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收到了你的第一封信。
你让一条文鳐鱼送来了口信，小家伙从归墟游到天河着实累的不轻。我让他在天河之中休息了数日才缓过劲儿来。
你给我寄来的第一封信中只有一句话。你说，人间桃花开了。
我那时很纳闷，你在深海之中是如何得知人间桃花开了的，深海里暗无天日，连动物都少有。
难不成是哪一处河流带着人间的桃花花瓣偶然落入了归墟之中。我那时想着你实在可怜，便将人间的花花草草采了几枝托文鳐送到归墟。
我托文鳐鱼告诉你，人间无恙叫你不必担心。
半月之后，你便回信给我。肯定是这旅途太累，上次的文鳐不愿意再为我们送信。这次你托了鲸来送信。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生物。他在天河之中浮出水面时，从头顶喷出了水花。
你让他为我带来了许多东西，那些来自大海深处的珍珠贝壳还有海螺与珊瑚，堆满了那一处天河的岸。
那是人间第一头鲸，是你在深海的造物。
这个大家伙总有使不完的劲儿，每隔半月往来一次归墟与天河。
用这样的方式交流，对于你我来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每一次我为你讲述人间，你给我说那些来自大海地脉的故事。
我们就那样过去了许多许多年，我们送给彼此的礼物堆满了天河沿岸与归墟。
人间万物所敬畏的时间对你来说只是自己的另一种形态，对我来说无论什么形态那都是你罢了。
我们没有衰老没有死亡，但是为我们送信大家伙却不同，因为你的庇护，他已经幸运的活了很久的年岁。
对了，他的名字叫做鲲。
对没有找回记忆的你来说，是不是觉得很神奇，鲲竟然不是一种生物，他只是人间第一头鲸的名字。
他为我们工作了太久的时间，我们决定让他休息了。
鲲这个大家伙真的非常有意思，他有点像那个时候的你。
话不多，见到我时还总会害羞，但也爱调皮，经常忽的一下从天河里跃起，溅起一人高的水花，有时也突然间从头顶喷出水柱，这样的时候人间总会因为他下一场大雨。
他最后一次来为你送信的时候，你告诉我鲲一直有一个愿望，但是他从来不好意思同我开口。
你说鲲一直想飞。这是他最大的愿望了，鲲想离开水在此后的时光里好好看一看人间。
我实现了他的愿望。
鲲成为第一位离开水的鱼。他实在是太大了，人类见到他时总以为是看到了神迹，他后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鹏。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很久很久之后，我在人间一处山谷之中见到了他的尸首。他的骨骼化成山脉，血肉变成了土壤滋养着漫山遍野的花草。他把自己看遍人间美景的温柔眼睛留给了我，那就是鲲目珠。
鲲离开之后，我仿照他的模样做了机关，机关的鸟兽代替了鲲在我们之间传信。
我们觉得这天地没有变化，但其实没变化的只是我们而已。
天地间的万事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被我们忽视的变化，那些细小的变化积累在一起最后撼动了我们的存在。
我从未想过那些给我们传信的木甲机关有一日会被人类发现。
那个人甚至带着你给我的回信来到了天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不，准确地说那是我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人类。
那个带着我的木甲机关来到天河的人类，生的极其普通，不美也不丑就是最普通人的模样。
看到他第一眼时，我便十分疑惑，人不是这天地间最有智慧的生物，但是为何他生而为人却成为了第一个越过天河来到我面前的生物。
他带着你给我的信来了，要我实现他的三个愿望。
他的愿望是三件对我来说极其容易办到的事情，于是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实现它这三个愿望。
他的第一个愿望是想要了解这世界上所有的知识。这不难，我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知识都化在一卷书册里，给了他。
这卷书册便是后世所说的晗光卷。
他的第二个愿望，是获得足够长的寿数，他说他感觉自己大限将近，他想拥有可以看尽世上风景的寿命，这也不难，我允许了他，以规则之名赐给他足够长的时间。
第三个愿望，他想去看看归墟。于是我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给你。
我想大概就是从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注定不能再以一种超脱的身份存在于这天地间。
我想这本来就是造物主将我们拉入局中的手段罢了。
我知道人性贪婪，但是却不知道这一个人的心中竟然装着如此大的欲望。
也的确是我太过自负了。
我也时常想，如果当时我没有自负的答应他这三个愿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那个人拿着我给你写的信，来到深海他见到了你。
他把自己内心巨大的欲望掩藏的非常好。
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有一些不正常，所以一直看着他。他从深海归来之后，便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直在大地上不停的行走，去看不同的风景。
就那样子过去了许多许多年。甚至有些时候我已经遗忘了它的存在。
他到底是我存在于这时间那么长时间来见到的第一个变数，我不会真的忘记他。
当然在那个人离开之后，我已经意识到我的木甲机关有一些过时了，我们的对话能被这个人窥探第一次也就能有第二次，所以我们换了一种新的交流方式。
于是我们创造了新的语言，这天地间只有你和我能够听懂的语言，语言可以随着水流漂浮到你的耳边，我们不再需要具体的传信载体，你和我，一个说一个听，仅此而已。
这个方法除过更加的耗费心神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缺点。
具体过了多少年我也不大记得清楚了，只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给予了那个人类足够长的时间。他应该跟这个世界告别了。
可是就在我要收回赐予他的时间的时候，这个人突然在天地之间消失了。
他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他就这样消失在了天地之间，连你我都寻他不到。
事情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这个世界上突然出现了你我所不能掌控的事情，这种感觉叫我觉得兴奋又奇妙。
那是我的疏忽与自负造成的过错，我认为这一切都应该由我来进行弥补。
所以我走下了天河，第一次来到了这样的人间。我要找到那个人，并且抹杀他。
我乘着太阳每日巡视人间，看了这个人间不知有多少次，这里的草木山川都是我所熟悉的。
但是当我真正的来到这个人间之后，我发现一切又与我看到的是那样的不同。
人间在我的眼中奇妙极了。让我像个第一次发现新鲜事物的孩童一样。川草木都是我所熟悉的模样，但是置身于其间的体验却真的是那样的不同。
原谅我说这些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因为那样的体验确实让我觉得十分的难以忘怀，每每回想起来依旧是这样激动。
那也是我第一次觉得天河是如此的孤寂。
甚至生出了如果抹杀掉那个人的存在，我是否还能如往常一般呆在天河之中，每日巡视人间重复着那些无聊又单调的事情。
好在我的意志足够坚定，还是能够明白是否回归于天河，这一切都要在抹杀掉那个人的存在之后再说。
我的心中总是有着令人恐慌的预感，我预感到那个人的存在会为这个天地间带来莫大的变数。
我在这个人间寻访他的足迹。
我在人间听到了关于他的传说。
我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
他叫硕涯。
是的，就是你在这流朔之中看到的那个硕涯。也是人类传说之中最早登仙的那个硕涯。
这个人间我听到了那个关于我跟硕涯之间故事的不同的传说。
传说当中他是这人间最有智慧的人，也是最早羽化登仙的人。
传说当中我是一只叫做平川的大鸟。我不忍他占尽人间的好处却不能羽化登仙，便赐给了他三卷古籍。那便是如今人被人类奉为至宝竞相追逐的“归墟三卷”，晗光卷、山河卷与燃灯卷。
我不知道另外两卷的来路，但是晗光卷的确是我赐予他的。
他通过晗光卷里的知识办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认为他能逃脱我与你的监控，消失在这天地间也是凭借着那些晗光卷教给他的知识。
晗光卷中不仅有已有的和过去的知识，还有未来的不断更新的知识。不知他是在哪些知识当中得到了这样的方法，但我隐隐约约可以猜到他究竟想干些什么。
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危险，我觉得我必须找到那个人，不然你和我都会有危险。
传说当中那个人是在枯海野中得道飞升的，也就是说枯海野是他所存在的最后一个地点。
我来到那里，然后中了他的圈套。
他似乎已经探究到你我的身份，他为我设计了一道规则的谜题。
那是一个悖论，他用这个悖论将我囚禁在了枯海野的山洞之中。
你与我其实只是时间与规则的代言人罢了，我们并不是真正的时间与规则，我们仍然在时间与规则之中。
因为我们越来越像这人世间的生物，因为造物主不允许我们超脱于外物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内，我们拥有的时间与规则的能力也越来越少，因此我被困在了规则的悖论之中。
那个人以我最擅长使用的规则禁锢了我。
我心中暴怒，这其实不该是我有的情绪，或许是因为我沾染了这人间的尘土太久，也被人间的气息感染，我越来越像一个人。
我在山洞中整日枯坐，一年两年……不知过去了多久。
终于有一日，地脉深处传来震荡，山河摇曳，沧海桑田，那个由规则形成的悖论牢笼出现了坍塌，我借着这个机会跑了出来。
我知道是你找到了我，并救出了我。
硕涯有隐匿自己踪迹的方法，我的踪迹也被他系数抹去。
你耗费心力，用那么长的岁月依旧找到了我。
在规则面前救下我，你只能选择毁灭性的方式，所以你动用了藏匿于地脉之中的力量，让山河摇曳，沧海桑田，天地轮转。
让规则在这种毁灭性的震荡之中出现裂痕，你撕裂的规则救下了我。
但是这让你耗费了自己最原本的力量，并且为了这个世界造神的意志，你变得虚弱，也正是因为这种虚弱让硕涯有机可乘，他进入了归墟，吞噬掉了你的力量。
我感到归墟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离开，他吞噬掉了你的一部分力量，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是对当时的你来说已经足够致命。
你远比我要聪明，要镇静，这一切的祸端甚至都是因我而起，而你又因为我变成了那样。
你告诉我不要自责，你说你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的目的。他的野心与欲望远比我们要想象的大。
硕涯那个人，他想要超脱规则于世间之外，想要摆脱命运的轮回。他想要让整个世界冲破规则与时间构造的轮回之环。
虽然它吞噬掉了你的一部分力量，但是你知道了他的目的也重伤了他，你将剩余的力量全部投注于轮回之环的维护当中。
你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阻止那个疯狂的人类。
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当这个世界超脱了规则与时间，超过了轮回与因果，那么便将是毁灭。
轮回之环在你的维护下变得坚不可摧，你此时已耗尽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力量。
你告诉我不要害怕，你在那个人身上种下了时间的种子。他再也不能在轮回当中藏匿自己的踪迹，我们可以找到他了。
我把你最后的力量藏在了自己的脊骨之中。我们融为了一体，我带着你去找寻它的踪迹。
那个人实在是太过狡猾，尤其是他在掌握了时间的部分力量之后。
我用了许多年，终于找到了他。
他竟然躲在了时间与轮回的环中。
时间与轮回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对规则，我无法操纵它，我只能摒弃最后的超然与所谓的神性，跳入轮回之河里，带着你去追踪他，于是我化身成了龙族。
硕涯想使用龙族所拥有的浩然之气来击破轮回的环，我怎能让他如愿。所以便有了你在流朔当中看到的这一切。
你在流逝中看到的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进入轮回之中的我开始是没有记忆的，只是后来我在归墟当中看到了我们的过去，借助须弥镜的力量才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让我觉得高兴的是，我在这归墟之中，也找到了新生的你。
你才不是什么魔气，也不是依托于硕涯恶念而滋生的生物。
你是时间、是归墟、是这天地间最早的神、是我的爱人。
但是你和我不同，我的力量仍然存在，但是你的力量却因为归墟和硕涯的吞噬而变得稀薄，你必须在轮回当中重塑自己。
我取出了自己身体里藏着你最后力量的那块脊骨，我为你雕琢成了新的身体。
那块我用来雕琢你身体成色上好的美玉，并不是玉，而是我的脊骨。
就像这样，我们最终回都进入了轮回之中，被世间的规则所禁锢，我们不是超脱世外的存在，这一切或许就是造物者最初的意愿吧。
我在这里阻止了硕涯的阴谋，并且重伤了他，但是还是让他在轮回当中逃脱了。
他抽取了所有龙族的力量，换取了逃脱的机会，龙族最后就是你现在所看到的那些灰烬。
我也将你送入了轮回之中，继续以龙族的身份等待在这片天地之中，等待硕涯的出现。
我变成了龙族，你变成了人，虽然我们仍然拥有着比这大部分生物都要强大的力量，但是我们却不能再回归于天河。
然后后来的故事你便知道了，我喜欢这人间，我向人类最多的地方去，我成为了洞庭君。
我路过某处人间，不经意捡到了被当做祭品的你。
其实那里哪是不经意，我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长的岁月才重新遇见你。
然后我将你收做了徒弟。
我是有私心的，我不想让你找回记忆。
在那绝对漫长的岁月里，我们都是沉闷的。我们甚至没有自己的性格。我觉得这样在轮回当中，在人间规则与时间之内的日子就过得挺开心。
你做我徒弟的那些年，你成为江春无的那些年，我其实时常暗自偷笑。这种感觉可真是奇妙呀。
我不想让你恢复记忆，我也不想让你知道的太多，硕涯的事情究竟是我闯下的祸端，我想让我自己来解决。
只是没想到还是牵扯到了你。
硕涯藏在整个仙门的背后，想要杀死我。
其实那个所谓的昆仑君不过是我的一个幌子罢了，硕涯以为昆仑君便是你，于是他先纠结仙门杀死了昆仑君。
可是他发现昆仑君只是我制作的一具人偶之后，便愤怒了。
那愤怒让我知晓了他的踪迹和更大的目的。
我在洞庭府中等着他的到来。
让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是，你在洞庭湖之外以一人之力阻挡整个仙门对我的讨伐。
以身护我，以命护我。
我不能叫那样死去，如果你那样死去，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的模样，你的身上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连最漂亮的那张脸上都布满了刀痕。
可你仍是笑着，好像为我死去是一件什么幸福的事情。
我不允许允许，如果你这样死去了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可能这是连硕涯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第一次我带着你的尸首去求了人类。
我带你去了出云宗，只有在那里，他们才可以重塑你的身体，我才可以让你的那些依附这身体而存在的灵魂，不会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出云宗一直是这仙门之中近乎少有的圣地。他们坚持着自己本心的道理，并没有被硕涯所蛊惑。
出云宗的那一任掌门是边千岩的师父。他准许了我的请求，拼尽全力来重塑你的肉身，我也取出了我的龙珠来滋养你这具身体。
但是作为交换，我必须为我的杀戮付出代价，我要接受整个仙门的审判。
但同时我也将硕涯的事情告诉了出云宗当时的掌门。
我记得那个人当时告诉我，他并不认为这个世间是神的，他赞同规则，并不希望有人以野心毁掉这个世界。
‘羽化登仙非我辈所愿，尽心修道只为护天下苍生尔’，这是那个人说过的话，是我很少记得的，人类所说过的话。
他在此后也确实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时时刻刻提防着硕涯，在我死后硕涯制造了十里九曲溪一战，希望以天地为阵再次冲击轮回之环。
或许连硕涯都没有想到，在我不在之后，他依然不能成功。
出云宗在掌门的带领下，倾全宗之力破坏了他的阴谋。
那是一场以命相搏，战到身死才算结束的战斗。出云宗全宗九百一十八名弟子连同全部老师与掌门皆战死于十里九曲溪。
他们至死都在守着他们的道。
千年名门，只剩你与边千岩两人。
此后的事情也都是你所知道的，我被仙门推上了断头台被你用问水剑斩去了头颅，我的尸身被硕涯偷偷藏了起来。
他认为自己身上携带的时间之力，而我的身体里藏着规则之力，这两者结合他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的神。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因为当年他在吞噬掉你一部分力量的时候，他的身体里便被种下了时间的种子，这个种子是与我的生命息息相关的。
一旦我出现意外受到伤害，他会受到十倍甚至百倍的反噬。
硕涯大概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在重生的你杀死我之后，为了逃避这样的反噬，他付出了非常的大的代价将才时间的种子从自己身上挖出，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休养生息了如此多的年岁。
然后你从洞庭湖里找到了我。我变成了方凌波，你变成了江春无，我们就有了此后的故事。
是在修罗道中，我其实只是找回了自己作为洞庭君逝的记忆。还要多谢硕涯的流朔阵法，让我找回了自己的全部记忆，同时也让你恢复了自己的记忆。
这件事情延续了那么长的时间，终归是要到了了结的时刻了，江春无。”
方凌波讲完了故事，微微抬起头看着身边的江春无。
江春无在他的讲述中也逐渐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此时已夕阳西下暮色深沉，黝黑天幕上仿若有星辰。
“的确。”江春无说，“是时候做出一个了结了。”
方凌波看见江春无这个模样，唇角绽放起微笑，他说：“就知道叫你回忆起这些之后，你便会变成这样一个闷瓜的性格。”
“但是谁叫我喜欢呢，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的。”
方凌波伸出双手捧住江春无的脸，慢慢的贴了过去。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方凌波说，“如果没有，那么我现在郑重的告诉你，我爱你。”
方凌波说完便贴了上去，他们唇舌相交。
江春无嘴边也绽开了美满的笑容，他扣住方凌波的脑袋的回吻。
这是一个错过多年的吻与表白，从这个世界创立之初到现在。
“啊，”方凌波轻声道，“我们错过了如此多的岁月呢。”
“那就快些从这里出去，结束了一切，然后我们把错过的都补回来。”江春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