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很难去说谁对谁错的。”

  黎光的鼻子上堵着两坨小纸巾,伸手用木棍拨拉前方的小柴火,声音因为浓重的鼻音而发闷。

  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因为先前哭太厉害了所以鼻涕止不住。

  冉明月已经席地坐在一边,静静和黎光谈论起今天发生的事。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却不知道后面还有那么多的隐情,黎光信任她,才将这些全告诉了她。

  “五岁的时候,那场大火里被救下来的只有我,但是现在的我也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了,除了我母亲给我的那条项链。”

  冉明月对着她无声的张开手,黎光缩进她的怀里,眨了两下眼才说,“所以我说那个项链是吃护身符来的。”

  “难过的话就不说了,怕你今天再哭下去真要把眼睛给哭坏了。”

  黎光摇摇头:“没事的,说完就好了,这些话我藏了好久好久,根本就不敢和任何人说。”

  “后来到了福利院,等了很长时间,因为我这种已经过了最佳年龄的孩子很难送出去了。”

  黎光隐去了在被送进福利院之前的痛苦,亲戚少,而哪一个亲戚都不愿意负担这个五岁刚没了爹妈的小孩。

  那时候的她特别怕被彻底放弃,在福利院里的梦都是黑色的,要不就是漫天的火光。她不想留在福利院,每次都是最积极表现的那个孩子。

  所有人都说光光是福利院里最听话懂事的孩子,但就是可惜,年龄大了点。

  黎光在这种可惜中惶恐不安的生活着,转机出现在叶彩兰女士和老黎先生来的那一天。

  “他们结婚多年,也看过很多医生,好像也不是血液不合,但一直没有孩子,他们想要一个孩子,年龄都不管,只要不太大。”

  黎光窝在冉明月的怀里,垂眸,语气平静的在描述。可冉明月不放心,她时不时的低头看看黎光的眼睛。

  黎光的睫毛长翘,被泪水打湿成了一簇一簇的,只有在讲话的时候会微微的颤动。

  还好没有继续哭,她平静了,冉明月不平静。

  不知道黎光自己承受了多少,才锻炼成现在这么坚强的模样,才让自己可以平静的去讲述,她没表达出来的痛,都已经痛在了冉明月的心里。

  “我就成了叶女士的女儿,他们很好,将我好好的抚养长大了。”黎光说,“我在上大四没多久,我妈怀孕了。然后洋洋生出来,小孩子嘛,需要大人许多精力去照顾,当然顾不上那个快要大学毕业的我。”

  “而且……”黎光想了想自己要如何说,“怎么说呢,那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我又是姐姐,会有一点点,一点点的不一样的。”

  她说的冉明月的心中刺痛,不知道黎光是如何做到与自己自洽。

  被领养的时候,黎光已经五岁半了,她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一定无比的乖巧懂事。

  难怪叶彩兰会说黎光之前向来懂事。

  在弟弟出生之后,黎光一开始一定也是替父母开心的。

  后来在没有被回应及时的等待中慢慢的冷却,连焦灼都没有了,难过也没有了。

  到现在冉明月甚至在想——

  这样的生活环境下,黎光是如何有了一个小太阳一样的性格,是她自己如此的,还是她觉得是要如此,才能被父母所喜爱。

  再想下去,冉明月心都要碎了。

  她当然不是什么别人所说的圣母心,甚至,冉明月知道更多的时候自己是冷漠的。

  在黎光的面前,她实在是冷漠不出来。

  黎光乖巧的窝在冉明月的怀里,说到难过的地方了,她就去照顾一下自己的鸡腿。

  大鸡腿的香味是真的诱人,刚刚冉明月来的时候就已经翻过面,还打开用孜然和辣椒粉撒了一遍。冉明月看黎光这么在意自己的鸡腿又觉得好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你的鸡腿子……”冉明月无奈的叹口气,手一点也没闲着,把人搂的更紧了,在这种时候,她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给黎光安慰。

  不过在天台上烤火做烤鸡腿是第一次……黎光吸了吸鼻子,都堵住了也吸不通,冉明月看她样子又觉得好笑,从口袋里拿出纸给她。

  “你后来在教室外面哭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冉明月说。

  黎光点头:“家里有一些事,我和我妈意见很大,以为自己又要没有家了。”

  其实是小事,黎光到了影视大学的进修班,课业并不繁重,但是需要自己去排戏,不停的练习,也要去走好几个公司面试,为自己后来做打算。

  那时候,黎洋才一岁半多,也是调皮吵闹的时候,叶彩兰和老黎两个人都有工作,有时候只能奶奶过来照看,或者叫别的亲戚能不能搭把手的。

  在黎洋没上幼儿园之前,是一直过的挺鸡飞狗跳的。

  “我记得那一次,我搭戏的同学都还没找到,正是着急的时候,然后我妈说让我周五就回去帮忙带弟弟,我就和她吵起来了。”

  “互相都不理解,她不知道我为什么毕了业之后不能找个离家近的工作,还能为家里帮忙,我也不理解她,说的最严重的一句话就是让她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管。”

  就吵了很大的架,叶彩兰也说了重话。

  “我一直以为养了这么多年,即使不是我自己亲生的孩子也能养的亲。”

  她就是这么说的。

  “你没有做错,也没有说错。”冉明月毫不犹豫地肯定她,“双方都在气头上,越说就会越犟。”

  “对,当时我也没说我课业很多。怨气……有是有的,但不可否认,他们将我抚养长大了。”黎光抿唇,“这个事情爆出来,我难过,但是没有那么痛苦,我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周围的人也知道,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冉明月一时沉默。

  “我们不想了,事情已经在控制。”

  火光窜了上来,把冉明月的黎光的脸都烤热了,也让泪水渐渐这蒸发,平息。

  黎光忽然说:“明月姐,你会觉得我可怜吗?”

  她握着木棍的手指发紧,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目光都不敢直视冉明月。

  她很在乎这个答案。

  冉明月摇头,却反问她:“你需要我的怜悯吗?”

  “不需要!”这就是黎光最在意的事情,她急切的抬头,撞进冉明月温柔的眸中,才愣住。

  “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因为一份怜悯而去喜欢人,那我从小到大哪里喜欢的过来?”

  冉明月双手都贴着她的脸,专注地看着她:“你啊,不要去想这么多,事情我们一步一步的做,当然了,我走之前我们说好的。”

  说好的……说好的是要快快确定关系那件事吗?

  黎光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冉明月对自己的是后天回来,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早……从长宜市飞过来到现在也需要时间的,黎光稍微恢复了点理智,开始思考问题了。然后就发现不对劲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吧?”冉明月看懂了黎光的泪眼婆娑,手上的纸巾随时都准备着,说话的时候,干脆把纸巾放在了黎光的眼角下方垫着,“本来就是打算今天最早的航班回来给你惊喜的,现在大概全成惊吓了。”

  黎光的眼泪晕湿了纸巾,化成一团又一团。此刻的她才确信无疑——冉明月对这些都不在乎,自己原本悬在头顶的、高高的担忧,此刻被冉明月的手托着,轻而平稳的落到了地上。

  呜呜呜呜呜。

  黎光和冉明月紧抱在一起,眼泪鼻涕擦了人一肩头,她又想起三年前冉明月在教室后门发现自己的时候,说自己哭起来可丑了。陷驻府

  呜呜呜呜呜。

  想到这个,黎光就当报复一样,眼泪又全给擦在冉明月身上。

  冉明月由她胡来,衣服不衣服的都随便,知道黎光现在应该恢复了一点,好笑道:“都已经难过成这个样子了,还知道在这里烤鸡腿。”

  “没有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难过,如果还难过,就第二顿。”黎光靠着她说。

  照顾鸡腿上面柴火星子的任务落在了冉明月的手上,她又说:“你倒是想得开。”

  黎光道:“嗯,以前性格也不这样,后来觉得父母应该会喜欢这样,所以就往这边靠……”

  冉明月一下又沉默了,黎光每说一句,她就觉得黎光过着一个那么难过而深重的童年。

  乐观也是因为父母想要她乐观。

  “一部分是因为担心被遗弃,后来我习惯了,其实这种性格挺好的,也有可能是天生的,不然我也不会还在这里烤鸡腿了。”

  本来被安慰的人变成了去安慰人的那个,黎光说:“我和叶彩兰女士在长大后确实有一些小矛盾,但是没有他们抚养我,我不可能是今天这样子,还能去苦恼哇怎么办,大家知道我是领养的了。”

  冉明月又想夸她一句看的真开了,但想想又忍住了。

  她只好说:“那我们先回去?去我那,我们先想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后续办完。”

  黎光唉了一声气:“被人关注多就是这点不好,不管有点风吹草动的,就得发个声明。”

  “不用你发声明。”冉明月道,“咱们是受害者,我们去算账。”

  黎光的眼神一下支棱起来了。

  “那把鸡腿吃完再去。”她从冉明月的怀里出来,迫不及待地就想去拿,冉明月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这么着急?”

  吃的哪能不着急——

  黎光转头却看见冉明月脸上似笑非笑的,眼神明显不正经,想起来自己之前说的话,吃完簌了口再亲。

  哦……

  黎光坐好乖巧了。

  因为有这一堆火,所以天台并不冷。把鸡腿从火堆里扒拉出来,黎光的情绪趋于稳定,冉明月开始说她。

  “现在倒是乖巧了,你看。”

  她往天台外一指,高楼大厦就在远处,天色不算太好,快要下雪了,火堆之外的寒风会吹的脸疼。

  “这么冷的天气,你脚没好,还一声不吭的就从医院里走了,大家都非常的担心你,知道吗?”冉明月说,“你的同事,我,还有温迎之她们,连廖警官都在帮忙找你。”

  冉明月没和黎光说的是,找黎光的人这么多,大家又都有点关系,就差把北安市掀一半了。

  黎光说:“我当时就是特别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而且我知道出院手续已经办了,我不想给医院造成麻烦……这套病号服,我到时候会还回去的。”

  看看着人,就连自己控制不住地“离家出走”了,还在想不能为医院造成麻烦。

  “你别生气,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要是知道,我一定在医院等你,你别……”

  冉明月说:“我没怪你。”

  黎光:“啊?”

  “你有任性的权利,不对,这应该不能叫任性,是现在你可以随意的表达你的情绪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冉明月摸了摸她的头,“从现在起,你不是一个没底气的小朋友了。”

  底气从哪儿来呢?

  黎光愣愣的注视着面前的人,连自己的烤鸡腿都忘了。

  底气正在对她笑呢。

  鸡腿在外面凉了少许,终于可以剥开外面的锡纸。黎光嗅着那令人着迷的香气,禁不住地上前。

  “贪吃。”冉明月摇头,说是这么说,但也不得不承认黎光有点天赋,就这么随便一包往里面一烤,烤的金黄灿烂,一掰开,皮带着微微的酥脆,肉汁肆意,显然十分鲜嫩。

  在天台上将火都熄灭,冉明月再三确认,把搪瓷盆也带走了。

  黎光在边上吃鸡腿吃的不亦乐乎,要帮忙,冉明月说:“别,你就不能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黎光说:“什么意思?”

  冉明月道:“任性点,吃着你的大鸡腿看我干活就行。”

  黎光:“哦。”

  她吃了一半,唇上油亮油亮的,又用锡纸包起来,“给你留了。”

  火灭了,冉明月在收拾的时候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糊在脸上,几乎看不见五官,转头说:“你都吃完。”

  黎光又大声的哦了一声。

  冉明月叫了车来接,她们下去的时候已经在校门边等着了。

  上了车,车也还没开。“砰”一下关了门,冉明月很熟练的拿出湿纸巾给黎光把手擦了,嘴擦了,脸也擦了。

  确定都干净清爽了,她才伸出手指轻轻捏住黎光的下巴,眼神不言而喻。

  黎光默不作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个小的迷你漱口水。

  “有两个口味,一个是橙花,一个是薄荷茉莉,你想要哪个。”黎光小声问,冉明月没讲话,只指了指薄荷茉莉。

  黎光咕噜咕噜地一口,冉明月拿出袋子来帮她接了漱口水,然后按了中控,车内挡板降了下来。

  精致而复杂的做完这一切,冉明月指了指自己的唇,“现在可以了吗?”

  她还能这么克制?明明刚刚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一场亲吻,现在却不动了。黎光轻轻哼了一声,凑过去暧昧地用鼻尖凑了凑冉明月的耳垂,“你怎么这样。”

  冉明月自然告诉了她怎么这样,怎么那样,用一个长长的讨要来的深吻,一点没给人喘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