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赴宴, 宋遂远与云休原先未打算带尺玉,让他陪着大父九溪在府中。偏偏九溪方才得知有一批药材沾了雪,他亲自照料的药材, 难寻难伺候,价值连城, 药仆不知如何处理。

况且,宋遂远抱着缩成一团的小崽子,微微低头, 他圆领袍的前襟被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指腹用力显出白色。

掀起眼帘, 小家伙撒娇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牙齿。

九溪有事要忙, 云握川不在府中,眼下尺玉只能跟着双亲。

不过小家伙不知道,还在卖乖。

身旁同样一身玄衣的云休瞧着小崽子奶气的模样, 不怀好意的瞳仁一转, 伸手抓住尺玉崽的小爪子,故意怜悯道:“尺玉也想出府玩,可怜见的。”

双手被挪开,尺玉以为不带他, 气呼呼扑腾:“哒哒!”

小胖崽子闹腾起来当真难搞, 宋遂远用些力气抱紧了小家伙, 似笑非笑瞧云休一眼。

披上大氅的九溪见状无奈道:“你少惹尺玉。”

“好玩嘛。”云休摸摸鼻子, 朝九溪道, “爹爹您快去看看, 我们一会带着尺玉一块去长公主府。”

反正他和宋遂远本只是去走个过场。

九溪视线扫过两人毫无诚意的衣着,再瞧一眼黏在宋遂远身上的尺玉崽, 只道:“仔细着尺玉的身体,外面天寒。”

云休道:“爹爹放心,尺玉不怕冷。”

九溪不放心:“你们仔细着些。”

宋遂远先云休一步道:“遂远明白。”

云休:“……哦。”

九溪出门带着药仆离去,尺玉圆眼睛愣愣地追随。

宋遂远轻拍尺玉的小屁股,温声道:“看来尺玉只能跟着父亲和爹爹了。”

得到小家伙一个黏糊柔软的贴贴。

于是出府赴宴的变成了一家三口,云世子、宋大公子与一只雪白的小猫咪。尺玉宝宝不大适宜那种场合,但小猫崽子无妨。

距离不远,过一刻钟些许,便靠近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中,后花园栽有一片梅林,寒梅傲雪,此时正娇艳。以往漫长冬日里,长公主也会借赏梅的名头广邀宾客,或题诗好举荐,或牵红线。

长公主乃当今天子的嫡亲妹妹,自小受尽宠爱,及笄后寻得的驸马乃大楚状元,虽未入朝为官,但为书院师长,桃李满天下,夫妻二人尊贵且随和亲切,这盛京城内外,少有人拒绝长公主,甚至以收到长公主府递出的请柬为荣。

他们到的时辰不算早,前头早已排了各家车马,积雪深厚,只留了一条马车道。

云休掀开帘子瞧了瞧,往前的马车挪动实在缓慢,回身提议道:“这得等到何时,我们下去走过去。”

宋遂远可以想象到外面如何光景,也知晓王孙公子名门贵女皆坐于马车中慢行,其中所虑一是落雪难行,二是自持身份。

云休无所谓,他单纯觉着走上两步比坐马车快。

宋遂远同样无所谓:“好。”

杨霜的马车停在拐弯处,她到此有一会儿,且今日杨家只有她收到了请柬,车厢中无人聊天扫闲,于是趴在车窗旁数着前头还剩几辆车,不经意一回头,发现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定睛细看,是前些日子才碰见过的宋哥哥和云世子。

辰时的斜阳打在二人俊朗的面上,白雪玄裳面浮光,冰骨清寒人如画。

她捂了下心口,与心悦无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待两人行到马车旁时,杨霜并未出声打扰,悄悄看着二人走过,倚靠在车厢望了两人身影片刻,身旁忽地又走过一锦衣公子。

嗯?对了,宋哥哥和云世子为何下马车步行了?

与长公主府只剩一小截距离而已,步行来得快一些,二人的确低调,反常之举却收获了车中更多目光。

驸马乃宋遂远启蒙恩师,故此他到达之后,先与云休去拜见了驸马与长公主。尽管宋遂远这一年纨绔名声在外,但驸马见他的反应仍与往昔一样,和蔼笑着关心了一番。

长公主则看向云休:“我这是第一回 见小世子,瞧着有镇国公的英勇。”

云休习惯了此话,朗声答道:“殿下谬赞。”

“许久未见宋大公子。”

“是也,我记得贺家与刘家也收到了邀请。”

“宋夫人喜欢刘二姑娘,不知这回能否成好姻缘。”

“嗯?可是我近日听闻宋大公子在外有了子嗣,且宋夫人和善,喜欢的姑娘不止一人。”

“还有这回事……”

“省省气力吧,看宋大公子不如瞧一瞧他身旁的云世子。”

“云世子家世倒是极好的。”

来人众多,自不会在长公主面前一一多留,两人说过三两句便离开,转过身朝着人少的一处凉亭行去。

掌心里的小家伙机灵地猜出自己可以出来,扫了扫尾巴,宋遂远撤掉一手挡着的宽袖,怀中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冒出来:“喵~”

云休不懂:“为何方才要藏起尺玉?”

“长公主怕狸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遂远道。

云休视线落到奶气十足的尺玉身上,沉默。

狸奴本狸不甚懂。

此时正是随意赏梅之时,梅林处不乏其人,二人并未凑热闹,而是找了一块未曾沾染尘埃雪地,只当换了一个地方玩雪。

宋遂远将尺玉放到地上,四只小短腿霎时淹没在厚雪中,可能爪子过于触感奇怪,小家伙僵在了原地:“喵~”

救宝宝。

宋遂远看着与雪融为一体的小团子,含笑袖手旁观,这时身旁伸出了一只手。

云休戳一戳尺玉的小身体:“不要怕,往前跑一跑。”

尺玉喵喵两声,试探着伸出一只爪子然后小肚子摩擦滚出了一条路。

待云休蹲下去握雪团子时,尺玉终于体会到了猫崽子玩雪的好处,跳起来摔一下就能完全藏到雪中,超级好玩!

宋遂远肉体凡胎,比不得一人一猫耐寒,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陪着他们。小猫崽从雪坑中跑出来,转了转脑袋,瞧见他翘尾巴欢快跑过来。

尺玉绕着父亲脚边转了半圈,仰头:“喵~”

宋遂远弯下身,点了点小崽子粉嫩鼻子:“父亲看着你。”

尺玉歪一下小脑袋,举起两只爪子,扯了扯父亲衣摆。

宋遂远不明所以地随他走了几步。

尺玉回到了方才自己摔着玩雪的地方,仰头喵一声,小白团子轻快地一跃而起,重新摔进雪中。

宋遂远霎时领悟,勾了勾唇。

小家伙彩衣娱亲。

云休这几日好生复习了堆雪人,这点时间迅速堆起了一只圆滚滚的雪人,回头正瞧见尺玉探出一颗脑袋:“哇,我方才都未看到尺玉。”

除过眼睛鼻子耳朵,他与雪是同一种颜色。

宋遂远转过头,堆好雪人的云休正朝他走过,他伸出一只手。

云休见状仔细拍掉手上的雪,低头在衣服上擦干,才递上自己的手。

他记得宋遂远怕冷。

两人将将牵着手,脚边的尺玉忽然奶乎乎打了一个喷嚏。

宋遂远脸色一变,连忙抱起小家伙,拍掉雪围进大氅中。

云休圆瞳担忧:“尺玉不会着凉了吧?”

尺玉探着脑袋看地上:“喵。”

要玩。

宋遂远把他护得更紧了些:“暖一暖身子,下回再玩。”

“对。”云休附和道,“尺玉来看爹爹堆的雪人。”

尺玉还想玩,在父亲手心打了一个滚抗议。

暖了一会儿,两人围着小家伙仔细观察他是否有恙,不过小崽子脾气坏坏的模样,应当是没问题。

“在瞧什么呢?”

宋遂远身后凑过来一个脑袋。

他来得突兀,宋遂远对面的云休握拳反射地打了出去,周明晏连步后退:“是我!”

云休收回拳头,愤声道:“下次不许这样,宋遂远会被你吓到!”

“小云休你还挺霸道。”周明晏挑眉,“我还未说你这随意出拳的坏习惯能否改改,今日但凡换了旁人,摊上大事了你知道否。”

“而且,我吓着遂远与你无干系,我瞧遂远面色多冷静。”

夹在二人中的宋遂远:“……我吓得双手尚在抖。”

修长手指确实抖了抖,尺玉扬起脑袋,奶声奶气:“喵~ao~ao~”

周明晏:“……”

周明晏自是压台前来,此时已至午膳开席的时辰,他远远瞧见两人,本意来叫二人一道,没想到,着实没想到。

世风日下,至交薄情,太子殿下垂泪。

与此同时,他也知晓两人在看何物:“尺玉也在,给舅舅抱一抱。”

尺玉落入太子怀中,三人顺着人流步入席间。

寻常宴会不多讲究,不过周明晏落座的桌子,同桌人身上皆有爵位亦或者官位。

云休只见过两三张脸,点头权当打招呼,贴着宋遂远坐下。

镇国公位高权重,爵位虽继承,成就却当得起,故此无论镇国公世子本人如何,在这场景中仍受尊敬。

唯一白身、格格不入的宋遂远正被最尊贵的太子殿下与第二尊贵的云世子夹在正中。

席上有一小郡王,对宋遂远纨绔之名有所耳闻,朝他冷嗤了一声。

太子与云世子同时抬头,前者肃着脸,后者厉色冷眼。

宋遂远垂着眼,手下微不可察地轻顿,恍若未觉地继续抱过伸小手手的尺玉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