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陆妍是被将军哄骗过来的。
其实不是, 她就是冲着沈素来的。
很久以前,陆妍偷偷混进使臣的队伍里,来到繁华的京城, 甚至进了皇宫,那次晚宴上, 她见到了沈素。
美丽大方, 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千金的端庄典雅。
陆妍觉得宴会上太闷了,于是偷偷溜了出去,正好碰上从耳房更换衣物回来的沈素。
沈素神色高冷,如雪山上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
但陆妍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姐姐, 请问御花园怎么走?”
那时的沈素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不过你可以找个路过的宫女太监问问。”
沈素的声音很温柔,不似她面上的冷漠。
陆妍一直看着沈素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转角。
那个时候, 陆妍做了乔装打扮, 所以沈素一直没有认出来她是当年问路的人, 当然,可能根本就不记得了。
陆妍回到草原后,沈素就成她辗转反侧、朝思暮想的白月光。
温柔的嗓音总是在她的梦里重现。
几番打听, 她得到了沈素嫁给将军的消息。
又听说将军要出征,于是陆妍故意躲在了账里,缩在死人堆里,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她从小就过得不好, 所谓的亲人也没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还会欺负她, 所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当那些亲人被其他部落的人屠戮的时候,她一点也不难过。
将军看见死人堆里瑟瑟发抖的她,顿时起来怜爱之心,将她“哄骗”了回去。
陆妍想,这个人真蠢,根本配不上姐姐。
后来到了京城,她听到了更多的消息,譬如将军年少时曾有一个白月光,但是那人病逝了,将军被逼着娶了现在的夫人。
又譬如将军冷落夫人多年,几乎没有踏足过清澜苑。
再比如,她和将军的白月光长得有三分像。
陆妍想要带走姐姐的想法越加强烈。
她讨厌将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讨厌将军对待沈素的冰冷。
但是陆妍还是失望了,沈素依然拒绝了她。
直到将军府里挂上了“囍”字那天,沈素觉得这个字很刺眼,亲手撕了。
侍女们都让她不要冲动,免得惹怒了将军。
这天晚上,侍女告诉她,将军去了玉兰苑——陆妍的新住所。
沈素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没忍住,不顾侍女的阻拦,头一次将礼法抛之脑后,跑了过去。
走到玉兰苑门口,她的心渐渐下沉,这里没有一个人守着。
她缓缓闭上眼,推开房门,却发现陆妍蹲在角落,身上的纱衣沾了血。
将军横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陆妍抽泣地说道。
“你是不是傻,哪有人杀了人后还留在杀人现场的?”沈素温柔地拂去陆妍脸上的泪水。
“我没有杀过人,我不知道。”陆妍的脸上满是泪水。
“咳咳——”鲜血随着这两声咳嗽流出将军的嘴角。
沈素这才发现,陆妍的刀插偏了,将军还没死。
顿时间,她松了口气。
将军再怎么样,那也是为国尽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该折在这。
“你走吧,此事我不会声张。”沈素低声说道。
“我……”陆妍攥紧了拳头,盯着将军胸口的刀,她想,她应该下死手,这样沈素只能跟着她走了。
“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陆妍转身离开了。
沈素望着陆妍离开的背影,有些迷茫。
她很快回过身来,为将军找了大夫,所幸没有刺中要害,再加上将军身体好,只需卧床静养。
将军清醒的第一句话是:“她在哪?”
沈素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
“她说,她想杀了我,我问她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将军想不明白,好好地喝着合衾酒,陆妍就突然拿出一把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沈素指尖不自觉地颤抖:“或许,她是因为恨你吧。”
“可我救了她,是我将她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的。”将军有些迷茫,“她为什么恨我?她不应该去恨杀了她亲人的那些人吗?”
“她的亲人,不是你杀的?”沈素微微一怔。
她一直以为,陆妍的亲人是将军杀的,所以她理解陆妍的行为。
将军说:“当然不是。”
那陆妍为什么要杀将军,难道是为了她?她想要还她自由?
可最后,她又没有下死手。
陆妍已经离开了,沈素没有地方可以寻找答案。
之后,将军也没有追究这事,就好像这只是三月的一场梦。
枯燥乏味的日子还是得一天天地过下去。
沈素就像一个木偶一样,在将军府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只要将军不来找她。
回家看望父母那天,将军是陪着她一起的。
母亲话里话外催促他们该生孩子。
沈素很讨厌听到这话,她不喜欢将军,也不会喜欢任何男人,但是这无法言说。
他们会觉得她疯了。
其实她早就疯了。
在将军被陆妍刺杀那天,她动摇过,她想过一把火烧掉将军府,然后和陆妍走。
但沈素的良心过不去。
将军记得沈素的救命之恩,所以将此事揽下,说是他问题。
回将军府后,将军罕见地跟进了清澜苑。
沈素冷漠地将他拦在了门外:“将军,止步于此吧。”
“难道你希望我们这么过一辈子吗?”将军问道。
沈素忽然笑了:“不好吗?”
将军盯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你当年在成亲当晚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沈素目光渐凝,“我们遵循了那么多年,你现在要反悔?李知年,你对得起陪你一起出征,死在战场的沈欣吗?”
将军的白月光是沈素的亲姐姐,是所有人都怀念的人。
沈素很羡慕她,也因为她,她被困在了宅院里。
沈府的人对她看得很紧,生怕她步了沈欣的后尘。
李知年上前一步:“对不起,当年……”
沈素抬起手,阻止了他继续向前,打断了他的解释:“我们就这样吧,都求而不得,你与阿姐死别,我和……我的心上人生离,就这样吧。”
“你……你有喜欢的人?是谁?为什么当年不讲?”李知年面露疑惑。
“如果我讲了,我们当年就不会成亲吗?”沈素反问道。
空气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沈素接着说:“你不会,因为沈家和李家需要一个纽带,阿姐死了,那么这个纽带就是我。我知道你们在筹划什么,所以你现在就算知道我有心上人,也不会放我走。”
“事成之后,我会放你走的。”李知年攥紧了拳头。“我会对外宣称,沈夫人病逝。”
“李将军,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做了个梦,我梦见我的很多种人生,我可以驰骋在沙场,也可以在朝堂上,我可以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亦或是恣意山水,而不是被困在宅院里。”沈素捻起一片凋零的花瓣。
那个梦太宏大了。
“朝堂?你疯了!我朝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还有什么沙场,沈欣就是先例,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那里不属于你!”李知年无法理解,为什么沈家的姐妹俩都如此离经叛道。
他喜欢沈欣,所以纵容她的放肆。
但是沈素一向表现地温婉贤淑,如寻常世家女子一样。
她怎么会说这些?
“明白什么?明白女子低人一等,就算是战死沙场也不配在史书上拥有完整的姓名,就算不比男子差,也不配站在朝堂上,一面受着你们的诋毁,一面还得为你们做牛做马?凭什么?”沈素将掌心的花瓣碾碎,然后洒落在泥土上。
李知年无法理解:“你在胡说什么?”
“算了,你就按照你说的,事成之后,放我走。”如果事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但那也是解脱。
五年后,李知年联合项王发动逼宫,事败后被太子当众斩杀。
御林军前来李府抄家。
沈素穿戴整齐,一身红衣,她想走的时候体面一点。
正当她要走出这间屋子时,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的意识开始涣散,陷入了昏迷。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马车上。
她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浅绿色罗裙,头发的发钗也摘了下来。
对面坐着的人是陆妍。
五年没见,陆妍好像变了很多。
眸底不见当年的天真烂漫,眼神幽深而难以捉摸。
一身玄衣,给人肃穆的感觉。
陆妍从前不喜欢穿玄色的衣服。
“妍妍。”沈素忍着生疼的脑袋,轻轻唤了一声。
陆妍这才将目光挪到她的身上,淡淡地说了一句:“醒了?”
就仿佛她真的才发现沈素醒过来一样。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沈素眼波微动,说道。
“恰好路过。”陆妍说。
“谢谢。”沈素又说了一次。
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陆妍说:“我只能将你救出来,其他人我救不了,抱歉。”
“妍妍,我还能活着见到你,已经很知足了。”沈素目不转睛地看陆妍,她已经五年没有见陆妍了,“这些年,你过得好?”
陆妍没有立即回话,过了半晌,她反问道:“你呢?你过得开心吗?”
“我?”沈素陷入了沉思,五年来,她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除了那一晚反抗说出的话,她继续扮演将军夫人这个角色。
她总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自己不是这样的。
可是一道道枷锁扣在她的身后,家族的重担也压在她的肩头。
“还好吧。”沈素笼统地回答了一下。
陆妍却摇了摇头:“你过得一点也不开心,这五年,你都没怎么真心笑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笑过?”沈素勉强扯出一个笑,“我这不就笑了吗?”
陆妍凝视着沈素,倏地凑上去,在沈素是嘴角落下一个轻吻:“是假笑。姐姐,你在这里过得很不开心。”
沈素嗯了一声。
“我带你去草原,带你策马、放风筝、烤牛羊……”陆妍捧着沈素的脸,眸光里终于浮现温柔的笑意,“从此之后,你再也不用困在那个囚笼里了。”
“好。”沈素温和一笑,“你还没说你自己。”
“我啊……我可厉害了!现在已经是一个部落的首领,我保证姐姐可以在那横着走,没有人敢欺负你!”陆妍微扬下巴,有些得意地说道。
“好厉害呀!”沈素面对陆妍,总是能让自己放松下来,露出的笑容不再是假笑。
她下意识想要像以前一样去摸陆妍的脑袋,可她又想起来陆妍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于是,沈素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陆妍注意到她的动作,将脑袋伸到沈素手下,仿佛她是沈素手下的小猫咪。
沈素摸了摸陆妍的脑袋,小声地说:“如果你早一点来,或许还能见到雪球。”
沈素的那只猫叫雪球。
她的手一顿,落寞地说了一句:“它去年死了。”
雪球离开后,在将军府的日子更难熬了。
“对不起,我来迟了。”陆妍伸手抱住沈素,“好在,我还是救下你了。”
两人坐了一路的马车,一直在马车里休息,没有下客栈,知道来到草原。
陆妍的整颗心才放松下来。
“姐姐,走,我带你策马。”
两人坐在一只马上,在草原上驰骋,清风拂面,带来青草的自由香气。
“我的夫人,开心吗?”陆妍靠在沈素的肩头,笑着问道。
听到这个称呼,沈素轻笑了一声:“开心。”
“那就永远留下来吧。”陆妍低声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