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行, 越发干燥,行路第十日,宋遂远洗漱后, 鼻下异样,伸手摸了一指腹的血。

只是第一回 到此地, 且天气回暖,并着赶路费心神,故此才鼻出血, 宋遂远知晓自己并无大碍。

然而第一个发现的云休满脸焦急,扶着他平躺在吱呀作响的床上:“快休息呀, 我们今天不走了。”

尺玉赖床尚未起,闻言抬起炸毛的小脑袋, 滚到了父亲身边,惊呼:“流血了!”

小崽子顿时清醒了,小手摸了摸父亲的脸颊, 如同大人安抚他一般, 奶音中夹杂着心疼情绪道:“父亲不痛。”

宋遂远方才争不过云休,此刻被迫仰躺在床上,感受着颊边柔软,无奈道:“先让我擦掉血迹。”

“等等。”云休忙转身为他拧帕子。

云休除了练武划伤, 自小到大几乎未生过病, 唯有一次感染了风寒, 爹爹嘴里的无碍, 但猫觉得不舒服地只想晕过去。

自那之后, 他重新理解了凡人的“无碍”。

在猫眼中, 鼻出血相当严重,否则宋遂远今日不会如此面色苍白。

他们这一晚借住小城人家, 屋中并无铜镜,故此宋遂远不知自己面上着实无甚血色。

在让宋遂远休息一事上,云休格外坚持,宋遂远劝不过,只得点头,修整一日也无妨。

宋遂远被强迫按下休息,不过被尺玉和云休一左一右陪着,聊了几句便睡着了,且这一觉却出乎意料地睡熟,连梦境都无。

一边,尺玉会走路后第一次陪着双亲赶路,小崽子乖巧不如何闹腾,但不免也觉疲惫,没一会儿便抓着父亲的衣袖睡熟。

云休抬头看着两人相似的睡颜,视线渐渐只关注在宋遂远的脸上,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鼻梁,抵着他的肩膀微微出神。

他去年曾路过此地,那时他跟着雁回城的信使,对盛京城一片陌生,出来只为逃父亲一顿打。

而现在……猫已经许久不曾一人出行过了。

总是与宋遂远在一起,总是有宋遂远与尺玉的陪伴,这与父亲和爹爹还不同。

至于不用之处,他说不上来,但他明白,那便是“喜欢”,因为心又告诉了他。

陪在宋遂远身旁,却不太瞌睡,云休难得回忆了一番,以如今的智慧看过去的自己,发现他早早就喜欢上了宋遂远。

很早很早。

早到第一眼看到如玉温润的公子便跳上他的膝盖。

早到醉酒时只想让他帮忙。

他隐约明白着,生孩子真的只想是心悦之人的,所以他也喜欢尺玉。

唔,猫是不是还能生孩子,再生一个乖乖的小尺玉?

云休的思维逐渐飞扬,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却不大安生。

他好像杀了许多人,心底嗜血戾气难以隐藏,只想杀更多的人,难以压下戾气时就会控制不住变猫,等他脑袋清醒一些时重新痛苦地变人。

云休随着梦境挥剑,迷茫地想:宋遂远在哪里,他不想在这里……

梦境扭曲,他的确看到了宋遂远,骨瘦嶙峋,躺在华贵而冰冷的大床上,面色苍白地闭上了眼。

云休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分明与他隔着整个屋子,却一眼便知那并非患疾。

然而不等他凑近,似乎被一阵力量拉走,再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总是藏着笑的桃花眼。

宋遂远温柔道:“你醒了,来看我们的孩儿。”

云休心想,原来方才是梦啊。缓过神顿时放心顺着宋遂远的手指看过去。本以为看到的是尺玉,却不曾想,一眼看到了七只满地乱爬的小猫崽子,有白的黑的黑白相间的。

而一旁的尺玉是五月大时的小模样,翘起小腿翻身趴着,圆眼看着七个弟弟妹妹,然后笑起来,露出两颗小牙齿。

云休缩了缩长腿:“才不是我生的!”

一个崽崽可爱,七、八个崽崽非常不可爱!

他落进了宋遂远怀中,耳边微微沙哑的嗓音暧昧道:“乖,那都是我们的孩子,不是还想再生么?”

“不想生!”云休斩钉截铁。

而当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耳侧时,云休没出息地软下身子,鼻尖溢出一声轻哼。

……

宋遂远迷糊地睡到了天色即将重新暗下,抱着饥肠辘辘的小尺玉先用了膳。他用的小菜,尺玉用的百姓家最好的奶糊,皆是以茶叶互易。

等他抱着尺玉回到屋中,整好听到云休清楚的一声“不想生!”

怀里的尺玉崽抱着他剩下来的奶糊,有些含糊地说道:“爹爹醒呀。”

宋遂远脚下未停,视线附着在床上紧闭双眸的云休身上,轻声道:“爹爹未醒,在说梦话。”

尺玉疑惑:“梦、话?”

“梦话即做梦时说的话,就像爹爹方才那样。”宋遂远道,把尺玉放到了床里侧。

他二人今日皆补了一觉,用过膳此时神清气爽,脑袋凑在一起看云休。

直到云休发出一声不大妙的鼻音。

尺玉正埋头舔奶糊,抬起天真的圆眼,鼻尖还有一点奶渍:“梦、话!”

尺玉聪明,学会了!

“乖乖用完。”宋遂远朝崽道,待他专心致志地低头,扬眉看向面色微红的云休,屈指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带坏崽崽。

过了许久,云休恍恍惚惚醒来时,睁眼便见撑着头看他的宋遂远,桃花眼中带着揶揄的笑。

云休先发制人:“我不生了……”

宋遂远含笑逼近他,压低嗓音:“方才不是说想生么?”

云休下意识软了身子,然而睡太久的疲乏自骨头深处传来,他顿住,真的醒啦?!

他控诉地看向宋遂远:“大坏蛋!”

梦中折磨他,醒来还逗他!

宋遂远眼神无辜:“我如何坏了?”

分明梦境中的好处丝毫未享受,平白被他指责,他说道的话语到达嘴边,却忽地被云休抱住了脖颈。

云休依赖地靠在他的脖颈,感受着脉搏同频跳动,软着清亮的声音:“我做噩梦了……”

宋遂远揉他脑袋,轻笑:“对你来说是噩梦么?”

那梦境中的自己到底享受了多少好处?

“是。”云休小声道,即使知道那是假,说起来也有些害怕,“我梦到我一直在杀人,还梦到了你躺在床上……睡着,再也不会醒来,唔,你的床很大,好像不在鹤栖院,也不在镇国公府……”

宋遂远一怔,云休廖廖几语,他顿时想到了上一世。

或许,他梦到的确是上一世。

宋遂远听出他语气中的脆弱,回抱他,手指插在乌发中,护着他的脑袋温声安抚:“都是是梦,是假的。”

云休转了下脑袋,侧脸抵在他的肩上:“我怕,你亲亲我。”

宋遂远低头,在他唇角落下轻吻。

尺玉猫崽缩在自己的小摇篮中玩球,动动猫耳探出身子瞧了瞧双亲,唔,亲亲,崽用小爪爪捂住了双眼。

不过尺玉下一瞬反应过来,父亲这次才没有捂崽崽!

于是放下了两只

小前爪,仰头看向双亲,看……看不到了。

父亲和爹爹转了一个方向。

猫崽子霎时失了兴致,舔舔爪子,小小一只幼崽重新缩进摇篮中继续摇啊摇。

……

修整了这一日,之后的路途行进顺畅,总共二十一日,便到了雁回城。

此番宋遂远和云休离开盛京时,并未提前送信,云休的主意,说爹爹会更开心。

抵达这日,云休放弃骑马,在马车中讲述着雁回城的风土人情,以叙述自己自小到大生活的方式。

宋遂远含笑仔细听着,在脑海中拼凑出潇洒肆意云世子的模样。

不过愈靠近雁回城,云休的疑惑愈深,他掀起窗帘:“今日至雁回城的百姓好少。”

宋遂远掀开另一边,的确,依云休所言,此时正是周边百姓到雁回城易物的时辰,然而这条道上,并未碰到其他车马。

好不容易遇到两个百姓,也是往回返。并非自城中返回,而是割了草回去喂马。

云休探头拦住二人,问他们今日为何不见人,他如今还保持着夜晚身份,说的是盛京话。

他二人面生,又是听不懂的口音,其中一个百姓看着他二人行进的方向勉强理解,回道:“大将军与九溪大夫前日失踪,雁回城门口官兵镇守,只许进不许出,唯恐贼人出逃。”

说完,他二人也不欲多留,匆匆离去。

云休皱着脸,回头为宋遂远翻译,百思不得其解道:“父亲和爹爹如何能失踪?”

猫有些担忧。

宋遂远紧锁着眉,本该两年后发生的失踪居然提前至此时。

上一世西北便是从大将军夫夫失踪后开始乱了起来。不过看方才百姓的模样,未见太多异常,不知是城外消息滞后,还是当真无事。

宋遂远自希望是后者,且他在盛京时,收到康离的信,立即寄信一封给镇国公。

好歹有这层提防,宋遂远压下脑中胡思乱想,搂住云休肩膀安抚道:“莫着急,我们先进城瞧一瞧情况。”

听方才那人言,是可以进城的。

“嗯。”云休点头,握住他的手,幸好有宋遂远,否则依猫的性子,听闻消息的那一刻便冲回了城中。

尺玉大概听明白出了大事,小奶音忽地无来由怒道:“尺玉打!”

宋遂远揉了揉他的脸:“别操心,跟着父亲。”

小崽子也是奇了,居然猜出有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