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见过宾客, 收了一堆小礼物,云休便抱着尺玉回去用膳了,而宋遂远仍需在此处应酬。

众人说着喜庆话, 一片和乐地落座,方才开始动筷不久, 管家儿子忽地小跑至宋文行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宋遂远坐在隔壁桌,余光看到这一幕,他爹听到消息后眼中流露了一丝不快, 然后朝他看过来。

显然有意外,且需要父亲亲自去处理。

宋遂远眯了下眼, 朝他微微颔首。

而下一瞬宋文行皱了下眉,朝他使眼色。

勿亻专

宋遂远一时未看明白, 眼底疑惑升起,看着他爹视线几次掠过了酒杯,忽地看懂了他爹的眼色, 啧, 让自己代替去招待长辈。

哪怕回到了二十岁,哪怕重生一年有余,他仍与当年的宋遂远不同。

正如此刻,二十岁的宋遂远还是需要讲礼的后辈。

宋遂远默一下, 乖觉地朝同席好友颔首, 举着酒杯去隔壁桌暂且替他爹敬酒。

宋大人交好的叔伯, 皆是家世良好, 博学多才, 宋遂远久违地被叔伯们轮番考学了一遍, 熬了一刻有余,终于瞧见了远处匆匆回来的他爹, 面色似有未掩饰的薄怒。

宋遂远微不可察地一顿,饮下一杯酒水,承下了世交伯父的夸赞,坐回去旁桌。

之后宾客尽欢。这宴席的掌勺之人乃借了宋遂远院中的庆州大厨,与京中有所差异的菜品,用心可见一斑。

过后宴席渐渐散去,送客后,宋遂远意外看到府外还有一辆马车。

“那是谁家的?”他问道。

不远处的宋文行回道:“贺府。”

宋遂远回头:“爹方才离席,是去招待大伯父大伯母?”

宋文行甩袖冷哼了一声。

“大公子有所不知。”管家儿子气愤道,“今日本来就未邀请贺家的人,他们无请柬冒昧到来,又要单独见大人和夫人,送客后还着脸不离开。”

这孩子才开始跟着他父亲学习,只能看一个表面,不过也透露出消息来。宋遂远抬眼看向父亲,这是与忠义侯府断了礼?

之前刘二姑娘一事后,宋府与忠义侯府之间,宋遂远知晓爹娘心有成算,并未多加插手,只是让人不经意透露了一些腌事给贺家二房公子正在说亲的那家。

倒是未听闻如今的后续。

宋文行招手:“你随我来。”

宋遂远与父亲同行了几步路,淡声道:“爹,我便不去见了。”

“我知道你与娘的意思,若是断亲,我并无必要去看。”

宋文行止住脚步,与他相视片刻,低声道:“百善孝为先,断亲谈何容易,尤其碰上装糊涂。不去便不去罢,本是盘算将此事告知于你,想来能说出这番话,心中也颇为明白。”

二十来年打交道,他深知贺家是即使知晓被人暗中整治,也能明着笑脸相迎的。

宋遂远微垂着视线,犹豫半晌问道:“父亲对夯夷王的母亲有几分了解?”

夯夷王的母亲?

忽地听闻这人,宋文行反应了一会儿:“夯夷王的母亲……是我大楚的公主?谈不上了解,只知她乃当年卫丞相的私生女,卫丞相早逝,她的日子应当不大好过。”

无人可依靠,故此才被封公主,和亲夯夷。

“私生女?”宋遂远诧异重复,他第一回 听说,之前只以为是庶出。

“……我听闻是如此,”宋文行微顿,总不能说是年轻时偶然听卫氏嫡女如此骂,他反问道,“你问这事作何?”

“问一问。”宋遂远若有所思回道。

宋文行便自行为了寻了解释:“荒唐一年,眼下心有所属,便开始上进分析夯夷。”

若非那云家世子,怎会突然提起夯夷。

宋遂远噤声:“……”

桃花眼无语又无奈。

宋文行挥手赶他:“未嫌弃你,知道上进是好事。”

宋遂远与父亲分开,扶了下额,轻笑。

也对,早些解决,便能早些与云休成婚。

虽说如今的日子与成婚之后似乎也无异。

宋遂远想着,第一时间回到鹤栖院。

屋中,云休一手抱一条鱼:“这两条鱼不可以吃,是假的。”

尺玉坐在榻上,歪歪脑袋:“真呀!”

玉认得鱼鱼!

“假的。”云休道,指一指小几上的鱼骨,“这才是真的。”

尺玉探头看了一眼,固执看着大金鱼道:“鱼。”

……

云休说服不了尺玉崽,幸而转头看到宋遂远回来,高声告状道:“尺玉要吃这两条鱼!”

尺玉同样奶声告状:“爹爹,不给,鱼!”

宋遂远看着那两条鱼,他家猫崽的志向不错,同时也明了小崽子上午为何能把小牙齿弄疼。

教还是得教,既然分不清真鱼假鱼,宋遂远道:“只有软软的鱼可以吃,硬邦邦的鱼不可以吃,否则牙齿会痛。”

“牙牙?”上午才经历过牙痛,尺玉闻言有点怕。

“对,吃硬邦邦的鱼,尺玉的小牙齿会全都不见!”云休疯狂点头。

尺玉用两只小胖手捂住嘴巴,小家伙的动作尚不甚精准,仍露出大半小嘴巴,奶声奶气:“坏鱼鱼!”

云休终于可以放下分量不轻的两条鱼:“啊对,坏鱼鱼。”

宋遂远瞧着崽转身去玩别的礼物,摸了摸云休长发,抱着他与他低声分享上午尺玉吃鱼。

……

一家三口的日子总是飞快。

平日里双亲陪伴着小崽子一步步成长,而当宋遂远忙着收集消息时,云休忙着出府玩耍时,两人会互换着带崽。

自然少不了两人渴望独处时,会将崽崽送去陪宋夫人,晚上再接回小崽子。

他只与双亲同睡。

时间只在每一日都会长大的尺玉身上留下痕迹。

冬日微回暖,而这几日云休因房事疲乏,已一周未让小崽子离开院。虽说晚上仍可分开床睡,但白天猫可喘息了呀!

于是祖母总往鹤栖院来。

“胡闹!”贺锦兰拍桌。

淡然的宋遂远坐在一旁,怀抱尺玉,提着小手为他擦干净脏兮兮的掌心。

“上上次倒立提尺玉,上次让尺玉在院中乱爬,这次直接让他自己抓饭吃,我到想问问,夜晚到底是如何照顾小公子!”贺锦兰怒道。

屏风后传来一声不服气的“哼”。

贺锦兰不可置信:“是夜晚?”

“娘。”宋遂远打断,视线极快地掠过屏风,淡声朝对面的母亲道,“您提到的这三回,一是陪玩,二是让他练习爬行,第三回 也是练习。尺玉近日终于习得自行用膳,可以喂饱自己。您一来,让他的能力倒退两三日。”

尺玉抓了抓干净的小手,撅了下粉嘟嘟的小嘴巴,指向了爹爹的方向:“要……”

尺玉要爹爹!

宋遂远顺势把浑圆一只崽放到地上,摸一下小脑袋:“去吧。”

当场让崽满地乱爬。

尺玉崽便一掌一掌利落往前爬去,且小心眼地未和祖母告别。

贺锦兰看得懂眉心直跳。

“像是如此,夜晚会为他换脏衣裳洗手。”宋遂远道,“而不是仅因为怕脏,禁锢了尺玉。”

贺锦兰看着比旁人家强壮和聪慧的尺玉崽,她可从未养出过九月大便如此利索的崽,忽地意识到或许人家镇国公府正是这样养崽呢。她纠结哑口了半晌道:“……不甚合规矩。”

“鹤栖院规矩如此。况且,谈起规矩,您要教训的应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宋遂远笑道。

贺锦兰已然想通,攥紧了手帕,瞧他几眼道:“……娘担心过甚,不该如此说。”

“说什么?”宋遂远追问。

贺锦兰瞪他,但知错确实改:“不该说夜晚,他照顾得很好。”

贺氏在长子面前,最是解放本性,若是一生顺遂,她本就是不大聪明但善良的模样。

宋遂远对母亲也真诚:“我不喜欢您如此说夜晚。”

贺锦兰噤声片刻,嘟囔道:“知道,镇国公府来的。”

宋遂远微不可察地挑眉,爹娘近来似乎总能联想到云休。

他并未接话,但是他娘忍不住问:“云世子回去西北,你应当不会想去寻他吧?”

宋遂远为她斟茶,语中带笑:“或许。”

贺锦兰看出他在说戏言,但又不敢完全信这是戏言,纠结住:“……”

她今日惹恼了尺玉,叫不出来小崽子,于是最终怀着不确定离开了。

宋遂远起身提步去寻两人,瞧见了肃着脸的云休,和扒着爹爹小腿站在一旁哄他的尺玉崽。

宋遂远疑惑着走近,低头用指腹抚摸他的脸,温声问道:“还在生气?”

今日小猫的气性未免绵长。

云休点点头。

尺玉拍拍他的膝盖,奶乎乎:“不~气~”

“你听尺玉哄你。”宋遂远浅笑道。

云休抬起圆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对啊,尺玉哄我。”

于是在装作生气。

小崽子模仿能力极强,哄人这回事他无师自通,他哄爹爹学的是温润的父亲,再长着一张与父亲一个模子的面容,可爱得人心痒痒。

云休不生气,但是想看崽哄人,于是就肃着脸逗他。

宋遂远了然,坐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看向尺玉崽。

尺玉仰头瞪着父亲,似乎不大明白父亲为何不哄爹爹了。他奶乎乎弯眼笑一下,没关系,崽崽哄!

尺玉放开了两只小手,摇摇晃晃地站直小身子,举起小胖手……够不到脸,勉强摸他膝盖:“休休~宝~不气!”

休休宝气不下去,抱起崽亲他肉嘟嘟的小脸:“尺玉哄我我就不气啊。”

“啊……”尺玉双眼亮晶晶,更加卖力地摸爹爹脸颊,小胖手笨拙中竟有些章法,他转头骄傲道,“父亲!”

看玉哄爹爹啦~

宋遂远含笑捏了捏他的小手,点了下头。

尺玉裂嘴喜笑,为自己拍手手:“玉!”

夜幕落下,宋遂远手下规律轻拍着阖上双眼的小崽子,待他睡沉,云休也卸好□□回来,双臂黏糊地环到他的肩上,发梢与他的纠缠。

总是疲乏,总是撩人。

宋遂远偏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脑袋。

“尺玉睡着了,我们也睡。”云休不觉是惩罚,脑袋亲昵地撞回去。

睡,两人心照不宣。

宋遂远搂着他的腰刚想去小床上,忽地一顿,反应过来今日忽略的细节。

比如“休休宝”。

尺玉从来以“爹爹”和“父亲”称呼,若称呼名姓定是学了双亲,那这不甚清晰的“休休宝”又是自何处习来。

宋遂远一向称呼“云休”,只有晚上闹得狠时,会哄他叫“云休宝宝”。

也的确是在哄人。

桃花眼中情绪复杂了一瞬。

云休见他片刻不动,仍环着手臂问:“怎么了?”

宋遂远三两句解释,云休甚至心虚地收回手臂。

双亲看一眼安睡的崽,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