖颈向后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不由分说的吻住了那两瓣苍白的唇。

  “唔...”庄念蓦地睁大了双眼。

  顾言的唇舌在他的口腔里横冲直撞,扫过敏感的上颚,让他的腰都跟着发麻,忍不住轻轻一颤。

  顾言和庄念一样是个无神论者,从不信命运只信事在人为。

  可面对庄念的抗拒,从身体到言行都那么一致,饶是顾言也会觉得崩溃,也会开始埋怨命运的不公。

  从前那么爱他的庄念没有了,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他无从下手,笨拙的像得不到奖赏的孩子,只有蛮横的占有,激进的用身体反应来让庄念看清他自己的心意。

  这无疑是个充满色晴极具诱惑的吻,顾言甚至在接吻的途中压低喘息哼出了声。

  他就是在刻意的引诱,就是在竭力的勾引。

  “不要...顾言...不要...”

  庄念回避着,试图咬紧齿关,顾言却不准,端着下颌线的拇指顺着嘴角探进嘴里。

  他们吻的津液纠缠,染在指节上,又顺着唇角流下去,在辗转中拉出透明的银丝。

  分开的那一刹那,庄念甚至无法控制唇瓣的开合。

  “哈...”他大口的喘息着,来不及反应就被又顾言擒住下巴,视线再次望向了镜中的自己。

  “念念。”顾言在他耳边叫他,“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明明有感觉。”

  庄念的眼睛半阖着,唇被吻的发红,微张着,急喘着,透出一小节透粉的舌尖轻颤着。

  他的眼底是朦胧的,俨然是一副情迷的模样。

  潮红已然从脖颈连至耳廓。

  明明只是接个吻,他的模样却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性事。

  庄念的心跳砸在身体里,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皮囊跳出来。

  心脏跳的越快,对顾言的反应越大,那种说不清因由的焦虑和不安就越是被放大,然后在他看清自己的那一刹,猝然变成了深刻的恐惧。

  对,是恐惧。

  他一直搞不明白的感觉在这一刻终于清晰。

  那种亲近后的焦虑,悸动后的不安,都源自于恐惧。

  就像有人在背后扼住他的喉咙,用刀抵着他的心脏,告诉他,不能再靠近眼前的人。

  会跌落深渊,会万劫不复。

  “我...”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却仍旧否认,“我没有...”

  “哥,哥?”落在地上的手机里仍有男生的声音。

  庄念仿佛被那道声音惊醒,突然使力推开顾言,“我不可能喜欢男人,顾言...”

  他无力又颓丧的顺着洗手台滑坐在地,整个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亢奋与不知名的难过激出的泪再也盈不住,涌出来。

  “别弄我了顾言...”他就以那副无助又脆弱的模样看着顾言说,“我很怕...每次你碰我我都很害怕...我真的不喜欢,你去喜欢别人吧好不好...”

  顾言的呼吸猛地滞住,绷紧了脊背。

  “我没想把事情弄成这样,我没想让你难过...”庄念哽咽着,“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我害怕...”

  庄念不再看他,将脸埋进手肘间,纤薄的肩膀脆弱的浮动着。

  他失控了,这样失控的自己让他觉得陌生,让他觉得心惊,“顾言...你放了我吧...”

  顾言落在裤线边的手已然攥成了苍白的颜色,他静静的看了庄念一会,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那句‘放了我吧’对顾言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他觉得浑身发冷,从脚底到指尖都凉的刺骨。

  庄念不爱他了,抗拒他的触碰已经到了觉得恐惧的程度...

  他竟然求他...放过他。

  一年前庄念昏迷不醒,他失去家庭,失去父母,失去一切时...也不过就是这种感觉。

  顾言从茶桌上拿了根烟叼在嘴里,拇指擦过打火机的滚珠,试了几次才将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夹烟的食指和中指在冷白的月色下不明显的发着抖。

  无论让庄念变成现在这样的是有关庄均泽的心理阴影或者是晕厥之前所受的刺激太大,现在这种状况都是无法逆转的。

  无论庄念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今天以前,顾言从来没有一次觉得他会真正意义上的失去庄念。

  他始终觉得,活着或者死了,他们都是要在一起的人。

  庄念现在却要他放过他。

  不知过了多久,庄念从卫生间走出来,拖鞋在刚刚被顾言扛起来的时候就掉了,光着脚,脚步和嗓音一样轻,“我去收拾东西...顾言...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哭后的闷,却难得的有了些除了歇斯底里和淡漠之外的软。

  “讨厌我而已,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顾言吐出一口白雾将烟头按熄,正了正衣领起身,“喜欢没有错,讨厌也没有。”

  “房子给你。”顾言拿上外套,“我离开。”

  “这里是你家,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能”庄念上前一步欲要抓住顾言的衣角,被顾言突然回身的动作打住。

  顾言的目光只落在他脚上,把鞋子脱下,弓身用手把两只鞋摆整齐放在庄念脚边。

  随着动作,他说,“我也会疼,庄念。”

  “乖一点,至少别让我找不到你。”顾言没有看他,也没有再拖着他的脚踝为他穿鞋。

  “放心,我不会再来纠缠你。”

  顾言重新回到卫生间,捡起地上破碎的手机。

  没想到那通电话还执着的连接着。

  男孩的声音在绝对安静中显得有些突兀,“哥,你不会是后悔了吧,别呀,这种事儿可不兴后悔的。”

  顾言把静音解除,电话放在耳边,嗓音沉沉的,“没后悔,电话号码发给我。”

  房门关闭,庄念仿佛也在刚刚的痛哭中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慢慢蹲下去,双手抱膝蜷缩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那晚下了很大一场暴雨,巨大的闪电像要把天撕开个口子。

  倾盆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混乱的响动在雷声中忽隐忽现。

  庄念一晚上过的比那些破碎的水珠还有浑噩,断断续续的睡着又惊醒,记不清内容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庄,醒醒。”

  他被人摇醒,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还没睁眼就吐出一个顾字。

  然而会叫他‘庄’的只有夏青川和周易,庄念于是又把第二个字吞了回去。

  “青川,你怎么来了?”庄念哑着嗓子问。

  昨晚哭的太凶,眼睛连着太阳穴的位置一跳一跳的胀痛,庄念捏着山根揉一揉,动作间右肩传来拉扯的痛感。

  他短短叹气,无奈的笑,自说自话道,“顾言让你来的...他不放心我。”

  夏青川应了一声,没什么好瞒着的,“起床吧,看你睡着也难受,做一晚上噩梦吧。”

  庄念这才睁开眼睛,面前的夏青川也眼底乌黑,应该是在这守了他一个晚上。

  见庄念从床上坐起来,是真的清醒过来,夏青川才离开床边,矮身捡起地上沾血的纱布和药棉。

  顾言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庄念昨晚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不清醒。

  他反复把右肩抓破,疼的冷汗直流,却始终紧抿着唇线一声也不发出来。

  到最后夏青川只能按着他的手,他才能勉强睡一会。

  “让你担心了。”庄念拖着鞋出门,餐厅桌上放着煮好的粥,“你做的?”

  夏青川扫了一眼,“哦,是隔壁邻居送来的,说做多了分给你。”

  隔壁。

  庄念立刻想起了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娃娃,还有藏在门后面的一双小脚。

  “段瑞珊...”他轻轻笑了笑,“不知道她藏在门面的那个哥哥是不是也长得一样可爱。”

  自从搬过来还没去打过招呼,庄念问,“附近有玩具店吗?我该去回礼。”

  夏青川把卫生间让给庄念,“有,我陪你去。”

  庄念仍笑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谢谢。”

  夏青川没有离开,斜靠在卫生间门上,“昨晚的事,不准备和我说说?”

  从前庄念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跟他说,好歹也算是感情的一个出口,现在倒好,庄念是完全把自己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庄念捧着冰凉的清水泼在脸上,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肩膀上半露的伤口。

  憔悴又狼狈。

  而顾言的状况只会比他更差。

  昨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每每回忆起来都疼的钻心。

  我也会疼,庄念...

  想到顾言的话,庄念蓦地咬紧了牙关,终于想起昨晚不连贯的梦境为什么反复令他惊醒。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挂在脸上的水珠顺着眼睑流向秀挺的鼻梁,砸进水池里消失不见。

  他疼是因为自己的病,顾言会疼却都是他造成的。

  “青川,我第一次觉得...我或许不应该醒过来。”庄念转了转浅色的眼珠,通过镜面看向夏青川。

  关于昨晚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顾言既然把夏青川叫了过来照顾自己,自然是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夏青川也不是真的想听他讲故事,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应该醒过来,这就是庄念此刻的想法。

  夏青川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眉心锁着,“因为顾言?”他试探道,“你...就那么讨厌顾言?”

  讨厌?

  昨晚顾言也这么说,喜欢没有错,讨厌也没有。

  可他讨厌的并不是别人。

  “我讨厌自己...”庄念转身靠在洗手台上,神色淡淡的,“我讨厌什么都记不得,精神不正常的自己...”

  夏青川,“...”

  认知是最难改变的东西,庄均泽的出现让庄念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男人,但他又确确实实因为顾言产生了一些精神或身体上的反应。

  这种矛盾和割裂的情绪本来就让他痛苦,他又因为这种自身的矛盾,下意识的反应去伤害顾言,庄念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所以他求顾言不要喜欢他。

  “人之所以会矛盾,是因为没有意识到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夏青川长长叹息着说。

  人在觉得痛苦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就选择让自己不受伤害,庄念在感情上的回避也一样,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行为。

  他在自我保护的过程中伤害到了顾言,会觉得痛苦,恰恰说明了顾言是重要的。

  否则没人会因为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追求者而难过,甚至痛苦。

  在庄念的潜意识里,顾言和他自己同等重要,或者...比他自己更重要。

  得让庄念明白这一点。

  夏青川松开上了锁的眉头,勾唇一笑,搂住庄念的脖颈向下一兜,“庄,今天开始你可能得受点苦了,不过别怕,我们都陪着你呢。”

  庄念被兜的一躬身,踉跄着坐在了餐厅桌前。

  受点苦...

  除了和顾言之间的关系让他难过,他醒过来的这段时间总体来说是衣食无忧,有好友相伴,有事可做,有目标可循,日子算是滋润。

  唯一能让他受点苦的就只有在将要想起什么的某几个瞬间了。

  “你要告诉我从前的事了吗?”庄念问,“我觉得我可以,不会再昏睡过去了。”

  夏青川把粥往他面前一推,挑眉看他肩膀,“得了吧你,和顾言吵一架都差点把自己皮扒了,还不到时候,别急。”

  ‘吵一架’这种形容,仿佛是把破碎的关系用胶水粘了一遍,看上去不那么...无可挽回了。

  庄念于是笑着把碗里的粥都喝光了,“好好吃,味道...有点熟悉...”

  夏青川端着手机处理事物,闻言挑起左边眼睛斜他一眼,“嗯。”

  他复又看了庄念一会,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庄,我和陈陈的关系,你知道吗?”

  庄念没想到夏青川是问这个,愣了一下,揶揄道,“你们两个那么明显,有想过瞒着谁吗?”

  夏青川呵呵笑,“那...你觉得...接受不了?恶心?”

  庄念团了一块纸巾丢过去,“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他明白夏青川的意思,思忖片刻认真的说,“我尊重每一份感情,但...”

  他直截了当的说,“我不能接受。”

  夏青川耸了耸肩,不再问了。

  再问下去怕庄念会顺藤摸瓜,深挖出别的什么惊心动魄让自己昏迷不醒的回忆出来。

  下午庄念买了玩具送去隔壁,一台玩具遥控车,一个换装洋娃娃。

  傍晚的时候送过去,开门和他讲话的是个年迈的爷爷,脸上的纹路深刻,是爱笑的人才会长出的笑纹。

  “以后不用这么客气。”老人说,“我们住这么近,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

  庄念道了谢离开。

  老人拎着两大盒玩具,门没关严就被两个小家伙扑上来抢走。

  “我喜欢那个哥哥...明天我去送饭,找哥哥换洋娃娃。”段瑞珊操着一口小奶音说。

  小男孩抱着玩具车一路从客厅冲回卧室,爷爷从后面喊他,“顾思念!不准跑!”

  小男孩管不了那么多了,哐一声撞开卧室门,几步路跑的气喘吁吁,对办公桌前的男人说:

  “哥,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躲着啊,我也想去送饭。”

  男人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过头,脚下一蹬连人带座椅划到顾思念面前,接过玩具很自然的打开,“再等等。”

  爷爷从客厅追过来,站在门边说,“顾言,今晚别睡沙发了,让两个孩子跟我挤一挤,你睡他们俩的屋。”

  顾言笑着抬头,眼底是平和温柔,“不了爷爷,我定了张单人床过会送来放书房,最近我就睡在这。”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夏青川留下来陪了庄念三天,他换地方睡不着,庄念怕他昼夜颠倒出事,说了好半天才把人哄走。

  也是因为庄念晚上发癔症给自己扒皮的行为好了很多,夏青川才放心离开。

  庄念刚下了一场直播,满身的热汗,回到房间去找一套舒服的衣服穿。

  他堆在角落里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被顾言一件一件的挂在了卧室的衣柜里。

  那套明黄色的依旧很扎眼,不过左右家里不会再回来别人,无所谓穿什么。

  庄念洗过澡就穿着那蛋黄一样的颜色擦着头发向外走。

  上次滑倒之后,顾言从公司回来带了好大一张防滑垫,几乎要铺满整个卫生间。

  顾言总是很细致的照顾他,但那份体贴却是不声不响,无所谓他知不知道。

  他总是很大声的说喜欢,却不提如何喜欢怎么喜欢,又做了多少去喜欢。

  庄念知道,他是不想给他压力,他连表达喜欢都要谨小慎微的去顾及他的感受。

  ...

  庄念在顾言的房门口停住脚步,他每次路过都要在这里站上一会,有时脑子里是空白的,有时会想,顾言会不会回来过,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很多东西都会潜移默化的形成习惯,比如早上起的很早,让全年无休的顾大忙人吃上热乎乎的早饭。

  比如下了直播之后就要准备晚饭,在那之前礼貌的问一问‘今天想吃什么?’

  再比如看见胡乱堆在椅子上的衣服,发微信唠叨几句没营养的闲话,然后得到几句撩拨性质极强的回复。

  庄念短短的叹息,把微信输入框上的‘对不起’再一次删掉,有些暴躁的扯过棉被兜头将自己盖住,终于没了动静。

  从前朝夕相对的人突然就没有了再去主动联系的理由,还挺让人难过的。

  庄念打算在他赚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在名正言顺的联系顾言,然后出于礼貌他应该请顾言吃一顿饭,当面把钱还回去。

  之后的几天庄念都很卖力的工作,直播时长拉满,下了播之后跟跑完一场马拉松一样,大脑都是缺氧的状态。

  他瘫坐在沙发上,无意识的拿起手机,点开和顾言的聊天界面。

  他们之间的信息还截止在一个月前那条‘天气预报说今晚暴雨,注意安全’上。

  他咬了咬唇,在即将把屏幕上锁的前一刻,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一个月没有更新过的聊天界面突然就多了一条消息。

  是一张自拍照,顾言的自拍照。

  他的模样有些无奈,不情不愿的看着镜头,头后仰着,微微偏向左边,眼神懒懒的,看上去带着股生人勿近的酷劲儿。

  一件V领的乳黄色松垮睡衣贴在身上,露出一小节凸起的锁骨。

  庄念觉得心脏被重重砸了一下,呼吸都忘了却下意识点击查看原图,把图片保存在了手机里。

  耳朵里轰隆隆的,激动劲儿还没过,那条信息就被对面给撤回了。

  后面跟着一句:不好意思,发错了。

  庄念,“...”

  这么晚了会发一张穿着睡衣的照片,给谁?

  指尖有点凉,果然降温了。

  庄念把落在毛毯上的两条腿缩到沙发上蜷起来抱住,回了一个:哦,没关系。

  那天他的梦游症又犯了,这次疯的有些厉害。

  他在顾言的房间里醒过来,发现屋内的柜子抽屉全是被敞开的状态,活像是遭了贼。

  他面无表情的把翻乱的东西归位,带着点破罐子破摔随他去的悲怆。

  然而躬身去关床头柜底层的抽屉时,庄念猛地怔住。

  一个橡胶制品摆在里面,看上去...很软。

  旁边还搁着几管透明的液体,中英文都有,意思是...润滑。

  原地站了一会,庄念木讷的眨了眨眼,突然跌坐回床上,慢慢弯下腰把脸埋了起来,露出的脖颈和耳朵尖红透了。

  他的直播事业小有成效,经过了只有二三十人的平台期之后终于迎来了一波小高潮。

  这全都要归功于帮他控场的管理员姐姐,他们加了微信,对方经常交他直播技巧和应对方法。

  有效的话术加上出挑的外行,很快让庄念获得了第一批过万的粉丝。

  第一桶金提现之后庄念先给姐姐发了工资和红包,然后马上跑去之前那家眼镜店给顾言选了最新款墨镜。

  正巧那天夏青川发了一段顾言的视频给他,是地皮正式开始建设的当天,现场放烟花爆竹的片段。

  顾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西装站在人群里。

  面前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红色的飞絮和青烟让现场热闹又混乱,他身在其中又仿佛置身事外。

  偶尔轻笑偶尔拍手,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镇静从容,骄矜高傲。

  庄念没再看过比顾言更好看更有气场的人。

  他的手缓缓凑近屏幕,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

  滴滴--

  夏青川:是不是还在看呢?很帅对吧?

  庄念看的投入,突然出现的信息从屏幕上方摊开时让他有一种心虚的慌乱感。

  。:今晚有时间吗?请你帮个忙。

  夏青川:关于顾言的?

  庄念手指绞了绞,回复:嗯。

  夏青川:拒绝。

  。:...

  夏青川:今晚庆功宴,真不来?

  周易一早打给他说今天是顾言的好日子,话说的跟顾言要结婚了似得,庄念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现在想来他早上挂掉电话的行为多少有点过激了。

  夏青川的信息又发过来:可以带家属,把何岁带着。

  。:...别开玩笑。

  夏青川弹回个表情包:【认真脸】别怪我没提醒你,顾言可是会带家属的...哦...

  夏青川的手机上有十分钟没有收到回复,在他以为庄念不会再回消息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挺好的,我会打车过去。

  以为是会有很多陌生人的庆功宴,结果出现在餐厅的还是庄念熟悉的那些人。

  顾言还没有到,周易喊庄念,“过来,坐这!”

  十人的圆桌摆了七张椅子,周易和霜霜挨着,夏青川和赵田陈挨着,两对之间留了一个单独的位置给庄念,对面的两个位置空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庄念拎着礼物袋子串着空隙坐过去,把其中一个礼品袋递给了霜霜,另一个小心放在身后多余的椅子上。

  “给我的?”霜霜问,是个床头放置的小音箱。

  “上次听你说睡眠不好,听听轻音乐会有所帮助。”庄念笑着说。

  霜霜当时只是随口一提,自己都没往心里去,庄念却记住了。

  最近两天降温降的厉害,庄念已经穿上了毛衣,纯白的长款针织毛衣配上一条千鸟格的围巾,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柔极了。

  不消片刻,顾言和另一个男生结伴进了包间。

  庄念掀开薄薄的眼皮看过去,浅浅的呼吸一滞。

  顾言身边那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问顾言要微信,通话说很喜欢他的那一个。

  男生相比那张微信头像乖了很多,没有美颜相机带的夸张妆容,少了股子妖媚勾人的劲儿才发现他有一双又乖又无辜的小狗眼。

  他大方的挽着顾言手臂和每个人打招呼...

  他们在一起了...

  原来那张发错了的照片,是给他的。

  “哥哥姐姐们好。”男生看上去大学没毕业的样子,蓝底格子衬衫搭配棒球服,背上还背着双肩书包。

  他的头发略长,在后脑扎了个小辫子,看上去青春又有活力。

  “不好意思来晚了,公司临时加了个视频会议,。”顾言将西装外套脱下来,被男生适时的接过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夏青川微微侧过身在庄念耳边介绍,“还记得吗?就是那天那个,叫陈慢。”

  庄念轻轻应声。

  顾言对陈慢点了点头,两人先后落坐在挨靠着的位置上。

  庄念落在凳子两边的手无意识的捏紧了边沿,挂着笑,眼睛却尴尬的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开。

  闪躲的视线里,顾言和他的连余光没对上过。

  事实上那天之后他和顾言始终都没有联系过,当然也没有见过面,今天的聚会多少有点不请自来的意思。

  顾言从始至终都没有通知他,是周易和夏青川找他过来的。

  “慢慢,可把我们顾总照顾好点,他前一阵感冒闹了有一个月可才痊愈。”周易说。

  “好嘞周哥,包在我身上。”陈慢说,“他现在烟都放在我身上,我不给他他就抽不着。”

  庄念和陈慢是第一次见面,但看陈慢的样子,好像已经和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混熟了。

  陈慢的性格热情外放,活泼中总是透着一股子真诚劲,这样的人很难不讨人喜欢。

  “这位就是庄念庄医生吧?”陈慢爽朗的笑,举起一根大拇指说,“周哥说你是这个,第一牛的外科医生。”

  庄念嘴角也挂着浅笑,“以前的事了,现在连怎么拿刀都忘了。”

  他的话说的轻飘飘的,仿佛不在意失去一项出类拔萃的能力,周易和赵田陈的眸色却暗了暗,觉得可惜。

  或许庄念也是在意的,在每一次以玩笑的口吻说自己是‘没什么用’、‘脑子坏了、没什么本事’、‘不值钱’的‘精神患者’时,多少也带了些落寞在里头。

  毕竟他曾经那么优秀。

  “要不要喝酒?”顾言开口问了一句,将这一段话题岔开。

  “好啊好啊。”陈慢看像庄念,“庄医生,那我以后也管你叫哥吧,我们喝一杯,今后一定还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陈慢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以后他也会成为他们这群人里的一员,抬头不见低头见,因为顾言。

  “好啊。”庄念说。

  从前他的酒量怎么样记不得了,在医院的时候喝过一次。

  浅浅的一杯底红酒就头晕闹热的把顾言留下来,两人抱着睡了一整个晚上。

  但他大可不必再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顾言已经有了别人,不会在纠缠他,甚至不会在多看他一眼。

  服务员陆陆续续的把菜上齐,陈慢作为年龄最小的,给每个哥哥都倒满了一杯啤酒,还贴心的给霜霜满了一杯温水。

  “大家碰杯吧,祝我哥开工大吉,赚个盆满钵满!”

  说完,陈慢举着酒杯在顾言杯口撞了一下,靠近压着嗓子补了一句,“哥,你是最棒的。”

  顾言听完弯着眼睛笑了一下。

  在人群里,这样贴近的耳语让两人的关系显得尤其亲近,他们再相视一笑,那份亲近就又变成了亲昵。

  那一刻旁边的人看起来甚至有点多余。

  庄念弯着唇跟着笑,却不知道笑的到底是什么,仰头将杯里的酒喝尽了。

  一杯酒咽下去大家都打开了话匣子。

  都是相熟的人,重叠的回忆和话题很多,即可以调侃工作,也能捉弄感情生活。

  没什么边界,因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德行,没人往心里去。

  就连赵田陈给夏青川夹菜也能引来嘿哟几声揶揄,“真乖啊天真,会疼人。”

  周易赶快现学现卖的表现,“来老婆,和我儿子一起多吃点。”

  庄念看着他殷勤的模样,觉得好笑。

  “你们差不多行了。”霜霜瞪周易,转头给庄念夹了一根炸肉条,“这不是欺负单身狗么。”

  庄念一怔,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他扯起嘴角笑的更开,用手抓着肉条咬一口,“霜霜学坏了,肚子里的宝宝一定也是个机灵的。”

  没人不爱听庄念说话,霜霜摸着肚子笑,“不欺负你了。”

  这边话音刚落,陈慢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哥,人家都有了,我的呢?”

  说着话,他还用食指戳了戳顾言肩膀,撒娇似得。

  顾言偏过头看他一眼,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放在他面前,继续把餐盘里剩的蘑菇吃完。

  庄念收回视线笑了笑,小幅度晃动手里的肉条对霜霜说,“大恩不言谢。”

  咚咚咚---

  包间的门被敲响,服务生端着果盘进来说,“赠送的,各位慢用。”

  “没有芒果吧,我们有人芒果过敏。”赵田陈问。

  这句话不知哪说的不对了,夏青川短短的嘶了一声,手放在赵田陈的脖颈上捏了捏。

  赵田陈撇了撇嘴,又吐了吐舌尖笑了。

  服务生摇头,“订餐的时候就备注了,任何菜品里不能出现芒果。”

  庄念动作微微一怔,视线轻轻的落在顾言脸上。

  今天是顾言组的局,订餐的自然是他。

  第一百五十八章

  庄念在服务生说完话那短短几秒内脑子莫名空白,无法思考,心脏跳动的频率很快。

  像是在卑鄙的期待着什么...

  顾言的饭局,就算是他手底下的员工来办事,没有顾言的嘱咐也不会有‘芒果过敏’这一说。

  他不可控的看向顾言,而顾言吃东西的动作也在此时不易察觉的一滞,墨色的眸子垂着,抽出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像是要开口说些什么。

  庄念捏紧筷子...

  “不好意思啊大家,因为我芒果过敏,委屈大家今天也吃不到芒果了。”旁边的陈慢话音一出,庄念的眼底便多了几分无措。

  陈慢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后脑,偏过头跟顾言嗔怪道:

  “哥,我就说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不动有芒果的菜不就得了。”

  顾言的视线就在这时看向了庄念,一触即收。

  庄念仿佛被那一眼刺穿了眼睛,快速撇开视线,匆匆扫过陈慢底下了头,抓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他觉得尴尬,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原地埋了。

  “那个...我去个卫生间。”

  庄念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绕着圆桌向外走的时候连呼吸都忘了,出了门就往墙上一靠。

  滞后的呼吸让胸口发闷缺氧,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迫切或急促,他的呼吸还是很缓慢,每一次都拉的很长。

  他长久的发呆,脑子里却并没有想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他把抗拒表现的撕心裂肺,他口口声声说不会和男人在一起,他把顾言推开...

  他说会谈女朋友,会结婚有家庭,说他们不同路...都是他说的。

  在这种前提下还因为顾言和别人的亲昵而觉得失魂落魄,那不是太坏了吗?

  庄念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往回走的时候见顾言从对面走过来。

  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么尴尬,顾言无疑都是帮助过他的人,对他好的人。

  他们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何况他现在还霸占着他的房子。

  顾言显然注意到他的视线,狭长的眼睛微抬着望过来。

  庄念停下脚步,尴尬的笑了笑,“内个...我赚到钱了,以后可以每个月先还你一部分,能不能给我个卡号?”

  顾言没什么表情的凝了他一眼,从他身边擦过的时候淡淡的说,“嗯。”

  “房子...”庄念抿了抿唇说,“我再住下去不合适。”

  他现在的收入还不稳定,但发展趋势很好,自己租一套像样的房子来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顾言这会已经只留下背影,但他还是停了下来,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没有烟,回头说:

  “陈慢不喜欢那个小区,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如果觉得白住不舒服可以付房租。”顾言碾了碾指尖,“你自己考虑。”

  陈慢不喜欢...

  顾言为了陈慢的喜好挑选房子,那是不是代表他们准备住在一起,或者...已经住在一起了?

  庄念胡乱的点头,没答话就转头往回走,又迟钝的停下,补了一句,“好,我会付房租。”

  酒喝的多了,眼前的一切都像被拉的很近,五感却不敏锐,越发迟钝。

  庄念听不见屋内的吵闹声说笑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手怎么了?”夏青川扫一眼就发现庄念摊开落膝上的掌心通红,仔细看是被抓出了四道指痕。

  庄念不太灵活的转了转头,“没什么,可能是喝多了,胃里难受。”

  对方问他手怎么了,他回答胃不舒服,答非所问也没发现不妥。

  无所谓,他难受的不是手也不是胃。

  后来都聊些什么庄念记不太清,酒气上了头他就不再喝了。

  他始终记着自己是个病人,需要时刻监管他糟糕的情绪,才不至于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桌面上的啤酒眼看着没了大半,周易不知说了句什么,几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庄念也滞后的跟着笑了笑。

  霜霜靠近他问,“喝多了?眼神都木了。”

  庄念支着头,半阖着眼睛点了点头,“有点晕。”

  笑声渐渐平息,他听见顾言说,“拿支烟。”

  “哥,不行,你嗓子才好。”陈慢就算故意装的很凶,语气里还是透着一股子乖顺的软。

  庄念眼睛盯着面前的瓷盘,拇指和食指拎着筷子左右扫着上面的一颗芸豆。

  一直到饭局结束,他也都没听见顾言再开口要烟。

  抛开他自己的问题不说,庄念是打心底里觉得,做顾言的对象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挺好的。

  “庄,走了。”夏青川推他肩膀。

  庄念跟着起身,没站稳,薅住夏青川的小臂,“辛苦青川大哥和天真弟弟,送我回家呗。”

  夏青川扫一眼顾言,见对方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于是半推半扶着庄念向外,“走走走,酒量怎么还是那么差。”

  “嘿嘿...”庄念手肘撑着他肩膀,斜着身子嘻嘻笑,和旁人挥手,“都慢点走哈,各自顾好身边的人,我就交给青川和天真啦,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他笑的起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遇上什么喜事儿,喝的多高兴。

  周易看看庄念又看看顾言,摇了摇头,“行,那我带着霜霜先走了,你们自由分配吧。”

  庄念被夏青川和赵田陈左右扶着向外走,觉得不体面,抽出被夏青川扶着的胳膊,一边笑一边说:

  “我没喝那么多,把我扶的像生活不能自理似得。”

  突然想起来礼物还没送,庄念急停住脚步,“镜子,我的墨镜。”

  “好好好。”赵田陈被他扯的一个趔趄,“你别着急,青川去给你拿了。”

  夏青川回到座位上,发现庄念不止把礼物落下了,连围巾都也忘了,还说没喝多。

  他叹了口气,把礼品袋交给庄念。

  庄念笑的有些天真,喝了酒的眼睛挂着湿气,亮晶晶的,“什么礼物都太轻了,不及我想感谢你的心情,但还是希望你能喜欢。”

  他说着,把礼物递送给顾言。

  顾言挑着眉看他,刻意避开庄念的手接过来,“谢谢。”

  庄念忙摆摆手,怎么能让顾言谢他呢...

  还没等说话,陈慢就突然跳过来,一把圈住了顾言的胳膊说,“这个牌子的墨镜我最喜欢了!”

  庄念微微一怔,没站住,又靠回赵田陈怀里,下意识揪紧了赵田陈的手臂。

  “喜欢?”

  庄念听到顾言的声音,然后就看到顾言长指的手勾着礼品袋的黑绳,把袋子摇进了陈慢怀里,“送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陈慢一脸惊喜的抱着庄念大半月的收入,笑的纯良,问庄念,“哥,可以吗?你不会生气吧?”

  庄念浅色的眼珠轻轻一颤,呆滞的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怎么会,你们两个...给谁都一样嘛。”

  住在一间房子里,一家人,这东西交到谁手里本来就没差别。

  庄念呵呵的笑,把视线固定在陈慢那一方空间里,连余光都尽量不去触碰他身边的那个人。

  这会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催着夏青川和赵田陈送他回家了,对着陈慢笑了好一会。

  顾言抿着唇,原本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从夏青川手里抓过庄念的围巾,向前一步往庄念脖子上一套:

  “别傻笑了,回家。”

  庄念就又像生活不能自理一样,被夏青川和赵田陈扶上了车。

  他喝多了需要人照顾,赵田陈原本要和他坐在后座,庄念却不肯,摇晃着去副驾驶,坐在代驾旁边。

  “我可不当电灯泡。”庄念双手乖乖的放在身前,侧身靠在玻璃窗上闭上眼睛,“本来就晕,受不了瓦数太高的东西。”

  夏青川被他逗笑了,手自然的扶在赵田陈的后腰上,推着他上车,“超级忍者都发话了,我们就照做吧。”

  车子启动那一瞬间,庄念有一种身体跟着车冲出去灵魂却被落在原地的错觉,倒抽气睁开了眼睛。

  视线正对上后视镜,顾言和陈慢并肩站在一起,先后坐进了那台七座商务。

  “顾言恋爱了,什么心情?”夏青川把眼镜摘下来用手攥着,挑眉往庄念的肩膀上盯。

  赵田陈啪一巴掌拍在夏青川腿跟上,压着嗓子耳语,“差不多得了,太过分了?”

  那句‘差不多得了’说的很轻,庄念没听到,后面那句‘太过分了’庄念却听真切了。

  他脑子转的乱,把夏青川和赵田陈那两句话听成了一句,‘顾言恋爱了,太过分了。’

  庄念抵着窗摇头,短发蹭翘了两根:“不过分,不过分,多好啊。”

  “顾言把你的礼物给别人也不过分?”夏青川按住赵田陈的手,五指相扣搓了搓,“你还挺大度,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

  庄念半阖着的眼睛眨了眨。

  他是一点都不在乎吗?

  说不清。

  于是低低的呢喃,“不过分,比起我对他做的,真的不过分。”

  外来车只能停在小区外面,庄念拒绝夏青川和赵田陈要把他送上楼的举动。

  “我又不是小姑娘。”庄念挡在车门外面跟两人再见,“放心吧啊。”

  秋风一扫,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连同迟钝的感受也被吹的苏醒过来。

  缓慢绵密的难过冒出了头,庄念不由加快了脚步,甚至小跑起来。

  电梯门打开时走廊的灯亮着,隔壁的小丫头正捧着一个吃了大半的苹果蹦跳着朝他望过来。

  “哥哥,你回来啦。”她含着苹果,嘴巴鼓鼓的说话。

  庄念弯着眼睛笑,蹲下去捏了捏她的脸,“玩的时候不能吃东西,会呛到,很危险。”

  段瑞珊嘟着嘴点头,“我知道啦。”她把苹果递过去,“那给你吃。”

  庄念接过来道了声谢,又问,“怎么还不睡觉?”

  段瑞珊往电梯门看过去,“我等哥哥回家给我讲故事。”

  庄念点了点头,他一直都知道隔壁除了段瑞珊还有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只是还没见过。

  “哥哥这么晚还跑出吗?”庄念有些担心。

  正说着,段瑞珊家里虚掩的门大敞开。

  庄念抬头看过去,喊了声,“爷爷好。”

  爷爷弯着眼睛点了点头,“他哥去小区的超市帮我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庄念放心了,说了再见回到家。

  身后的门咔哒一声上锁,庄念盯着空荡荡的房子又是一阵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到了什么,抬手往脖子上摸。

  “围巾...”

  顾言套在他脖子上的围巾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跑的时候弄掉了。

  庄念轻轻皱眉,开门往外跑。

  段瑞珊已经回家,隔壁的门紧关着,想必是哥哥已经回家了。

  庄念拧着的眉头没松开,垂落身侧的手不受控制的捏着裤线。

  倏地,电梯门打开,他横冲直撞的向里走,迎面撞上了下电梯的人。

  顾言的眼里闪过短短一瞬的诧异,伸手搂了一下欲要摔倒的庄念的腰。

  “顾言?”庄念呼吸微滞,长睫像蝶翅似得忽闪几次,“你...回来了...?”

  顾言松开他的腰向后退一步,手里捏着他的围巾,在单元门外面捡到的。

  “嗯。”顾言的喉结轻轻一震,“回来拿点东西,方便吗?”

  庄念点头,“当然,这..这是你家。”

  “嗯。”顾言手腕一勾,把围巾扔他怀里,“开门。”

  庄念应声往口袋里摸,越摸越迷茫,“钥匙...落在屋里了。”

  顾言没什么反应,侧过身绕开他掏出自己那把钥匙开门,随口说,“你不是个丢三落四的性格,急什么。”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责怪的意思,“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庄念跟在后面,捏着手里的围巾,想了想说,“我可以去隔壁借住,赚钱不容易,这条围巾挺贵的。”

  门咔哒一声打开,顾言侧过头垂眼看他,“...”

  “进屋吧。”庄念催他,“外面冷。”

  顾言先一步去卧室和衣帽间之间翻翻找找,庄念在门口换鞋的动作出奇的慢,轻描淡写的开口,“内个...你送你男朋友回家了?”

  不住在一起吗?

  顾言的声音隔一会从卧室方向传过来,“没,他在楼下等我。”

  “哦。”庄念用气声回了一句,忘了对方可能听不见。

  顾言上次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这次用袋子装了几件衣服,回来见庄念还站在玄关,脚上仍然不记得穿鞋。

  “我先走了,剩下的东西我会找时间拿走。”顾言淡淡看了他一眼,用提鞋器把皮鞋穿好就开门离开。

  “嗯。”庄念立在原地。

  人都走了,他还自顾自说着,“不用麻烦,就放在这里...也可以。”

  走廊里响起几声脚步,电梯的门开了又关,彻底没了动静。

  庄念胸口缓缓起伏着,唇色有些泛白,宽大的毛衣照在身上显得他十分脆弱。

  蓦地,他瞪大了眼睛,急匆匆的跑去顾言的卧室,快速拉开左边床头柜的第二节抽屉,哗啦一声。

  里面的东西还在,一个都没少。

  庄念像是没了线提着的木偶,一下子蹲在地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章

  顾言走的时候没有把钥匙带走,庄念第二天才看到。

  挺好的,挺好的。

  庄念絮絮叨叨的一个人念着,去厨房连干了两杯清水。

  他今早是被微信震醒的,对话框上悬着两百多条未读消息。

  是陈慢建的微信群,把这些人全都放在了一块,天南地北的扯。

  称呼也是这个哥那个哥叫的亲,就差把群名改成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大多数时间都是赵田陈周易他们三个说的热络,夏青川偶尔插两句,顾言则他一样,一整晚都没有动静。

  庄念这两杯水把衣服前襟都喝湿了,手机和房门就在这时一同响了起来。

  他拿着手机去开门,门口站着的人问他:“不好意思,是您预定的密码锁吗?”

  庄念怔了两秒,刚刚以为是微信群的消息没去看,这会才看到发消息来的是顾言。

  债主:公司福利,青川他们也有。

  ...

  换锁的人叫庄念设置人脸识别和密码,庄念随手输了一串数字,给顾言回了条消息。

  。:密码是0625,谢谢。

  一条微信发出去就再也没得到回复。

  庄念坐在玄关连接客厅的台阶上盯着那款密码锁愣了一个小时。

  管理员姐姐说适当改变他直播的环境会给观众带来新鲜感和视觉上的刺激,要他去买些恐怖元素的装饰品,最好连衣服也带有相关风格。

  还问他,cosplay介不介意。

  庄念挺介意的,可能是从前是一位医生的缘故,他不太喜欢那些太过夸张或者花哨的衣服。

  但为了钱也无所谓了。

  直播只是为了能在这个社会上好好生活下去,可以不用亏欠顾言太多。

  但其实庄念并没有把医生这个角色放下,卧室的书架上已经堆满他看过的书。

  无奈的是光懂得理论学术根本没什么用,他是个晕血的外科医生。

  这件事说出去有够滑稽的,不在乎他的人觉得可笑,在乎他的人则会伤心,所以庄念从来不提还想重新回到医院的事情。

  买了一大堆东西大包小裹的回家,房间门上挂着一份午餐,外带一张小字条:

  爷爷做多了要我拿给你,不用客气。

  落款是‘顾思念’。

  对于隔壁的邻居庄念了解不多,只知道生活着一位老人和两个孩子。

  原本人家姓什么不是他该八卦的事,就算哥哥和妹妹不同姓也没什么好细究的,可偏偏那个男孩姓顾。

  庄念有些好奇,挺想见一见那个孩子。

  突然去拜访有些唐突,隔了几天庄念在网上定了一份大闸蟹,准备登门。

  外卖的时间到的有些晚,七点左右庄念才敲门。

  “爷爷,朋友送的螃蟹,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我们可以一起吃吗?”

  知道是庄念来敲门,爷爷当然不防备,把门大敞着,能看到屋里的摆设,还能听见两个孩子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跑向他,另一个则快速跑进了卧室。

  庄念看爷爷犹疑的脸,想着果然还是唐突了,改了口,“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分着吃。”

  他说着就要动手。

  段瑞珊跑过来,“爷爷,一起吃嘛,我想跟哥哥玩。”

  “这...”爷爷往身后的房间看。

  这意思是要等里面的另一个孩子同意才迎他进门,庄念于是没催也没再急着走。

  直到里面闷闷的传来一声,“进来吧。”

  庄念得到邀请换鞋进屋。

  那个男孩子总是神神秘秘的,现在突然准许他进来,他竟然还有几分期待。

  “爷爷,我的西装呢。”卧室里的男孩喊。

  庄念是第一次听这孩子的声音,莫名心里一紧,觉得很熟悉。

  爷爷缓步走进房间,低声说了句什么,男生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哥说可以了,我前几次从他身边路过他都没注意到我。”

  不消片刻,换好了一身小西装的男孩就跟在爷爷后面走了出来。

  特意换了身正装出来见他,庄念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从沙发上起身,郑重的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庄念,从前是个医生。”

  小男孩捏着衣摆,从爷爷身后探出一点头。

  庄念这才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小朋友’。

  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呢,就像是此刻正发生着的事件,从前的某一个节点上也发生过。

  典型的Deja-vu现象,似曾相识,也可以称作即视感。

  庄念是个失忆过的人,他忘了从前的一切,这种即视感对他这种人来说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庄念缓步走过去,很自然的牵起了男孩的手,躬下身与他对视,“我见过你。”

  他说的笃定。

  小孩子不会说谎,而他这一句不容置喙的肯定句,更是会直接切断对方想要说谎的念头。

  他成功了,明显的感觉到掌心里过小的手掌颤了一下。

  庄念突然因为对方的这一点反应感觉到兴奋。

  与每次不同,他的心情是愉悦的,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帮帮哥哥。”庄念很轻的捏了捏他的手,干脆蹲在了对方面前,“哥哥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你在哪见过我,可以告诉我吗?”

  顾思念向下撇了撇嘴,眼神里带着很赤裸的委屈和心疼,说出的话甚至带了哭腔,“小庄哥哥...”

  婻鳳 一句小庄哥哥带给庄念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亲切感,他甚至也跟着心头发酸,却抓不住心酸的因由。

  “你从前帮过我,在古塘村。”顾思念咬着红彤彤的唇,强含着眼底的泪。

  顾言早就嘱咐过他不能乱说话,但他还是一紧张、一激动、一害怕就把古塘村的名字说了出来。

  庄念的呼吸微微一滞,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嘴里听到有关他过去的事情。

  “为什么伤心?”庄念试探着问,“你既然认识我,早就知道我住在这,为什么不早点见我?”

  他握着顾思念的手,心思转的飞快。

  故意瞒着他,不见他,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孩子会存的心思,于是他问,“谁教你这样做的?”

  虽然每一句都是在发问,在质疑,可他的语气很轻,态度很温柔,没有给人任何紧迫的压力,只让人觉得心疼。

  顾思念蓦地一怔,实在没想到几句话就要把他家的老底儿都问清楚了。

  小庄哥哥聪明的有点可怕。

  亲哥的嘱咐还言犹在耳,顾思念滚圆的黑眼珠转了转,自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再多说了。

  “我偷听隔壁来的那几个哥哥说话,说你把什么都忘了,你生病了,不记得我了,我很伤心。”

  顾思念的话是假的,伤心却是真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然而顾思念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被叮嘱也还是会无意之间说出些关键的事情来。

  他抽噎着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想起来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是为什么想不起来,也不是为什么不想起来。

  而是,为什么不愿意想起来呢。

  ‘愿意’两个字主观意识太强了,像是每次夏青川对他做心理辅导,最终下结论时才会用到的字眼。

  萍水相逢和他没什么接触的孩子,就算受到过他的帮助,那么久没见又怎么会知道他潜意识里对待过去的态度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不愿意’想起来。

  “我很愿意想起来。”庄念继续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愿意呢?”

  顾思念抽泣的厉害,眼睛却瞪圆了,明显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那句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他们站在客厅里正对着入户门的位置,电梯打开的动静听上去很真切。

  顾思念瞬间停止了哭泣,抽出被庄念握住的手转身跑回了屋里哐的一声关上门。

  爷爷听到那一声之后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就像是知道门外的人是谁,却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似得。

  哒哒哒哒哒--

  顾思念很快又从房间跑出来,手里捏着手机,推着庄念和爷爷,“爷爷,你带小庄哥哥去弄螃蟹吧!”

  爷爷听了立刻点头,拉着庄念进厨房,“来来来,我没吃过这东西,小伙子,你来教我怎么弄吧。”

  就算庄念对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有这位老人的表现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过度干涉别人家事的道理。

  庄念只好先跟着去厨房。

  顾思念是拎着两盒饺子回来的,喘息着,松了口气似得笑的开怀,“我忘了,晚上定了饺子吃。”

  庄念想起刚刚爷孙两个紧张的模样,再看一老两小的组成结构,多少有些不放心,多说了一句,“要是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顾思念听不明白庄念话里头的忧心,只要是小庄哥哥说的话他都爱听,没心没肺的笑着点头,“嗯嗯。”

  “哥哥,饺饺。”段瑞珊不管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也不管他们现在要干什么,迈进厨房找吃的。

  “有火,多危险!”顾思念凶她,拖着腋下不由分说的把人往外抱,“烫,出去哥哥喂。”

  顾思念凶巴巴的表情、霸道的做派和他那张过分可爱漂亮的脸不太相配,多看几眼竟觉得似曾相识,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顾言。

  庄念无奈的摇了摇头。

  螃蟹很鲜美,壳很硬,就像顾思念接下来的嘴一样硬。

  “我胡乱说的。”顾思念那一晚上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哥哥你是很聪明,可小孩子说的话不能过度分析。”

  一句‘过度分析’把刚刚所有的猜想都变成了空穴来风的揣测,庄念只能暂时放下这一茬。

  坐在餐桌前有老有小一起吃东西的感觉,和平日里与夏青川他们在一起的感觉不同,多了些克制遮拦,有一种郑重安稳的幸福感。

  吃过螃蟹段瑞珊就困了,奶声奶气的黏着顾思念。

  “哥哥,要抱抱,困困。”

  顾思念坐到沙发最里面,拍了拍腿让段瑞珊躺下来,捋顺着头发说,“睡,哥拍。”

  这一幕让人觉得温暖,同时也让庄念更好奇两个孩子为什么会不同姓。

  “想爸爸。”段瑞珊用肉呼呼的小柔攥着顾思念的衣角,哝哝唧唧的想哭,“要妈妈。”

  “睡着了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顾思念说。

  段瑞珊哼唧了几声,拱了拱脸,又说,“要哥哥。”

  “哥在呢。”顾思念很有耐心的回答他。

  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回答,段瑞珊却生气的蹬了蹬腿,“要哥哥!”

  顾思念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庄念,庄念也敏锐的接收到了他目光里的忐忑。

  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哥哥。

  一个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哥哥。

  顾思念让段瑞珊在沙发上睡的原因就是想让庄念多呆一会,可时间太晚了,庄念承诺下次有空带他们两个去玩,起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听见几道雷声,今天的雨一直淅沥沥下着。

  他没带手机,不得不承认陈慢建的那个微信群让他有些在意。

  里面时常会出现大篇幅的有关顾言的事情,两人相处的细节,同框的合照。

  他强迫着自己不去看,又自虐似得控制不住叛逆。

  就像现在,他还没进门就开始在揣测微信群里的内容了。

  唰啦--

  站定在入户门前,人脸识别自动启用,门扇自觉的向外弹出一条缝隙。

  庄念确定他离开的时候关掉了每一盏灯,但此刻,屋内投射出一簇温黄的光,就斜在他的脚下。

  庄念的心莫名空了一拍,迅速打开门,胡乱的踢掉鞋子往顾言的卧室方向走。

  “找我?”

  声音在身后衣帽间的方向发出来,庄念蓦地停住,没几步路也没有跑,他此刻却有些喘。

  庄念转过头去,见顾言裸着上身,扎着皮带的西裤严丝合缝的卡在小腹下面。

  他不自然的移开视线,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回来拿东西吗?

  这话一问出口好像就没有了继续交谈的必要,何况这里是顾言的家。

  最近还好吗?

  未免太过生疏,又太不自然。

  脚步声近了,庄念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场。

  顾言停在他面前,裤脚上沾着一大片泥污。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但在市内也不至于把衣服弄成这样,顾言应该是从施工现场回来的。

  “你的工作,还顺利吗?”庄念终于寻到了一个还不错的话题,可他仍不抬头,转头往厨房走。

  顾言在他面前裸着上身的次数不少,但他都刻意避开不去看,盯着同性的身体,多奇怪。

  没走出两步,卫衣的帽子被顾言一把抓住,往后拖了拖,后背贴在前胸上。

  “怎么不看人。”顾言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现在连看到我也会觉得不舒服吗?”

  这话婻鳳说的就有些戳人心窝子了,好像在提醒他有多白眼狼似得。

  庄念抿了抿嘴,保持被揪住的状态抬眼,偏着头,仰着脸,带着点拘谨的可爱,别扭的问了一句,“降温了,你不冷吗?”

  庄念从来温柔平静,但医生做久了,难免带着些超越年龄的克制和淡定,很少露出被人捉住尾巴似得仓皇可爱。

  顾言怔了怔,松开他往卫生间走,“工作一切都好,借你浴室用一下,可以吗?”

  庄念终于被松开了,光着脚往厨房里面冲。

  把恒温壶里的温开水倒出来一杯,洒在大理石台面上几滴,喉结滚了滚说,“这里本来就是你家,当然可以。”

  声音刚落,他就听见拉链拉开的声音。

  顾言在他身后把西裤脱下来丢在了沙发上,“谢谢。”

  庄念倏地捏紧了杯壁,清了清嗓子,“不客气。”

  这杯水原本是倒给顾言的,被他自己仰头喝了个干净。

  顾言看着对方的背影,斜斜的挑了一下唇角,转身往浴室走。

  顾哆哆一直嚷嚷着要见庄念,他总觉得需要再等一等,再找个更好的时机,毕竟除了身边这几个朋友,顾哆哆是在他回忆里占比最多的孩子了。

  而且顾哆哆不止联系着他们,也联系着顾家所有的人。

  没人能保证庄念见到哆哆之后会不会联想到其他痛苦的事情。

  庄念看到庄均泽之后的反应太让人难过,他没办法不小心一点、谨慎一点。

  到了家门口才被告知庄念在,他们已经见面了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慌的,就像被悬在崖壁上,没个着落。

  所以他没有走,转头来了这里,他需要亲自确认庄念的反应。

  事实证明庄念很好,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至少表面上庄念的状态很好。

  还会像从前一样,看到他不穿衣服就害羞的不行。

  顾言觉得很欣慰,这或许就像夏青川说的,他已经不会像刚醒来时那么脆弱了。

  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做些过分的事情,来逼庄念一把...

  第一百六十二章

  在听到门响时顾言原本在挑洗澡之后穿的衣服,但庄念回来他突然就不想穿了。

  洗过澡也打算光着出去,非要把外面那个从容淡定的人刺激透了不可。

  然而一抬眼,发现洗手台上放着两套干净的衣服,烫熨妥帖。

  一套睡衣,一套西装。

  顾言挑了挑眉。

  庄念做事处处都透着精明,八百个心眼子。

  唯独在感情上是个榆木脑袋,又笨又固执。

  拿套睡衣来变相告诉他可以留下,偏偏又多此一举的拿了套西装,让他自己来选。

  好人坏人都给他做了。

  “嘁...”顾言呵笑一声,眼底突然多了几分类似心疼的情绪。

  庄念习惯隐藏自己的感情,习惯伪装,现在他病了,忘了,伪装到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因为在那畸形的七年里,他的爱必须是心口不一的。

  客厅里,庄念规矩的坐在沙发上,后背绷的笔直,双手落在腿两侧,无意识的抓着沙发上的布料。

  顾言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会在对他有别的意思,他也不喜欢男人。

  就算顾言留下来,他们也不睡在一张床上,陈慢...应该不会介意的。

  庄念如此想着,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看手机群里的消息。

  他垂下眼睫,收起五指,拇指把食指抓挠的有红又白。

  他那天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顾言一定不愿意留下来。

  那套睡衣...放的不合时宜。

  想到这,庄念腾地起身往洗手间方向走,行至门口...

  唰啦--

  对拉门从里面被拉开。

  庄念屏息,猝不及防的和顾言对上了视线。

  顾言身上穿着藏青色真丝睡衣,垂眸看他。

  洗手间和客厅相连的位置做了加高,顾言原本就比庄念高出一个头,现在更是要庄念仰着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这一撞,这一眼,再加上顾言身上那套衣服,庄念完全乱了套了,“你...你要不把陈慢也接过来一起住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

  顾言要是有接陈慢来住的闲工夫,为什么不直接去陈慢那住算了?

  他们反正住在一起了。

  说到底还是愧疚,对陈慢愧疚,平白留人家男朋友在家过什么夜。

  已经知道了顾言的感情,他就算再否认,他们之间也带了点不清不白的意思。

  何况,他们亲过抱过,还...

  庄念倏地捏紧了右手,又要命的想到了顾言房间里的东西,脸刷地一下红了。

  对方一句话还没说,他就在心里自行播放了几场带颜色的小电影。

  要了命了。

  庄念想撞墙,或者干脆装晕算了,反正他之前也不是没晕过。

  顾言拧了拧眉,“你想什么呢?”

  庄念慌张的向后退了一步,“没,我什么都没看见。”

  顾言,“....”

  顾言长吁了一口气,手里拎着的毛巾往庄念脸上一扣,手掌盖上去,推着他向后,“别瞎琢磨了,有吃的吗?”

  庄念通通通跳着的心脏稍微平静了一点,盖着毛巾点头,“有面。”

  顾言往客厅走,手机响了,这么凑巧就是陈慢。

  庄念煮面煮的心不在焉,听顾言接了之后说了一句,“家。”

  片刻又改口说,“庄念这。”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顾言老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偶尔应一声嗯,然后斜睨了一眼庄念,往厨房走过去,点开了扩音功能。

  “庄哥。”陈慢又软又有活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哎。”庄念赶紧应了一声,“什么事儿慢慢。”

  他学着周易,叫的怪亲的。

  “顾言给你添麻烦了。”陈慢悠悠说着,“今天下了一天雨,我让他先去你那洗个澡换个衣服免得感冒,这不雨又下大了,就麻烦你收留他一天,我明一早就去接他。”

  进门的时候没问顾言为什么会在这,因为这里是顾言的家,他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现在听陈慢这么说才知道,原来顾言本来也没打算回来,是听男朋友的话,在站下一脚洗个澡。

  “不麻烦。”庄念捏着手里的筷子,缓慢的搅动着锅里的面,“明天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好嘞庄哥。”陈慢欢快的说,“那换顾言听电话吧。”

  “嗯。”庄念递给顾言一个眼神。

  顾言没什么表情的把电话接过来,几乎是同一时刻,陈慢又开口,说了一句极其露骨的话:

  “哥,你晚上可别想着我偷偷弄,在别人家里注意分寸。”

  一句‘想着我弄’,一句‘别人家里’,颇有一种小狗撒尿强占地盘的劲儿。

  顾言轻轻咳嗽了两声,把电话的扩音功能关闭,随口应道,“嗯,知道了。”

  庄念,“...”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顾言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欲望。

  可他理解的欲望仅限于接吻和拥抱,再深一层的东西他没法想,也没法把那些事情和顾言联系到一起。

  顾言整天西装革履,除了亲他凶他的时候眼睛里没一点波澜,完全是禁欲系。

  直到在抽屉里发现那些东西,才深刻的体会到顾言除了拥抱和接吻,也会对男人有生理方面的需求。

  那他和陈慢...做了?

  “嘶...”庄念的手落在滚烫的锅延上,密密实实的烫出一条凸起的红痕。

  顾言回了卧室打电话,卧室的门紧关着,他点了一支烟打开窗慢慢吸吮着。

  电话那头的陈慢还絮絮说着,“我说哥,你能不能记着点你是个有男朋友了的男人?”

  “你怎么能偷偷跑去前暧昧对象家过夜都不报备呢?”陈慢不满道,“你怎么比我还没有恋爱经验的样子,是不是想穿帮?”

  顾言端着烟的手顿了顿,“下次注意。”

  陈慢长叹了一声,“请你时刻记着,你要骗的不是一般人,是庄念那个大聪明,拜托你演的像一点!要演的很爱我才能刺激到他。”

  大聪明,这形容有趣。

  如果陈慢知道庄念刚刚慌张的邀请他一起过来住,不知道还会不会把‘大聪明’这个绰号给庄念。

  顾言轻笑了一声,“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挂了电话,顾言收到顾思念的消息,问他还回不回家住。

  顾言回复不回了,在小庄哥哥这里住。

  顾思念回了一个小人举着花喊加油的表情过来。

  顾言确实饿了,本来买了饺子要回家吃,结果被半路截胡。

  工作上的事他非常谨慎,几乎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这样很耗费心力。

  夏青川说过很多次,让他不至于把自己操劳成这样,可顾言始终记得,夏青川说不想庄念跟他吃够了心里的苦,再陪他吃生活的苦。

  他想给庄念好的生活。

  当初他不争不抢做最大的妥协,除了让养母杨舒心理上平衡一点,也是他骨子里被顾慕琛养出来的骄傲。

  他想做给庄念看,更想做给杨舒看。

  让他们知道,他不会轻易被任何事情打倒,他拥有的一切不是因为他是顾家的儿子,是因为他有实力。

  他执拗的认为,或许这样他就有资格做顾慕琛的儿子,有资格再喊杨舒一声妈妈。

  庄念在他吃面的时候换好了新的被单床罩,道了声晚安回房间休息。

  顾言也累,每天忙着工作就算了,还要穿插着空隙和陈慢制造约会的假象,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自从庄念晕厥,他的睡眠就一直不是很好,有一点动静就能醒过来。

  从前是盼着庄念醒过来,后来是怕庄念梦游会伤到他自己,睡着的时候也要多留一根神经。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睡觉不关门,在对门住的时候两个小的做梦胡言乱语或者咯咯笑都能让他惊醒。

  惊醒之后还偷偷跑回来看过庄念几次。

  今天人就住在隔壁,他比每天都安心了许多,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睡的很沉。

  半夜脚步声想起的时候他甚至没能第一时间醒过来。

  庄念安静的躺在他身边,扯开被角钻进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转了个身,把对方搂进了怀里。

  睡衣很薄,真丝的,贴着就能感受到身体的线条,窄窄的腰线。

  这种感觉对顾言来说很熟悉,尽管是七年前才会发生的事,但他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就像是做了一场穿越时间的梦,梦见他和庄念又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家,他们每晚都相拥着入睡。

  那时候庄念从来都不吝啬说爱他,让他每分每秒都能深刻的感受到,对于庄念来说,他就是他的一切。

  那时庄念会窝在他的颈侧撒娇,软软的吐息扑在脖颈上,“顾言...抱抱我...抱紧紧的。”

  也会在动情的时候朦胧着那双桃花眼央求他,“你绑着我好不好...”

  顾言问他,为什么要绑着。

  他会红着脸,毫不避讳的对他说,“绑着我的时候你更凶,你喜欢看我被绑着。”

  还没有到供暖期,一个人睡多少会在翻身的时候觉得被窝里凉,可两个人抱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会觉得暖。

  顾言不自觉的像旁边靠了靠,贪恋着那份温暖,和独属于对方的气息。

  或许是陈慢那一句‘别想着我弄’勾起了许久没露头的欲望,擦蹭着就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顾言瞬间清醒过来,睁开惺忪睡眼低了一点头。

  庄念微微蜷着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乖得像只顺了毛的猫咪。

  卧室的窗帘很厚,透不近什么光亮,但两人挨得太近了,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还是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庄念的眉心舒展,透粉的唇放松的闭着,每一口呼吸都平稳,是睡熟了。

  被抱的热了,面颊上红扑扑的,也不躲,就这么缩着。

  顾言无声的笑,庄念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抗拒他的触碰,还会主动靠近他。

  轻轻的出了一口气,顾言平躺回去揉了揉眉心,哑着声无奈的低喃,“惯会折磨人...”

  庄念这样贴着他,他根本没办法让腾起的火灭下去,于是伸手去拿手机,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

  可能是动作大了,庄念轻轻哼了一声,往他怀里钻,一条腿压在他的身上,唇无意识的贴在他脖颈上。

  顾言的身体一僵,拿手机的手整个顿住。

  庄念并没有碰了他一下继续睡,而是很轻的,很慢的吻着他的脖颈,像是猫咪无意识的卷舔着爪子。

  除此之外,他清楚的感觉到,庄念也有了反应。

  顾言的心脏猝不及防的猛砸了两下,伸手去挡开庄念的嘴欲要起身。

  庄念却突然支起上半身搂住了他,趴在他身上,软着声音说,“顾言...我想做...”

  顾言的呼吸滞住,趴伏在他胸前的庄念也在这时抬起头,含着水汽的桃花眸子睁着,盈着缱绻的情愫。

  未等顾言回答,庄念便半阖着眼睛,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

  一个勾缠性感的吻,极具诱惑。

  将哼喘都渡进对方唇齿间,吻的那么虔诚,那么情动。

  可顾言知道,庄念没有醒,因为他从来没有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对着自己有过生理上的反应。

  庄念在做梦,只是在梦里重复经历着过去某个节点发生的事情而已。

  可那又怎么样呢。

  顾言狠狠蹙眉,箍着庄念的腰将人狠狠按在床上,勾起衣摆探进去。

  庄念对他有些粗暴的行径甚至没有分毫露出惊诧的模样,就好像他们曾无数次的经历过这些。

  他仍就那么痴迷的看着顾言,探出一截舌尖够过去,再一次和顾言纠缠在一起。

  顾言用手碰他,却始终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庄念的脸上浮现出片刻迷茫,却又在这时被碰到敏感的点,只能先埋在顾言的颈间哼喘。

  到底是个梦,不用经历完整的性事,单靠几个模糊的片段就能发泄出来,就像初长成的少年经历梦遗。

  顾言怔了怔,摊开掌心用小指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低头去吻过去,却见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绵长。

  他盯着庄念那张泛着潮红又尤其无辜的脸,拧了拧眉将脸埋在他颈间,无奈的笑出了声,“妈的...”

  当牛做马也不过如此了。

  顾言就这么趴在他颈侧呆了不知道多久,才将心底萌生出的多个凶兽压制下去。

  起身脱了庄念的裤子,从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两样东西去了浴室。

  水声潺潺,顾言锁着眉心,一手撑在墙上,半阖着的凤眼深邃,含着氤氲水汽。

  滚烫的水顺着短发滑至优越的下颌线,也打在青筋暴涨的手臂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仰头,猝不及防的喟叹了一声。

  隔天一早,庄念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尤感疲累,但心情不知为何格外舒爽。

  纯棉的被套蹭在身上,莫名有一种...光溜溜的感觉。

  庄念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角一看,蓦地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妈呀...”

  彼时顾言正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喝咖啡,听见房间内的动静抖着肩膀无声的笑了几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庄念昨晚睡那么死,他完全可以再找条内裤外裤给换上,可他偏偏没有。

  他就是要让庄念羞,荒唐一场,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顾言放下咖啡杯信步走去卧室,斜倚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欣赏庄念的无措。

  “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庄念掀起被角的手还没落下,手都酸了还是固执的举着,眼睛也盯着被下光着的腿,好像盯个窟窿出来就能知道昨晚他干了什么。

  闻声他一愣,霍地将被子拽上来,兜头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庄念从来不是个会逃避‘事故’的人,他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是因为太羞耻了,但该问清楚的还是要问清楚。

  “我昨晚,都做了什么?”庄念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我的衣服...”

  “什么?我听不清。”顾言朝他走过去。

  坐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只熊的庄念从被子下面动了动,露出一双眼睛出来,眨了眨,“我非礼你了?”

  顾言差点没绷住笑出来,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庄念的神色倏地暗了下去,“我明明每天都按时吃药,可我还是会发疯,对不起,我会和陈慢解释清楚。”

  顾言很轻的蹙了下眉又松开。

  他们在梦里亲热,他会叫着他的名字起反应。

  这对顾言来说是一种安慰,是补偿,让他知道庄念心里有他,并不是像表面上那么抗拒他。

  可醒过来的庄念却为此而感到抵触,甚至焦虑。

  “我没想这样。”庄念在被角下努了努鼻子,“顾言对不起。”

  一边推开别人,一边又赤身裸体的在别人床上醒过来,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他把顾言当什么,自己又成了什么?

  顾言站在床边,短暂的和他对视,转身从后面柜子里拿出新的内裤和睡衣丢床上。

  “别想太多,我昨晚睡的你房间。”

  庄念浅色的眸子一颤,“真的?”

  “嗯。”顾言说,“你念着热,脱了衣服躺在我旁边,我顺路把你的衣服丢洗衣机里洗了。”

  他说完向外走,沉声说,“别忘了我有男朋友了,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太好了。”背后是庄念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顾言蹙眉,他还是太心软了,不忍心看庄念慌张无措的模样。

  其实他的话里漏洞很多,庄念那么聪明不一定听不出来。

  可是他选择不去纠缠细节,就代表他真的不希望他们之间发生什么。

  陈慢说要一起来吃早餐,真的早早就来敲门,手里还拎着两袋子高级水果。

  看见顾言没顾得跟他打招呼,就直接把水果丢在地上,飞扑进顾言怀里,“哥,可想死我了。”

  顾言站在玄关高一节的抬上,陈慢就正正好好的到他胸脯的位置。

  他欠着缝偷看庄念,抬手捏了一下顾言肚子上的衬衫,咬着牙说,“说话啊,说想我。”

  顾言愣了一下,轻声咳嗽,“想你。”

  陈慢,“...”

  陈慢想说这么木讷怎么谈恋爱,倒不如他这个常年看小说漫画的人来的会撩。

  陈慢担心火候不够,踩上顾言脚边的台阶,凑近顾言侧脸啵的一声,上下嘴唇合一起裹了一声响出来。

  庄念原本弯着眼睛看两个人,本就有些闪躲的眼神干脆撇向身后。

  陈慢满意的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庄哥,做的什么东西啊这么香。”陈慢拽着顾言的胳膊问。

  “哦,我不怎么会做饭,只简单的煮了粥,凑合吃。”庄念笑着往厨房走。

  “对了,我们在群里说要一起出去玩呢,哥,就差你没回话了。”陈慢第一次来顾言的家,好奇的到处看。

  眼睛不经意扫到阳台上晾着的内裤和睡裤,张了张嘴,瞪大眼睛看着顾言,用嘴型问了一句,“拿下了?”

  一提起这个顾言就骤觉头疼,揉了揉额角没出声。

  陈慢抿唇啧啧了两声。

  当初顾言没讲完的语音通话,后来变成了交换电话号码后长达二十分钟的一笔交易。

  陈慢是学建筑设计的,家境一般,靠着拿奖学金完成学业,他需要一个崭露头角出人头地的机会。

  在追求成功的路上遇到了顾言,一见倾心,觉得追寻成功顺便追个男朋友也不错。

  后来听说庄念这么个人的存在,又了解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果断选择了放弃男朋友,为自己则一位前途无量的‘老板’。

  “我帮你追他,你看看我的设计稿。”

  两人一拍即合,一份建筑师设计师的工作换一个假男朋友。

  帮老板搞定初恋对象现在是他工作的一部分,陈慢做的尽心尽力,尽职尽责。

  他追着庄念进厨房,“哥,我帮你。”

  庄念拿他的热情没办法,只能让他留下。

  “我哥不错吧,对我可温柔了。”陈慢在庄念耳边碎碎念。

  庄念盛粥的勺子微微一顿,陈慢都看在眼里。

  “顾言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他会对你好的,你们两个...好好的。”庄念说。

  陈慢眯了眯眼,一下发现庄念手上的烫伤,抓过来问,“这怎么弄的啊。”

  庄念把手抽回来,“昨晚煮面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陈慢心思活络,立刻反应过来,昨晚和顾言通话的时候庄念在煮面。

  那就说明昨晚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庄念,得乘胜追击啊。

  回想昨晚,最过激的就是那句‘想着我弄’了,陈慢窃窃一笑。

  心道有戏。

  “哎。”他叹息道,“可怎么办呢,我哥太心疼我了,怕我疼,没真的碰过我。”

  庄念端着的碗啪嗒一声磕在台面上。

  陈慢又说,“所以我打算这次出去玩的时候灌醉他,把他彻底拿下。”

  陈慢眼神往庄念手底下一瞟,眼疾手快的端住庄念手里那碗即将喂给底板吃的粥,烫的哎呦一声。

  庄念忙道歉,拿纸巾给陈慢擦手。

  陈慢本来也没烫着,机灵着呢,一把握住庄念的手,“哥求求你了,你去吧,帮帮我。”

  庄念用眼神问他‘我怎么帮?’

  陈慢嘿嘿一笑,伸出手比划,“霜霜姐不去,青川和天真一个房间,你和周哥一个房间,我就能顺理成章和顾言一个房间啦!”

  庄念,“...”

  “你们两个,本来就是一对,我不去,你们也能顺理成章吧。”

  陈慢,“...”

  庄念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清醒,这么不好对付!

  “那不一样,我哥那么好,怎么忍心看周哥一个人孤零零的。”陈慢据理力争,“万一他定个三人房,我的第一次还怎么献出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们总喜欢给‘第一次’赋予特别的意义,情侣之间尤其如此。

  陈慢在电话里就坦白自己没谈过恋爱,再把第一次献出去,又是献给顾言那样的人...

  那不就相当于给两人之间的关系上了一把无敌大金锁?

  牢固着呢。

  庄念直播的时间自由,这点身边的几个人都是知道的,他没什么能推脱的借口,只能当个助攻选手跟着去。

  顾言的七座商务派上了大用场,一行人加个伺机正正好好凑满了一车。

  周易和他坐在最后面,看了半路前面那两对亲亲我我,黏黏腻腻。

  “我有点晕,想睡一会。”庄念于是眯着眼睛晕了一路。

  半冷不冷的季节,大多数地方都只剩枯枝残叶,陈慢提议去山上看枫树。

  去的快了勉强能赶上最后一波枫叶被秋风卷落。

  凑热闹的人不少,但山腰上的温泉度假酒店要五万块一晚上,由此劝退了大多数人,六个人便闹中取了一块静谧。

  顺着盘山路开上去,没看见半个人影,订房的时候老板却说只剩下三间房,顺利的就像特意要住陈慢一臂之力似得。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去放下行李。

  陈慢和顾言两个人始终牵着手,无论做什么都不分开。

  庄念觉得他来的有些多余,和陈慢的担心一样多余。

  顾言那么喜欢他,会发生点什么,应该不止是陈慢单方面的期待。

  庄念把东西放好,又跟着集体活动吃了一餐酒店安排的豪华午餐。

  大家好像都不会累,一个比一个兴奋,才吃过饭就准备去泡温泉,顺便欣赏满山红色的枫叶。

  庄念兴致缺缺,大概是疯病又犯了,回房间把药吃了才去和大家汇合。

  酒店的环境很好,古色古香的建筑和陈设,男女混合的汤泉就分了八种。

  庄念理所当然的迷了路,反正在哪泡都是泡,随便寻一间走进去。

  里面只坐了一个男人,背对着他,望着如云的红枫。

  想打声招呼免得无声无息走进来吓到人,没想到才一迈进水池,对面男人的电话响了。

  庄念就没再打扰,顶着一块白毛巾仰靠在池边上。

  “还没找到吗?”那男人的语气不善,有些暴躁的拔高音调说,“有名有姓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派去跟着顾言的人都是草包吗?次次让人甩掉!”

  庄念微微一怔,抓下头顶的毛巾抹了把脸。

  正巧那个男人挂掉电话站了起来,大概是气狠了没有赏风景的心情了。

  偌大的汤池里对角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转身,一个抬头,就这么整整好好的望见了彼此的模样。

  男人手臂猛地一颤,手机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庄念?!”

  庄念歪了一点头,“你是...不好意思,从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噗通噗通噗通---

  水花随着男人奔向他的脚步炸了起来,水波推在胸口上,让他有一种晕海的感觉。

  庄念身子还没坐直,男人扑到他面前,猛地抓起了他的双手,“哥!我是康哲!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人因为见到他情绪激动,眼眶都红了。

  庄念响起刚刚那通电话,前因后果一串,问了一句,“你找人跟着顾言,是为了找我?”

  康哲拼命点头,他相比一年前成熟了很多,头发黑色的,短到贴着头皮,耳钉也不带了,模样更端正了些。

  只是这些庄念都不记得了。

  康哲激动的用双手紧紧攥着庄念,“顾家出事儿之后我爸妈送我去当了兵,妈的,我一直在找你,哥。”

  庄念定定的看着他,听到‘顾家出事’莫名心头一紧,追问道,“顾家,出什么事了?”

  康哲微微一怔。

  他回来之后和顾言斗智斗勇了那么久,自然也知道庄念的病。

  不仅知道他差点永远也醒不过来,还知道他把顾言忘了,现在不能受刺激,尤其不能受关于顾言的刺激。

  康哲吸了吸鼻子,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捏了捏庄念的手。

  “也没什么,他爸妈不要他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康哲对顾言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感兴趣,随便搪塞过去。

  他感兴趣的是庄念,庄念已经不记得顾言,开始新的人生了。

  那就代表他这次和顾言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可以公平竞争。

  分开的每一天他都在想庄念,这种感觉快要把他折磨疯了,他这次一定要让庄念先喜欢上他。

  “哥,你把我掰弯了,你得对我负责。”康哲笑的一脸孩子气,弯起的眼睛里竟真的流出了泪。

  庄念眉心抽了抽,他这样对男性触碰反应过激到能扒了自己一层皮的人,怎么可能去掰弯别人?

  他将手从对方那里抽回来,礼貌的笑了笑:

  “今绝大多数科学家、心理学家、医学专家认为性取向是先天决定的,被谁掰弯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他现在虽然记忆缺失,却也不会逮着每一个从前见过面的人问东问西。

  一是对方说的不一定是真话,二是他对这个人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就算是旧相识,想必也交集不深。

  三嘛,这人见到他反应太过激,突然见面对着他哭,他很有压力。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还在等我。”庄念匆匆起身。

  对方不冷不热的模样刺激到了康哲,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放他走掉。

  他猛地将庄念抱进怀里,赤裸的胸膛贴着,“心理学什么学我都不懂,我只知道除了你我没喜欢过别的男人。”

  康哲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力量上完全碾压庄念,他被抱的呼吸困难。

  “不好意思,请你冷静点,我不喜欢男人。”庄念轻轻蹙眉,语气却依然镇定。

  康哲闻声愣住片刻:

  “你在说什么啊哥,你从前一直喜欢男人啊。”

  怀里的庄念周身顿时一僵,他有些诧异,但也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请你不要乱说。”庄念挣扎了几次,不耐道,“放开我。”

  这时汤池的门口又出现一个人,身形颀长挺拔,正是顾言。

  庄念背对着门口自然没有看见,康哲在这时将庄念搂的更紧。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顾言,带着不满与挑衅。

  要不是顾言拦着挡着,他也不至于到现在才跟庄念见上一面。

  而顾言之所以这么不想让他和庄念碰面,不过就是还在乎从前庄念和他在酒店的那一晚。

  在顾言心里,他和庄念做过。

  为了这段时间受的戏耍也好,为了恶心顾言也罢,康哲压着嗓子说了一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上过床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庄念的呼吸顿住。

  无论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喜欢男人,和男人上过床这两件事加起来足够让他心惊。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绝对不会喜欢男人的,所以才会对顾言产生那么强烈的抗拒。

  可如果康哲说的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抗拒顾言,或者说...为什么只那么抗拒顾言?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他想起梦里常常出现的那道身影,他始终认为如果对方是他的爱人,那就一定是个女人。

  可在他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哪个女人来找过他。

  他也不是没想过可能被人甩掉受了情伤,所以青川他们才一直不肯提起。

  可存在过的人又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何况他们感情深到让他无法触及有关过去的任何回忆。

  反而...是顾言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顾言真的是一年前才认识他的吗?真的只是因为从前被他救过喜欢上他的吗?

  如果顾言在说谎呢,如果他就是梦里那个人,是他想见到的那个人呢?

  那一切都说的清了。

  可顾言为什么说谎?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顾思念会说他不愿意想起来呢?

  许是温泉水的温度太高,庄念在短短几秒之间就觉得头晕目眩。

  捋顺不清的回忆就像拉着他下陷的泥沼,他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越觉得窒息。

  突然,背后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从康哲怀里拉了出来。

  紧接着,青筋暴起的小臂擦着他的脸侧挥了出去,径直打在了康哲的脸上。

  “啊!”庄念向后踉跄,双腿一软,被人搂近了怀里。

  他皱眉去看,视线定格在康哲唇角流出那一丝鲜红上。

  庄念蓦地开始发抖,瞳孔一震,喃喃道,“血...好...好多血...”

  好多的血,顷刻之间,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连远景里那一片红枫也变成了流动的浓浆,泛着铁锈般的腥气。

  “念念...”

  有人在喊他,庄念却听不清,挣扎着拽着顾言的浴袍,喊着他名字,“顾言...好多血...”

  他分不清眼前的虚幻或真实,却下意识的觉得那些血会流出来都是他造成的。

  他的记忆是混乱的,眼前的一切景物也都变得混乱,颠倒着,震颤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将要崩溃沦陷。

  他拼命的抓紧顾言,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却一直在问,“你疼不疼...我弄疼你了是不是...”

  “我怎么...总是让你疼呢...”

  他的手终于支撑不住,从顾言的脸上滑下来。

  顾言的眉心狠狠蹙着,“不疼。”

  他去抓庄念的手,搭在自己脸上,肩膀上,却都抓不住,一次一次落下去。

  “我不疼念念。”他的声音发哽,眼眶充血似得红,“不疼,别睡,别睡念念。”

  康哲第一次从顾言那样的人眼中看到类似于恐惧的神色。

  仿佛能扛起世界的人一旦绝望了,就真的代表末日要来临了。

  他无意识的向后踉跄,噗通一声跌进了滚烫的水里,“庄念...怎么...会这样...”

  顾言一双锋利的眉眼扫过去,勾着庄念的膝下将人抱在怀里,嗓音沉得像蓄力撕咬的狮子:

  “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没有人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康哲,就像没人知道庄念在听到那句话之后联想到了多少东西一样。

  庄念的意识就像易碎的瓷器,说不定会因为哪一句话,哪一种措辞,哪一个场景就被击碎成七零八落的千千万万片。

  顾言千方百计的疼着护着,却还是避免不了疏忽遗漏。

  来的路上陈慢还一直在他耳边说着庄念如何在乎他而不自知,还在出谋划策如何让庄念接受他...

  怎么一瞬间就从天堂入了地狱。

  每次都是这样,在他即将看到希望的时候去经历更深的绝望。

  先是庄均泽,现在又是康哲。

  一瞬间铺天的挫败涌上心头,顾言的脚下踉跄,抱着庄念一起陷入了软床上。

  他的手在发抖,仿佛在抱庄念回来的路上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这里没有专业的医生,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赶回医院起码要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怎么样让庄念醒过来...

  也不知道庄念这次还会不会醒过来。

  “你疼疼我吧念念。”他跪伏在床边,脸埋在庄念的颈侧,纯白的床单片刻就晕开了稠密的泪痕。

  “我还活着。”他无力的摇晃着庄念的肩膀,偏过脸去亲着吻着,“你睁开眼睛看看,念念。”

  他近乎绝望,声线抖的不成样子,字字句句都能在心里戳个窟窿,潺潺的流着血。

  他想起当初抢救庄念的医生说过的话,让他说些什么来刺激庄念,让他的潜意识颤声波动从而醒过来。

  如果庄念还有意识,那他潜意识里最希望听到的就是顾言活着,可他偏偏又固步自封的不愿去相信,要把自己困死在痛苦里。

  既然真相唤不醒他,那就让他再疼一点,再难过一点,会不会就肯醒过来了?

  顾言近乎偏执的想着,缓缓凑近庄念的耳边,“如果你不肯醒过来,我就再往心口捅上一刀,你不要醒,我也不要醒了,我陪你睡。”

  他在感情上从来都是固执又偏激,从以前到现在,没变过。

  从前他还有父母要顾忌,在腕上留下和庄念相同的伤疤时也带着仅存的理智,疯狂而又小心翼翼。

  现在身边只剩了一个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疯子生母,他早就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庄念,你听着。”顾言吻在他的耳廓上,喉结震动出沙哑绝望的音调径直的渡进对方耳中,“我们一起好好活着,或者我陪你去死,你来选。”

  像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小心翼翼而无果后带着鲁莽的反扑。

  他就是要逼庄念醒过来,哪怕痛苦,也疼在一块。

  本就短暂的日头没入天边,红枫枝叶间最后的绚烂也被强取豪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我在哪?”庄念恹恹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顾言用手捋顺着他由湿变潮的软发,已经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

  第一次听见这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直到对方又说:

  “你好重,能不能先起来。”

  顾言微蹙着眉抬起上半身,手驻在庄念头的两侧,一瞬不瞬的凝着他。

  ‘我在哪’、‘你是谁’这种问题,足够把顾言的一整颗心都牵起来。

  是又不记得了吗?这次忘了多少?有没有连同他也一起忘掉?

  庄念觉得头疼,拇指还按在太阳穴上悠悠转着,似乎一点也没感受到对方的忐忑。

  他缓缓睁开眼,半阖着,目光懒懒的落在顾言脸上,眉头轻轻一蹙。

  顾言屏息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就像刀刃悬在颈上,等待的每一秒都难熬的像是凌迟。

  其实只要庄念醒过来,他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来过,可真到了被当成陌生人来看待的那个瞬间,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你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你了?”庄念轻轻眨了眨眼睛,平静的躺在顾言的双臂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顾言点墨似得眸子倏地一闪,眨眼间瞳仁仿佛渡上了一层薄雾。

  “顾言,你很难过吗?”庄念抬起右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拭,又问,“你在为我哭吗?”

  这是庄均泽出现之后,庄念第一次主动的触碰他。

  只轻轻一扫,那只手欲要落下,被顾言抓在手心里,递到唇边吻了吻。

  庄念手臂一僵,轻轻叹息。

  他的眼底闪着柔软的微光,像月亮的颜色,“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顾言只摇摇头,“没关系。”

  此时此刻许多事情不需要再问。

  记不记得,想没想起来什么,这些问题在庄念的眼神和动作间都能看得出来。

  “心疼我了?”顾言笑的声音也带着哑,听上去有些憔悴。

  庄念仍然抗拒他,在他落下一吻的时候仍然会因为不安短暂的皱起眉头。

  可庄念也知道他对他好,所以不愿意看他流泪,仅此而已,与喜欢无关。

  就像他那天歇斯底里时说的,他没想把事情弄的那么糟糕,也没想让他难过。

  “嗯。”庄念躺在床上点头,模样很乖。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没见过谁哭,尤其是像顾言这种人,眼泪跟他表现出的果决、从容、雷厉风行都太过违和。

  顾言无奈的笑了一声。

  当着庄念的面哭,小时候或许有过几次,长大了,除了分手时哭过,再也没有了。

  就算难过也是偷偷藏起来,顾总也要面子的。

  他随手擦掉眼泪,眉眼间是缱绻的温柔,“今天发生的事还记得多少?”

  他没有再握着庄念的手,起身拿了套新的浴袍递给庄念,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侧过头看向他。

  庄念抿了抿唇,起身穿好衣服和顾言隔着一小块距离坐在一起。

  他两手交叠着,不轻不重的擦蹭着那只碰过顾言侧脸的、被顾言握在手心里的手。

  “只记得他抱了我,说我把他掰弯了。”他轻轻晃晃脑袋,“后来的都不记得了,我是怎么晕倒的,为什么晕倒...想不起来了。”

  “不急,慢慢想。”顾言轻声说。

  顾言在面对他的病情时,态度从来都是包容且温暖的。

  庄念抿唇睨了他一眼,笑了笑,突然说,“其实你搬出去...我还挺不习惯的。”

  这是他第一次谈起他们之间最敏感的话题,没什么预兆,只是觉得气氛到了,想说这些。

  “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庄念温和的说,“还有很多句谢谢,可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和顾言曾经住在一起,虽然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但也是朝夕相处。

  饭在一起吃,衣服混在一块洗。

  会因为晚餐吃什么而斗几句嘴,也会因为看谁情绪不对随口安慰。

  这些都是无需去在意的细节,只要住在一起就理所当然会发生的牵绊。

  从前没觉得交集多深刻,但分开了之后会在不经意间觉得寂寞。

  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顾言是特别的那一个。

  虽然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拉扯,据理力争,一个撩拨一个闪躲,但他们仍算得上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顾言。”庄念喊他,等对方看过来才缓缓的说,“我其实常常会因为我的病而感到无力。”

  顾言第一次听到庄念去剖析自己的心,庄念无疑是个坚强的人,就是因为这样,他那么平静的说出‘很无力’这种话时才更让人心疼难过。

  “我知道你们瞒着我很多的事情是怕我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会一睡不起。”庄念垂了垂眸,“但我觉得我不是个脆弱的人,我不会被病症打倒,我想好起来。”

  “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可怕...”他绞了绞指尖,重新面对顾言,“可比起这个,更可怕的是因为忘掉的事,因为我的病,会无意间伤害到你。”

  他抬起手往顾言的脸侧探了探,又堪堪停在可以触碰的分寸间:

  “就像现在,我知道你在为我难过,也知道你疼,可我不懂你的执着,我给不了你任何回应。”

  “那些伤害你的话和下意识的反应,我根本就分不清是因为我的过去,还是我的真心。”

  庄念咬住一截下唇,眉眼间多了几分委屈和无奈,眼底红了一片,“我找不到我自己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或许康哲用肯定的语气说他喜欢男人,和男人发生过关系这几句话他记不得了,可发生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会对庄念的潜意识造成影响。

  庄念此时此刻无疑是混乱又无助的,可也恰恰说明了他在动摇。

  顾言狠狠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陈慢蹦跳进来,房卡插进电源里,整个房间的灯都亮了起来。

  “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陈慢诧异的瞪着眼睛,伸出食指在两人指尖来回扫动。

  两个人午饭后同时消失了一整个下午,这原本是个好兆头,陈慢用公款享受人生正玩的不亦乐乎,谁承想回来休息竟然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坐在床上的两个人眼睛都有点红,一副伤透了心的模样,场面很像漫画里主人公之间分手决裂前的最后一帧。

  这怎么行...

  老板失恋,那就是在变相的在宣告他失业啊!

  不对。

  他再次瞪着眼睛看向两人,庄念的手是抬着的,明显是想要摸老板的脸啊。

  糟了,这不是分手,这是他坏了老板的事儿啊...

  陈慢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进行了一次小幅度的头脑风暴。

  一短路,转身要跑,丢下一句,“你们继续!”

  然而这一切反应被庄念进眼里,就成了一场被想歪了的天大的误会。

  庄念忙起身去追,“慢慢,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慢应声急刹,这时候跑路明显不符合自己的人设,更不符合他和顾言之间真情侣的关系。

  他得不高兴,得作才行。

  于是就地啪叽一坐,努着嘴看了看庄念,又看了看顾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庄哥,你是不是想跟我抢男朋友,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他指着庄念透红的眼睑质问,“那你看着我哥脸红什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陈慢这句话说的单刀直入,正好切在刚刚他发了病,化了浓的腐肉上。

  庄念下意识的摸自己的脸,心底悄然生出了几分心虚,又听陈慢言辞凿凿的说:

  “你别想骗我,我可精着呢,没事儿脸什么红啊,俩大男人,除非喜欢!只有对着喜欢的人才会脸红!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就是喜欢我哥!”

  这一句接着一句的肯定句砸下来,饶是真直男也得适当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动了歪心思。

  何况他庄哥本来就是个伪直男。

  “慢慢,你先冷静点。”庄念温声说,“对不起,能不能听我解释?”

  陈慢存在的目的就是让庄念认清自己的心,承认他对顾言有感觉,本来是进行刺激疗法,初见成效,现在这么一闹不得不临时改变了策略。

  已是覆水难收,要捍卫住他和顾言之间铁铁的真情侣关系,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他不理庄念,捂着脸抽泣,穿着指缝偷看床上的顾言,却不想被对方那副寒冬腊月的模样冻了一个哆嗦。

  这一来更是思绪混乱,演技一下子没收住,“你可别告诉我你生病了我哥在照顾你,白莲花要不得!”

  顾言眉心抽了抽,抬手搓了一把脸,“行了。”

  淡淡两个字,陈慢立刻来了个急刹车,心道不好。

  起反效果了?

  他仰头看庄念,眼泪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眨么着小狗眼一脸委屈,内心吼叫着:哥你快清醒吧!承认自己的心有那么难吗?NPC也很累的!

  庄念却蹲在他面前一时失了神。

  他原本想着的解释就是,【你别误会,我刚才晕倒了,是顾言在照顾我。】

  被陈慢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点茶里茶气的意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样。

  他扶着陈慢的手,顿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真疯子哄一个假疯子,哄人的和被哄的都难免力不从心。

  “陈慢,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以后会注意分寸,尽量少和顾言单独呆在一起。”

  他像哥哥对弟弟一样揉了揉他的头顶,“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别...别啊。”陈慢伸手挽留,只抓到了一片苍白的空气。

  庄念紧抿着唇线光着脚在酒店的走廊里快步走着,他的心很乱,没由来的烦躁。

  还记得当时他们分房间的时候,夏青川和赵田陈的房间,他和周易的房间都在这一层。

  他现在急需有人能跟他说说话,分散一下这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顺着记忆里的号码找到房间,门虚掩着。

  庄念预备抬手敲门,还没动作,就看到虚掩的门缝里晃出两个人。

  紧接着,一道急喘着的娇喊就撞进了耳中:“青川,哥,你,你慢一点...”

  庄念倒抽一口气,心脏突然轰隆隆响出了万马奔腾的效果。

  他侧身一步靠在墙上,门里的声音从克制的推搡变成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央求。

  庄念吞咽了一口虚无,快速将那半扇虚掩着的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他口口声声说选择尊重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感情,但他本人接受不了。

  可真当听见这些声音,看到这些真切的画面时,他的心底却意外的并没有产生反感或是抵触的情绪。

  他甚至觉得有些热,在头脑发热的间隙里又不可控的想到了顾言。

  想到顾言抽屉里的东西,想到顾言用那些东西时的神色或表情,会不会和在医院沙发上的那一幕幕荒唐类似...

  庄念抬手虚掩着唇,脖颈慢慢变了颜色。

  他在想顾言...

  然后顺其自然的想起陈慢言辞凿凿的质问:

  “你就是喜欢我哥!不然怎么会脸红!”

  庄念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巨大的刺激似乎让他的认知都整个颠覆。

  “庄念!”

  顾言从房间里追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双拖鞋。

  庄念看到他下意识的逃走,跑回房间敲响周易的门。

  待门开了就迫不及待的跑进去,哐的一声砸上门。

  “哎哟喂怎么了这是,山里有狼追你?”周易捂着胸脯向后跳了一步。

  庄念扫了他一眼,粉唇微张着喘息,“狮...狮子...”

  回到房间庄念就把自己埋在了被子底下,叫也不应,偶尔动一动,被子上鼓出个蹬腿的形状。

  他右手按在心脏上,隔一会就要揉一揉。

  从刚才醒来开始,心脏就闷闷的不舒服,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难过的话,偏偏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今天受到的刺激实在是有些大,可能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平复消化。

  暮色深了,周易和他的手机响个没完没了。

  “陈慢说不醉不归,今晚要一举拿下顾言献出第一次,快走啊。”周易喊他,“陈慢说你必须到场。”

  庄念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睫毛扫在垂落的被罩上。

  陈慢原来还没放弃这件事...那是不是代表顾言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

  特意说要他到场,颇有些要宣誓主权的意味。

  傍晚的事情本来就让他觉得亏欠陈慢,这会再不去更是说不清了。

  庄念霍地掀开被子,软发蹭了一个多小时都起电了。

  周易被吓了一跳,看过去的时候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别说,你现在这状态,和你之前用的钥匙链可以说一模一样。”

  之前顾言给他家里钥匙的时候,那上面栓了两只猫咪,一只温顺一只炸了毛。

  虽然家里换成了指纹锁,但钥匙链他还留着,好好放在抽屉里。

  咔嚓--

  相机响了一声,周易拍了一张他的照片转手发在了微信群里。

  这个群庄念不知道,是陈慢和其他人用来搞事情用的群。

  陈慢负责出点子刺激庄念,顾言打配合,周易搅混水,夏青川负责给予心理方面的指导,让事情往大家希望的方向发展。

  当然,必要时刻也充当恋爱关系的启蒙导师,和天真情实感的甜蜜一番。

  大家各司其职,都为了庄念这个小疯子豁出去了。

  天真:这就炸毛了,待会慢慢轻点虐【双手合十】。

  慢慢:你们两个两个下午有没有内个?门是开着的?

  青川:...

  顾言:??

  周易:我靠,你们两个开着门做不要脸的事儿了?

  提到这个夏青川就一阵无语,回复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陈慢出的鬼点子,说服夏青川的说辞就是:

  --既然庄念不能接受男性之间的爱,那从心理层面来讲,是不是多听听,多看看,慢慢就能接受了?

  --即使不接受,起码也不会再那么抵触。

  --不给他刺激狠了,他要装迷糊到什么时候?是要让我老板委屈死吗?

  --而且这一层只住了我们这几个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婻鳳的,又不会真的看到什么。

  --让他听听,听听声就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夏青川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却莫名在庄念这个病上面毫无办法。

  他可以帮助、引导甚至催眠来让患者记起从前来,或者找到令他恐惧的源头将其淡化,说服他忘记。

  可这两种方法对庄念都不可行。

  不管哪一种方法,在行进的过程中都势必会触碰从前的某段记忆,庄念受不住。

  于是他即不能让庄念想起来,又不能让庄念彻底忘记。

  顶着个心理医生的虚名,只能靠这些旁门左道来让患者慢慢清醒。

  “庄,快走快走,顶层有个酒吧,我们去那玩。”周易从床上把人拖起来送卫生间,“穿帅点,没准能碰上漂亮姑娘呢。”

  庄念靠在洗手台上,闻言站直了身子,快速打理好了自己。

  他病了,病了就得积极治疗。

  故步自封不行,他得去弄明白自己。

  坐落在半山腰上的酒店,最顶层竟然还有半封闭半露天的酒吧,有钱人真的会享受。

  各色的霓虹灯照亮了山间一角,映衬在枝叶错落的红枫之间,犹如梦幻之境。

  天气也成全人,没什么风,可以坐在外面的卡坐上一边喝酒一边赏景。

  酒店还贴心的为客人准备了软毯用来取暖。

  庄念转头眺望着栏杆外面大山的轮廓,脸上已经没了下午时的苍白。

  他出门之前给顾言发过微信,晕倒的事情不要告诉大家,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说出去也是平白让大家担心。

  “哥,你喝嘛,多喝点。”陈慢的声音始终响着,仿佛永远都不会累似得。

  他也真的说到做到,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桌上的酒大半都进了顾言肚子里。

  人家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外人不好说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主的,既然选择喝,就表示不介意被灌醉。

  可庄念听见碰杯声还是轻轻蹙起了眉头。

  他的视线收回近处,看那枫叶不像叶,倒是有点像上了年岁的斑驳血迹。

  轻叹一声,“我们只喝酒吗?要不要...玩点游戏什么的?”

  他瞥向隔壁那一桌,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有十几个人,正揪着一张面巾纸玩的不亦乐乎。

  庄念只是随便扫一眼,并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他不太了解这些。

  陈慢却眼睛一亮,“好啊!那不如我们一起玩吧!”

  当和隔壁的人凑在一张拼起来的大方桌上时,庄念多少有些后悔刚才的提议。

  不就是多喝了几杯酒吗?又不会出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提出玩什么游戏呢?

  陈慢敲敲筷子,站起来甩了甩手里那一小片摊开的纸巾,“还是老规矩,这东西在谁嘴里掉了,脏了,坏了,就喝酒!”

  “记着,只能用嘴传,其他地方碰到纸也算犯规,要罚酒。”

  这规矩大家都挺熟悉,没什么异议,唯独庄念和周易愣了一下。

  周易作为一个中规中矩的外科医生,除了,每年和庄念去一次酒吧之外,平常属于滴酒不沾的人,是认识夏青川之后才能喝了点。

  酒吧这些游戏他哪懂得,听都没听过。

  “不行不行,我老婆在家给我养儿子呢,我出来和别人嘴对嘴,那真不行,你们玩,我看着。”

  他说完就要了一张单人小沙发往后一退,饶有兴致的看这一桌酒蒙子。

  “那我也..”庄念刚要开口,就被陈慢打断。

  “哥,你不想玩?你不是单身吗?难道你也和周哥一样,心里有惦记的人玩不了这个?”陈慢的话说的阴阳怪气,还委委屈屈的瞄一眼身边的顾言。

  庄念,“...”

  这么一来,他不跟着这群人玩就好像明目张胆的惦记人家男朋友了似得。

  庄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左右是一张纸隔着,旁边坐着两个女生都不介意,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好别扭的。

  纸从陈慢旁边的陌生男孩开始传递,大家玩的都挺嗨,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好像真的只为了能少喝酒才玩那么认真。

  一连传了四五个人,都很顺利,过程也并没有像庄念想的那么尴尬或者暧昧。

  纸很轻,只要大口吸气,在传递的过程中是有很多种办法完全不用碰着对方嘴唇的。

  庄念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张薄薄的纸就在这时由一个女生衔着传递到了夏青川嘴边。

  夏青川旁边坐着的是赵田陈,再往旁边是个穿着机车服的男生。

  那个男生从一开始选位置的时候就冲着赵田陈去的,这点连庄念都看得出来,何况是夏青川。

  以夏青川的性格,如果对方中规中矩的还好,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场面没准就控制不住了。

  那可是披着律师皮的痞子啊...

  庄念不由有些担心。

  然而下一秒,他就认识到自己担心的有些多余了。

  夏青川微张着嘴,那张薄薄的纸就贴在唇上。

  在贴近赵田陈的那一瞬,夏青川就直接将那一片单层的纸舔破了...然后不由分说的箍住赵田陈的后脑吻上了去。

  在熟悉和不熟悉的一群人的见证下,他和赵田陈就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纸片,接了个潮湿的吻。

  “唔...”赵田陈迷离着眼睛,身子一软,靠在了夏青川身上。

  “芜湖~!”

  “咻咻!”

  有人吹口哨,有人拍手,大家都因为夏青川的这个举动变得更兴奋了。

  庄念浅色的瞳仁悄然一震,突然很想往顾言和陈慢的方向看一看。

  可他忍住了,只是低下头,捏紧了手。

  原来这个游戏还能这么玩...

  那顾言做的只会比夏青川更露骨...

  “输了。”夏青川从嘴里捏出被唇舌绞成一团的纸屑,随手抹了一把赵田陈嘴边的水痕,满眼的宠溺。

  “我连喝两个,游戏继续。”他举着酒杯往陈慢旁边那个男生那里抬了抬,“从你开始。”

  赵田陈的唇微微张着,还喘,跟着点头,“我哥帮我喝了,你们继续。”

  这一举动直接让挨着赵田陈的男生死了心,随口应了一声游戏继续。

  “哥,哥!”圆桌对面,陈慢的声音尤其清晰的传入庄念耳中...

  “我也要。”

  第一百七十章

  纸巾从一个人的嘴里到另一个人的嘴里,最多也就三五秒的时间。

  庄念却觉得这段时间焦灼又漫长,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片纸已经含在了陈慢的粉唇间。

  顾言喝了一口烈酒,漫不经心的朝陈慢转过头。

  不知是不是庄念的错觉,他觉得顾言转头的时候曾短暂的看了他一眼。

  顾言在公共场合的时候大多数都没什么神色间的变化,一股子高冷禁欲的做派,对谁都淡淡的。

  再加上外貌上的出挑,更是给人一种很不容易亲近的感觉,再大胆的人要上去搭讪也得思量一番。

  可此刻,陈慢正无所顾忌的抓着他领口的衬衫。

  那双让人心生怜爱的小狗眼半阖着,俨然是一副诱惑情迷的模样。

  一个禁欲淡漠,一个热切迷恋...

  两人慢慢靠近的画面平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仿佛唇瓣相贴就能让人脸红心跳。

  庄念旁边的两个女生已经掩住了嘴,期待值拉满。

  庄念突然觉得有点慌,他低下头,双手不自然的绞在一起。

  每个热恋中的情侣都会接吻,就像夏青川和赵田陈一样,顾言和陈慢当然也会。

  用接吻的方式像陌生的人宣告‘你是我的,别人碰不得’,这是爱人之间理所当然会存在的占有欲。

  所以为什么要慌,为什么这么焦虑,为什么不能像直面夏青川和赵田陈一样,直面顾言和陈慢呢...

  庄念的指尖轻轻一颤,霍地抬起了头。

  这一抬眼才发现,顾言正看着他,墨色的眼眸深沉。

  庄念的心脏没由来的漏了一拍,再去看陈慢唇间的纸已经不见了。

  亲...亲完了?

  他的目光沉了沉,绷紧的肩膀也随着目光落了下去。

  霓虹灯就在这时变了颜色,从灿然的紫变成了温柔的橙。

  这样的颜色打在庄念侧脸上,衬得他轮廓越发柔和,但他此刻的眼角确实微微下垂着,温柔中又带上了点委屈。

  饶是他再淡定再能忍,此刻也仿佛盈不住那份心酸,从眼角眉梢滑出去,让满眼都是他的人无法不注意,无法不心疼。

  而庄念这些反应近乎是趋近于生理性的,无法自控,就像是面对极度悲伤的人会流泪,他面对顾言和别人亲吻时,会难过。

  可为什么会难过,他抓不住导致这些情绪的源头在哪。

  顾言微微抬了抬眉尾,无奈的摇了摇头,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又落下。

  “我就说他不敢看吧。”陈慢从桌子下面戳顾言的腿,小声说,“老板,这次算我将功补过了吧?你看庄念,都快哭了。”

  他还是习惯叫庄念名字,没办法,这人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像比他大的。

  顾言端着酒杯挡住半张脸,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嗯。”

  庄念的嘴巴太硬,人看着软,脾气比谁都倔。

  许多事情不让他自己来认清楚,别人再怎么说,再怎么劝都是无用功。

  顾言舍不得,但他也没办法。

  庄念不是嚷嚷着要相亲,就是一口一个两人不同路,再不逼他一把,说不准将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等到真的带女朋友给他们认识,到时候才真是后悔莫及。

  “我去个卫生间。”陈慢立了大功,心情好,蹦蹦跳跳的离开。

  纸片还在传,已经到了庄念旁边那个女生的嘴里。

  他身边这两个女生的位置也是自己选的,出来玩的没有哪个是心思单纯的,大家不言而喻。

  可庄念这八百个心眼子都往没用的牛角尖里钻了去,一个也没留给自己,现在只想这个伤人伤己的游戏赶快停止,没犹豫,偏过头去接。

  他速度很快,已经做好了在不触碰的前提下把纸片弄过来。

  然而本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的女生的脸突然向后仰了一下。

  紧接着,她嘴里的纸被突然出现的顾言用双唇衔住。

  没等庄念反应,顾言就携着那一方薄薄的纸片,贴在了他的唇上。

  庄念立刻瞪大了眼睛,卷长的睫毛像是展翅欲飞的竹蜻蜓,快速煽动了几次。

  这短暂的,轻轻的一贴,实在算不得一个吻。

  顾言的神情也出奇的自然,就像游戏刚开始那一阶段,他们嘴贴着嘴,好像只是为了完成这个无脑的游戏。

  “什么情况啊这是!”有人揶揄。

  夏青川歪着头,见状把搭在赵田陈脖颈上的手臂拿下来,双手合在一起用力拍了两下。

  庄念唇上还带着嘴唇压在纸巾上贴过来的触感...粗粒的,蛮横的。

  反应过来肩膀一抖,往陈慢落坐的位置看过去,唇上的纸巾也顺势掉了下去。

  “罚酒!罚酒罚酒!”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说。

  庄念下意识的去抓酒杯,其实他的面前只有一杯饮料而已。

  然而手还没碰着杯子,就被顾言一把抓住,拉着他起身。

  跟着,顾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丢给夏青川,“今天这顿算我的,你们接着闹,我先送他回去。”

  庄念的脑子空白,做贼心虚似得往卫生间的方向看。

  这算什么?

  他想甩开顾言的手,却被对方更加蛮横的握住。

  “顾言,我不能和你走。”庄念急的声音有些抖,“这不行,我成了什么,男小三吗?”

  男小三。

  顾言没绷住,短暂的笑了一声,只不过他背对着庄念,庄念没有看到。

  另一边,陈慢从卫生间出来,眼睛一撇,看到一个长得端正的大帅哥。

  寸头,合身的黑色T恤衫下能看到肌肉的线条。

  他蓦地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

  那帅哥正目光炯炯,带着点杀气的盯着某处,他出于好奇,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正看到自家老板抓着庄念的手离开酒吧。

  “庄念...”帅哥叫了一声庄念的名字,作势就要往外冲。

  顾言和庄念离开酒吧的路线正巧会路过两人,这一冲出去,不仅帅哥会暴露,他也藏不住了。

  陈慢一个屏息,顺手抓住那帅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哎哟我的妈呀,可不能再坏事儿了。”

  这边刚放下心来,陈慢就觉得一道目光带着浓重戾气瞥向了他。

  “你谁啊你。”帅哥挺帅,但脾气不咋样,“刚才那两个人你认识?跟你什么关系?快说!”

  陈慢机灵着呢,抗压的本事也被顾言练就的炉火纯青。

  眼睛一转,想着凡是认识庄念的人,最好都不要知道他和顾言真正的关系,否则万一哪个环节露出破绽,那可就控亏一窥了。

  于是掐着细腰反问,“你谁啊?找我现男朋友的前男友作甚?”

  第一百七十一章

  庄念被拉着下楼,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两道混乱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

  “顾言,我找得到房间,你回去吧,陈慢看见又要伤心。”庄念强行逼着自己镇定。

  顾言的手没松开,反而一用力将庄念压在墙壁上。

  走廊里昏暗,刻意追求古色古香的韵味,灯罩里的亮光做了特殊处理,像摇曳的烛火。

  两人靠的很近,能看到彼此脸上光影的变化。

  “什么叫小三?”顾言压低声音问。

  他松开庄念的手,一条腿却曲起在对方两腿之间,不触碰,也不允许对方逃走。

  “小...小三...”庄念清了清嗓子,想说顾言明知故问。

  却听顾言说,“意图破坏别人感情的叫小三,喜欢别人老公的叫小三,想抢别人男朋友的叫小三。”

  “你属于哪一种?”

  庄念眨着一双桃花眼,诧异的看着身前的人。

  他脑子当机,完全被顾言这几句话问懵了,八百个心眼子也斗不过一个顾言。

  “我哪个都不是。”庄念偏过头,视线落在深色的地板上面,“我只是不想让陈慢觉得不舒服。”

  顾言睨了他一会,收起长腿向后退了一步,“放心吧,我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他不会误会。”

  庄念今天已经受刺激晕了一次,他本来也不想再做出什么让他再多思多虑。

  但他也看不得庄念和别人近距离接触,只能先把人抓回来。

  “等你状态好一点,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顾言无意识的撵着右手。

  既然庄念想知道,与其让他在别人的几句话之下胡思乱想发生意外,不如由他来把握尺度。

  “真的?”庄念眼睛闪了闪,“你愿意帮我?”

  “那就麻烦你把从青川他们那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如果直接去问他们,他们什么都不会和我说的。”

  今天之前,庄念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顾言说过的话。

  因为对方对他太好了。

  康哲那一番话之下产生的怀疑又随着记忆一并流失消退,他现在仍然认为,顾言是一年前才和他有所接触的。

  顾言把他送回房间之后就离开了,接近凌晨,周易等人才醉醺醺的结伴回来。

  庄念一直没睡,听到动静去门口接。

  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几人同时朝庄念看了过来。

  陈慢原本和顾言前后走着,看见庄念之后突然向前扑了一步,一脸的醉态撒了个娇,“哥,你等等我嘛...”

  庄念,“...”

  顾言还说已经和陈慢解释清楚,对方不会再误会,可这一看见他就过于激进的反应,分明就还是介意。

  所以说成人之间,关于性的增进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唯有身心交融,才觉得自己是对方的,对方也是自己的。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周易说完,往旁边陈慢那看了一眼,顺便用手肘推了推夏青川。

  这一场说走就走,以公谋私的旅行,说到底就是为了看看庄念会不会阻止顾言和陈慢把该做的都做了。

  或者有些特殊的反应也可以。

  可庄念半路就走了,顾言也不让再闹下去。

  本来这几个人都已经死心了,却见庄念不但没睡,还巴巴的等在这。

  “内个...难得出来放松,大家都还不想休息,再去汤泉泡一泡。”周易说。

  “庄,你也休息好了,一起去?”夏青川说。

  庄念歪了一下头,突然一脸审视的看着几个人,淡淡的说:

  “喝酒之后应该尽量避免泡温泉,水温过高,会出现体内血液循环加速,血流加快,从而导致心跳加速甚至引起血压增高,诱发心脏病的发作。”

  他的目光一转落在赵田陈和夏青川身上,“天真都喝成那个样子了,你确定还要带着他去泡温泉?”

  夏青川和周易终于明白庄念看着他的目光为什么带着琢磨的意味了。

  周易是个医生,这些常识普通人都知道,更何况是他。

  而夏青川平时宝贝天真宝贝的不行,现在人都喝歪了还带着去疯,这显然不符合夏青川的性格。

  每个人都这么反常,只能说明这个提议者另有目的。

  周易曲起食指抠了抠太阳穴,心里暗暗道了一句:真难啊...

  这么小的一件事儿也能让庄念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过...你们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照顾天真。”庄念突然说。

  他的模样有些别扭,不知又用那八百个心眼子琢磨出什么事儿来了。

  顾言看着庄念,突然挑了挑眉。

  这时陈慢开口说,“对啊,泡什么泡,周哥,别耽误我事儿嘛!春宵一刻啊!”

  是了。

  夏青川和周易原本的心思是想把顾言和庄念凑到一起,气氛到那了,说不定陈慢再抓着顾言去入洞房,庄念就不愿意了呢。

  而在庄念看到的,心里琢磨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夏青川和周易到底和他关系比较近,也知道顾言对他的心思。

  这两个人无疑是希望他和顾言能走到一块,自然不希望陈慢真的把顾言给拿下。

  所以横栏着竖挡着。

  庄念心里要是真没什么,就应该像刚刚摆出医生谱那样,不接招就行了。

  各回各的房,各疼各的人。

  可他偏偏说了一句可以帮忙照顾天真,让周易和夏青川继续绑着顾言和陈慢去疯。

  “呵...”顾言突然笑了一声。

  周易和夏青川沉浸在心虚里,怕庄念觉出他们几个在搞猫腻,自然想不到这个层面,毕竟他们俩没有八百个心眼子。

  可顾言不一样,在庄念开口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哥,你笑什么啊?”陈慢到底年龄小几岁,再机灵也机灵不过另外两个。

  顾言摇了摇头,隔着浅淡的光凝着庄念。

  “算了算了,你们去泡,我回房间照顾陈陈。”夏青川推了推眼镜,“陈慢,好事不怕晚,何况...你带东西了吗?”

  夏青川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官司想要打赢自然也少不了百转千回的心思,他是老狐狸了。

  虽然琢磨不透庄念具体怎么想的,可看顾言的反应也能猜到一二。

  庄念这是有心想拦着。

  陈慢当然也没真的想和顾言睡。

  现在顾言可是他的财神爷,不能轻易染指,夏青川这么一说,他自然也不再坚持。

  “对对,那哥你快去洗香香,我去准备点东西,回头去找你一起洗香香。”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到底还是能折腾的年纪,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还能精神饱满的使各自的小心思。

  庄念换了泳衣,外面披的浴袍还是下午匆忙从顾言房间里拿出来的。

  临出门,手机震了两次,是条短信消息,发件人是康哲,约他见一面。

  庄念把他号码存了起来,回复好。

  下午无缘无故晕倒,还有很多事情想问,比如他怎么就把对方给掰弯了,比如他晕倒之前他是不是还对自己说过别的什么话。

  就算康哲不找他,他也要想办法找到这个人。

  这次庄念没有找错地方,一进去已经看见顾言和周易并肩坐在那了。

  脚上的软底拖鞋踩在地面上发不出什么声音,汤泉里的过滤器还哗啦哗啦响着。

  庄念清了清嗓子给了个动静。

  两人同时看过来。

  “庄,快过来坐。”周易叫他。

  庄念脱了外袍,只留了个纯黑色的四角裤在身上。

  顾言清了清嗓子,顺手把顶在头上的毛巾盖在了周易脸上。

  周易是直的,对男性的身体本来就不感兴趣,被盖就被盖,也不躲。

  庄念本来也是这么想,大家都是男人,这样太正常不过了。

  可一看顾言的举动,他莫名其妙的跟着多了几分局促。

  本来磨蹭着把衣服挂好免得弄湿,现在也没心情了,随手一丢,快速泡进了池子里。

  庄念的身材匀称,大病初愈时的细瘦已经改善很多,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平坦的地方平坦。

  他的腿很长,又直,腰细的不盈一握,肩膀也很漂亮,直角肩,就算随便穿个T恤在身上也看上去很有范。

  最重要的是他的皮肤很白,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像是剔透的羊脂白玉。

  随便抓一下就会留下绯色的痕迹。

  他下水下的急,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水面下的皮肤立刻被烫成了匀称的粉色。

  顾言觉得嗓子很干,转头猛喝了一口服务员送来的普洱茶。

  “坐过来啊庄,这风景可漂亮了,等霜霜卸货,我必须带她来享受享受。”

  周易头上还顶着毛巾,没有要摘下来的意思,脸却固执的朝着他的方向,有点滑稽。

  庄念没忍住笑了,别扭的感觉也消减不少。

  坐过去一点,越过顾言把他头上的毛巾摘下来,揶揄了一句,“蒙着头还能看见风景漂亮呢?”

  周易耸了耸肩,突自欣赏自己那一边的美景。

  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滤水器的哗哗声,落入山间,穿过火红的枫叶,再悠长的传回耳廓。

  没人不喜欢大自然,身在其中会让人变得渺小,从而觉得烦恼也无甚紧要。

  说起来他们三个也真挺有意思的。

  这个忘不了那个,偏偏不说,要找个第三方来转弯抹角的刷存在感。

  周易那时候就相当于这两个人的传话筒,被使唤了四年而不自知。

  顾言就算了,这些年一直得着机会就为这点事儿道个歉。

  可庄念偏偏把这混账事都忘了,他连个解释都讨不来。

  想当初庄念对谁都点到为止,维持着亲切的表象,保持着淡漠的关系,唯独对他不一样。

  会和他喝酒,会偶尔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也就是因为这样,在得知庄念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准备打,他才觉得伤心,心里一直憋屈着。

  这会月黑风高,难免又想起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周易长长吁出一口气,忽地转过身捧了一手滚烫的水一股脑泼向两个人。

  “你俩大爷的,吃我一记水遁水龙弹之术!”

  “啊!”猝不及防的被泼了满脸滚烫,庄念还有点蒙,顾言已经抄家伙开始反击了。

  茶杯里上好的普洱茶,一杯两百六十块,就被顾总潇洒的倒进了下水道。

  碗大的杯口盛满汤泉,一股脑的泼向了周易。

  只有他们三个的临山汤泉里瞬间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笑声。

  “傻逼...”顾言抖着肩膀笑,头发湿透了,往下滴着水。

  在庄念的印象里顾言从来没有这么开怀的笑过,像个孩子似得。

  夏青川不止一次提到过他的事业开展经历了很多困难,可顾言一句都没有提过。

  他只是匆忙的周转在自己的计划里,不叫苦也不叫累,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很难在他脸上看到疲累的神色。

  顾言很强,他面对压力和挫败从不退缩,他游刃有余的披荆斩棘。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却因为担心他掉了眼泪。

  庄念觉得心脏闷闷一疼,转瞬又柔软的不像话。

  这么好的人,怎么父母都不要他了呢...

  愣神的间隙,周易突然拿着沾满水的毛巾朝他扑了过来。

  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庄念完全可以躲开,却发现周易想攻击的对象貌似并不是他。

  他的背后还藏着一杯水,俨然是要等到顾言来护着他的时候泼向顾言的。

  庄念快速反应过来,先顾言一步将对方揽进怀里,背后果然被泼了一整杯温泉水。

  汤池里凹凸不平的底部滑的厉害,庄念一个重心不稳,往前倒,瞬间将顾言压在身子底下,两人一起跌进了水里。

  事情发生的虽然快,但庄念也并没有慌,水并不深,只是两个人罗在一起有些狼狈。

  一手勾在顾言的脖颈上将人从水里捞起来时,他嘴角还牵着笑。

  “幼不幼稚啊周易,还不来帮忙。”他笑着说。

  顾言是实实在在的被他压着倒进了水里,头发彻底湿透了,略长的额发挡住了一边眼睛。

  庄念随手把那缕头发撩上去,话里也带着笑音儿,“你没事儿吧,对不起对不起。”

  顾言眨掉眼睛里的水,表情突然变的有些不自然。

  倒下的时候庄念压在他身上,扶他起来的时候也没换姿势。

  现在在水下面,庄念正坐在他的身上,压着他要命的地方。

  庄念笑的时候很漂亮,脱下沉稳的外衣,揉了些天真在里面。

  他的脸被打湿,长睫上也挂着几滴晶莹,灯光一晃,就像是羊脂白玉上渡了层金边。

  脸颊红着,这会跟顾言对视的短短几秒倏然变得更红,不只是热的又或是因为别的。

  “我...”他的心跳漏了几拍。

  挣扎着想起身,却立刻被顾言压着腰制止,“不准动。”

  第一百七十三章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暧昧不清,周易也适时的没再闹,转过头给两人足够的空间。

  顾言的喉结轻轻一滚,突然问,“有没有不舒服?”

  “啊?”庄念不懂他为什么顾言突然这么问。

  要说不舒服,现在也应该是顾言不舒服吧...

  憋得慌。

  庄念摇了摇头,“没有。”

  “呵...”顾言展了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两颗略尖的虎牙,再次确认,“真没有不舒服?”

  庄念歪了一下头,终于明白了顾言的意思。

  “你刚才抱了我。”顾言在水下牵起了他的手,隔着湿滑的温泉水,指缝穿插在指缝间,“现在身体贴着身体,你也没有觉得不舒服。”

  说起来他从前也并没有多抵触和顾言过于亲密的接触,只是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不会反射到行动上。

  是见到那个庄均泽之后才发生的变化,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玩闹的时候庄念也很投入,根本就没有想太多,身体接触发生在一瞬间,也来不及多想。

  可现在,顾言眼眸深邃的看着他,他坐的地方不可忽视的起了变化,他就算再木讷也没法不去在意。

  这一在意,内心那种焦虑的感觉就又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庄念被握着的手剧烈一颤,逃一般的从顾言怀里站了起来。

  脸上也完全没了笑意,他变得警惕又疏离,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仿佛刚刚那个笑着的人不是他。

  庄念低着头,盈不住的水从长睫落入汤泉中,他颤抖着抚摸自己被牵过的手,一来一回间在手背上留下几条鲜明的抓痕。

  他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因为说不清原因的恐惧。

  顾言望着他的神色沉了沉,从水里站起身来,淡声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周易背对着两个人,刚刚气氛明明很好,突然听到顾言说要去休息,语调也压的很低,就知道又出了问题。

  那中暧昧热络的感觉是一瞬间冷下去的,几乎不给人任何反应接受的机会。

  周易一直觉得,比起绝对的失望,一次一次燃起希望之后再去经历绝望更让人难以承受。

  他不是这份感情之间任何一方的当事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看到顾言付出很多却得不到一点回应,难免有些心疼,也着急。

  “回去?慢慢把东西买回来了?”他故意说这些话,“回去吧回去吧,你不是能休息几天么,晚上可劲儿折腾,明早我们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顾言轻轻蹙眉看向周易,示意他别再说了。

  “算了算了,我回房间了。”周易挥了挥手,先一步离开。

  没有人能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情绪里还能保持冷静和耐心,周易都替他累。

  顾言站在汤池边缘等着庄念拿浴袍。

  过了十二点,山里的气温骤降,离开滚烫的温泉水身上的热气瞬间消失了。

  庄念上牙碰着下牙打哆嗦。

  顾言看到,就自然的把他身上那件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庄念没拒绝,他知道这方面顾言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个时间泡汤的人也没几个,其他几个汤池干脆关了灯。

  要去到他们住的地方还要走一段嵌在酒店中原本的山路,距离不近。

  顾言身上还湿着,体质多好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糟蹋。

  庄念抿了抿唇,往旁边靠了靠,“你擦擦吧,冷。”

  顾言随着他的动作躲开一步,语气淡淡的,“不用。”

  庄念看到他的动作,明白顾言并不是真的想要避开他,是怕突然接触之后,他会伤害自己。

  顾言哪怕在气头上,也总是第一时间去照顾他的感受。

  而这样只会让庄念更愧疚。

  就像他和顾言说过的一样,他很怕无意之间伤害到对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用躲着我。”庄念捏着浴袍说,“你不用...迁就我。”

  顾言睨了他一眼,没答话。

  庄念也没再开口,两人沉默着,快步的走着。

  半路,顾言的电话响。

  接起来就听到陈慢的声音,“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我还没和你一起洗香香呢。”

  顾言沉沉的应了一声。

  陈慢是被周易通风报信之后才给顾言打的这通电话。

  几个人的计划已经被推到了这个节点,没办法不继续下去。

  只要顾言回房间,就算今晚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做,在庄念心里也是做什么都做过了。

  如果庄念对这个都毫无反应,那今后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他动摇,让他认清现实?

  他们今晚要么把庄念刺激透了,要么就得让庄念知道他们没做成。

  这样才有意义。

  “哥...”陈慢突然拉长了音调,嗓子里带着黏黏腻腻的软,“我可是第一次,你得对我负责。”

  “我这人最正经了,我太爷爷可是军人,正派着呢。”陈慢越说越离谱,连太爷爷都搬出来了,“我们家明文规定,发生关系之后那可就得定下来了。”

  周遭太静,庄念很难听不见对面的话。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在凸起的山石上,“啊...”

  顾言听着电话,也在庄念将要摔倒的第一时间伸手扶了一下,隔着两层浴袍。

  陈慢听到动静,压低声音,蚊子似得问,“成了?留你了?不让你跟我睡是不是?”

  顾言挑了一下眉,却是在回答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嗯,我负责。”

  陈慢叹了一口气,这是没成。

  陈慢越说越露骨,甚至连什么套子,什么颗粒的都摆在明面上去谈。

  可无论他们两个怎么上纲上线,庄念那便却再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陈慢说的口都干了,弱弱的问一句,“你们到哪了?”

  顾言往前看了一眼,还有最后一节山路,就要进到酒店内部了,“快到了。”

  陈慢又是哎呦一声,压着嗓子说,“老板,要不咱俩将错就错,你要了我吧。”

  看来庄念是铁了心不打算干涉顾言谈恋爱,他们这一趟算是白折腾了。

  顾言也轻轻叹气,只是他在商场上厮杀惯了,只要不想表现出来,能跟庄念藏的一样好。

  庄念不在意,或者他在意过,但不会因为那点子在意干预他的生活。

  潜意识对他的影响深重,让他不能鼓起勇气承认自己的心思,来喜欢他。

  也或者现在谈‘喜欢’太理想化了,庄念那么抵触他的触碰,该是潜意识里的‘讨厌’或者‘厌恶’才对。

  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和别人在一起。

  顾言最初只当陈慢是在胡闹,但亲眼见到庄念因为他们之间的一个小动作露出在意的神色时,他也会期待。

  现在,这份期待被彻底揉捏粉碎了。

  “挂了吧,等我回去。”顾言沉声说。

  最后的一段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连山路都被修葺的尤其平整。

  顾言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扶庄念的那一下,如果庄念倒下去受伤了,或者他受伤了...是不是这出戏就还能演下去?

  就像他们七年后重逢时那样...

  顾言皱了皱眉,一旦动了心思就很难收住,就在他咬紧后槽牙欲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旁边蓦地传来噗通一声!

  “呃...”庄念皱着眉捂着膝盖。

  光腿磕在山石上,那么大动静,血近乎是喷涌出来,染了满手。

  庄念慌张的仰起脸看他,“顾言...血...”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庄念晕血,症状比小时候要严重很多。

  有时不用看那黏腻的颜色,光是体味浓稠的触感就能让他打冷战,对血的味道也很敏感,好像整个鼻腔都被腥气充满了。

  他此刻恨不得将两只沾了血的手斩断了丢出去。

  顾言扯掉他身上一层浴袍擦掉手上的血,又胡乱的叠一叠将多余的颜色全部盖住,然后打横把人抱起来往酒店的医务室跑。

  庄念的腿很疼,头还晕,想吐,和顾言这么近距离接触又让他心里焦虑恐慌的厉害。

  几种感觉糅杂在一起,简直比地狱酷刑还可怕。

  “别乱动。”是命令的口吻没错,但顾言的语调不凶,大概是知道怀里的人现在怕狠了。

  庄念的手不听话,不但不听顾言的,也不听他自己的,太慌张了就想随便抓住点什么,谁说都没有用。

  他去抓顾言的肩膀和脸,势必要找到让他有安全感的落点。

  用来遮挡膝盖和双手上血迹的浴袍被弄掉在半路,顾言看着叹了口气,妥协似得说,“那把眼睛闭上。”

  庄念都分不清自己在听到这句话之前眼睛到底看在哪,这会乖乖的闭上,手也老实了,衔着顾言胸前的衣服。

  医务室里值班的医生已经睡下,顾言敲了好半天的门才将其叫醒。

  一开门,医生把镜子掏出来戴上了,一边把人迎进屋,一边问,“伤的到底是哪个?”

  庄念折腾了一路,手上沾着水和血合着泥蹭了顾言满身满脸,把好好一人弄的怪惨,他自己看上去倒是除了脸色苍白点没别的大毛病。

  “他。”顾言这会声音发冷,有点没好气的意思,在发火的边缘。

  医生把最亮的灯打开,往庄念膝盖上瞄一眼,啧道,“真够能折腾的,我在这做了三年,小孩都不把自己摔成这样了,啧啧。”

  沿路都有小心滑倒的提示牌,白天提醒游客小心的广播更是不间断出现在舒缓音乐的始末,就差提着每个人的耳朵喊一句‘小心点,别摔倒’了。

  庄念有些尴尬的道了歉,“这么晚给您添麻烦了。”

  手上残留着的血渍和味道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小脸苍白着,看上去楚楚可怜,委委屈屈道了歉,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医生拿着药水和纱布想简单处理一下,借着灯光一看,又啧了一声,“你这得缝针了。”

  庄念咬着内唇没说话,但显然也并没有因为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又是消毒又是麻药,折腾完了天都要亮了。

  庄念表情僵硬的扫了一眼顾言。

  从他摔倒那一刻,顾言的脸色就不好看,不是一般的不好看,是特别的不好看。

  他看过顾言伤心,看过他难过,也看过他笑甚至哭,还从来没有看过顾言发脾气。

  顾言被他气的最狠的一次大概就是搬出家去的那天晚上。

  他做了那么多让人难过让人抓狂的事,顾言表现出的也仅仅是无奈和心碎,没凶他。

  那天顾言太伤心了,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句,‘庄念,我也会疼。’

  “哎..”庄念小声叹气,带着点畏畏缩缩的心虚。

  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让他气炸毛了快。

  他这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顾言发脾气时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气场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压力再大点膝盖都要喷血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庄念表情依然带着尴尬的僵硬,“现在回去,还,还来得及,距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庄念的视角里,这是这次出来玩的核心目的。

  顾言咬着后槽牙瞪了他一眼,用湿毛巾给他擦手的力度骤地加重。

  庄念嘶了一声,小拇指被搓掉了皮似得,火辣辣的疼。

  这得是多气啊,气他坏了春宵一刻。

  庄念自觉心中有愧,被搓掉皮就掉皮吧,哪还敢有脾气。

  他晃了晃那只手,推着顾言也跟着晃了晃,“别生气,不是还有明天呢?”

  “明天?”顾言冷哼一声,“你说的对,何止还有明天,还有以后的很多天呢。”

  顾言把他的手擦干净,毛巾折一折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庄念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会腿也没那么疼了,他眉心舒展,慢慢揉着指缝里残留着的温热的潮湿,想着这大概就是话题的完结了。

  却不想顾言又转向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歪着一点头说,“所以别再瞎折腾,没用。”

  “...”

  庄念听不懂他的话,撇开视线,“大夫,我不怕疼,麻烦您快点,我朋友还有大事儿要办。”

  顾言,“...”

  这边折腾完,窗外已经是一副日照金山的模样,华盖如云的红枫美得不真实。

  顾言没让他走路,背着回去。

  走到他们一行人住的那一层,发现几个人把行李都收拾好了,等在门口。

  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怎么了?”庄念的视线扫过众人。

  昨晚的事他用顾言的手机在群里发信息道歉了,难道陈慢不肯原谅他,闹着要走?

  庄念忐忑的看向夏青川。

  夏青川的脸色尤其不好,疲累的说,“我爸那...出了点事儿。”

  “本来我们两个想先离开,你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夏青川叹气,“周易说还是一起离开。”

  夏青川那边出事自然也没人再玩的下去。

  几个人最快的速度退了房间往回赶。

  夏青川的父亲是个赌徒,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这些年都没有改变过。

  从前为了多点筹码去赌,把七八岁的夏青川卖给了一个变态男人。

  夏青川丢了半条命才逃出来的,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无法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入睡了。

  这么多年他怨恨那个人,却也因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一直照顾着。

  夏青川每个月给的生活费足够他过上优于大部分人的生活了,他却仍然死性不改。

  “还是原来那家公司绑的人?”顾言问,“这次对方要多少。”

  夏青川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衬衫解开几颗褶皱的敞开着,完全没了金鹰律师的范儿,活脱脱变成了戾气很重的痞子。

  他抬手将头发从额头开始缕至脑后,“两百万。”

  说罢,他抬眼去看顾言,无奈的笑了,“怎么,你还准备偷偷帮我还上?”

  听到这个数字,顾言也愣了一下,这笔钱对现在的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半年前他爸就被人抓过一次,也是高利贷,欠了一百二十万。

  夏青川早就和他约法三章,这样的赌债他不会帮忙还,非要赌就用自己的命去还。

  所以他爸索性直接找到了顾言。

  顾言当时刚事业上遇到不小的困难,生活也一团糟,但他还是想办法弄来钱堵上了窟窿。

  夏青川嘴上说着不会管,但自己亲爹因为赌债被人追着满巷子打,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这些年虽然也赚钱,但除了经营自己的工作室,生活,平时也没少帮他填各种小窟窿,手头除了几套房子,根本攒不下钱。

  这也是他当初在面对赵田陈的追求时选择拒绝的原因。

  “我来想办法。”顾言拍着他的肩膀说,“就当今年给你的年终奖。”

  夏青川摇了摇头,“没用的,无底洞。”

  他仰头看向顾言,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不还了吧。”

  赵田陈以为他是没办法了在说丧气话,心疼的揉了揉他的手,“哥,我那还有小金库呢,都给你,咱们还。”

  夏青川最怕的就是这样,要让恋爱对象跟着背负他的原生家庭。

  这太缺德了,那他宁愿不谈这个恋爱。

  他捏了捏赵田陈的脸,没说话,再一次偏过头看顾言,“不还了?”

  两个人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剩下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顾言却轻轻一耸肩,附和道,“那不还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放贷的这间公司和夏青川、顾言都是老熟人了。

  夏青川那个爹手里的第一笔巨款就是从这家公司贷出来的。

  那种敢背地里高额向外放钱的公司都有些背景,精着呢,自然不可能白拿钱去打水漂。

  借钱之前一定就把他们几个的老底摸清楚了。

  他们有心想抓着夏青川那个不着调的爹狠狠讹上一笔,剑走偏锋玩痞的。

  这次却得罪错了人,论痞,痞子他祖宗在这呢,这招在夏青川这可行不通。

  从前之所以能忍则忍,能靠钱解决的尽量不把事情闹大,完全是因为他和顾言是一条船上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么多双眼睛在揪着顾言的错处和软肋,他出事儿就相当于是把顾言拉下水。

  但他知道,顾言选择偷偷帮他不是因为这,这社会上比他手段多有能力的律师多了去了,顾言完全可以弃了他找别人。

  帮他是因为拿他当兄弟,这些事儿用不着多说,说多了虚。

  他明白顾言,顾言也明白他。

  从前他们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现在顾言的公司完全上了轨道,这匹黑马就算暂时够不上塔尖儿也在中上游,名声实力都响当当,断然不会再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轰然倒塌。

  这时候再忍就是惯得他们了。

  顾言那句‘不还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们两个准备干什么?”庄念眼明心亮,听出这是要不按套路出牌,有点担心。

  但他自觉挺了解这两个人,一拍即合的事儿就是有九成把握甚至更多。

  这么一想他也不拦着了,换了个态度说,“计划说来听听,有需要我帮忙的吗?三个臭皮匠低过一个诸葛亮。”

  顾言和夏青川相视一笑。

  夏青川说,“你别说,还真需要你这个蒙面网红帮忙搞点噱头和舆论。”

  周易和赵田陈是临时串休年假出去玩的,接下来的事情也用不上他们两个学医的。

  顾言让他们两个老实消了假期回去上班。

  之后顾言给了陈慢一个银行账户,让他去预约取钱。

  并且从此刻开始,每个一个小时取一次。

  放高利贷的公司不能转账交易,怕留下把柄,他们只收现金。

  “哥,你是尊贵的VIP,取区区两百万,还用这么劳师动众?”陈慢问。

  顾言这个账户里其实根本就没有两百万,最近项目投入建设,烧钱似得往外花,哪还有那么多现金。

  但他没说,只告诉陈慢,“你取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钱当然是取给别人看的,也不会真的交出去,总要让对方放松警惕。

  说罢,他从陈慢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了,一挥手,“去办吧。”

  交代完,夏青川他们三个直接回了顾言那里。

  关系到亲爹的半条命,时间紧任务重,耽误不得。

  “我去弄点水,你们两个先忙,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庄念的右膝盖摔的不轻,左脚点地蹦跳着去厨房烧水。

  顾言皱了皱眉,直接将人扛起来丢沙发上,“老实点,需要你的时候再动。”

  “喂,小李,黑一下富力金融的内部系统,三个小时之内把超出国家明文规定的交易记录发给我。”夏青川去哪都带着笔记本,这会已经放在桌面上打开。

  “你还养黑客?”庄念惊的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是律师吗?”

  夏青川推了推眼镜,目不斜视的敲打着电脑,“偶尔是律师。”

  电脑上的几张报表和交易记录是当时从他爸那里备份的不平等合约,他早就搜罗好了,就等个反击的机会。

  弄的差不多,夏青川给借款方回了个电话,对方说一个星期内交钱放人。

  夏青川回复说不用,并直截了当的说,明天晚饭前他要是不能把这笔钱还上,允许对方直接撕票。

  顾言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摞纸质文件,往夏青川桌上一丢,“这是近三个月我故意扔里面的钱,合同,来往帐都有明细可查,看有没有能用的。”

  夏青川手上的动作一顿,真真没想到顾言在忙的脚不沾地,还要应付庄念这个磨人精的情况下,还能再分出心思帮他放出一条长线,钓上大鱼。

  顾言原来早知道他有心思收拾那家公司。

  夏青川朝他扬了扬下巴,“本来只能扒对方一层皮,现在骨头都能给他捏碎。”

  庄念窝在沙发上,目光完全被眼前这两个人吸引住了。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原本是想多拍几张发给天真,结果到选照片的时候才发现他拍的每张照片里,顾言都在镜头的正中心。

  他无奈又单给夏青川拍了一张,发给天真:青川可牛了。

  天真的消息回过来:我老公自然牛。

  庄念笑他,想再给他发几张两个人的合照,不想这时手机上又收到一条消息。

  还是原来的对话框。

  天真:你老公也不赖。

  这条消息在发过来的一瞬间就被撤回了,要不是庄念惦记着再发几张过去根本看不见。

  他的睫毛颤了颤,盯着那条已撤回提示的浅灰色小子看了半天,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这边表现的挺淡定,发消息过来的天真没这么从容了。

  他穿越大半个急诊楼,一口气跑到周易的办公室。

  “完了完了,我惹祸了。”天真指着手机说,“我说小顾总是庄医生老公,我夸他老公也不赖,是不是穿帮了啊?”

  “咱们庄医生心思百转千回,这会肯定分析着呢。”天真唉声叹气,“陈慢被我暴露了,是不是啊哥。”

  “我真的装都没法把陈慢和小顾总想成一对,他们俩...没cp感啊...”他一屁股坐在周易对面,给自己找补,拍着胸脯安慰,“没关系,反正庄医生也不怎么在乎小顾总,他肯定不会多想,是我太敏感了。”

  “不在乎?”周易从病历本上抬眼,呵呵笑了两声,学着顾言高深莫测的眯着眼睛说,“不在乎他腿能摔成那样?”

  赵田陈反应了一会,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的意思是,庄医生是故意摔倒的?”

  周易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刚才那么一说纯粹都没过脑子。

  他的意思当然也简简单单,就想表达一下庄念其实挺在乎顾言,因为心不在焉所以摔倒了。

  经赵田陈这么一提醒,他才琢磨出还有这么一种可能,病历本唰啦被他撕下一条,“你说什么?庄念故意摔的?”

  赵田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到了傍晚庄念每天开播的时间,夏青川让他把腿伤漏出来卖一波惨。

  不过伤了腿的原因就得改一改。

  “改成什么?”庄念清了清嗓子问。

  “比如...见义勇为,反正想办法往放贷害人这方面引导。”夏青川说,“要说的隐晦,让大家自发讨论才能引起较大的反响。”

  庄念听明白了,不过要做的滴水不漏万无一失,还得是他的场控姐姐最在行。

  发了个求助信息过去,没过半个小时一整套完整的方案就出现在了手机上。

  “我不玩游戏,带着VR眼镜直播也太奇怪了。”庄念想了想,视线落在夏青川松垮的领带上。

  他挑唇一笑,没等夏青川反应,就一把将夏青川的领带扯下来,随手系在了眼睛上。

  “怎么样?我盲播。”他这会笑的有点傻,因为能帮上夏青川的忙让他有些亢奋。

  “白痴。”夏青川笑的肩膀直抖,虚掩着唇喊顾言,“你能不能管管他。”

  顾言被身上西装绷的难受,跟夏青川一起窝在地毯上弄文件不方便,这会换了套睡衣出来,还顺便给夏青川找了一套。

  夏青川突然发笑他还以为怎么了,这会远远一看,脚步滞住,整个人都微微一怔,薄唇下意识抿紧了。

  庄念的眼睛看不见,但能听见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踏踏声,寻着顾言所在的方向转过去。

  可那声音突然停了,他有些迷茫的歪了一下头,“不好看吗?”

  庄念很漂亮,从团子大小长成身形挺括的大人,每一个阶段都出挑,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抓住视线。

  五官凑在一起是温柔平和,单去关注某一点又勾人的紧。

  那一窄条纯黑的领带蒙住眼睛,边缘贴合着瓷白的皮肤搭在又窄又挺的鼻梁上,鼻尖圆圆的。

  因为看不见,嘴巴微微张开。

  不好看吗?

  也亏得庄念能问的出来。

  不过外人看来只是美与不美之间的区分,对于顾言来说却远不止如此。

  领带曾经是两人之间最隐秘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情趣。

  庄念在情事上害羞,蒙上眼睛时就尤其放的开,像是惯会诱惑人的高岭之花,收了刺的艳红玫瑰,让人欲罢不能。

  顾言的喉结轻轻一滚,眉心却蹙了起来,手里的那套睡衣精准的丢在夏青川头顶,盖住脸。

  “去换。”他声音有些哑,却是不容置喙的。

  夏青川这只痞狐狸立刻听出了不对劲儿,顶着衣服就离开了。

  庄念蒙着眼睛这会只能用耳朵听,大概知道现在正发生着的事情。

  他偏偏不去摘领带,给人一种想要等顾言回答那个问题的错觉。

  仿佛勾引人而不自知,他坐着不动,修长的手指处在眼睛上摸一摸,“你声音都沉了,怎么了?”

  这话说的又让人觉得他没那么单纯,带着点明知故问的坏。

  像是看透一切要蓄意捉弄,怪顾言允许这些人组团耍他一样。

  顾言缓步走向他,躬身,越凑越近。

  眼睛被蒙住,其他的嗅觉、听觉、触觉就会越来越明显。

  庄念最先感受到对方的味道,然后是鼻息,带着烟草和薄荷的味道扑在唇间。

  他往后仰了仰,靠在沙发背上。

  “从刚刚开始就缩在这里敲手机,然后突然发呆。”顾言勾唇看他悄悄红起来的耳朵,“谁和你说了什么?”

  庄念心尖一颤。

  “琢磨我?”顾言十分故意的在他耳郭上吹了一口热气,“琢磨明白了吗?”

  八百个心眼子就够绕的了,偏偏撞上了另外八百个心眼子。

  加在一块,谁也不知道谁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庄念蒙在领带下的眼睛徒劳的眨了眨,“没琢磨。”

  他勾着脑后的结将领带解下来,眼中一片茫然与局促,倒像是真被人误会了。

  “我琢磨你干什么?”他咳了一声,像只猫一样,一翻身,从顾言捆缚出的方寸间逃了出去。

  “我去直播了,你们两个在客厅,我去卧室。”庄念说着就往卧室的方向挪动,“晚饭,叫外卖吧。”

  “站住。”顾言随手把他捏在手里的领带拽走,压着嗓子说,“你最好乖一点,别再碰这东西。”

  一条领带而已,碰碰怎么了?

  庄念不是一个会轻易被人拿捏住的人,无论是失忆之前还是失忆之后。

  想当初就算唐周在他身体里埋了监听器,到底也没能彻底操控他。

  区区一句威胁,他会怕?

  他欲要上前理论,总不能真的露脸直播,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和顾言住在一起了,可人设得立住,固有的形象不能塌。

  顾言看出他跃跃欲试的模样竟然就真的停了下来,挑衅似得双手抱在胸前,在对方开口之前冷冷丢出一句,“你可以试试。”

  庄念,“...”

  他莫名感受到了不妙的威压,短暂的失语已经是败下阵来。

  顾言顺势挑一下嘴角,“等着。”

  人丢出去就救不回来了,现在再出言挑衅只会更损颜面,说什么都像输不起。

  “等就等。”庄念小声嘟囔。

  没一会,顾言从皮箱里翻出一副墨镜,不由分说的卡在了他的鼻梁上,“灯光开暗一点,这样就可以。”

  那副墨镜化成灰庄念也认得,那可是用他挥汗如雨得来的第一桶金买的。

  当初被这个人很大方的送给了现男友。

  庄念偏一点头去看顾言的皮箱,敞开的两边叠着几身衣服,最上面放着一顶与他形象不符的,过于夸张的贝雷帽,是陈慢的。

  想的太多伤人伤己,就跟饭桌上的‘芒果过敏’事件一个道理。

  庄念收回思绪,“谢了,用完还给你。”

  他现在的直播间每一场都有一万左右人观看,人不算少,但真的不多。

  他不明白单靠这样一场直播能为夏青川带来什么帮助。

  虽然存疑,但他还是尽最大努力去做。

  这场直播目的性很强,庄念整场都带着耳机,随时听从场控姐姐的指挥。

  他自觉直播之前学习了许多话术等方面的知识,甚至为此接触了一下心理学。

  但那些书本上的东西和场控姐姐策划的流程及切入点比起来,显然都太小儿科了。

  庄念深刻体会到了资本的可怕,还有隔门如隔山的信息差冲击。

  夏青川的本意是多少制造点舆论就可以,但没想到庄念这场直播直接被推上了好几个平台的热搜。

  一个小时,直播间的人从万跳到几十万,甚至还有上涨趋势。

  顾言当初花高价找幕后团队,不止是要帮助庄念在这个行业赚钱,更是要限制庄念在这个平台上过于出彩,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庄念做了这么久只能做到维持较好的生活质量。

  可这一场直播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顾言不得不亲自给PR团队打电话,适当控制一下流量。

  得到的回复却是,“已经控制了,不然现在起码再涨五十万。”

  “庄念临场发挥太绝了,除非他别再讲话了,不然数据还会继续涨。”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从直播间人数过万之后,庄念就很少再去在意弹幕了,太多,看不过来。

  今天这场更是。

  许多话一下子就飘过去,他都快被晃晕了,到后来干脆偷懒闭着眼睛说。

  凡事全靠耳机里的场控姐姐,告诉他谁说了什么经典的话,再由他临场发挥说出更多。

  就算这样下播之后还是累的不行,脑子累。

  “姐,我表现的还行吗?”庄念揉着太阳穴问,“太费脑子了,我头都要炸了,能达到预计的效果吗?”

  对面的团队接过很多工作,全部都是怎么把话题炒热,把流量推上去,没有强往下压还压不下去的。

  这两个小时,从后半场开始场控姐姐都不说人话了,就怕流量继续涨。

  结果庄念还是能完美的把话题圆回来,并且朝另一个更有意思更能带动人情绪的方向延续下去。

  “宝,下次别用脑子了。”场控姐姐嗓子都哑了,“姐真受不住。”

  庄念听出她话里的揶揄,笑了笑,“辛苦了姐,待会发大红包给你。”

  挂电话之前,庄念听场控姐姐和其他工作人员确认,“踢出去多少人?”

  只要带‘熟悉’两个字的弹幕,无论对方熟悉的是什么,一律直接踢出直播间。

  对面回复一句,“将近十万。”

  庄念自然不知道直播间往外踢人的真正原因。

  他只知道直播间的弹幕有时候会影响风向,观众会被带跑偏,偶尔踢出去几个人也是正常的。

  打完电话一瘸一拐的出去,夏青川和顾言皆是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你不是医生吗?”夏青川说,“你是不是从前就偷偷背着我搞直播了?”

  单纯是句玩笑话,别说直播,在夏青川提到这个词儿之前,他连这个app都不知道。

  庄念摆了摆手,不爱说话,说话实在太累了,动脑子说话更累。

  顾言端着一杯冲好的蜂蜜水给他,“接下来可以休息几天,今天一天赚的抵你从前一个月了。”

  庄念,“...”

  他现在没心思关心营业额,喝光了水才问,“明天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做?”

  “带着钱去赎人啊。”夏青川抻了个懒腰,“抓住现行比什么证据都有用。”

  抓现行,那就是要深入虎穴,演一出戏,然后再唱一出黄雀在后,请君入瓮。

  “几个人去?”庄念问,“对面几个人?”

  会把人绑起来要求拿赎金的,不可能是什么善茬,无论几个人去都太危险了。

  但抓现行这种事儿当然人越少,越吃亏才越真实,最好再挂点彩效果才会好,于是夏青川想说他自己去。

  还没开口,顾言抢先一步,“我跟他,我们两个。”

  “不行。”庄念立刻接话,“太危险,带着我,关键时刻可以出出主意。”

  夏青川和顾言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的腿上,又同时撇开了视线。

  带着个瘸子,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那他们约你去哪见面?”庄念问,“起码告诉我地点,如果你们太久没回来我就报警。”

  这个提议倒是没毛病,夏青川一边收拾电脑一边开口,“在..”

  “用不着你报警。”他的话被顾言打断,“天真、周易还有陈慢,随便谁都行,用不着你。”

  夏青川扫了他一眼,识相的闭上了嘴。

  庄念当然知道顾言是担心他乱来,担心他有危险,可听到他把所有人都算进去唯排除出了自己,他难免有些不舒服。

  “嗯。”庄念短短叹了一口气,“那我不给你们添麻烦,祝你们马到功成。”

  事情办的差不多,夏青川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从前他不管多晚都要回家去的原因是在外面没法入睡,现在回家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天真在等着他。

  庄念也没留,只说路上小心,慢点开车。

  夏青川点头,随口说,“明早让陈慢把钱送到你家?”

  “嗯。”顾言应了一声。

  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两个人都没又觉出什么不对劲,夏青川更是说完就摆了摆手离开了。

  顾言侧脸扫一眼庄念,“发什么呆呢?早点休息。”

  他几天没回家,惦记隔壁那两小一老,今晚得去看看。

  “哦。”庄念眨么着眼睛回答。

  顾言挑了挑眉,看出他有些不对劲儿,但庄念自己不愿意说的事儿轻易问不出来。

  这一天所有人都挺费脑子,顾言也不问了,去玄关换鞋准备离开。

  临走,顾言手都打在了门把手上,身后的庄念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和陈慢没住在一起?”

  顾言开门的动作一顿,背对着庄念没回头。

  对方看不见,他笑的也就格外放肆,嘴角勾着,带着点称心如意的笃定,“暂时还没有住在一起的打算。”

  房门打开,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应该会很快提上日程。”

  这次一直到顾言离开,电梯门开了又关,脚步声也没了,庄念才跳到沙发跟前坐下。

  ...

  有一阵没有见到何岁了,庄念还挺惦记这个小妹妹。

  发了条信息过去问候,还说找一天要去看看对方的妈妈。

  他心思坦荡,提出去见对方家长完全是基于朋友妈妈生病要动手术的基础之上。

  可何岁却不这么想。

  小姑娘别看年龄小,心思可深着呢。

  她太喜欢这个哥哥了,得谨慎,不能贸然表明心思。

  要准备妥帖,反复试探,力求十拿九稳。

  现在庄念这么急着要见她妈妈,想必时机成熟了。

  何岁简单说了一下母亲的病已经没有大碍,又试探道:“小庄哥哥,你选另一半的标准,变了吗?”

  这句话要是在他们出去玩之前问庄念,他可以坦坦荡荡的回答没变。

  可这一圈走下来,他突然有些拿不准了。

  至于为什么拿不准,他克制着不去深究,也不敢多想。

  思来想去,给何岁回复了一条:

  感情要是真的来了,标准就没用了吧?

  何岁正在陪护,病房里的几个人都睡着了,她腾地从折叠床上坐了起来,动静不小。

  没影响到别人,唯有亲妈被吓的激灵一下,翻身又怕扯着刀口,斥了一声:

  “乖乖啊,你是不想我出院了。”

  何岁抱着手机贴在心口,扑通扑通的震感顺着手机钻进掌心。

  自言自语的呢喃了一句,“看的这么透彻...那就是动心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的心思太重真不行,凡事都要琢磨,凡事都要惦记,累的只有自己。

  庄念心里有事,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睁了眼睛。

  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马克杯,摸了两三次都没摸到。

  心里一沉,霍地起身。

  果然,他又睡在了顾言的房间里。

  庄念皱眉,蜷缩起腿时伤口蹭到被罩疼的他嘶了一声,赌气似得拍了拍那条腿:

  “都这腿脚了,还有心思往人家房间跑呢?”

  昨晚和何岁聊着聊着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等他回消息。

  一瘸一拐的下床去自己房间把手机找到,先给何岁回了昨晚约他出去那条消息。

  。:最近几天我还有些事要忙,忙完了我找你。

  另附一句:不好意思,昨晚太累睡着了。

  他早早收拾好自己,在膝盖上多缠了几条绷带,然后打电话给周易,说伤口不舒服要去医院找他看一下。

  他腿上的小伤口在这些朋友们的眼里可是大事儿,周易直接说要亲自来接。

  庄念马上拒绝了,来回一堵车这伤口都能愈合了。

  他自己打车到了医院,周易带着他检查一遍,哪都没什么问题,换个药就行。

  但就算换药这么小的事情,晕血的人自己也是做不成的。

  “行了。”周易把带红的东西都清走,拍拍庄念肩膀示意他可以睁开眼睛了。

  “昨晚一播成名,来的路上有没有碰见粉丝啊?”庄念打趣。

  昨晚他回家休息,都快睡着了被霜霜揪起来看庄念直播。

  该说不说,听庄念说话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霜霜还撂下豪言壮语,“以后庄念的每一场直播我都要听,比什么胎教都灵。”

  周易当时有些忐忑,就随口问了一句:“那孩子生出来,不会以为他才是亲爹吧?”

  他把这段插曲讲给庄念听,还不忘把耳朵凑到庄念眼前,指着下面那一小块青紫说:

  “看见没有,差点吧我耳朵拧掉了。”

  庄念呵呵笑着,说一句,“你该。”

  周易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神色间就带了些探究和审视,问庄念,“来到这,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从前庄念在这住院,大多数呆在病房里,这次却是来了周易的办公室,也是他从前正经工作过的地方。

  算是第一次亲密接触过去生活过的环境了。

  庄念仰着头前后左右看了一边,最后认真的看着周易说,“没感觉。”

  周易没说什么,在他对面坐下了。

  没感觉也好,有感觉了容易晕倒,在他这晕过去,顾言还不吃了他。

  看了眼时间,顾言和夏青川那便大概已经出发去交赎金了。

  庄念转了转眼珠,“对了,对方要现金,怎么可能真的提那么多现金去赴约?”

  两百万,将近五十斤了。

  周易随口说,“当然不可能都收现金,规定内的利息包括本金可以走明账,多的才是现金。”

  “哦。”庄念又问,“那也不少了,带一路不安全,还是从附近的银行提钱比较安全,是吧?”

  周易离开的时候顾言还没有让陈慢去取钱,实际上顾言也已经指定了银行。

  只是周易不知道,更不知道庄念其实知道这件事情。

  庄念把话问的自然,像是闲聊,周易也没多想,随口说:

  “新秀街道那边都是场子,哪有银行,肯定是要在市..”

  周易说一半蓦地停下来,指着庄念,“你套我话。”

  “顾言说了不让你知道地点,你这腿脚去了也是送人头。”周易按住他肩膀,“你别害我啊,给我老实点呆着。”

  庄念面前摆着周易倒给他喝的温水,一直没喝,这会拿起来咗了一口。

  “我这腿脚,你有心按我我跑不了,别紧张。”他弯着眼睛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周易松开手,一下一下的点着他,“行,我今天正好没手术,就在这看着你。”

  庄念点头,“嗯,好好。”

  另一边,顾言、夏青川和陈慢三个人同时出现在新秀街上一家二手车回收厂里,大院子里堆满了变形生锈的汽车,摞的老高。

  周遭安静的厉害,这里的工厂大部分都已经倒闭,还开着的几家也半死不活,人很少。

  废车场占地很大,院子里除了废弃汽车还套着三个大车间。

  车间里三面混凝土墙,只有最顶端有一排窄窄的窗,光线不太好,里面一股子铁锈的味道。

  等三个人都进到车间里面,身后的卷帘门被拉了下来。

  哐啷一声,腾起的灰尘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光柱里打了个璇儿。

  正中间,夏青川的爸爸被绑在椅子上,嘴角有一小块淤青。

  可能是知道会有人来交钱赎人,没有太为难。

  “儿子。”男人吃力的想活动手臂,奈何被绑的紧,一挣扎差点连人带椅子侧摔过去。

  “哎哟,儿子,儿子快点把钱给他们,爸再也不赌了,真的,这次是真的,你再相信爸一次。”

  “消停点。”夏青川轻轻皱眉,“不能把他嘴塞上吗?”

  对面四个膀大腰圆,大冷天却只穿着断袖露出纹身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

  加上身后关门那两个,一共六个可用战斗力。

  其中一个朝陈慢抬了抬下巴,“拿来吧,当着我的面把账户上的钱打过来,人你们带走。”

  顾言斜了一眼陈慢手里的袋子,接过来,噗通一声丢在地上,“点点。”

  陈慢闻言呼吸一滞,搁在身体两侧的手有点抖。

  那袋子里哪有什么钱,别说百元钞票,一块钱纸笔都没有,根本就是胡乱塞的一堆A4纸。

  他简直不敢相信,顾言竟然还面不改色的让对方打开来点点的。

  这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除了屋里这几个凶神恶煞,别的车间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个。

  一人一脚都能把他们踹死在这,顾言这...得是多强的心里素质啊。

  “我说哥们儿,薅羊毛没有在一只羊身上薅的。”夏青川左右看了一圈,这种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趁手的武器。

  对方坑了他们这么多钱,夏青川这次来的目的绝对不单单是让他们现出原形这么简单。

  吃的亏就算不能都讨回来,那也得适当求个心里平衡。

  “这么说就有点冤枉人了,兄弟。”看上去像个头目,脖颈上挂条金链子的男人说,“你爸缺钱,我们帮他,这怎么成薅羊毛了呢?”

  “你们在自己经营的底下赌庄里诱导放贷,哪一条单拿出来都是触犯法律的。”夏青川呵笑一声,“我是个律师,你们这么做,多少有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金链子嗤笑一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怎么着?

  “点点。”夏青川表现的满不在乎,向前走两步把那袋子往前踢踢,“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是不是。”

  金链子把拇指放在嘴边舔了一口,典型要数钱的动作。

  陈慢吓得小腿都打转了,心想这两个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怕死。,非要把注意力引到那些空白纸上,多活一会不好吗?

  就在这时,金链子已经把黑袋子拉开一条缝。

  他们经常过钱的人,里面装的是什么光看轮廓就能知道,之所以看出些端倪还要拉开来看看,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太淡定了。

  真拿着碎纸片当钱糊弄,不可能还表现的无所畏惧,毕竟这个是他们的地儿,是龙潭虎穴啊!

  光是一条窄窄的缝,金链子脸色立马就变了,骂了句妈的就准备动手。

  “不想活了拿这些来糊弄老子!”

  夏青川等的就是他先动手,第一下甚至没躲,生生挨了一拳。

  他笑了一声,用拇指擦掉唇角的血,再抬眼时目光骤然一变:

  “你给机会我就不客气了兄弟。”

  “接下来的每一下我都能为自己辩护成正当防卫,你挺住,别哭。”

  话音刚落,顾言那边已经把一米长的铁棍丢到了他手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陈慢是个搞设计的,那双手用来拿笔敲键盘的,哪里打过架,又哪见过这么大阵仗。

  他原本不用来的,偏吵着要见世面,这下后悔了,差点哭出来。

  “我后悔了,哥,我想回家...”他双手太高捂住半张脸,怕的原地跺脚,“我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可不兴英年早逝啊。”

  “说什么丧气话!”夏青川一脚踢开扑上来体格肥硕的大汉,勾唇笑道,“把门堵严了。”

  顾言展开手臂将人揽到身后,交代一句,“冷静点,回去涨工资。”

  灰尘绕开在棍棒间,随着动作旋转着飘起又缓缓落下。

  陈慢后退至落下的卷帘门前,双手抖着,“堵堵堵...我们堵门?我们不是应该跑吗?”

  夏青川和顾言此时已经放开了手脚,以他们两个的伸手,别说眼前这六个,就算再来六个也不会吃亏。

  “你妈没教过你不能惹律师朋友吗?”夏青川一铁棍敲下去,每一下都打在最疼的地方,又每一下都避开了要害,“尤其是王八蛋,更不能招惹律师。”

  顾言则闷不吭声,他手里也根本没有武器,全靠拳脚。

  但每一拳每一脚应该打在哪,都是庄念教的。

  一脚踹过去,大汉腹部的赘肉整个陷进去,嗷的一嗓子就倒地不起,没再站起来过。

  “我靠。”陈慢意图拉开卷帘门的手顿住,“你们两个...还有什么隐藏技能没使出来?”

  “什么总裁什么律师,我看你们两个根本就是打手!”

  陈慢见两人一前一后背靠着背,不管几个人同时扑过来都找不到破绽只有挨打的份儿,当时就不怕了。

  “好一记左勾拳!”

  “扫堂腿漂亮!”

  他站在旁边观战,还不忘得意忘形的拍手喝彩。

  倏地,身后的卷帘门从外面被拍响。

  哐哐哐的动静震的人心慌。

  “开门!妈的,敢在咱们底盘找麻烦!我看你们是不想站着出去了!”

  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听那动静,少说也得有十来个。

  “哥,怎么办啊,他们援军来了!”陈慢徒劳的跟卷帘门较劲。

  赶来的人一定是带了家伙的,这样一下冲进来,就顾言和夏青川算再能打肯定也讨不到便宜了。

  “钥匙在这,他们进不来。”顾言呵笑,指着金链子的腰间说。

  金链子偷偷摸在腰间的手蓦地顿住,扭头撒腿就跑。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院子里的狗和猫都得听他们使唤,谁能想到这两个不要命的敢在这里动手?

  他拿着仓库钥匙本来是要断了三人的后路,却不想现在堵住自己逃生的路口。

  金链子被夏青川一棍子打在了麻筋上,现在手还是抖得,颤颤巍巍的托起钥匙正要按下开门按键。

  突然,一道破风声直对面门冲了过来。

  夏青川那根铁棍仿佛自带GPS,不偏不倚追着壮汉手里的钥匙砸了下去。

  “啊!!”壮汉眉心一抽,捂着手大喊,“快他妈去找备用钥匙!”

  ...

  另一边,庄念喝够了茶,一挑眉看周易,“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间报警?”

  周易一怔。

  庄念连这都猜到了,就好像顾言给他布置任务的时候庄念就在旁边站着似得。

  “咳..”周易看了一眼手机,“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吧。”

  “这么久?”庄念蹙眉,不免在心里责怪这两个人太大胆。

  不速战速决托这么久叫救援,是想干什么?

  周易给了他答案,“青川说他这口气憋得太久了,最少得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来泄愤。”

  “...”庄念和陈慢隔空有了相同的疑问,“在人家的地盘...泄愤?”

  周易耸了耸肩。

  庄念拖着白瓷茶杯缓缓转着,指尖擦蹭着杯口。

  片刻,他突然顿住,“天真呢?他早上知道我要来还说来陪我,怎么没见着他?”

  周易拿着胶带把撕坏了一块的病治本粘好,“哦,你放心吧,青川没把这件事儿告诉他,怕他乱来。”

  庄念半信半疑,给天真打了个电话,响到最后一秒钟也没被接听。

  他觉得不对劲,又问,“你今天和他碰过面吗?”

  周易那双用来做缝合切除的手,沾个小纸片还不是信手拈来,正欣赏着,随口回答,“见了啊。”

  庄念,“...”

  “你觉得,从你身上打探出秘密,难吗?”

  周易手臂一震,又在刚粘好的胶带下面撕开了更大的一个豁口。

  庄念立刻起身说,“报警,马上。”

  周易一边点头一边跟着庄念往外走。

  夏青川和顾言之所以不让别人跟着,是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两个才能放开手脚。

  如果赵田陈能沉住气跟到最后不冲动行事还好,要是不能,那他的出现就会成为夏青川的软肋。

  情况恐怕有变。

  ...

  二手车回收厂内,一号车间里穿着短袖秀纹身的几个大汉纷纷滚在地上,面色痛苦的哀嚎着。

  夏青川矮身捡起卷帘门的钥匙,在大金链子身上补了一脚。

  “以后你还可以向那个人放贷,不过你记着,你放一次,我揍你一次。”夏青川揉了揉手腕,“前提是,今天过后你还没被抓进去蹲的话。”

  “凭一己之力捣毁富祥金融的半壁江山,也是...有些本事。”顾言靠在一边,对陈慢勾了勾手指。

  陈慢哦了一声,拿出一根烟放顾言嘴里,咔哒一声,打火机点着凑过去,“老板请。”

  一家规模不小的金融公司,自然不会由大老板出面来对接夏青川父亲这样的赌徒。

  盯着夏青川父亲的应该就是这个大金链子。

  不过能做这么久,当然也是得到默许的,像大金链子这样的爪牙和夏青川父亲这样死性不改的赌徒肯定不少,不知道要坑害多少没什么本事的家庭。

  也算对方倒霉,惹到了这两个睚眦必报的人头上。

  既然决定动手了,那只动一个小弟多不过瘾。

  金链子不算笨,听出这两位不好惹的话里的意思。

  他今天出了这个门,蹲局子事小,整个公司都会因此受到影响。

  “你...你们两个少在吓唬我,我早就查过你们,一个顾氏的弃子,一个一分钱也没帮主子留住的废物!”

  夏青川睨了一眼顾言,两人相视一笑。

  “哟。”夏青川蹲下去拍了拍金链子的脸,“知道的还不少呢。”

  他啧了一声,对顾言说,“你看看,我威武的形象都因为这事儿毁了。”

  顾言用小指扫了扫太阳穴,笑笑没说话。

  当初是他什么都不想争,真要把一切都交给夏青川,别说财产,整个顾氏集团都还得是他说的算。

  看了一眼腕表,他们解决这几个人比预计快了半个小时,“告诉周易报警吧。”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一声:

  “再给你们十秒钟的时间。”

  “晚一秒钟开门,我们就往这个嬉皮嫩肉的医生脸上填一刀。”

  第一百八十章

  卷帘门外面,十几号拿着铁棍的人站在那。

  最前面两个染着黄发的男人钳制着还穿着白大褂的赵田陈。

  “青川哥...”赵田陈脸上脏了一块,从医院出来的太急,不小心摔得,“对不起。”

  夏青川捏着钥匙的指腹白下去,咯吱轻响着。

  “啊!!”金链子突然尖锐的大叫一声,“哎哎哎,别,别踩了。”

  “放他过来。”夏青川狠狠才在金链子的手指上,眉眼里都是暴躁,“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金链子疼的横肉上浸满了汗,眼睛一转说,“放了那个小白脸也行,你,你也放了我。”

  “不行!儿子,你放了这个头头,外面那么多人,两分钟就能把咱们几个打死在这!”夏青川的父亲一直很沉默,这会突然焦躁的开口。

  他赌了一辈子,见惯了这些凶神恶煞的人,也算了解自己的儿子。

  既然来了,就不会丢下他不管。

  刚刚看到袋子里的纸就明白,他儿子要用别的办法救他出去,所以场面再混乱他也没喊一声。

  可这会情况有变,要是把大金链子放回去,他们怎么可能还出的去。

  而且那个惯会勾引人的小骚男人来了,儿子在关键时刻不可能保护他,一定会去护着那个小骚男人。

  “小骚货!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你是克我们夏家是不是!”一旦影响到自己的利益,夏青川的父亲就尤其暴躁。

  “闭嘴!”夏青川猛地把手里的钥匙丢过去,堪堪擦着他父亲的脸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叔..叔叔。”赵田陈眼眶红了,“对不起。”

  “你你,你个不孝子!”男人在后面骂骂咧咧,“还拿东西砸老子,小兔崽子,看老子不卖了你!”

  夏青川敛着下颌线,勾了勾卫衣领口,一把将金链子从地上拽起来往赵田陈的方向走过去。

  “你不要命了!你前脚放了他,后脚那些人就会把你和那个骚男人一起打的爹妈都认不出!”

  夏青川没再理会身后那个‘爹’,把金链子往对面一推,赵田陈挣开束缚冲进了夏青川怀里。

  这一来一去的都还没站稳,金链子就挑高嗓子吼道,“给老子卸他们一条腿!”

  赵田陈的出现无疑打乱了他们能全身而退的计划。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也没有人会怪赵田陈。

  夏青川把赵田陈往陈慢跟前轻轻一推,说,“躲远点。”

  陈慢接住他,不合时宜又特别真诚的夸赞了一句,“天真,你和青川大哥是真爱啊!我好感动!”

  夏青川和顾言压根没把今天行动的事情告诉赵田陈,可赵田陈还是找了过来,虽然碍手碍脚,但也真的代表他在乎夏青川。

  在这种时候人难免会有对比的心思,顺势就会想到那个知道全部计划,说不让来就不来了的庄医生。

  “哎...跟青川大哥一比,我们家老板也太可怜了点。”陈慢说。

  陈慢的声音不大,但顾言还是听的清楚,一分神,小臂上挨了一下,疼的他皱了皱眉。

  “老板小心啊!你不还有我呢吗,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专心揍他们啊!”

  陈慢手舞足蹈的挥着纤薄的拳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竟说些让人分心的话。

  他声音太大态度又嚣张,惹得黄毛怒目圆睁,拿着短棍就朝他们两个冲了过去。

  “啊!”陈慢忙拉着赵田陈绕着仓库跑开了,“你染个黄头发就不当男人了是吧,有本事去打他们两个厉害的啊...啊!!!!”

  顾言,“...”

  今早出发的时候夏青川交代周易,他们到这里之后的一个小时如果还没有消息再报警。

  现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早,再等警察赶过来...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还好,可现在身后还托着三个...看来今天这亏是吃定了。

  正想着,赵田陈突然尖声喊了一嗓子。

  夏青川心下一惊,转头去看就无暇顾及身后,背上狠狠挨了对方一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顾言说,“钥匙呢,想办法把他们的人分开。”

  夏青川刚刚一暴躁早就把钥匙丢出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正懊恼,面前的敌人越逼越近。

  不止如此,远处的其他几个车间里又用涌出了二十几个人!

  “...”顾言皱了皱眉,“青川,用你的东西跟他们谈条件。”

  夏青川的东西就是富祥金融触犯法律的证据,没了这些东西,他们这两天就算白忙活了。

  一但把底牌交出去让对方有了防备,再想反击就难上加难,夏青川父亲的事情也不会得到彻底的解决,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思忖的片刻,夏青川和陈慢已经被对方的人完完全全围了起来。

  他们没有选择了...

  夏青川操骂一声,丢了手里的武器,“等”

  “停手!”他婻鳳的话音刚出就被打断。

  摞着废弃二手车的大院里,门口的方向,庄念站在那。

  顾言眸子倏地一闪,短短一瞬脸色又沉了下去。

  “顾言!”庄念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顾言,跛脚踉踉跄跄的往那边赶。

  他急坏了,来的路上就坐立不安,现在一看见这副被围困的场景和顾言小臂上蹭着的污痕,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又来一个活够了的!”黄毛男人啐了一口,“还他妈是个瘸子。”

  他说着,掂量着棍棒就要往庄念方向走,腿窝却在这时剧烈一痛,发出咔嚓一声。

  “啊!!”他立刻疼的跪了下去。

  顾言又抬起下一脚揣在对方的背上,直接让黄毛的脸拍在了水泥混凝土地面上。

  “不准过来!”顾言突然大声呵斥,“回去!”

  这边话音刚落,被围困的陈慢和赵田陈不知用什么方法突破了阻碍,还顺便解开了绑住夏青川父亲的绳子。

  三个人连闪带躲,在半路被夏青川接应,一起往顾言的方向跑了过来。

  另一边,黄毛被踹倒在地的情况彻底激怒了大金链子,他操了一声,抢过旁边人手里的木棍,猛地朝身后那几个老弱病残挥了出去!

  “都是废物,老子让你们狂!”

  “啊!”庄念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金链子在顾言和陈慢等人中间的位置,他没去动顾言,确保一击必中,这一棍是冲着陈慢去的。

  距离太近再躲开已是来不及。

  “哥!”陈慢下意识向顾言呼救。

  这几个瞬间太混乱,庄念看到顾言毫不犹豫的跑向了陈慢,一把将其抱住,用后背挡下了金链子落下的那一棍。

  短棍发出咔的一声,直接在顾言背上断成了两节。

  嗡嗡---嗡嗡---

  警铃骤然在院外响起。

  大金链子等人闻声一怔,顿时像无头苍蝇一样慌了起来。

  “哥,哥!”陈慢带着哭腔的叫喊揉在了一片兵荒马乱当中。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今天的一切本来就是夏青川和顾言刻意安排的,从警察来了开始,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人证物证齐全,饶是对方派来了本市数一数二的律师团队,也不能将黑的洗成白的。

  金链子叫闹着要见董事长,嚷一些没有营养的屁话。

  顾言和夏青川在另一个房间录口供,出来的时候却意外听金链子吼一嗓子:

  “我还要见百唐科技董事长!”

  顾言的脚步顿住,和夏青川对视了一眼。

  金链子的来头不小,富祥的董事长亲自现身在警局,气势汹汹,一副势必要保住金链子的模样。

  富祥财大气粗,多少会对接下来的事情造成一些阻碍。

  不过没关系,比这再坏的情况夏青川也早就预想到了,这就是庄念那场直播的意义。

  富祥这次犯的事已经引起了外界铺天盖地的舆论,影响巨大,就算对方背景再大手段再硬,也是保不住的。

  现在盯着这件案子的不止他们这一帮人,更有庄念通过那一场直播吸引来的近百万粉丝。

  “你没事吧哥?”陈慢围着顾言打转,眼睛里满是心疼。

  从前他只认为顾言和他是互助互利的关系,认识不到两个月,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

  可顾言却在他面对危险的时候义无反顾的冲上来保护了他。

  就算是演戏,这一下也让陈慢杂了些假戏真做的心思。

  “哥,你快把衣服脱了我看看,周哥在这呢,让他看看用不用去医院拍个片子什么的。”陈慢说着就要去扒顾言的西装。

  两只不规矩的小爪子正好扫在脖颈上,顾言痒的忍不住,笑着扫开他的手,“行了,没事。”

  “不行不行,我给你呼呼。”一见顾言笑了,陈慢心里也上了热乎劲儿,卖力逗弄着,“来嘛,快脱,羞什么,早晚都是我的人。”

  陈慢越说越离谱,顾言转头让他适可而止,这一回头左脚绊在另一个人右脚上,向前踉跄了一步,被那人拖住了腰。

  这动作一般都是他对别人做,被这么一搂还真不习惯,忙着躲开看看是谁。

  “没事吧。”庄念松开他腰上的手后退一步,也体会了一次被人躲着的感觉,“还是去医院看一下才好放心。”

  庄念大多数都是这样一副温和的模样,说话慢条斯理的,不像陈慢那么咋咋呼呼。

  但平时这样是温柔,今天这么混乱的情况,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之后还能这样从容淡定,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冷漠。

  现在站在庄念面前的要是另外的人,一定会这么觉得,可对面的不是别人,是顾言。

  “嗯。”顾言向后退了一步扫了一眼他的膝盖。

  刚缝了针的患者就这么没命的跑,什么伤口都被扯开了。

  庄念顺着他的目光垂下头,顾言突然抬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流血了,不能看。”

  手掌的热度在这个寒流肆虐的季节是难以被忽略掉的。

  就算顾言特意避开了一段距离并没有真的贴在他的脸上,那股让人心安的热度还是丝丝缕缕的传递过来。

  “我没事...倒是你。”庄念轻声说着,眨了眨眼,长睫扫在对方掌心上,像是一种隐秘的触碰。

  他又向后退一步,笑了笑,“还好有惊无险,现在事情解决了,真好。”

  不得不承认,刚才顾言抱着陈慢的那一幕给了他很大震撼。

  让他深刻的感受到了顾言和陈慢之间的感情。

  赵田陈的一条‘你老公也不赖’发过来,说的那么自然,就像认定他们之间有那层关系很久很久了一样。

  他忍不住,难免要胡思乱想些别的...

  关于陈慢和顾言之间的关系,关于陈慢那句‘你去了我们才能名正言顺住在一起’的话。

  关于顾言一边承认他和陈慢在一起了,又一边对他无微不至的种种。

  都要想一想。

  他甚至还短暂的怀疑过这段关系的真实性。

  庄念丢失了一段过去,再加上精神疾病引起的各种无法控制的反应,他其实对感情这种东西很迷茫。

  有时过于敏感,有时又过于神经大条。

  就像个完全没有谈过恋爱的新手,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何为心动。

  或许他对顾言心动而不自知过,或许这种心动还不是一次。

  可无论哪一次,随之而来不止悸动,更有深刻的无法排解的焦虑、恐惧和不安。

  后者被无限放大,自然就体味不到前者的滋味,以至于要一直回避逃脱才能安心。

  现在他看到陈慢绕着顾言转,看到顾言为对方奋不顾身,那点琢磨跟臆测就都拨开云雾了。

  看着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庄念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喜欢,就应该是快乐的,安心的,愉悦的...

  绝对不可能是痛苦的。

  他端着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

  “有慢慢照顾着你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等下还有约,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他说完转身欲要离开,顾言牵住他的手腕,隔着一层厚实的布料。

  “你腿有伤。”他顿了顿,“如果是约了何岁的话,可以把她带到家里,你先去医院处理伤口。”

  庄念没有回头,指尖蜷了蜷,说好。

  警局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顾言和夏青川配合,顾言走不开,嘱咐周易先跟着一起回去。

  庄念的身影从推挤的人群里消失,顾言望着那处,眸色沉了沉。

  “哥,过来这边坐。”陈慢见他和庄念说完话才又上前来,拉了一下顾言的手。

  没多用力,顾言却皱眉嘶了一声。

  刚才和他闹都没见顾言反应这么大,陈慢有点慌,半举着手说,“你不是说没事吗?很疼是不是?”

  顾言咬紧后槽牙。

  那根木棍那么粗,折在了他后背上,怎么可能真的没事。

  他知道庄念在这,不想让对方担心而已。

  “我知道了。”陈慢嘟着嘴唇,又来了机灵劲儿,“哥,你对庄念可真好。”

  “我都有点嫉妒了。”陈慢嗨哟一声,“他最好早点接受你,不然我不保证还能忍住不对你下手。”

  顾言苦笑一声。

  “你跟谁约了啊?何岁妹妹?”周易一边开车,一边偏过头扫了一眼庄念。

  庄念把头转向窗外,看不清什么表情,“没约,明天呢。”

  他轻轻叹息,“我觉得有点累,能不能麻烦你直接送我回家?”

  “不行。”周易直说道,“刚才去救人的时候碰上道路施工车子要绕一下,你不肯等非要抄近路徒步跑过去。”

  他扫一眼庄念膝盖上那一大片血迹,“我有理由怀疑你膝盖上的缝合线已经被扯断了,严肃拒绝你的请求。”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正经事儿上不能惯着,周易还是把庄念带回了医院。

  伤口也果然需要重新消毒再缝合一下。

  不知是疼的还是坐车太晕了,周易去差了一趟房回来看到庄念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庄,你怎么了?”周易最怕的就是庄念突然出现脸色惨白的情况,是真的害怕他会再一睡不起。

  昏迷那一年的经历,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了,想想都心惊,心塞,心疼。

  庄念有些木讷的转过头,“可能是今天被吓到了,我真的想回去休息一下。”

  这次周易不敢耽搁,上前扶庄念。

  “我这样子真的太讨厌了对吧。”庄念一只脚跳着,“好像一碰就会碎一样,总要折磨你们跟着担心我。”

  “说什么呢。”周易啧一声,“咱们之间不扯这个,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庄念恹恹的笑了一下,身上的卫衣随着蹦跳的动作串了一节,露出右肩。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抓破了一块。

  “我刚刚在车里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感觉。”庄念淡淡的扫了一眼周易,状似无意的说,“或许...顾言曾经也那样保护过我吗?”

  周易的动作蓦地一僵,“你想起来了?”

  周易心思直,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多时候像个心无城府的孩子似得,对突如其来的发问会下意识说出真话。

  庄念笑了笑。

  周易看他脸色又白了一度,再这样下去太阳一照就要原地消失了。

  “你,你快别想了。”周易捏了捏他的肩膀,“我跟你说,恢复记忆这种事情真的不能着急,尤其是你现在这种情况,突然想起什么,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儿。”

  “我知道。”庄念说,“不想了,想也想不起来。”

  他只是对刚刚那一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没有想起什么。

  单单是这种感觉就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怎么还敢再想。

  还没到供暖期,坐北朝南的房子白天的时候很暖和,一到了傍晚也凉的难受。

  庄念裹着棉被缩在沙发上,像一只仓鼠。

  明明很累,却睡不着。

  捂得有些狠了,感觉身上都出了汗。

  从腿伤了开始他就没洗过澡,作为医生的觉悟他是想忍着的,否则感染之后会更麻烦。

  可这一出汗,理智瞬间坍塌。

  他霍地掀开被子去厨房找保鲜膜和塑料袋。

  周易怕他一个人在家会晕血,特意在他的伤口上缠了很厚的纱布,膝盖上一滴多余的颜色都没有。

  保鲜膜缠上去,再把两端用塑料袋系上,应该不会弄湿伤口。

  弄到一半,房门突自打开。

  知道房门密码的就只有他和顾言。

  庄念坐沙发上往门口瞧,却先看到两个抬着大件的搬运工人。

  顾言跟在后面,“卫生间没有位置,放在阳台就可以。”

  庄念定睛一看,那大件不是别的,是浴缸。

  “...”

  顾言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了一眼庄念,看手上动作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还好他来了。

  庄念从来爱干净,不洗澡觉都不爱睡的人,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就能挺两个晚上,多一天都不行。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生活在一起,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只可惜现在的家不是很大,卫生间里再也塞不下一米八的浴缸了。

  “顾言...”庄念站起来,一条腿能用站不稳,晃了晃,“放阳台,没有下水也没办法用...这...”

  “你不用管。”顾言一边指挥着浴缸的位置一边说,“坐那等着。”

  为了洗个澡这么劳师动众,哪至于啊...

  庄念哪还有心思老实坐着,他简直已经是坐立不安了。

  浴缸就如顾言所说摆在了客厅连着的阳台上。

  安装好了浴缸上的五金配件,送走了搬运工人,顾言就把西装外套随手丢沙发上去了卫生间。

  浴缸这么个大件进门时庄念很惊讶,没注意顾言不止买了浴缸,还顺带着买了个两个新的小水桶。

  他就在庄念的注视下,一脸平静的往返于客厅和卫生间之间。

  在没有办法放走脏水的情况下,顾言光靠水桶和毛巾,反复了n次,把浴缸里里外外刷了一遍。

  庄念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不是洗澡,这不是折腾人呢吗?

  “顾言,别弄了,我不洗了,我能忍住。”庄念说。

  顾言瞥了他一眼,突然站那不动了,沉默几秒,开口说,“行,那我再找人搬出去,近一个月,你都不准进浴室。”

  庄念,“....”

  “那要不...我和你一起弄吧。”

  顾言刚挪动的脚步又停下,“算了,我叫人搬走吧。”

  “别别别。”庄念短叹一口气,顾言总是有办法拿捏住他,“我不动了,我乖还不行么。”

  这句话一出口,顾言和他都愣了一下。

  没办法,在顾言这样精心的照料下,庄念要是还能再硬气起来就是出了鬼了。

  顾言老让他乖一点,他这回是真的打心眼里想乖一点,顺嘴就说出来了。

  “...”顾言睨了他一会,右手握拳虚抵在唇边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呵...”

  庄念拧着眉,大男人说出这种软绵绵的话,忒害臊了。

  可看见顾言笑,他又莫名其妙的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揉了揉后脑的软发,他也跟着笑了两声,“呵...呵呵呵...”

  “我都让你惯成杨贵妃了快。”庄念复又抓了抓染成绯色的耳垂,喃喃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骄奢成什么样了,忒不像话。

  靠着顾总不遗余力的努力,满满一缸热水弄好的时候外面天都黑透了。

  氤氲的热气飘在带着凉意的客厅里,荡开在暖黄色的灯光下。

  庄念定定的站在浴缸前,抬手将掌心摊开放在浴缸上面蒸腾的水汽里。

  只觉得,这浴缸背后的人,可比那冒着热气的水...烫人多了。

  “脱衣服。”

  顾言低沉的,带着点命令口吻的话从身后响起。

  庄念莫名心尖一跳,转过头去看对方。

  在那短短的一秒钟不到的瞬间,他脑子里竟然冒出了很多句惊天地泣鬼神的疑虑:

  什么意思,他要看着我洗吗?

  都是男人,看了又能怎么样?看了也没婻鳳什么吧?

  不行不行,别人就算了...顾言不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顾言为什么是那个特别的,就见顾言把颈上的领带解下来,系在了眼睛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庄念只是右腿受伤了,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浴缸虽然很大,又有点高,但只要他小心一点,完全可以不碰到膝盖以及膝盖以下不太严重的小擦伤。

  庄念面对着顾言,心里这么想着,却一时失语,没能开口。

  顾言将领带系在眼睛上,像他那天一样。

  一条窄窄的黑顺着眉眼延至耳后,穿过鬓边的短发,在脑后系了个不松不紧的结。

  剩余过长的那一段,一半落在脑后,另一半在收手的时候勾落到了肩头,搭在白衬衫上面。

  他折腾一晚上打了满浴缸的水,颈上落了汗,领口的口子也解开两颗,松松散散的露出一段纤薄的锁骨。

  暖黄的灯光洒下来,灿灿的颜色落了满身,将眉眼上那条领带也渡了一层暖色。

  水汽蒸腾着,让眼前的画面莫名带了些...温柔又神秘的...性感。

  庄念喉结滚了滚,随手抓了一把右肩。

  “你不用这样。”一句话出口,他浅色的瞳仁闪了闪,肩侧的手又落在喉结上摸了摸。

  嗓子...怎么有些哑。

  他清了清嗓子,“你扶我一下就可以了,不用...咳,不用抱。”

  顾言微微歪了一点头,嗯?了一声,“我说要抱了?”

  庄念慌张抬眼,“没,没说吗?”

  顾言只是让他脱衣服,没说要抱他进去...

  庄念觉得有点尴尬,这情况倒像是他存了什么非分之想,琢磨了些不应该琢磨的事情。

  “哦。”多说多错,庄念住了口。

  他早就回家了,身上就穿了一套顾言给买的睡衣,面料滑的跟水似得,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化开,顺着皮肤流下去。

  别再别扭了...

  庄念拧了拧眉,抬手脱了上衣。

  稀稀疏疏的动静响了一会又不见,顾言侧头听着,没动静了往前迈一步,手伸出去,又莫名其妙顿在半空。

  庄念本来也要伸出手去抓住对方,见对方停住,他也就随着动作顿了一下,“怎么了?”

  “可以碰吗?”顾言问。

  庄念搁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手轻轻一颤,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过。

  而伴随着难过蔓延开的,仿佛还有些别的东西。

  “...嗯”他说,“没关系。”

  话音一落,顾言腮骨动了动,突然上前将他整个抬了起来,横抱进了怀里。

  “啊...”仓促的一声,音调却不大,压在喉咙里,含在唇齿间。

  他光溜溜的,被抱起来的那一刻浑身毛孔都在颤栗。

  手指蜷着,虚虚的靠在顾言胸前,一点也不坦荡的姿势。

  他说了可以碰,顾言还是没有直接接触他的皮肤,用小臂和手腕拖着他。

  顾言绷着劲儿,能让怀里的人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致使隔着衬衫能看见手臂上分明的肌肉线条。

  “小心点,右腿搭在边上,千万不能碰到水。”顾言说话的时候轻微震感顺着喉咙一直延续到胸口,又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传递给另外一个人。

  那份微弱的频率,仿佛一瞬间将庄念心底某种自固自封的东西撼动了。

  顾言拖着他,直接把他安稳的放进了水里,在这个过程里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为这次惊天地泣鬼神的‘沐浴’出上一点力。

  顾言的衣袖全湿了,连带着前胸也湿了一整片。

  他的衬衫并不是五六七位数的高定款,是助理在某平台上定制西装时赠送的,水一泡就变成了透明的。

  有些狼狈,有些...性感。

  庄念被抱了的别扭劲儿其实还没过,身体绷着,腰也悬着不能完全放松。

  “你快去换衣服吧,我不乱动。”他咬着内唇,语调倒是坦然的像是心无旁骛,盯着水面说,“其实你不用蒙着眼睛。”

  “我不介意,我反正...”他要说的是,他反正也不喜欢男人,真的不介意这个。

  这些话每次都能随口说出来,这次不知为什么就卡在了喉咙里。

  短短几秒的卡顿,顾言没再等他继续说,“我介意,我会对你的身体起反应。”

  哗啦--

  悬着的腰失了力,跌进水里,水从浴缸里满出来,洒在深色的地砖上,流到顾言脚下面。

  顾言欲要离开的脚步顿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快要忍不住扯掉眼睛上的东西,做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让那个从来能忍的人不知羞的哭着承认喜欢他,爱他。

  “洗好了叫我。”顾言转过身,摘下领带攥在手里,捏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都是凸起的。

  天气越来越冷,浴缸又是在大厅里水温流失的很快。

  顾言怕庄念洗太久了会感冒,早早又把人抱出来,擦干了放回卧室。

  “别下床了,好好睡一觉。”顾言顺势丢了瓶身体乳在床上,“要折腾在床上折腾。”

  洗完澡要讲究的擦身体乳,庄念为自己这个习惯感到羞耻,尤其是在顾言面前。

  他平躺着,顾言怎么摆弄的他,他还是保持着什么样的姿势,乖的狠。

  眨了眨眼睛,小腿一蹬把身体乳蹬走,“我不怎么用这个,除非天气太干了。”

  顾言睨他一眼,“不用?”

  他后退一步靠在房间的衣柜上,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打量庄念。

  犹记得他们住在一起的第一晚,他抱着虚脱了的庄念去洗澡,明明话都不爱说了,还央求顾言给他把身体乳擦擦好。

  顾言说不擦了,累,庄念摇头说可不行。

  “干了会脱皮。”他白嫩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滚在床上打了个哆嗦,“我怕蛇。”

  顾言至今也没弄明白人脱皮和蛇能产生什么联系,但看不得他讨厌成那个样子,耐着性子从头到脚擦了一便,顺便再欺负他一次。

  “那别擦了,脱皮吧,跟蛇似得。”顾言挑了挑眉,一脸无所谓的说。

  庄念盖在被子下的身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轻轻抖了抖。

  眼看着身体乳挂在床边要掉下去,又让他用脚勾了回来。

  “休息,我走了。”顾言轻笑了一声。

  “等等。”庄念喊他,“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顾言当然不舍得这些事儿让庄念分出心思来担心,只说,“我没事,放心。”

  他说完就离开了,没一会,庄念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两声。

  是何岁问他忙完了没有要约他出来。

  退出微信,还有两条未读的短信消息,一条是康哲,另一条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钟燕,听说你想像我打听庄均泽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庄均泽...

  庄念霍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快速回复了一条消息,希望对方能把知道的都告诉他,并承诺可以付给对方相应的报酬。

  钟燕的消息隔了半个小时才回复过来:

  我不要钱,我只希望那个人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接下来跟着的一条消息,让庄念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钟燕:我只知道他从前有个领养的儿子,后来成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因为那个儿子也抛弃了他,他才又反过来折磨我!

  钟燕:听说你也有朋友是医生,那个变态最怕的就是丢了颜面,能不能请你的医生朋友来帮帮我,让他远离我的生活!

  庄念的呼吸变得急促,突然觉得慌张。

  说不清这份慌张的感觉究竟是因为找到了可能的家人,还是因为庄均泽那张狰狞凶恶的脸。

  他回复信息时手都有点抖:

  请问,他的儿子,是叫庄念吗?

  这一条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庄念等了一晚上也没有等到回复,第二天一早打去电话对方始终关机。

  隔了几天再打,干脆就变成了空号。

  有了这件事情牵着心,庄念连每天面对顾言来抱他洗澡这件事情都平静了很多。

  嗡嗡---

  手机捏着手里震着,庄念回过神来接听,何岁兴奋的声音传过来,“小庄哥哥,你到哪了?我就在瑞星咖啡的天台上等着你呢!”

  庄念仰起头,用手遮了一下刺目的阳光,笑着说,“在马路对面,这就过去了。”

  瑞星咖啡的露台布置的很漂亮,排列开的圆桌铺满梦幻的白色桌布,细颈的玻璃瓷瓶摆在正中央,里面点缀着几只玫瑰。

  圆桌搭配竹椅,竹椅上放着马卡龙色的抱枕,整个环境青春又浪漫。

  何岁一改往日见面时穿的T恤和牛仔裤,着一身凸显身材的国风毛衣裙。

  翠绿色,带着些复古的元素,有些像旗袍,但又没那么古典。

  即淑女又活泼,很适合她。

  一头长发落在肩上,托得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又大又亮。

  “小庄哥哥!”何岁喊他,挥动着手里的一捧向日葵。

  庄念招了招手,走快了几步。

  何岁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又是心直口快的年龄。

  小心思憋了这么久,自然是一刻也等不了,把花塞进庄念怀里就大喇喇的表了个白:

  “小庄哥哥,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谈恋爱。”

  “啊?”

  谈个恋爱,和某位女性发展一段恋爱关系,是庄念这个年龄顺其自然就应该去经历的事情。

  他对何岁很欣赏,对方浑身散发出的蓬勃朝气就像怀里这一捧向日葵。

  没人不喜欢温暖的东西。

  可是...

  庄念清了清嗓,温柔的笑着,“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可以吗?先点些热乎的来吃,你手都冻红了。”

  何岁自觉这份心思不是贸然表达出来的,沉淀了挺久,也话里话外试探了很久,百分之九十九都该是成功的。

  她没多想,美滋滋的点头坐在庄念对面。

  “你不是说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吗?”庄念喝了一口咖啡香气浓郁的‘奶茶’,笑着问。

  “我那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打探你的喜好。”何岁红着脸回答。

  庄念,“...”

  亏他当时还和顾言夏青川他们言之凿凿的说何岁对他没有别的心思。

  原来顾言没有陈慢的时候让他去跟何岁去‘约会’,是认真的在难过。

  “哎...”

  “小庄哥哥,你叹什么气啊?”何岁握着玻璃杯,一时间有些紧张。

  庄念歪着一点头,模样出奇的认真,像是真心讨教答案的乖学生,问了一句:

  “喜欢,是什么感觉?”

  何岁抿了抿嘴,明亮的眼睛有一瞬间暗淡。

  问她喜欢是什么感觉,言外之意,就是对她没有喜欢的感觉。

  她沉默了一会,在这一刻倏然认识到自己今天有可能会失败。

  “你这是在变向拒绝我吗?小庄哥哥?”她噗嗤一声笑了,玩笑道,

  二十出头,是刚刚拥有完整的自我认知,可以做出选择并能够承担后果的年纪。

  勇敢且无所畏惧。

  就算有可能会被拒绝,也会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庄念笑笑,“我现在的记忆里没有关于恋爱的经验,喜欢这个词对我来说也很陌生。”

  他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突然失去一大段记忆是会对性格和认知造成一定影响的,这点庄念没法控制。

  再加上一些下意识且不定时的过激反应,更导致了他现在对爱情的理解和感知比普通人要混乱木讷。

  两人对坐的旁边圆桌旁边是一棵仿真的五角枫,斜下来的影子刚好遮住正午的太阳。

  何岁双手撑在竹椅上,两只脚交换着抬起,用脚跟点着地面。

  “喜欢...”她的脸颊有些红,看着自己的鞋尖说,“看不到的时候会想念,会担心,看到就会心跳变快,像生病了一眼,会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庄念还是头一次看到何岁这副模样,害羞、腼腆,如果不是何岁亲口说这些,他简直想象不到那个大喇喇的女孩还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喜欢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吗?

  “听上去很美。”庄念弯了弯眼睛。

  何岁恰巧在这个时候看向他,透粉的下唇被吮入口中一半,被雪白的牙齿衔着,屏住了呼吸。

  别看她平时和庄念相处表现的自在,真到坦白心意的时候就什么小心思都藏不住了,满眼的喜欢,更是不能再淡定。

  平日里离开庄念的视线才会表现出的亢奋,现在都一并发作在对方面前。

  何岁倏地捏紧竹椅的边缘,“这就是喜欢,小庄哥哥,有些喜欢是见一次就会萌生的出的冲动,有些要在接触的过程中才会开出花来。”

  她紧张的声音有些发颤,然后突然起身,隔着白色的圆桌,吻在了庄念的脸颊上。

  “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们接触看看,说不定你很快就有喜欢的感觉了呢?”

  太阳的位置移动了一寸,一缕裹着明黄的烈阳穿透五角枫贴在庄念的眼睫上。

  他被那束光晃了眼,又仿佛被晃了心,长睫轻轻一粟,想到了顾言。

  庄念匆匆低下头,右手握成拳虚虚的抵住唇边,捧在怀里那束向日葵仿佛盛在了浅色的瞳仁里。

  “小庄哥哥?”何岁试探的叫了一声。

  庄念的耳朵红了,连带着耳根和细白的脖颈。

  他的反应太过纯情,让同样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何岁心跳快到炸了锅。

  “有...有感觉吗?”何岁话都连不成句,想撩又做不到游刃有余,“有感觉,就,就是喜欢。”

  庄念的肩膀轻轻颤了一颤,桃花眸蓦地瞪大了。

  他有感觉,心脏酥酥麻麻的仿佛有电流穿透肌肤攀至肺腑。

  可他的心里想的不是何岁,是顾言。

  第一百八十五章

  怎么可能是喜欢呢...

  何岁说那些有关‘喜欢’的细节,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他并没有。

  他不但没有想要靠近顾言,还会在对方靠近的时候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他会觉得恐惧,会慌张。

  这明明就不应该叫做喜欢,可他现在的脑子里出现的,却真真切切的...全是顾言...

  “小...小庄哥哥。”何岁也紧张的快要炸了,空白的情感阅历使她看不懂庄念此时此刻的反应,却又迫切的想得到个答案来。

  “谢谢你。”庄念卷长的睫毛轻轻一粟,弯着眼睛笑的格外温柔。

  其实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怎么说,只要是拒绝,何岁就会受到伤害。

  ‘对不起’太决绝残忍,‘我拿你当妹妹’又太折损对方的喜欢。

  庄念避开这些‘通俗’的‘官方’的回答,先说了一句谢谢。

  这无疑能让何岁感觉到对方并没有站在所谓大人的视角看轻她这份喜欢。

  庄念在认真的对待她,就好像在说,‘你的喜欢我都看到了,很谢谢你。’

  何岁怔了一下,心窝莫名发酸,眼睛跟着红透了。

  “是我在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没有注意分寸,某些举动让你误会了....”庄念无奈笑了一声,垂眸又抬起,“是我的问题。”

  他认真的说,“其实...我现在很多时候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疯起来甚至有些恐怖。”

  “我原本的样子,不是你面前这个我,我没有那么好。”

  他将右肩露出一角,那上面是这几个月被他抓破,痊愈,再抓破,再痊愈时留下的疤。

  把自己难堪的一面讲出来需要很大的勇气,没有人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疯子’。

  尤其是庄念这种从小就习惯了‘体面’的人。

  可何岁真诚的对待他,做了今天这一切,他必须要给予对方同等的尊重和真诚。

  那些狰狞的东西出现在庄念这样温柔而平和的人身上,更会让人心惊。

  何岁捂住嘴巴,眼泪顺着眼眶夺了出来。

  “当初随口答应要相亲,是我欠缺考虑了。”庄念仍笑着,“我现在这个状态,并不适合谈恋爱。”

  “小庄哥哥...”何岁抽噎着。

  庄念抽出桌角的纸巾递过去,“别哭啊,这么漂亮的妆都哭花了。”

  何岁觉得心疼,疼的眼泪止不住。

  平日看庄念都是一副开朗善谈的模样,怎么也无法想象他会在自己身上弄出这么多伤来。

  他每次弄伤自己醒过来时...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难过吗?”何岁问他,“会害怕吗?”

  “嗯...”庄念短暂的思考了一会,“第一次的时候确实很怕,但后来就不怕了。”

  一个晕血的人,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醒来,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满身满手都是干涸凝固的血。

  怎么可能不怕。

  “我可以陪着你吗小庄哥哥?”何岁说这话的时候在乎的已经不是能不能和庄念确定关系。

  她只是单纯的心疼庄念。

  “不用啦,我真的没事。”庄念笑着,“你不信吧,我发病的次数很频繁,可这些伤口,一次都不是我自己处理的。”

  他说这话时浅色的眸子闪烁着,说不清是有点骄傲或是别的什么。

  具体的他没有细说,只告诉何岁身边几个朋友把他照顾的很好,他已经不害怕了。

  因为无论他醒来时在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都会有人来救他,告诉他不要怕,他在呢。

  有人让他靠着,无论他对对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他都让他靠着。

  何岁手上的纸巾湿透了,庄念又拿了一张新的递给她。

  “别哭了呗。”他笑了笑,“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等下我带你去看电影?或者...你想去游乐场?”

  何岁努了努鼻子,嘴角向下撇着,眼睛却睁得很大,像是没想到庄念会这样说。

  “可别不理我啊。”庄念语气带着些调侃和揶揄,又带着点点忐忑和委屈似得。

  何岁突然觉得这个大哥哥除了温柔,还有点可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那好吧,你陪我坐过山车。”

  他并没有因为拒绝何岁的心意而刻意和对方保持距离,那样太让人难看了。

  撇开这些不说,何岁是他醒过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她热情开朗,有担当,敢爱敢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也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这世界上比他好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不必太把自己当回事,也相信何岁不会为他难过太久。

  两人吃过饭去游乐场完了一整天。

  庄念腿好的差不多了,也真的好久都没有放开了好好走一走玩一玩,这一下还怪期待的。

  两个人并没有窗户纸捅破后的尴尬,玩的嗨了,坐海盗船的时候还同时把额头撞肿了一块,互相取笑着结束了后半程。

  到了傍晚又带何岁去吃了一顿她喜欢的小龙虾才把人安全的送回了家。

  “小庄哥哥,我的初恋是你,我敢保证日后找男朋友的眼光不会差。”何岁微仰着下巴对他说。

  庄念回答她,“我很荣欣。”

  折腾到家已经很晚了,小区的设施老旧,很多内部路的灯都不亮,脚下的路面也多有凹凸。

  庄念小心着走,突然听到身后有谁叫了他一声。

  回头去看,只见着一个西装革履身形很高大的男人,和另一个嘻哈范儿十足的小男生勾肩搭背的离开了视线。

  那两个背影都挺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庄念摇了摇头,冷风钻进脖颈冻了他一个哆嗦,小跑回家。

  他平时没有玩手机的习惯,一般都是听到铃声才会瞥一眼,有时会错过很多消息。

  这次也是,洗完澡听到手机震动。

  是顾言发来消息说腿还要注意,尽量不要洗太久。

  腿受伤之后顾言经常会发几条这样叮嘱的信息过来,有时早有时晚。

  平常他收到这些消息只觉得心里格外暖和,今天却有些别的感受,有点心慌,并不是难受的那种心慌,说不清,嘴角不受控制的一直咧着。

  攥着手机盯着那几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将回复框里的几个字删了改改了删。

  手机弹过另一条语音的时候他有一种一脚踩空,心被提起来的感觉。

  吞咽了一口虚无,点开语音播放,对面传来的是陈慢和顾言的声音。

  一句软软的像是撒娇的‘我和庄哥说句话嘛’。

  一句淡淡的‘别闹’。

  顾言去出差了,和陈慢一起。

  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能阻止他们睡在一起,阻止陈慢献出第一次的人了。

  庄念垂了垂眼,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把,站在空荡的客厅长长的呼气又吐出,最后提了一口气,回了条语音:

  你们两个好好玩,早点休息,我会注意的,不用担心。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跌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这下应该不会再收到回复,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哪知手机又在掌心里震了两声,又是一条语音消息。

  庄念犹豫再犹豫,还是点开听了。

  顾言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只说了三个字:在工作。

  庄念反复听了十几二十遍,退出微信界面。

  除了未回的微信,短信列表里还有好多条未读,来自不同电话的号码,都自称是康哲。

  “哥,快把你的小区名字和楼号告诉我。”

  “我靠,有人跟着我,你再等我消息。”

  “哥,快告诉我你们家地址啊,否则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哥!我要见你!”

  庄念,“...”

  第一百八十六章

  庄念在见何岁之前约过康哲几次。

  可能他们两个真的没什么缘分,每次都会在临见面前发生变故。

  康哲给的原因从车胎爆了,到车被偷了,最后甚至是被人绑架了,丢上飞机抛去了国外。

  理由一次比一次离谱,庄念一度认为对方是不想见他。

  庄念揉了揉头上的毛巾,想着对方大概不方便接电话,于是给四五个电话号码统一回复了条信息,约对方明天见面。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康哲那边再次失联。

  所有的号码都成了关机的状态。

  很明显康哲的举动和他信息中所表现出的迫切两相违背。

  如果只是想耍他,大可不必弄那么多电话号码,有点奇怪。

  庄念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还是去了约好的餐厅。

  才坐下没一会,服务生就拿着菜单走过来。

  并没有让他点餐,而是东张西望了一会,从菜单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纸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庄念狐疑的看他一会,随着他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

  他拆开纸条,而是先问了一句,“康哲?”

  服务生立刻比了个嘘的手势,点了点头。

  庄念,“...”

  纸条上写的是街上的另一家餐厅,他来的时候有注意到。

  道了声谢,庄念起身去了第二家餐厅。

  没想到这样的指路‘纸条’不止一张。

  从附近的餐厅把他引到商场的时候,他收到了地八张纸条,目的地是一家男装高端定制。

  庄念照样道了谢,将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顺着导购提供的方向找了过去。

  商场里的人很多,庄念在临近电梯间的位置侧身避开一对情侣,刚一转身,手臂被人抓住猛地一拽。

  庄念没躲,顺着那人的力气往后退了两步。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怔了一下。

  庄念趁着空挡扫一眼他来时的路,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东张西望,不是在找他就是在找康哲。

  “别愣着了,这里我不熟,接下来从哪里走?”

  康哲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捂的亲妈都不认得,闻声连连点头,“哥,跟我来。”

  两人没有坐电梯,庄念注意到,康哲带他走的路线基本上都避开了监控。

  从商场的后门出去,康哲推着他直接坐进了一台出租车里。

  上车之后还没等康哲出声,庄念先开口报了个地点。

  康哲立刻明白了庄念的意思,偏过头看他,“你不信我?”

  庄念揉着膝盖,喘息着,淡淡应了一声,“嗯。”

  没什么好瞒着的,他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如果刚刚从商场出来之后等着他们的是一辆私家车,庄念不会跟着康哲走。

  按照康哲的纸条找过来,是因为他必须要见这个人一面。

  庄念始终盯着出租车行驶的路线,手里捏着手机,防备的姿态。

  康哲摘下帽子和口罩,有些暴躁的皱着眉,很受伤的表情,“哥,我还能害你不成?我们两个...”

  他还想说什么,又突然顿住,拧着眉垂了一下膝盖。

  上次庄念晕倒把他吓坏了,顾言这段时间连威胁带强迫的让人嘱咐他那么多,他怎么还能乱说话。

  “我现在相信你不能来赴约的那些理由了。”庄念的语调仍是淡淡的,偏过头和康哲对视,“顾言为什么不愿意我们两个见面?”

  为了见他这么大费周章,像是反侦察的间谍游戏一样,代表对方不好甩掉,不好对付,是真的不愿他们两个能见着。

  能做到这么多事,让康哲这么忌惮,除了顾言他想不到别人了。

  这也是他必须见到康哲的原因。

  如果只是个没什么关系的人,顾言不至于这样。

  拦着康哲,是为了不让他贸然接触到从前的回忆,还是有别的原因?

  康哲瞄他一眼。

  任他脾气再暴躁,现在开口之前也得三思四思五思一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得考虑好了。

  万一再因为他的某一句话让庄念受刺激出事儿,到时候不用顾言来弄死他,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弄死。

  但什么都不说也是不可能的,什么都不说还怎么把庄念从顾言那抢回来。

  “还能为什么,怕我把你抢走。我这么帅,论家庭论背景样样比他强,长个眼睛的人都会选我吧?”

  “他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也难怪他没有自信,要靠耍手段拦着我们两个。”

  庄念攥着手机的手收紧,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太喜欢这个人了,“首先,如果我从前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跟你道个歉。”

  “其次,我不喜欢你这么评价我的朋友,我也并没有觉得你比他帅。”庄念的语速逐渐加快,“而且你所谓的家庭、背景,不出意外都是家里给的,可顾言的钱是他自己赚的,你怎么好意思和一个靠自己获得成功的人拼爹?”

  康哲,“...”

  庄念,“???”

  康哲还没见过这么有攻击性的庄念,他凶的时候除了语速加快,模样还是温柔,给人一种奶凶奶凶的感觉,很可爱。

  可一想到他这么凶是为了维护顾言,康哲就欣赏不起来了。

  他从前并没有对顾言这么大敌意,没有因为顾家的事落井下石或避而远之,相反,他一直很欣赏顾言。

  只是庄念出事之后顾言对他做的事情都太过分,不但不给看望的机会,还把庄念当成私有物品藏了起来,他怎么可能没有情绪。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坚持一个委屈,就这么对视了一会。

  “最后。”庄念先开口,“顾言已经有男朋友了,你给的理由不成立。”

  从康哲和他接触时的语言、动作方面不难看出,这个人并不想上伤害他。

  庄念一直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等着康哲再说个理由给他。

  “男朋友?”康哲冷哼一声,小声嘀咕,“亏你也信。”

  庄念对顾言有男朋友这件事情深信不疑对他没有坏处,用不着替别人做嫁衣解释。

  庄念现在什么都不记得,那不就跟小白痴似得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他是真想让庄念和顾言一样,认为他们两个人曾经上过床。

  这样他在庄念心里的地位肯定就不一样了,可能会超过顾言在庄念心里的位置也说不定。

  这样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

  康哲攥紧了手,决定再试一次。

  “其实...顾言不希望我们两个见面...”康哲清了清嗓子,“我现在再说一遍原因,你会不会再晕过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庄念上车时报的位置是顾言家附近,他平时的活动范围就在这,完全属于下意识的反应。

  “靠...怎么又回这来了。”康哲拧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有什么问题吗?”庄念问。

  “哥,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多少个小区,有多少个住户?”康哲双手插在机车服口袋里,侧着脑袋问,“这其中又有多少个跟你同姓的?”

  庄念摇了摇头,随口说,“有人会查这些东西?”

  康哲挑起眉,身出右手指缓缓指向了自己,并说,“从那边学校到我们面前,周围大概有7个小区,最大的一个小区人口达到了十万人。”

  “其中姓庄的59874个,姓顾的再翻一倍,排除结婚生子,和你们两个年龄相仿的没有,但我就是找不到你们。”康哲勾着舌头在牙齿上舔了一圈,“我有理由怀疑顾言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把你藏起来这件事上。”

  庄念,“...”

  顾言想要把他藏起来根本就不用走自己的账户,只要夏青川手底下的那个‘黑客’随便动动手脚就可以了。

  说不定康哲最初拿到手的那份数据就是错的。

  顾言这样防备康哲,让他也不得不再谨慎一点。

  庄念抿了抿唇,指了指旁边咖啡馆,那里的窗户是落地玻璃窗,人也不少,“我们去那坐坐吧。”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康哲自作主张给庄念点了杯热牛奶,庄念拒绝之后换成了一杯冰拿铁。

  “你也看到我的情况了,受的刺激太大会晕倒。”庄念无奈笑笑,“这点我自己也控制不了,也说不准什么情况下会再受到刺激。但我现在大概能猜到,上一次让我反应过激的点,应该和你所说的‘掰弯你’有关系。”

  晕倒之前关键的对话他记不清了,不过康哲当时抓着他‘被掰弯’这件事不放,想必后面的对话也和这些相关。

  除了这些,他最近的一些反应也有点奇怪,他需要和康哲确定一些事情。

  康哲一瞬不瞬的凝着庄念,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庄念落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搓弄着垂落的桌布,徐徐开口说,“如果你要告诉我的事是关于性取向的,我大概做了些心里准备。”

  “你喜欢男人。”他的话音刚落,康哲立刻快速接了一句,好像缩短说话的时常就能相对减少对话内容带来的刺激似得。

  庄念摆弄桌布的手轻轻顿住,而后捏紧了。

  他的心跳很快,但掩饰的很好,神色淡淡的,看上去很温和。

  康哲紧张的捏紧了杯壁,见庄念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才稍稍松了口气,“真的,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喜欢男...的。”

  庄念的唇线紧抿着。

  其实从何岁亲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对顾言的感觉是不同的。

  正常人不会因为被同性亲吻而产生心跳加速,身体酥麻的感觉...只是从前这些感觉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他才觉得应该与喜欢无关,是过去的某种经历导致的。

  现在康哲坐在他面前,和他的过去有过交集的人亲口告诉他,他是喜欢男人的。

  他的心跳的那么快,反应那么明显,甚至不需要去怀疑对方是否撒谎了。

  可为什么会觉得痛苦呢?那种来源于灵魂深处,无法抗拒的,深渊般的恐惧,是为什么?

  为什么,唯独是顾言呢。

  庄念轻轻叹气,勾了勾唇角,玩笑似得说了一句,“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五年前我见到顾言那么优秀的人,没有追求他,想跟他谈恋爱吗?”

  说完,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掀开眼皮扫了一眼康哲。

  他现在不相信他和顾言之间的牵绊仅仅发生在他晕厥之前的一段时间,刻意对康哲说了谎。

  如果康哲顺着他的时间线说,那就代表顾言说了谎。

  “你和顾言原来那么早就已经认识了吗?”康哲皱眉,不满道,“我是通过朋友认识的你,比他晚了一步。”

  庄念揉了揉指尖沾上的水汽,垂下了眸。

  康哲还记得初见庄念时他对顾言抵触的态度,也记得他那一整晚都喊着顾言的名字,接到顾言的电话就突然间泪流满面,甚至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顾家出事之后他就被送走了,他并不知道顾言和庄念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回来想查清楚时顾言早就把当年的事清理的差不多,只有一些相关唐周的花边新闻。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庄念心里有顾言,但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别的我不清楚。”康哲冷哼一声,“可你当时并没有和谁谈恋爱。”

  庄念点头,又问了一些别的,还听康哲讲了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

  康哲和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他们之间的回忆很少和他身边这些朋友有交集或重叠,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庄念对那些事情没有任何感觉。

  “那你当初,是在什么情况下,或者我做了什么事...”庄念纠结了一下措辞,开口道,“让你觉得你被掰弯了呢?”

  康哲正喝着咖啡,闻言呛了一下,偏头重重咳嗽几声。

  他什么时候被庄念掰弯,大概和庄念所说的情况一样,根本就不存在掰弯这个过程。

  他第一眼见到庄念,见到瑟缩在床上漂亮又脆弱的庄念时就动了心。

  那晚房间里勾人的、诱惑的、沙哑的动静,每每想起来都会让他产生生理上的冲动。

  让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去幻想那晚房间内的场景...

  可这件事他不能告诉庄念,以任何方式都不行。

  一来怕庄念会晕倒,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二来顾言不止一次交代过,关于庄念过去的事情不能轻易提及,尤其是有关于他的那部分。

  一边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拦着他见到庄念,一边又交代他怎么避免引起庄念的过激反应。

  康哲长长呼气,不管怎么说,顾言对待庄念的这份谨慎和用心,他不一定能做到。

  “你长成这个样子,站在这就行了。”康哲咳红了一张脸,“还需要特别做什么?”

  庄念,“...”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能感同身受对方的脸红心跳其实是一件让人觉得尴尬的事情。

  庄念勾了勾耳后的头发,目光眺向窗外,一眼就看到顾思念拉着段瑞珊在横穿马路。

  他吓的倒抽一口凉气立刻冲了出去。

  人行道上的绿灯频闪成黄又变红,顾思念和段瑞珊正走到马路正中间。

  别说是小孩子,就算是大人面对突然湍急起来的车流也会慌张。

  两个年龄不大的小人,一个比一个腿短,加快了脚步动作还是很慢,段瑞珊更是小跑着才能跟上顾思念的脚步。

  他刚想开口让两人先不要动,就见顾思念突然转身朝远远驶来的车流鞠了个躬,然后蹲在了马路中间。

  段瑞珊把手里捏着的棒棒糖塞嘴里,动作熟稔的蹦到了顾思念背上。

  与此同时,车流远远的停了下来。

  顾思念背好段瑞珊,抬眼就看见了庄念,他挥手加快了脚步,“小庄哥哥!”

  庄念为两个小朋友捏了一把汗,却发现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慌,好像早就习惯了独自出行,游刃有余。

  “好厉害啊,小哥哥。”庄念蹲下去,揉了揉顾思念的头,“带着妹妹去做什么了?”

  顾思念把段瑞珊放下来,段瑞珊顺势扑在庄念怀里,努了努小鼻子,奶声奶气的说,“你身上的味道和哥哥一样。”

  庄念捏了捏她的脸,“是你的大哥哥吗?”

  顾思念嘶了一声,段瑞珊立马做错事了一样,把脸埋进庄念肩膀。

  “我去学画画了小庄哥哥。”顾思念转过身,背上背着画板袋,里面只装了一个张画纸,“今天老师让我们画爸爸。”

  他微微低了点头,捏了捏衣角,“我爸爸说我有画画的天赋,让我一定不要放弃好好学。”

  “爸爸从前还会在我的画本上写很多字,说我长大了就会看懂了,小庄哥哥,你要去看吗?”顾思念突然抬头认真的看着他,眼睛里除了期待还带着一层浅浅的水光。

  这是想爸爸了。

  庄念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好啊,我也很想看你画的爸爸。”

  康哲从咖啡馆追出来,扫了一眼两个小豆丁,转头和庄念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哥,明天我还来这里等你,带你去我们从前去过的游乐场,好不好?”

  还没等庄念开口,顾思念就拦在了两人中间,不由分说的拒绝道,“不好意思,明天小庄哥哥没时间。”

  因为明天他哥要回来了,小庄哥哥当然得和他哥在一起。

  “而且我小庄哥哥也不喜欢游乐场那种小孩子去的地方。”顾思念冲他挤眉弄眼,模样十分可爱,“是不是啊,小庄哥哥。”

  “是是。”庄念看他霸道的做派,掩唇一笑,“康哲,今天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事,有机会我请你吃个饭吧。”

  说罢,他左手牵起顾思念,右手牵起段瑞珊说,“明天我的确没有时间,嗯...我想我们见面的事情顾言应该知道了,以后我们见面不会那么困难。”

  庄念说着,往咖啡厅转角处的小巷子扫了一眼,穿西装带墨镜的男人见他看过去,忙将脸转向了别处。

  康哲现在看见穿黑西装的就气不打一出来,拧了拧眉,“那你跟顾言说,我要求有一个公平和他竞争的机会。”

  庄念无奈道,“顾言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不要误会,他现在只是把我当成朋友照顾我而已。”

  他其实用不着和康哲解释这些,但又不想康哲误会顾言的为人。

  顾言那么好,他不想让任何人误会他诋毁他。

  康哲离开之后,庄念跟着顾思念和段瑞珊回了家。

  进门时爷爷正给阳台上养着的几盆花浇水,看到他来笑的开怀,“小庄来啦,晚上在这吃。”

  庄念说个好字,就被顾思念拉着进了卧室,要找画给他看。

  顾思念从刚刚开始就转着大大的黑眼珠琢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站在凳子上够话本的时候差点踩空。

  “想什么呢小家伙。”庄念吓的不敢让他再折腾,扶着他的肩膀坐在卧室上下铺的小床上,“柜子上面的那些下次再看,先看看你背包里的那张吧。”

  顾思念抿着嘴,动作慢吞吞的把画纸拿出来递到庄念手上,“小庄哥哥,你刚才说有男朋友了的人,是之前住在隔壁那个哥哥吗?”

  顾思念的画是人物速写,看得出有些画画功底,但构图还不是很好,落笔生涩。

  庄念只看出那是个爱笑的男人,顾思念把他嘴角上挑的弧度画的很漂亮。

  听见顾思念的话,他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先说,“你爸爸很帅。”

  画纸规整的放在书桌上,庄念才回答说,“是啊,怎么了吗?”

  庄念有些担心这么小的孩子接受不了男生和男生之间的感情,毕竟今天之前连他也很抵触。

  又补了一句,“如果这样的感情让你觉得不舒服,以后我会注意不在你面前说这些。”

  “为什么不舒服?”顾思念带着些天真和不解看着庄念,“要喜欢谁是每个人的权利,爱情本身是很美好的东西,无论他以何种形式存在。”

  庄念有些诧异的看着顾思念,猝不及防的受到了小孩子的教育,稀罕的摸了摸他的脸说,“谁教你这些的。”

  顾思念抿了抿唇,“我爸爸。”他犹豫了一会又说,“我哥喜欢男生,我爸很支持他,说我哥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完话仍用那双大眼睛看着庄念,看上去有点紧张有点忐忑。

  “你和哥哥都很幸运,有那么好的爸爸。”庄念揉了揉他的脑袋,“哦对了,还有你的小妹妹。”

  “妹妹来的晚,爸爸已经去世了,她没见过。”顾思念短短的叹气,突然反应过来他的重点不是这些事情,拉着庄念的手晃晃,“小庄哥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嗯?”庄念被他晃的直笑,“那是什么,别急,慢慢说。”

  “我是想说,隔壁那个哥哥不是喜欢你吗?”顾思念很认真的看着庄念,指着卧室外面说,“他搬来这里的时候就说过,他将来要和最爱的人一起生活在那里,只有他的爱人能住进去。”

  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当时顾言点着顾哆哆的鼻子说,“对,你也不行,你是亲人,是弟弟,你小庄哥哥才是爱人。”

  顾思念又摇了摇他小庄哥哥的手,“你是唯一一个住进去的人,他的男朋友,不应该是你吗?”

  小孩子太单纯了,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谎言,眼神里都是直白的真诚,说出的话也就格外的能震撼人心。

  第一百八十九章

  慢慢:呼叫亲友团,明天晚上我过生日不要忘了哟,麻烦准备好礼物来参加生日派对。

  慢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晚上七点不见不散,都别开车,不醉不归!

  慢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晚上七点不见不散,都别开车,不醉不归!

  慢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晚上七点不见不散,都别开车,不醉不归!

  庄念拒绝康哲,不完全是因为顾言出差回家。

  陈慢早就提前把生日聚会的时间发在了群里,今天又乐此不彼的重申了几遍。

  庄念选了一双限量版的球鞋做礼物,尺码还是问了顾言才知道的。

  晚上周易来接他,拉开车门刚要坐上副驾驶,余光一瞥,夏青川也坐在后面。

  庄念歪了一下头,“你自己?”

  夏青川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嗯。”

  气氛不对,庄念朝周易抬了抬眉毛,歪了一下头,算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周易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不知道。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能不能学学我和霜霜,多安稳,我说,不然你们都找个姑娘结婚生子得了,免得折腾来折腾去。”

  周易副驾驶有个垫腰的软枕,是霜霜专用的。

  庄念拎起来丢过去,“好好说话。”

  周易又好好把腰垫放回原来的位置,叹气道,“我真不知道,问一路了,这哥们什么都不肯说。”

  关了副驾驶的门,庄念坐去后座,和夏青川挨着。

  车子启动,庄念拍了拍周易的肩膀,“去接天真。”

  周易从后视镜瞄一眼夏青川,“得嘞。”

  能撮合闹脾气的小情侣,让自己兄弟不至于黑一路脸,周易当然愿意。

  夏青川歪过头看窗外,“不用了,他不会来。”

  庄念一手撑在两人中间的座椅上,歪着身子撞了一下夏青川肩膀,“怎么了青川,我们天真前一阵还连命都不顾去救你呢,闹什么别扭?”

  夏青川落在膝上的手卷了卷,淡声说,“不是闹别扭,分手了。”

  周易和庄念在后视镜里对视一眼,皆是满眼的疑惑和不可置信。

  两人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把自己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对方,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说分手就分手。

  “你爸?”庄念立刻反应过来,追问道,“他去找天真了?”

  周易嘶了一声,“真的假的,怪不得我看天真最近情绪不对。”他一拍方向盘,“对了对了,那天我看他嘴角有一块乌青,他说是自己不小心碰的,该不会跟你那个极品爹有关系吧。”

  夏青川的喘息很轻很慢,一脸颓然的模样。

  他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遇见过,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没怕过谁,摆在明面上的手腕,见不得光的手段他都有。

  可任他再有本事,也拿那个唯一的血亲没办法。

  “你爸...打了他?”庄念小心翼翼的求证,心里头跟着发闷。

  “嗯。”夏青川没否认,叹了声,双手蒙在脸上搓了搓,“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他,我没办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更没办法保证以后的事不牵连他,他跟我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痛苦。”

  “这世界上的好人多得是,他犯不着耗死在我这。”双手拿下来的时候夏青川的眼睑发红,眉心紧紧蹙着,“我就不该去招惹他。”

  庄念胸口缓缓起伏,坐正了身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突然明白,或许喜欢可以一直维持两个人之间快乐愉悦的关系,但爱绝对不是。

  爱不仅要承担两人的情绪,大多数时候还需要去承担两个人的家庭。

  夏青川说的没错,赵田陈没必要陪他一起承受他糟糕的家庭,他们都有选择。

  而这时候站在制高点上,因为自身的情绪或旁观者的遗憾随便给当事人建议很不负责任。

  赵田陈是夏青川放在心尖上的人,他们彼此相爱就势必会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

  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忍受对方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或者委屈呢。

  那样...夏青川会觉得害怕吧。

  因为很爱对方,所以会害怕。

  “比起错过对方,承受着心里那份恐惧和不确定继续在一起更难吗?”庄念复又望向夏青川,“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觉得...天真比你勇敢。”

  夏青川一怔,庄念却已经转过了头。

  因为很爱对方所以会觉得害怕,那他对顾言的感觉,是不是与这些有关呢?

  “周易。”庄念叫前面那个心惊胆战的司机,“直接去餐厅吧。”

  周易叹了口气,车头在宽阔的四车道上转了个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庄念没太记住餐厅的名字,到了门口才想起来,这里是陈慢和顾言第一次见面那家情侣餐厅。

  陈慢在这里勇敢的要走了顾言的电话号,他在这里焦灼失措,一次又一次赶走了顾言。

  勇敢的人得到嘉奖,懦弱的人品尝落寞与挫败。

  庄念拍了拍夏青川的肩膀,“走吧,夏律师。”

  服务员将几个人领进包间,顾言和陈慢已经等在里面。

  两个人下飞机就直接赶到这里,时间仓促,但顾言还是安排好了一切,入目就是彩色气球和烛台鲜花,很浪漫。

  “生日快乐。”庄念把限量版球鞋递给陈慢。

  陈慢的眼睛都亮了,连连道谢,还不忘调侃顾言一句,“哥,我们的鞋码不一样,这次庄哥送的礼物不能和你分享了。”

  他暗指之前庄念送的墨镜,还怕庄念听不懂,又补了一句,“庄哥,你不会是故意选的这种礼物,让我们没办法分享吧?”

  这话放在普通朋友之间说笑也有些过分了,何况庄念特意选了礼物来给他捧场。

  周易啧了一声示意他适可而止,顾言也轻轻皱了皱眉。

  庄念却只是笑笑。

  论毒舌程度,论反应速度,庄念完全可以吊打陈慢好几个来回,一句‘顾言有洁癖不会随便穿别人的鞋子’怼回去,陈慢怎么接都是输。

  接顾言没有洁癖,代表他还不够了解身边这位男朋友。

  接顾言有洁癖,他们两个确实没互穿过鞋子,那他只需要再补上一句:是吗?可顾言曾经亲手把自己的鞋穿在我的脚上呢。

  “想什么呢?”周易轻轻碰了碰庄念的胳膊,“坐啊,别傻愣着了。”

  庄念从假想中回过神来,突自发笑。

  他怎么还真的跟小朋友认真上了。

  第一百九十章

  说了不醉不归,连桌上的菜都没几道是热的,全是下酒的凉菜。

  啤酒啵啵啵一瓶接着一瓶的开。

  “来,庆祝我哥今天又谈成了一笔大买卖。”陈慢喝的满脸通红,摇晃着站起来说,“等手头的工程投入运营,看谁还再敢看不起我哥!”

  在陈慢眼里,顾言就是妥妥的霸道总裁,谁见着都要礼让三分的那种。

  这次一起出去,对方因为顾言穿的一身行头诋毁轻蔑,陈慢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顾言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些,仍然面不改色的和对方周旋,甚至还会偶尔顺着对方的话调侃自己几句。

  “就我哥这身材,这气质摆在那,就算穿地摊货也能走出红毯高定的气势,他们那些长得跟猪头一样的人凭什么...凭什么笑话我哥...”

  “你知不知道他当时看我哥的眼神多轻蔑。”陈慢拉起旁边周易领口的衬衫,两根手指捏着布料往上拽了拽,“就这样拉着我哥的衣服笑,说‘哟,你身上这西装,我们公司上个月刚给司机每人发了一套,要几千呢,可不便宜’。”

  陈慢说着眼睛有些红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摇晃着顾言的手臂说,“哥,他们欺负你,你别伤心,等我赚钱,也给你买高定。”

  “下个月去参加那个猪头办的展会,咱们也穿高定去!”

  陈慢喝多了,拦不住,非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才安静下来。

  其实这些事除了庄念,在场的另外两个都知道,更过分的事情他们也陪顾言一起经历过。

  都过去了,顾言也不是矫情的人,提起来没意思,都笑笑没说话。

  顾言也无奈的看着陈慢笑。

  他是真觉得无所谓,要是一直在乎狗怎么吠,那人怎么活?

  他并不是买不起高定,只是早就不在乎这个了。

  现在让他再去花个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去置备一身行头,他不愿意。

  他的钱有更重要的用途,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

  这些门面上的功夫,等他真的能接触到上层的那些人物的时候再去包装也不迟。

  他觉得无所谓,身边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事情办的不顺利吗?”庄念也喝了不少,面颊上挂了两坨绯色,眼尾也有些红。

  “顺利。”顾言笑着看他,“别担心。”

  庄念食指缓缓的勾勒着酒杯的形状,应了一声,“哦。”

  工作上的事情,家里的事情,顾言都很少跟他提及。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顾言在照顾他,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顾及他的感受,而他好像并没有主动的去关心过顾言。

  “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什么牌子?”庄念又追问了一句,“很贵吗?”

  “嗯?”顾言没想到他会再问,顿了一下,垂头笑几声。

  他在抽烟,细杆的香烟夹在修长弯曲的两指间,慵懒又随意的衔着,头低了一点,眼睛却始终盯着庄念。

  那眼神卷着稀薄的白雾,仿佛带了绒毛的触手,拨在心上。

  庄念轻咳两声,“没什么。”

  对于那些自认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金钱只是衡量身份的一种工具而已。

  三五十万甚至是上百万在他们看来都不值一提。

  用钱堆砌起来的身份和地位太浮夸,顾言用不着那些虚浮的东西。

  庄念转着眼珠很久没有出声,最后一抬桃花眼,问了句,“下个月的什么展,你的服装我来帮你提供怎么样,可以吗?”

  顾言闻言挑了挑眉。

  下个月朱总办的画展很私人,去的都是商界数得上的人物,这对顾言来说是个机会,关乎他在建的项目能不能顺利启动运营,他从头到脚都不能出错。

  但他却表现的无甚所谓,勾着嘴角轻快的应一声,“嗯。”

  他们中场休息闲聊,夏青川始终没怎么出声,有心事,谁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顾在旁边一杯接着一杯喝。

  庄念拦了他一下,“没不让你醉,慢点喝,喝快了难受。”

  “嗯。”夏青川苦笑了一下,“知道了。”

  这边说着,陈慢也吵着难受,拉着顾言陪他去卫生间。

  庄念本来偏着头和夏青川说话,这会把身子完全侧到了夏青川那一边,左手支起来撑着脸,余光也不肯分给旁边那两个人的架势。

  夏青川看他介意又不肯承认的模样,笑了一下说,“我也觉得,你和我一样怂包。”

  庄念当然明白夏青川的话,以往每次都要否认两句,今天却乖乖的闭了嘴,咬了咬内唇没说话。

  顾言没有在饭桌上问赵田陈的事情,庄念猜想夏青川已经和顾言聊过了。

  没一会推门进来的人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赵田陈从门外探了一点头进来,提着手里的蛋糕晃了晃,有些尴尬的笑,“嘿嘿...”

  “快进来!”庄念立刻起身,没等往门口走,顾言和陈慢也回来了。

  顾言推着赵田陈往里面走,不给他尴尬的机会,“去坐。”

  “小顾总,谢谢你让司机接我。”赵田陈笑着说。

  他是真的不打算过来了,突然收到顾言发给他的一段视频,是夏青川在灌酒,他实在不放心。

  犹豫的时候顾言又告诉他司机就等在外面,于是就赶过来了。

  现在看到夏青川的模样还非常紧张忐忑,蹑手蹑脚的不知道应该坐在哪。

  庄念让开夏青川旁边的位置,接过蛋糕时看到赵田陈嘴角还带着很大一块淤青。

  他和赵田陈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这么久痕迹还没有消退,足以见得当时打的有多狠。

  他推着赵田陈到夏青川旁边的位置,笑着说,“坐啊天真。”

  赵田陈出来的急,外套都没穿,一套干干净净的卫衣休闲裤就赶过来了。

  虽然一路上都在坐车,但他在餐厅外面犹犹豫豫半个小时,早就冻透了,搓着冻红的手喊了一声,“哥,我...我能坐吗?”

  夏青川拧眉,一把抓住赵田陈的手捧在手心里搓了搓,“外套呢?”

  他们之间的感情没问题,就连决定分开也是在为对方考虑,现在心尖上的人委委屈屈可可怜怜的站在旁边,软着声音喊哥,夏青川怎么还狠得下心。

  庄念长吁一口气,刻意把椅子搬开了一段距离,给两个人集体环境里较为私密的空间。

  他一心想着让两个人好好说话,忘了旁边就是顾言,椅子磕着椅子才倏地回过神来。

  这家情侣餐厅名副其实,包间大到离谱,桌面小到让人怀疑人生,加了一张椅子进来几乎就是人贴着人在吃东西。

  “哥,晚上去我那。”离得太近了,陈慢和顾言小声说话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出差的时候你说忙,现在回家了,不忙了,你能和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吧?”

  “...”庄念不自在的动了动,起身说,“我去个卫生间。”

  庄念在卫生间洗了个脸,喝了酒导致的烧热稍稍降下去一些。

  卫生间连着后门,屋内屋外的温差不小,镜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猝不及防的想起了那天晚上,顾言层捧着他的脸,让他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庄念的心尖猛地一跳。

  一时间,何岁和他表白时那个吻,康哲口中有关于他的取向,还有顾思念说的那些话,一瞬间铺天盖地奇奇卷进了心里。

  像是滚烫的熔岩顺着灰黑色的火山蜿蜒而下,某种滚烫的,焦灼的心绪仿佛呼之欲出,再也按耐不住。

  “顾言...”

  “叫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积压的情绪到了某一个点,他只是不自觉地叫一声对方的名字,没想到能得到回应。

  庄念的呼吸猛地滞住,蓦地转过身去。

  脸上的水珠顺着额角落下去,渗进眼睛里,将眼白沙的通红,又裹着湿热的泪又流出来。

  顾言轻轻蹙眉,走近了,用拇指揩去那滴泪,“不舒服?”

  不舒服。

  庄念胸口起伏频率混乱,呼吸时轻时重,眼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恐惧。

  这种恐惧从他意识到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时出现,在顾言触碰后攀升至顶点,他控制不住的发抖,心慌,无意识的开始抓挠右肩。

  不仅这样,他还想抓被顾言碰过的眼睑。

  顾言眉心拧的更紧。

  庄念知道他这样很伤人,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手,用力的擦过眼睑就垂落下去,慌张的解释,“对不起...顾言,我...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可以,可以喜欢男生了。”

  他的心跳的很快,额头上除了水痕还染了一层薄汗。

  对眼前这个人的感觉越清晰越分明,那种难耐的感觉就越剧烈。

  他再也忍不住,左手附在右肩上用力一抓,瓷白的皮肤上立时留下了几道鲜红的指痕。

  顾言的呼吸都停止了,上前欲要抓住他的手,身后却突然传出一声,“你还要再碰他!”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出现,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回头去看。

  “康哲?”这个人出现的太突然,庄念被万种情绪折磨,看过去时眼神是茫然的,“你怎么在这?”

  “你告诉我的,你说今天会喝酒让我来接你,忘了?”康哲走向庄念,拉着他的手将人拦到身后,毫不客气的打开顾言停在半空的手,“你看不出他恶心被你碰吗?”

  庄念这种抗拒和过激反应,在外人看来确实很像恶心另一个人的触碰。

  顾言的眸子沉了沉,目光落在康哲脸上,转向庄念时突然冷笑道,“你见了他之后发现自己又可以喜欢男生了,是吗?”

  “他来接你,可以碰你,不会让你觉得难受。”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问,“是吗?”

  庄念快速摇头,但他的所有动作都被挡在康哲身后。

  “我没有。”他颤声解释,嗓子却因为刺激过大很难发出声音。

  庄念突然觉得很绝望很想哭,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和他作对。

  就在这时皮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是顾言要走了。

  庄念急促的喘息着,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康哲,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了顾言的手,“不是这样的,不恶心,不是恶心。”

  误会太多了,他竟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开始解释起,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笨,力不从心的笨。

  “哥!你还跟他解释干什么,你看看你的眼睛,流血了!”康哲暴躁的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

  “你能不能别缠着庄念了,你看不出来每次你和他接触他都很痛苦吗?!”康哲咆哮着指向顾言。

  庄念今天穿的毛衣,袖口上有两排装饰扣,刚才擦眼角的时候太用力,勾破了一块皮,他甚至都没觉出疼。

  “跟你有什么关系!”庄念冷着声音说,“我没有让联系过你说我要喝酒,也没有要你来接我,你是我什么人?我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请你离开!”

  庄念本来也不是什么暴躁的人,发脾气也和别人不一样,透着一股子冷淡默然的狠劲儿,话音不大,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康哲完全没有想到庄念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想着和顾言解释,他的痛苦分明是顾言给的,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顾言。

  为什么...

  从前他都是能躲着顾言绝对不亲近,喜欢也是偷偷的。

  是因为失忆了,记不起当初想要离开顾言的心情了?

  如果是那样,他就必须让庄念醒过来,记起来。

  康哲觉得意外,但更多的是愤怒。

  “哥!”康哲指着顾言说,“你知不知道顾言一直找人跟着你,你去哪就跟你到哪,他拿你当什么,犯人吗?!你怎么还敢信他?”

  “我在跟你谈信任吗?”庄念虽然经常将话题巧妙的岔开,但谁想岔开他的话却难如登天,“我是在请你离开,信不信任他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不也是跟踪我才找来的?你拿我当什么?”庄念压着声音说,“我最后说一遍请你离开,否则我要报警了。”

  包房里,周易也凑热闹去卫生间,一出门就看到了三个人剑拔弩张的这一幕。

  餐厅里酒鬼和酒鬼打架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周易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一场打架斗殴,当机立断回去叫兄弟,人多势众。

  不消片刻,周易就带着陈慢和夏青川等人赶了过来,离老远就喊了一嗓子,“你给我松手!”

  他喝飘了,以为是康哲在拽着顾言找麻烦,其实那只手是庄念的。

  庄念余光看见陈慢几个,咬了咬内唇,松开了顾言的手,“康哲,你帮过我,我不想跟你起冲突,请你先离开。”

  他的话音还未落,一双握拳的手就擦着他的余光挥了出去。

  那只手本来的落点应该在康哲的脸上,但顾言的动作太快,庄念甚至没看清怎么拳头就突然改变方向打在了康哲的肚子上。

  康哲生生挨了一拳,疼的闷哼一声。

  饶是在部队专业训练过,他也受不住顾言使尽全力的这一下。

  这还不算完,顾言又抬腿补了一脚,“让没让你滚,说没说过不准再出现。”

  他忍了很久了,要不是庄念一直拉着他,他怕突然出手吓到对方,这一拳早就挥出去了。

  他尤其难以容忍康哲,因为康哲是庄念这么多年除了他之外唯一有过一次的人,无论前提条件什么。

  这个人染指过他最爱的人。

  “妈的。”顾言松了松领口,又连着补了几脚,“部队不算远是吧?那就让你爸妈再把你送远点。”

  康哲捂着肚子滚在地上,闻言忽然意识到什么,暴怒的从地上冲了起来,“我草你妈,我说我爸妈怎么突然送我去部队,都是你搞的鬼!顾言我草泥马!”

  他猛地朝顾言扑过去,然而还没等动手,双手就被左右两边的人禁锢的严严实实。

  “别闹了小少爷。”夏青川呵笑,“你去的地方可是我对比了五百公里外条件最好的,你不满意,我再帮你换,别气。”

  康哲挣扎着,怒急反笑,被丢去部队一年多的怨气彻底爆发出来,“顾言,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呵呵...你在乎庄念和我的那一段。”

  他还有些理智,没有把‘睡过’这样露骨的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他说他现在可以喜欢男人也是因为我,不是你!!”康哲笑的张狂,挑衅的看着顾言说,“他对我不一样,你看得出来,所以你在乎!”

  第一百九十二章

  顾言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几点,夏青川给周易使了个颜色,直接把康哲丢出了餐厅。

  “小少爷,我劝你别再回去,否则近两年你都别想回家了。”夏青川推了推眼镜,“我没开玩笑。”

  “你们算什么东西!”康哲躬身捂着小腹,“你当他还是顾家的儿子?还能干涉我的去留?顾言早就完了!那么多人盯着他,他起不来!他这辈子都起不来,他保护不了庄念!”

  “他保护不了,你一个摆脱不了父母被送走的小纨绔就保护的了?”夏青川挑起嘴角笑了,“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庄念。”

  康哲被带出来这一路没少挣扎,手机从口袋里调出来也不知道,被夏青川顺手捡了起来。

  这会把手机丢过去,夏青川有点骄傲的朝康哲扬了扬下巴,“好好看着吧小少爷,顾言靠的从来都不是姓氏或背景,他靠自己的。”

  好哥们被夸,周易当然也骄傲的不行,医生范儿都出来了,双手插在口袋里适时的接一句,“我们家顾言靠自己的,混成现在这样是他的本事,以后只会越走越高,去,回家找你爸妈去。”

  都喝了不少酒,亢奋,两人勾肩搭背的往回走,背影也是一股子狂傲的劲儿。

  康哲还没放弃,断断续续的在后面咆哮着,“百唐科技董事长病重,唐家要彻底归唐周那个疯子管了,现在的顾言怎么可能护得住庄念!”

  夏青川听到这一句时脚步顿了顿,搂紧周易走进了旋转门。

  包间里的气氛不是太好,几个人分散坐在房间靠墙的几张椅子上。

  小圆桌上摆着蛋糕突自燃着蜡烛,蜡油模糊了蛋糕原本的模样。

  “好点了吗?”赵田陈捏了捏庄念的肩膀,一脸忧心的打量庄念。

  庄念摇了摇头,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一眼另一边的顾言和陈慢。

  顾言仰头靠在墙上,眼睛闭着,很疲累的样子,陈慢捧着他的一只手,又是揉又是吹。

  庄念垂下眸子,轻声说,“没事了,别担心。”

  本来大家还计划着吃过饭再去下一场,现在有了这一段插曲,连饭桌都不想上了。

  “慢慢,不好意思。”庄念对陈慢很愧疚,愧疚的点不止是这一顿饭,“对不起。”

  “没事儿,庄哥,你们陪我过生日我可开心了。”除了夏青川,陈慢今天喝的最多,说话都卷着舌头,听上去更软了。

  他呵呵傻笑着,酒劲儿彻底上了头,这会思绪是短路的,完全忘了要扮演好男朋友的角色,松开顾言的手八卦道,“庄哥,那个人是你前男友吗?你也不记得他了?长得多帅啊。”

  其实只要庄念恋爱经验够丰富,或是像以往那么细心,就会发现陈慢现在关注的点有问题。

  康哲当着他的面对他男朋友说,“顾言,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在乎庄念和我的那一段。”

  如果他和顾言是真的,现在应该问的是,“你们两个有一段,我哥为什么要害怕?”

  可他现在的重心完全偏离到了那个前男友长得很帅上面。

  他迷糊,庄念只会比他更迷糊。

  对陈慢愧疚,对康哲愤怒,对顾言...更是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

  他的心思被这些事情搅的一团乱,实在不能冷静清晰的做分析,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不要让顾言再生气,不要让顾言再伤心。

  “我记不得了。”他看见顾言的手指卷了卷,抿了一下唇又说,“可我很确定,我对他没感觉...”

  庄念这句话说完,顾言原本紧闭的眼睛睁开一些,半阖着,朝庄念看了过去。

  夏青川敏锐的捕捉到了顾言和庄念神色间的变化,以他多年研究人心理的经验来看,他们的‘大计’离成功不远了。

  不过现在还差点火候。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各回各家吧。”他把打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来披在赵田陈身上,“周易我们三个叫了代驾先走,顾言,麻烦你们两个把庄送回家。”

  顾言起身理了理衬衫,应了一声,“嗯。”

  顾言的司机一直等在外面,七座商务,庄念却坐上了副驾驶,上车就将头瞥向了窗外,一副给后面两个人留空间,目不斜视的模样。

  陈慢喝的脚步虚浮,要靠顾言撑着才能安稳的坐上车,车子一启动他就开始迷糊,手机在手心里震了百十来条信息他都没察觉,最后还是顾言咳了一声,推了推他。

  陈慢哝叽着,“干嘛呀哥,痒痒,别闹嘛...”

  顾言,“...”

  庄念看不见后面的两个人,光听动静手臂一僵,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车内放着温柔舒缓的轻音乐,庄念却一点也不觉得放松,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他现在很混乱。

  顾言和他早就说清楚了,他当着他的面给陈慢打的那通电话,他亲口说过他从不玩弄感情,他和陈慢是认真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顾言之后对他的好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和夏青川周易对他的好是同一种。

  他单方面对顾言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种心思刚刚萌芽就戴上了‘破坏人家感情’的帽子,内心受到了道德上的谴责。

  “电话。”顾言压着声音说。

  陈慢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去看微信上的字。

  夏青川也是真的很了解这位小弟弟,微信第一条发过来的几个字就是明晃晃的,‘清醒!’和‘扣工资!’

  陈慢立刻坐直了,眼睛都不花了,一条接着一条往下看。

  这个时间路上的车不多,司机很快就把车开到了庄念家小区外面。

  “谢谢。”庄念没回头,只稍稍偏了一点视线,余光都不能看到后座,“你们两个..”

  ‘慢点’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陈慢就突然开口打断,“哥,你去我那...”

  他的声音太具诱惑,明晃晃的在勾引。

  庄念蓦地屏住呼吸,开门的动作都乱了,“我,我先走了。”

  他甚至没再敢听后面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就哐的一声关了车门。

  既然已经下车了,就该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走,可庄念没动,就背对着车站在原地,紧紧捏着毛衣下摆。

  冷风一贯,轻轻颤了颤。

  他不走,身后的车不知为什么也没有动。

  一人一车,默契的僵持着。

  庄念面对生活上的各种问题都是迎难而上,这是一名外科医生刻在骨子里的品质,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要解决许多棘手的疑难杂症。

  可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医者不自医。

  不能客观的看待问题,就很难着手去解决问题。

  “不行...”庄念喃喃着。

  陈慢醉着,他们都醉着,就算他真要和顾言说些什么,也得等所有人都清醒了,起码要先和陈慢道个歉。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无论将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必须承担。

  庄念提了一口气,倏地转过身去,隔着防偷窥玻璃挽着眼睛挥了挥手,“再见,拜拜。”

  坐在车里的陈慢,“...”

  顾言,“...”

  第一百九十三章 喜欢你

  庄念的话音刚落,商务车的电动门悠悠的打了开来。

  他挥着的手僵在半空,修长的指尖卷了卷。

  顾言眉心轻轻蹙着,脸色沉的吓人,淡淡的斜了他一眼,突自向前走远了。

  商务车的门复又关上,庄念不明所以的跟上顾言,“怎么了吗?你...你不走了吗?你们”

  “上去个拿东西。”他的话被顾言冷声打断,六个字,话直接撞破了庄念的遐想。

  “哦。”庄念轻声应一句。

  顾言的脚步很快,落在身侧的双手始终攥着拳,像是随时都会发脾气一样。

  庄念心虚的低着头,紧紧跟在顾言身后上了楼。

  做了这么多事情,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像是在温泉酒店的那次一样,只是这里没有山路,他们也没有光着腿。

  一路无话,两人前后脚进屋。

  顾言的动作很快,皮鞋一蹬,拖鞋都没有穿就径直往卧室走。

  庄念的球鞋系的紧,急着解开手指头都勒的通红,蝴蝶结硬是被他连慌张带混乱的扯成了死劫。

  “哎呀...”他不耐烦的凶自己,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眼看着顾言往卧室走,他干脆不脱了,鞋带长长的甩在脚步间,模样有些狼狈,“你要取什么?用不用我帮你找?”

  顾言这次没给对方太多时间,像是在跟自己较着劲一样。

  他迅速的拉开床头柜第二节的抽屉,随手拿了个袋子把两三个瓶瓶罐罐一股脑塞进去原路返回。

  康哲今天有句话说对了,他确实怕,也确实在乎。

  庄念也确实是见了康哲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可以喜欢男生了,而改变庄念想法的人却不是他。

  这还不足以说明康哲的不同吗?就算庄念想不起来了,潜意识里也一样觉得那个人是特殊的。

  他被刺激到了,被激怒了,偏偏在这样的前提下庄念又十分抗拒和他身体接触...

  偏偏庄念总是能无所顾忌的离开,把他丢给别人,偏偏庄念一次也不肯留住他...

  庄念跟到卧室,看到了打开之后空了的抽屉,目光复又落在顾言手里的透明袋子里,心里一空,向后退了一步。

  听到和亲眼看到完全是两码事。

  他现在直观面对着成年人的欲望,他很清楚顾言下楼之后要去做什么,他和陈慢之间将会发生什么。

  “让开。”顾言微微垂着眸子,墨黑色的瞳仁深邃,充斥着恼怒,或者还有一点点委屈,“陈慢还在楼下等着。”

  庄念透粉的唇微微张开一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向旁边让了一步。

  顾言眉心微动,侧过身从他旁边离开。

  他负气似得走的很快,像是不给庄念任何再开口的机会,又像是接受了自己不会被挽留的窘迫,想要快点离开。

  庄念依然跟在后面,一语不发,只有球鞋撞在地板上让人心焦的摩擦音。

  提鞋器放在门边的柜子里,顾言将其打开,利落的将皮鞋穿在脚上,跺了跺脚。

  这时庄念已经追到了玄关,靠在钥匙台边无声的站着,浅色的眸子垂着,像是在看着顾言穿鞋,又像单纯的在发呆等人离开。

  顾言向旁边斜了一眼,只看到庄念头顶的软发。

  他收回视线,手落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拧,连再见都没有心情说一句,提步离开。

  倏地,落在身侧的那只手被牵住,碰到食指上够到的塑料袋,沙沙响了几声。

  “小三...”庄念紧紧咬着下唇,在上面印出了一窄条牙齿的轮廓才又开口说,“我做。”

  顾言的手臂悄然一僵,转过头,一语不发的看着对方。

  屋内没有开灯,唯有落地窗外洒进一点微弱的冷白色。

  分明是清冷的颜色,却将拉着他的人染上一层如云如雾的温柔。

  庄念始终低着头,拉着对方的手一直在收紧,甚至有些发抖,“能不能...别走。”

  庄念的声音很好听,此刻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的从容模样,多了些忐忑下的笨拙,听的人心头发软,也跟着轻轻颤动。

  顾言的喉结轻轻一滚,“为什么?”鞋尖转了个方向,他面对着又羞又怯的庄念,压着嗓子开口,“说清楚。”

  庄念的呼吸浅浅一滞,很轻很轻的吁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然而舌头跟不上勇气,他只能磕磕绊绊的开口,“我不想...我不想你们...”

  一双漂亮的唇被他折磨的一会泛红一会泛白,可怜的狠。

  可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既然已经开口了,他得把想说的话说完,“是我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是我做错了...我让你难过了...也伤害了陈慢。”

  现在把病痛或者忘掉的记忆摆出来太卑鄙了,对陈慢不公平,对顾言也不公平。

  这些不应该是他逃避的理由,也不能成为他搞不清楚状况的说辞。

  错了就是错了,是他误以为对顾言的感情只有恐惧和抗拒,是以为自己不会喜欢男人,是他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做错了,那就真诚的道歉。

  庄念往前走了一步,很小的一步,头仍低着,“我总是想着你...”

  一直低着头,是因为他觉得惭愧,觉得愧疚,内心还谴责着自己。

  这样乘人之危不光彩,不道德。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再强烈的自责也抵抗不过此时此刻想要留住眼前这个人的心意,告白的话,他想看着顾言的眼睛说。

  庄念终于抬起头,卷长的睫毛根部湿湿的,在昏暗的环境里闪烁着晶莹的光,“我知道你不一定愿意接受我,我会和陈慢道歉,我...我可以和陈慢,公平竞争,追...追求你吗?”

  那双桃花眸子里,浅色的瞳仁胡乱的撞着,让他的此刻显得又慌乱又真诚。

  顾言一瞬不瞬的凝着他,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眸底的颜色却越来越深。

  庄念见他不出声,心里更忐忑,冲动之后又开始怪自己唐突。

  他一次次的拒绝顾言,把话说的那么狠,事情做的那么绝,现在突然这样激烈的表白,或许对方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

  不信没关系,那他就把话说的再直白点,说到对方相信为止。

  “顾言...”庄念试探着喊他的名字,鼓起勇气又向前一步,软着声音,“喜...喜欢你...”

  “我喜欢...”

  “唔...!!”

  第一百九十四章

  哗啦--

  塑料袋落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滚到两双凑在一起的脚边,被皮鞋扫开,又险些被球鞋踩到。

  顾言捏着庄念的腰,拦着背,将人抵在钥匙台上疯狂的吻着。

  一句喜欢你,前前后后等了八年,终于听到庄念亲口说出来。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翻涌成了原始的欲望,只有抱着吻着,才能为这份隐忍的爱意找到宣泄的出口。

  “唔...”庄念生涩又卖力的配合着,因为力不从心委屈的哼喘出声,却不愿对方停下来,仰着脆弱的颈贴上去。

  他的双手落在顾言劲瘦腰上,指尖蜷着,将烫熨平整的衬衫攥出凌乱的褶皱。

  对庄念而言,接受自己的心意,接受顾言,就等于一同接受了心底那份没由来的恐惧。

  这种感觉其实很痛苦。

  心动明明应该是一件让人觉得愉悦的事情,可他的每次心动都伴随着深刻的痛苦与惧怕。

  找不到的回忆就像丢了的钥匙,打碎的针剂,他无法解救自己,对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毫无办法。

  他忍不住心慌,流汗,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一切反应都能通过肢体的碰触,传达给最亲密的人。

  顾言微微抬一点头,胸口还无法克制的起伏着,眼神也依旧滚烫缱绻,唯有动作带上了克制。

  “你在发抖。”他的声音带着干涩的哑,是烧起来的情欲。

  庄念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离开,他的唇微张着,探出一小节舌尖轻轻颤着,却只舔到一点冷冷的空气。

  他迷茫的睁开一点眼睛,可怜的双眼皮变大了一圈,俨然是一副动情又疑惑的模样。

  “嗯...”

  他轻声回应着,手从对方腰间离开,勾上脖颈,歪着一点头踮起脚,在亲密的间隙也不忘解释,卖力的不想让对方觉得伤心:

  “我病了...不是讨厌你...我很喜欢...”

  仿佛被开了灵窍,一旦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情话就好像弹在舌尖,张口就能说出来撩拨,又乖又充满了诱惑。

  “顾言...我喜欢你亲我。”那双迷离的眸子扫在对方眉眼间,又落在对方唇上,“很舒服...我很舒服。”

  他说的自然又真诚,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稔。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这样搂着顾言的脖子,在与他交颈缠绵的时候说些勾引人的情话。

  顾言的喘息在他的话音里逐渐加重,贴在一起的胸腔能感受到彼此心脏跳动的频率。

  落在对方腰侧的手失了分寸,五指一收,带着柔软的毛衣也跟着卷上去,露出一条细白的腰。

  口腔和唇舌碰撞出的啧啧水声就像油锅里烧干的水,焦灼又热烈。

  庄念亮白的思绪稍稍回笼,猛地想起什么,双手手肘费力的抵在顾言肩上抬起头,用含着沙的嗓子说,“先等一下,我...我得去和陈慢道个歉。”

  顾言闻言微微一怔,突然一下没绷住,笑出了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些呢。

  他将庄念放在沙发上,随手脱掉外套解开领带丢一边,没用上多大力,西装外套连带着领带一起掉在地毯上。

  “你笑什么?”庄念还保持着被放下时的动作,歪着头,脸颊挂着两坨绯色,目光里都是探究,有一种和他精明的心思完全相反的,呆呆愣愣的可爱。

  “假的,司机已经送他回家了。”顾言弯着上身在他唇上轻轻贴了一下,宠溺的去看对方的眼睛,“破绽那么多,只有你看不出来。”

  要说破绽,顾言的眼神就是最大的破绽,他无时无刻不落在庄念身上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偏爱,有这两个前提条件,任何高端的话术都显得拙劣。

  只有庄念傻乎乎的分辨不清。

  然而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庄念什么都懂了。

  他清楚自己的懦弱混乱更清楚顾言的痛苦和执着,在这一场闹剧里,他看到的不是欺骗和玩弄,只看到顾言深刻的无奈和固执的坚持。

  庄念有些心疼的摸了摸顾言的脸,“那如果我刚刚没有拦着你,你怎么办?该有多伤心啊...”

  顾言顺势偏过头,在他探过来的小指上轻轻咬了一口,又心疼的含住,吮了吮。

  “心疼?”顾言明知故问,将庄念的手握在手心里,“那就补偿我。”

  语住,他带着庄念的手向下,再一次含住了庄念的唇。

  布艺沙发很宽,庄念平时直播累了就会在这上面睡上一会,因婻鳳此碍事的抱枕都收了起来。

  现在两个人一起闹在上面完全不觉得挤。

  顾言的吻从磨红的唇沿着下颌线落在颈上,又麻又痒的触感让庄念轻轻一颤,偏过头细碎的哼了一声。

  这些荒唐事他们从前就做过一次,谈不上陌生,但绝不熟稔。

  庄念觉得羞涩,有些连着悸动的心慌反应在微颤的指尖上,他甚至听见了自己错乱的心跳声。

  倏地,顾言蜷起的腿无意间碰到他敏感到不行的位置,庄念身体骤地一僵,颤着声音说,“别...别再亲了。”

  那调子像是求饶,软的像猫咪的尾巴,尾音撩拨在顾言的心尖上。

  “为什么...”顾言谢谢的挑着嘴角,腿却不老实,故意似得蹭着沙发的表面,“不是很喜欢,很舒服吗?”

  庄念绷紧脊背,仰着脆弱的颈,脸已经红透了,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迷茫的说,“我...我变得有点奇怪,顾言...呃...你别动了,别再动了。”

  这是庄念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在和顾言亲近的过程中产生了生理反应。

  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骨直直的冲向头顶,让他的意识都变成空白。

  “不喜欢吗?”顾言用舌尖勾了一下他的耳垂,带着点得逞的坏,用气声说,“不喜欢也忍着。”

  顾言的声音仿佛也通了电,顺着耳廓钻进心里。

  庄念咬着唇,被折磨的精神都涣散,分不清今夕何夕。

  “念念。”顾言仍凑在他的耳边不肯放过他,带着蛊惑低声说了一句,“我也爱你。”

  庄念瞳孔猛地一震,用力的攥住了顾言的肩膀,挺着上身颤抖着发泄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说是要庄念补偿,最后却是顾言一直在服务他。

  顾言打理好自己从卫生间出来,手上还沾着水,蹲在地上点一下庄念的侧脸,揶揄道,“还抖呢。”

  庄念用手臂挡着眉眼,露出又圆又红的鼻尖和喘息着的粉唇,被冷水冰了也不躲,被笑了也不恼,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

  是害羞的模样,开口却问了一句,“你...舒服吗?”

  他的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喜欢和贪恋,勾人而不自知。

  顾言呼吸浅浅滞了一下,没等开口,就见庄念突然起身在他唇上吻了吻,模样虔诚的说,“我下次会努力做的和你一样好。”

  顾言长睫一簌,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拇指在唇上揉了揉,动作温柔,语调却发着狠,“不想下床了?我一直忍着呢,别勾我。”

  庄念这会不乖,闻言抿上的唇随着对方的动作张开一点,探出一小节舌尖舔了舔对方指腹。

  那双浅色的眸子此刻并不清澈,蒸腾着浓重的情欲,颤着声音说,“你想的话...我可以。”

  顾言的喉结一滚,猝不及防被捏住了心尖。

  他们情绪积攒的太满,情不自禁了一次,双方都发泄过之后顾言就停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庄念在努力的配合他,也能感觉到庄念除了动情之外还带着从前那种克制不住的战栗和恐惧。

  庄念醒过来的每一刻顾言都在试探,他习惯了小心翼翼。

  轻笑一声,他揉了揉庄念头顶,把靠背上的小毯子拿下来盖身上,“今天不想,下次。”

  庄念被裹的严严实实,双手抓着被角盖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盯着顾言看。

  那小模样一看就是在琢磨事儿,八百个心眼子一个没落下。

  顾言大概能猜到他在琢磨什么,斜斜的挑着嘴角,“行不行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自己告诉我。”

  庄念被子下面的半张脸烧得慌,烧的眼尾都红了,抻着被角缓缓向上,慢慢盖住了整张脸。

  顾言今晚特别爱笑,会发出声音的那种笑,庄念很喜欢,心脏都被托举的高高的。

  “你今晚...还走吗?”庄念的声音闷着。

  “想我留下?”顾言顺着他的话明知故问。

  情侣之间的把戏,这样一来一回也甜蜜。

  庄念在薄毯下咬住下唇,点了点头,露出圆圆的额头的形状。

  顾言不可能离开,他们的关系在今晚突飞猛进,他不舍得走,也不放心走。

  庄念从迷糊到抗拒到现在的接受,每一步都走的胆战心惊,甚至还晕厥过一次,他得看着庄念,确保这个把脆弱都藏在心底的人不会因为今晚的刺激伤害自己。

  “那不走了。”顾言把两人踢掉的鞋捡起来并排放到玄关,“明天搬回来。”

  听到顾言不准备走了还准备搬回来住,庄念卷着被子坐了起来,眼睛盯着顾言出出进进的身影,白皙的脚趾卷着,在被角下扬起又落下。

  顾言放了鞋去衣帽间换了身睡衣,又去厨房接了杯水,庄念的视线始终追着他。

  顾言把水杯递到他面前,他也不看杯子,看顾言的脸,乖乖喝水的时候眼睛也抬着。

  “怕我跑啊,这么盯着。”顾言挑了挑眉。

  “嗯。”庄念应一声。

  一旦坦诚的面对自己的感情了,原来藏着掖着的小心思就都跑出来,那时就会发现本以为浅浅淡淡的喜欢其实早就暗潮汹涌,在心里翻出了百米高的巨浪。

  “其实我真的应该好好谢谢康哲。”庄念笑着说。

  话音刚落,顾言的脸就沉了下去。

  庄念在感情方面没什么经验,哪怕是失去记忆之前他的感情生活也是一片空白,从头到尾就只有过顾言一个人,守着一段回忆过了七年,难免木讷,后知后觉。

  好在他对喜欢的人从不吝啬说情话,性格又温和,见顾言脸色变了,立刻把水杯放下,抓起顾言的手,仰着头哄:

  “别气啊,我是说,谢谢他告诉我,我从前就喜欢男...男的,让我认识到自己的心意,没错过你。”

  双手捏着对方晃了晃,“顾言,我忘了很多事情,就算从前真的和他有过一段也不作数,是你陪着我,你照顾我,我...”

  顾言手臂一用力,把人从沙发上拉起来,双手圈住他细窄的腰,“你什么?”

  庄念没说话,先在对方侧脸上很响的亲了一口,啵--的一声。

  见顾言眉眼变得柔和了,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啵--,他聪明的来了一次故技重施,这次离嘴巴进了一点。

  “喜欢你。”庄念认真的说,“谢谢你还愿意喜欢我。”

  “谢谢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

  “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对我那么好。”

  他每说一句就要吻上一次,从眉眼吻到下颌线,就是不碰嘴,软软的唇扫在轮廓上,吻得顾言忍不住一直笑。

  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好谢的了,庄念眼珠转了转,回归了主题,“谢谢你不跟我生气,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以后不让你伤心。”

  这一次说完,庄念亲在顾言嘴上,顾言就没再让他离开。

  和顾言确定关系之后的感觉很奇怪,他原本以为不熟悉的一切都手到擒来,庄念一度怀疑自己从前根本就是个情场老手。

  顾言其实很担心庄念接受不了太长时间的触碰,把人亲回房间就准备离开,要分房睡。

  庄念不肯,凑在身上粘着,现在只要一想起顾言为了他受那么多罪他就心疼,想补偿。

  “摸都摸过了,抱着睡吧。”庄念搂着他的腰,把人推床上,“就在这,我新换的床单,可香了。”

  顾言被他磨的没办法,躺在靠门口的一边,留了很大位置给另一边的庄念。

  才确定关系,太热情了显得不矜持,庄念没说什么,关了灯,扯开被角钻了进去。

  “有没有觉得不舒服?”顾言在床的另一边问,隔得远远的,自觉拉出一条楚河汉界来,“不舒服要说,不准忍着。”

  庄念乖乖的点了点头,后之后觉得发现顾言看不到,‘嗯’一声,“知道了。”

  顾言白天一直专注于工作,和陈慢坐飞机赶回来就直接去了餐厅过生日,晚上回家再这么一折腾,躺下没一会呼吸就变得绵长轻缓。

  他睡的沉,梦里就没了那么多顾忌,翻身时自然而然的就把身边的人搂近了怀里。

  庄念不困,一直没睡着,听着顾言浅浅的呼吸想东想西。

  被顾言抱住一兜,转了个身,前胸贴进滚烫的胸膛里,他愣了一下,大眼睛盯着暗处眨啊眨的,也不敢乱动。

  因为他的关系,顾言睡眠一直很浅,稍稍一点动静都会惊醒过来。

  于是他就这么睁着眼睛,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屋里很安静,落针可闻,耳边除了呼吸声,偶尔还能听见角落里木质材料发出的咔吧脆响。

  他们两个都穿着睡衣,布料轻薄,腰间和手腕的触碰在这种环境下变得越发清晰,仿佛布料都消失了,他们皮肤贴着皮肤。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个姿势睡累了,顾言又翻了个身转向另一边。

  庄念轻轻眨了眨眼,睫毛脆弱的煽动了两下,悄悄起身下了床。

  月色探进来,打在庄念刚刚躺过的枕头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阴湿了一片。

  ...

  第二天顾言还有个活动要出席,生物钟七点准时叫醒他。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顾言就往旁边摸了摸。

  那短短一秒钟心里的忐忑只有他自己清楚。

  “嗯...”身边的人软软的咕哝了一声,顺着他的动作往旁边拱了拱,钻进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顾言轻声一笑,转过身,抱住庄念之前先用食指挑开他的衣领,检查了一下肩膀。

  在餐厅抓红的地方已经看不出来,只有旧的伤疤依然刺目。

  顾言长长出一口气,长臂一展将人搂紧了,下巴在对方头顶蹭了蹭。

  “上班吗?”庄念也醒了,就是还困,不愿意睁眼睛,“这么早。”

  “嗯,要出席个活动。”顾言捋顺着他的后背说,“你继续睡。”

  庄念在他怀里蹭了蹭,扬起头闭着眼睛找顾言的嘴。

  顾言配合的低一点头,跟他接了温柔的吻。

  庄念心满意足的吮了吮被吻湿的唇,喟叹一声,“我怎么感觉,我们从前就这样生活在一起过...好舒服。”

  他的嗓子里还带着刚醒时的哑,闭着眼睛问,“顾言,你是不是骗我了。”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庄念的话说的像将醒未醒的梦呓,顾言没回答,撩起他额前的头发吻了吻下床洗漱,庄念也翻了个身接着迷糊。

  没睡实,还能听见外面稀稀疏疏的动静,庄念觉得安心,舒服的在棉被里拱了拱。

  顾言临出门前又走到床边亲了亲庄念的嘴,庄念半梦半醒的嘱咐,“男朋友...路上小心。”

  他还记得昨晚陈慢说过的话,有人因为着装看低了顾言,又哝哝唧唧的说,“你的西装,以后交给我。”

  太困了,两句话说完也没听清顾言回复了什么就又睡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庄念揉着卷翘的头发,先坐在床边打了个电话给陈慢道歉。

  陈慢昨天喝蒙了,顾言放他走的时候特意说今天给他放个假,接电话的时候还没醒,比庄念还迷糊,第一反应就是怕昨天没帮领导把事办好。

  他揉着和庄念同款的炸毛头发,直接开演,“庄哥你等一下,我出去接,我哥还没醒呢。”

  庄念,“...”

  讲清楚了这通电话的初衷和昨晚发生的事,陈慢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庄念以为陈慢假戏真做了在伤心。

  正琢磨着如何是好,对面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笑声,陈慢的兴奋通过通讯网络传递过来,只增不减,“衣食父母啊庄哥,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顾言说了,只要他办成这件事情,以后到手的每个项目都由他来设计。

  这就相当于是抱住了金饭碗,以后顾言做出的每一个项目后面都会跟着他的名字,他要出人头地了!

  庄念松了口气,不嫌麻烦,把这个消息挨个打电话告诉顾言的其他几个同伙。

  除了周易,夏青川和赵天陈都很淡定。

  他最后一个联系的夏青川,没打电话,发了个微信视频,俩人看着说。

  和顾言那点事儿一大早复述了这么多遍,这会都有点机械性汇报的意思了,但说到在一起了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青涩的像个大学生。

  为了避免尴尬,他说完自己的事立刻多问了一句,“你和天真怎么样了?”

  夏青川看他害羞内样正觉得好玩,镜头还偏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笑的太忘形了。

  这会一听到天真两个字儿,笑容僵了一下,有点愁眉苦脸,“还不知道。”

  庄念撇了撇嘴。

  虽然是视频通话,但也不至于一直盯着镜头那边看,他们俩通视频的时候都不太注意形象,有时画面近的能看到毛孔,有时横街面上就能见着鼻子往下,照到鼻孔了也不说动一下位置。

  庄念垂了垂眼,用两只脚摆弄拖鞋,踢走了再用脚尖勾回来,这会倒是不介意用自己做反面教材,直言道,“你可别学我,风险太大。”

  夏青川听见直接被逗笑了,咯咯乐了一会说,“知道了,放心吧,属你最能折腾。”

  庄念也不反驳,嗯了一声。

  “怎么突然开窍了?”夏青川摆弄着碳素笔,嘎达嘎达在桌面上按,“那种害怕的感觉还有吗?”

  庄念灵活的两只脚慢慢停下,眼睫簌了簌,“好多了。”

  “突然就好了?”夏青川那边的动静顿住,很明显是带着心理医生的专业素养在合理怀疑他的话,“以前碰一下手都要扒掉一层皮。”

  “庄,我说很多次了,你想好起来就不能把情绪藏着忍着,你得相信我,告诉我,我才能帮助你。”

  庄念又用脚勾着拖鞋上上下下摆弄,掀开薄薄的眼皮扫一眼镜头又垂下眼,“知道,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我真的没事,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没藏着,你别担心。”

  他这么说,夏青川也就没再追问,庄念嘴最严,不想说的谁也打听不出来。

  这么沉默了没一会,庄念这边弄出点动静,后脚跟撞在床板上了。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他抬起头盯着眼前的衣柜,手机放膝盖上照着天花板,又说,“为什么这种感觉只对顾言有呢?”

  说这些话时他的眼神没什么焦点,空茫茫的。

  这句话说的像是自言自语,并没有特别想要从夏青川那得到答案的意思,很快他就短促的笑了一声说,“算了,不纠结这个。”

  身边这些人对他好他知道,无论是谎言或是刻意的隐瞒,每一件事都是为他着想,怕他的病情变得更严重。

  他像个易碎的瓷器被每个人捧着疼着护着,有时候凑在一起发个呆都要被抓着忧心的问上好一会有没有不舒服。

  现在深想的这些东西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在夏青川面前他瞒不住这些,被看得透透的,会惹人担心。

  庄念把偏掉的镜头正回来,笑的挺灿烂,“青川,我现在觉得很幸福,我希望我们都幸福。”

  “所以真别欺负天真了,孩子受不住。”他有些替赵田陈打抱不平的意思。

  赵田陈一门心思都扑在夏青川身上,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么好的人,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遗憾。

  他没立场替谁决定什么,自己都还一团糟呢,但昨晚赵田陈已经放下两人之间那点不愉快到场了,他还是得适当的说上一句。

  “哪舍得欺负。”夏青川无奈的接上一句,想到庄念还有个问题没回答他,又问一遍,“先别说我,问你呢,发生什么事儿让你突然就开窍了。”

  庄念眨了眨眼睛。

  要说哪件事让他开窍,那可太多了,何岁,青川,天真,还有康哲,和他们接触过程中一些感觉,一些对话都影响了他,推着他往顾言身边走。

  庄念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根本就不是别人推他,是他心里一直都有,有感情,有顾言,所以别人做什么他都要自发的往顾言身上扯,不扯出点什么不一样都不肯罢休似得。

  “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影响挺大的,看得多听得多就开窍了吧。”庄念不擅长谈感情,在这方面脸皮薄,不自在,“但最重要的...是顾言对我太好了。”

  前面的话说的都挺好,后面这句乍一听也没毛病,但不能细想。

  心思粗一点的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夏青川虽然是个心理医生,但也不至于每一句都揪着研究。

  “哟哟,这通电话打的,是找我秀恩爱来了。”夏青川笑着调侃两句,眼睛一抬向镜头外撇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琢磨案子时的神态都出来了,“那个,庄,我这边还有事儿,先挂了。”

  庄念看一眼时间,“天啊,你快去忙吧。”

  他打电话时正赶上中午休息,这会一看都到上班时间了。

  从醒过来嘴就没闲着,这会有点饿了,踏着拖鞋去外面找东西吃。

  一出门就闻着香味了,没想到顾言赶着去工作,临走前还把早餐给做好了。

  粘稠浓郁的瘦肉粥放在恒温锅里温着,外加两个煎到两面金黄的荷包蛋。

  他美滋滋的给顾言发了条微信,说谢谢男朋友。

  这边男朋友把烟掐灭,黯淡的凤眼里终于见了点亮。

  “不是,怎么着啊,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夏青川从办公桌前起身,往办公室里的真皮沙发那走,顺便倒了杯水给顾言。

  顾言吐出最后一口辛辣,接过水杯无奈的笑了笑,“没什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从知道庄念的心意,到守着昏迷不醒的庄念,再到得知庄念失忆,这中间情感上的起伏冲击大概只有顾言自己明白。

  中间有一段时间,看到庄念因为他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他真的想过只远远看着守着,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庄念身边也可以。

  只要庄念好好的。

  后来他也确实从庄念那里搬了出去。

  那段时间他有多难捱多痛苦,没人知道。

  无论表面上他表现的多不在意,多豁达,就像他从前说过的一样,他是会疼的,也会觉得难过。

  庄念把他忘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就连和他在一起的理由都是他对他太好了。

  这句随口说出的话,其实和庄念从前无意之间表现出的抗拒和防备是一样的,对顾言来说是很伤人的。

  就像在提醒着他,小时候相伴长大,那一路磕磕绊绊一点一滴累积起的‘非你不可’没有了,庄念不记得了。

  他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只是因为他太好了。

  那如果在这中间是别人来对庄念好呢?如果那个对庄念好的人是康哲呢?

  如果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中间哪个步骤他们错过了,哪一个时刻他离开太久,或者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康哲的存在....

  那昨晚庄念告白时那句‘对他没感觉’的人,会不会就得替换成他自己?

  他不敢想。

  太爱庄念了,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敢细想。

  想多了他会怪自己,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会断,让这些年累积起来的情绪反扑,那时他会垮掉。

  今早他们相拥着醒过来,他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淡定,庄念半睡半醒间说的那两句话更是把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险些揉碎了。

  他今早本来有个重要的活动要出席,到车里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开车。

  满脑子都是庄念,除了早上那两句话,还有这段时间发生的所事,倒带似得在脑子里过了一便。

  有得偿所愿的悸动和满足,也有一直以来都存在的失落和难过。

  交代了手底下的人去代替他出席活动之后,他转头就来了夏青川这里。

  和夏青川说话很舒服,这一年多要不是夏青川在旁边,他也不能以现在这种状态挺过来。

  今天听到庄念和夏青川的通话完全是个意外。

  其实听见庄念用温柔放松的语气和别人谈起他,感觉还是很甜蜜的,可能是最近情绪波动太了,竟然也犯了次玻璃心的毛病。

  成年人不就是这样么,遇见难办的事总能憋着一股劲儿,绷着忍着,咬牙扛着,一旦见着亮了就受不了再被打击一次,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绷不住,泄气了。

  其实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最后不管怎么着,他都得把庄念变成他的。

  真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人不靠回忆活着,人得往前看,去积攒更多的回忆。

  他有信心让庄念还像从前一样,非他不可。

  顾言仰头喝了几口温水,杯子往桌上一放,起身理了理西装说,“去工作了,今天活动上差的礼数得补回来。”

  夏青川那边撸胳膊挽袖子,正准备着伸出心理医生特有的思维触手去探究患者内心,喝口水的功夫,患者又自己痊愈了。

  “...”夏青川早习惯他这样了,恢复能力惊人,显得他这行业多余,“行行,路上慢点开车。”

  ...

  庄念美滋滋的喝完了一碗热粥,两颗煎蛋也都吃了,最后发了个光盘的照片给顾言,配文是:好吃。

  信息才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复。

  债主:嗯,乖。

  庄念,“...”

  两个无甚特别的字,看到那瞬间却有一种苏苏的气泡音就响在耳边的感觉,莫名让人心里痒痒的。

  庄念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心里发软,还想再说点什么。

  想了想,先给顾言的微信改了个备注,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不忙吗?每次回消息都特别快。

  男朋友:很忙,只回你的消息。

  庄念抿着嘴怔了一下,双腿缩起来蹬椅子上,抱着手机和膝盖左右晃了晃。

  嗡嗡--手机又震了两次。

  男朋友:念念,今天也很爱你。

  庄念划开屏幕,看到手机上突兀出现的几个字让他呼吸都停了,原本就嘭嘭嘭闹得厉害的心跳这会更放肆,脸都跟着烧得慌。

  “干嘛呀这是...”庄念咬着下唇,把脸埋在膝盖上,右手握拳又轻又快的锤了会桌面,而后双腿一僵,整个背都绷直了,喃喃了一句,“不得了了...”

  手机偏偏又在这时候响了两声,这次屏幕没上锁,那一行字直接撞进了心里。

  男朋友:不准想着我自己偷偷弄,晚上我帮你。

  庄念下意识夹紧了腿,一副毛头小子情窦初开被现场抓包的狼狈模样。

  他赶忙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

  。:我没有!!

  指尖落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又一下一下把那几个字和标点符号都删了,重新输入。

  。:那不弄了...我...等你回来。

  “可真能撩啊...”庄念趴在桌子上,红着一张脸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说对方还是在说他自己。

  收拾好碗筷,一大早被勾起的火终于消停下去。

  他说要帮顾言准备参展的礼服,这话可不是随口说,真上心了,吃过中午带早上的饭就坐电脑前面研究上了西装。

  自从腿伤了之后,他就按照夏青川要求直播了那么一场,出圈涨粉儿之后也没想蹭自己热度,请个假就彻底消失了,连短视频都不更新。

  这样的网红忒随性,一般结果就是涨的人会迅速掉下去,网络上更新换代可快着呢。

  但这规律到庄念这失灵了,后台不但没掉粉,始终疯涨。

  那些喜欢他喜欢没招了的,就在网络疯狂传播上一场直播的精彩瞬间,网友直言看不够,跪求他快点开播。

  就连霜霜也发微信打听什么时候开播,她要胎教。

  庄念对朋友向来上心,连发了十条六十秒语音,最后实在没什么说的了,唱了一首宝宝睡快睡的童谣,给霜霜当独家胎教语音。

  后台粉丝群里的人同样在催,场控姐姐说让他至少在群里冒个泡,安抚一下躁动的人心。

  庄念就听话的跟小粉丝们道个歉,说他再偷懒几天。

  这些群他平时不看,今天来都来了就顺手向上翻几条,大家都自发的在说早安,还有很多祝他开开心心让他注意身体的。

  都是些萍水相逢的人,他连对方的音容笑貌都不知道,他们却每天守在这给他送上祝福,这种感觉很奇妙,庄念决定以后多来看看。

  翻着翻着,突然一句‘破坏人感情的小三’冒出来,还跟着一句‘把他还给唐周’。

  庄念点开那人的头像显示该人已经被踢出粉丝群了。

  大概是把他认错成别人了吧,他每次直播都蒙着大半张脸,认错了也不奇怪。

  早上光顾着报备感情状况,都没打听顾言要参加的展是什么展,时间也忘了问了。

  为了不打扰夏青川工作,卡着下班时间播了个电话过去,还是视频。

  夏青川在事务所是老板,在顾言那也不算员工,哪都来去自由自然不会和纯正上班族一起赶高峰期,接视频的时候正推着小车逛超市呢。

  “知道这样我早就给你打了。”庄念支着头长话短说,“上次吃饭听慢慢说顾言要参加个什么展,很多人去吗?什么时间?”

  夏青川丢了几包泡面在车里,视频里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一闪而过方便面的袋子,“下个月末朱总要办个画展,主要是帮他儿子在圈里造势,挺私人的,朱总在房地产行业面子不小,去的人不会少,而且都是大腕儿。”

  夏青川拎着泡面手一顿,如果那天康哲说的是真的,那这次唐董事长应该会带着唐周一起出席。

  再加上杨舒...

  每个人都够顾言受的了。

  “哦...”庄念拉长音调说,“一个比一个腕儿大,那他们都穿什么?”

  “干什么。”夏青川也不看镜头,随口说,“高定西装,从几万、几十万到几百万甚至上千的都有,镶金带银来展示自己独一无二的身份地位。怎么,真想亲自给你男朋友准备?”

  私人聚会不像会上社会新闻的房地产展会什么的,无论多腰缠万贯都要表现的低调,赏画的地方,在小圈子里搞艺术,那就等于是变着法子展示钱的地方,没人会选择在这种地方低调。

  平时穿五万的,这会就得穿五十万的。

  庄念自己也查了一天西装品类,那种大几千万的都是镶钻的,全世界也没两件,真有人穿那种东西去,那段位就太高了,不在他的对比范围。

  “我没钱。”庄念很认真的说,“别说几百万,几十万也没有。”

  “噗---”夏青川让他逗笑了,“那你想怎么着?”

  拼钱拼家底的地方,没钱,他想不出庄念要做什么才能让顾言不掉链子。

  顾言被顾家扫地出门在上流圈子里不是秘密,不仅不是秘密,顾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包括顾言在生意场上不如意还有他那个疯了的生母,现在都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朱总的邀约对顾言来说是机会,也是一场鸿门宴。

  他做的中规中矩什么都不差都很难保证全身而退,要是在着装方面出了问题,只怕处境会更难。

  顾言什么都不说由着庄念,宠着惯着,夏青川没办法。

  “庄,其实你不用为这个操心,顾言又不是买不起像样的衣服。”夏青川说。

  这些庄念知道,但他就是想为顾言做点什么。

  “我男朋友的气质不用靠钱堆。”庄念浅色的眼珠动了动,缓缓说着。

  一句‘我男朋友’说的温柔又自然,说他是在刻意秀恩爱都觉得自己俗气了。

  夏青川认识庄念那阵子他就是单身,但他从那时候就知道,庄念对顾言的爱很热烈,从他苍白着一张小脸坚定说‘我爱他’时就看的出来。

  所以庄念在短时间内就进入状态这么上道,夏青川并不意外,他们早就该在一起了。

  “是是是,你男朋友最帅最有气质了,谁也比不过。”夏青川应和着。

  说归说,但这两个人瞎闹他不能也跟着往前凑,能劝还是得劝着点,毕竟顾言这一路走过来太不容易。

  “可那种场合不看谁长得帅谁有气质,就是看钱的地方,着装就跟车一样,不仅仅是装逼,也是实力的象征。”夏青川看着镜头说,“所以庄,你要不下次再准备?”

  夏青川这么说,庄念就明白了展会的重要性。

  商人之间的会面没有单纯的,都和生意金钱打勾勾,想合作想投资不止要看能力,还得看实力,他不可能让顾言跌面子,不能冒险。

  沉默了一会,庄念说,“你们那边该怎么准备还怎么准备,到时候如果我的衣服更有牌面,你们就用我的。”

  他把话说的很笃定,是他惯有的信心满满的模样。

  “呵,那行,没有钱,我看你怎么弄出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夏青川很欣赏这样的庄念,但现实摆在这,高定的西装要提前一个月制作,庄念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来几十万,再去弄一套高定。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早上顾言给煮的粥很好吃,晚餐庄念不好意思再用热汤面条对付。

  在一起的第一天,一起吃的第一顿晚餐,他想弄像样点。

  小区外面就有生鲜超市,庄念挑花了眼,买多了两手拎不住,借了个小推车推回来,往楼上运了两趟,把冰箱都堆满了。

  系上围裙往厨房一站,才发现阵仗弄的有点大,琳琅满目的青菜肉类和海鲜,没一样他会做的。

  翻开手机查了半天,先拿出朵西兰花和几只青虾。

  西兰花掰的一朵大一朵小,大的一口塞不下,小的丢锅找不着。

  好好的一只青虾,不是少了块尾巴就是被掰碎在手心里。

  “我不是外科医生吗?”庄念狐疑的看着自己那双不能再笨的手,咬了咬牙,又加工了一下。

  想到他和顾言住在一起那阵子,上顿下顿吃的几乎都是热汤面,这么久了他的手艺也还停留在‘能吃’的段位。

  做饭庄念实在不行,他没长这方面的脑子。

  那双手做缝合的时候比机器都准都稳,一到菜刀身上,就跟被小傻子附体了似得。

  顾言开门回家没见着人,换上拖鞋听见厨房里叮铃哐啷,斜着身子一瞅,乐了。

  庄念系着围裙举着锅铲,淡定的向后退一步的同时锅里冒出一股呛鼻的黑烟,还带着点火星。

  “哎哟我天呀。”他很小声音的喃了一句,站那两秒没动,然后又淡定的走到洗碗池里接了点清水。

  顾言在身后,一声‘别’没发出音来,随着刺啦一声,整个锅呼地着了起来。

  庄念整个人都傻了,但也仅仅表现在眼睛瞪的有些圆,不毛躁也没声音,站在那一动不动。

  被顾言扶着肩膀往后退两步才木讷的偏过头,卷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着说,“我是想确保这些虾...能熟。”

  顾言噗地一声笑出来,关了火,淡定的把锅盖盖在上面火才渐渐灭了。

  “肯定熟了。”他重新走回到庄念面前,双手缓缓伸过去把对方后腰的围裙带解开。

  这样的动作让两个人离得很近,乌烟瘴气的厨房里都能呛死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有别的想法,庄念垂下眼,偏开视线吞了吞口水。

  他们用的同款沐浴乳,味道应该是一样的,但庄念闻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隔着浓重的焦糊味他也能闻着除了沐浴乳之外的另一种薄荷味,独属于顾言的。

  顾言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兜头把围裙拿下来套自己脖子上,“去开窗。”他侧着脸,视线落在庄念额前的汗上,“顺便洗个澡。”

  “洗澡?”庄念心思不单纯,这会听什么都不单纯,脸都红透了,眉眼间带了点羞耻和欢喜,“嗯...洗澡。”

  这一整天他除了看那些款型面料各色的西装之外,就惦记顾言微信里说的那点事儿呢。

  他和顾言都快三十了,成年人,有什么想法也正常,太喜欢了,亲亲抱抱的不够劲。

  顾言房间里那些瓶瓶罐罐都让他倒动自己屋里去了,放在一顺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这个澡洗的有点久,他站在镜子前面倒腾了好一阵,擦了身体乳之后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换洗的衣服也不是睡衣,从衣帽间里选的水蓝色衬衫,扣子没系到头,显得放松,下面搭配米白色西装裤。

  都是顾言准备的,正和他的尺寸。

  逛超市的时候他还顺路在隔壁礼品店买了蜡烛和香薰,就想着怎么把这顿饭吃的正式一点。

  正倒腾,卫生间的把手上下动了两下,门锁着,顾言没拧开。

  这里的卫生间是里外两层门,洗澡不耽误洗漱,完全没必要锁门。

  “来了。”庄念应了一声,低头扫一眼裤脚,又向下拽了拽去开门。

  铺面的一股水汽拖着精精气气的漂亮男生站在那,每根头发丝儿都带着打理过的痕迹,很难让人不动心。

  顾言向后推了一步,目光漫不经心的把人烫了一遍,挑了挑眉,“锁门,防我?”

  庄念刚洗的澡,闷在里面穿这么整装,热,脸颊透着粉,笑笑说,“没有。”

  “我本来想好好给你做顿饭的。”庄念说到这还有点尴尬,房租欠着就算了,还差点把房子烧了,好在他乖,会哄,“以后你做饭我刷碗吧,我给你打下手。”

  顾言哪会怪他这个,笑着点头,说好。

  庄念的发尾没吹干,水顺着耳后流到锁骨,再往下就把衬衫弄湿了,顾言伸手过去,快速用拇指将那滴水扫走。

  简单的一个动作,就算有点突然也是恋人之间最正常不过的触碰、亲昵,却惹得庄念身体僵了一下,向后退了很小一步。

  顾言的眉心微微一动,收手的动作僵了一下,“对不起。”他无奈的笑笑,“吓到你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亲近庄念还是会下意识抗拒,这些因为心病产生的应激反应不会一时半刻就消失好转,他们两个都知道。

  都知道,也都控制不住会难过。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两个关系亲密的人之来说太生分了,刺的人心脏都疼。

  顾言那只手落下去,连带着眉眼里那点上扬着的情绪也跟着垂下去。

  庄念浅浅的倒抽一口气,快速用双手捧住那只堪堪要落下的手,用力的攥在掌心里。

  他看着顾言的眼睛,往前挪了一步,贴的很近。

  握着的手放在身前影响贴近的距离,庄念就用一手攥着,另一手弯着勾在顾言腰上,攥着衣服又往前凑一步。

  距离太近都有点站不稳了,庄念还继续往前,这样多少有点幼稚,顾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了,我知道了。”他眼睛里带着笑,“吃饭,待会都凉了。”

  庄念没跟着他笑,也没搭他的话,腰上的指尖又收了收,脚跟抬起来一点,这下不止身体离得近,脸也离得近。

  他用那双浅色的眸子将对方临摹一遍,靠这么近不讲话,四目相对就会生出缱绻旖旎来。

  什么都不用说,就这么几个眼神,两人的呼吸就乱了。

  “我现在,可以吻你吗...”他的眉眼间是温柔,是严肃,还带着点试探和藏不住的心疼。

  他迫切的想用自己的主动去抚平对方眼里的难过,毫不掩饰那份炙热的迷恋和渴望。

  就像什么都记得的那个庄念在虔诚的说着,别难过,我的好爱你,一直都爱。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除了睡梦中的那次,庄念第一次主动亲吻顾言,不是被动的接受配合,而是主动的索取,热切的靠近。

  他的聪明不止体现在专业上,情事上也能无师自通,该乖的时候乖,该软的时候软,该撩拨的时候就卯足了劲儿撩拨。

  卧室太远了,沙发要绕一圈,他就推着顾言往餐厅走,左右都要吃饭,烛光晚餐都准备好了,就差他们两个了。

  椅子腿擦在地板砖上咯吱一声被推开,顾言的腿撞在餐桌上,半坐在上面,紧挨着醒着的红酒,一手撑着台面一手搂着不盈一握的腰不受控制的使力。

  庄念把人吻的喘息凌乱,自己的腰也软,塌下去,整个人都倒在对方怀里。

  他的手不老实,摸在腿上,摸到顾言口袋里的烟盒,咯手。

  嘴也不老实,小猫一样舔在脸上,顺着下颌线移动到耳垂,头一偏又咬在喉结上,引得顾言嗓子里发出性感的一声喘。

  “别弄了。”顾言轻轻皱眉,被折磨的不轻。

  惹火的时候,庄念的手却冷的惊人,唇也泛着白,这模样顾言看着揪心,反而成了身心都折磨。

  庄念一早知道自己没有顾言的手段,心虚的问,“不舒服吗?”

  顾言抬手摸他的脸,心疼又喜欢的用指腹揉着,“舒服,但不急着做这个。”

  庄念看了他一会,很多事不用开口问就明白,顾言心疼他。

  心里头都装着对方呢,做什么事儿都是为了对方好,都不考虑自己。

  顾言怀里抱着个易碎品,爱和喜欢都不敢太放肆,怕伤着了,弄坏了,庄念都替他亏得慌。

  刚醒那阵子住在医院,那时候他对顾言的触碰还没这么大反应,顾言醉酒扑过来,他都以为那晚顾言能把他吃了。

  现在他让吃了,手抖一抖颤一颤对方又舍不得了。

  “急。”庄念臊的眼尾发红,实在没法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这些话,额头抵在顾言肩膀上,“我急还不行么...”

  他声音低低的磨,“给我一次吧...”

  这方面庄念可太精了,像是能勾魂摄魄的妖精,软绵绵的喊,“顾言...老公...”

  顾言捏在对方腰上的手蓦地一颤,双手一段反身将人压在桌面上,醒酒器一晃,倒在桌面上流出几滴,浓香的酒气熏的人头眼发昏。

  “跟谁学的?”他低沉着嗓子问,“嗯?”

  庄念倒在桌子上,左边肩膀不敢完全撂下,怕把一桌好菜糟蹋了,侧着身挡着眼睛,视线很低。

  顾言的脸和侵略性极强的眉眼很快出现在逼仄的视线内,那画面太刺激,庄念呼吸都停了,仰起脖子哼了一声。

  “自己...学的,我想...这样...叫你...顾...”后面的音调发不全,被喘息占满了嗓子,怎么听怎么勾缠。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庄念也会这些,但到底是害羞,说个一两句就要臊上半天,不像现在,张口就来。

  庄念是太想讨好补偿了,顾言的眼神那么伤心,他的心也要跟着碎了,这时候他什么都愿意做,让他怎么样都可以。

  顾言眉头紧蹙,发狠的捂上他的嘴。

  庄念精神恍惚,喘的像脱了水的鱼,再也顾不得其他,手臂一扫,修长干净的手指勾在陶瓷盘的边缘,弄撒了好好的一盘海鲜沙拉。

  有些事就是这样,过程中可豁的出去,收拾残局的时候就没那么自在了。

  顾言刷了牙从卫生间出来,用拇指抹掉唇边的水痕,一抬眼,庄念带着口罩拿着酒精湿巾在擦桌上的酒。

  “...”顾言握拳抵着唇想笑,又怕他羞恨了饭也不肯吃,强忍着咳了一声,“这回能吃饭了?”

  庄念不看他,就点头,“嗯。”

  “带着口罩吃?”顾言又问。

  庄念闷着声音说,“就带一会。”

  他脸太红了,穿个袍子都能上台唱戏了,不遮一遮没法见人。

  已经带有一会了,脸不烫了,只觉得闷得慌,一勾手要摘下来,却听顾言又说了一句,“怪能喊的。”

  庄念往那一站,又把勾下来的口罩重新带了回去。

  这回顾言忍不住了,太可爱了,坐在桌子前面笑了老半天。

  庄念爱看他笑,因为什么笑都行,走两步过去坐在顾言旁边说,“我学会了。”

  “什么?”顾言的话里还杂着笑音,眼睛也弯着,一点都不锋利了,温柔的让人心动。

  庄念抬起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可以”又掀开口罩指了指嘴,“这个也可以,我都学会了,下次我来。”

  顾言,“...”

  再这么下去这顿饭真不用吃了。

  他是顾忌庄念的病,但也有底线,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尤其那个人是庄念。

  顾言长长的叹气,揉了揉他的头顶,“能吃饭了吗,很饿。”

  庄念点头,看了顾言一会说,“不给你的弟弟妹妹送一点吗?”顿了顿,“顾思念。”

  顾言收回落在对方头上的手,没什么表情的拿起筷子夹了块西兰花放庄念碗里,“你想送就送,叫过来一起吃也行。”

  顾言今早把那晚粥摆在桌子上就相当于是摊牌了,味道和顾思念送来的一模一样,庄念不可能尝不出来。

  庄念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顾言对他好了,但许多事情前前后后加起来一琢磨,心里还是又软又疼,还是忍不住想感叹一句‘怎么这么好’。

  他们吵架之后顾言就睡隔壁的书房,那间屋子里摆满了书,还有一架钢琴,只能再摆下一张小小的单人床。

  顾思念邀请他去看画那天,他就注意到了那间屋子。

  庄念没说什么,八人台的桌面,他就挤在顾言旁边,还嫌不够近,挪了挪椅子贴在一起,“还是下次吧,今天就我们两个。”

  谢谢和对不起一样会让人觉得生分,表白那天已经说了很多次谢谢了,再不说了。

  “嗯。”顾言笑了笑。

  醒酒器里还装着酒,庄念给自己和顾言都倒上,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动静,尾调悠长。

  “你的钢琴很漂亮。”庄念侧过头,目光突然变成探究,“上面为什么摆着一个空的爆米花桶?思念说他哥留了很久,有什么特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