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脸一起怼在面前, 趴着的尺玉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啊”了一声。

睁开眼的小猫崽像挣脱了封印,黑色的眸子完成了他漂亮样貌的最后一笔。

阿言欢快回他一声“喵~”

宋遂远沉默, 头后仰退了回去。

两只猫对着交流了一会儿,啊喵啊喵, 宋遂远一个字也听不懂,最后断定两猫只是无意义地对话,就像成人逗婴儿一般。

他抱起手臂坐在床沿, 看着两只柔软的小家伙。

交流过后,阿言低头舔了舔小崽漂亮的脸蛋标记气味, 然而尺玉蜷起来的整个身体只比阿言的脑袋大一点,被他用力舔了几下圆滚滚翻了过去。

尺玉茫然:“嗷~”

宋遂远轻笑出声。

阿言追着滚跑的小崽又舔了几下, 在尺玉一连串不情愿的嗷叫声中结束:“崽真漂亮!”

爹爹不暴力舔舐后,小尺玉又靠回在爹爹的肚皮,眨了眨圆眼, 重新睡了过去。

他仍需要许多睡眠。

睁开眼睛的小猫崽与阿言的相貌愈发相像, 它毛发末梢的黑色也褪成了浅灰色,假以时日,有望变成真正的尺玉。

两只相似的小猫互相靠着睡着,宋遂远瞧了一会儿搂着小猫的阿言。

他若真是云休, 比自己现在认知到的珍贵还要更胜几分。

小家伙不止有可爱, 还有上阵杀敌、让云字军于战场中起死回生的勇敢。

当初, 他亲眼见证朝中诡谲, 无数双手狠狠吸着大楚的血, 天子昏庸, 百姓流离,许多时候怀疑自己, 似乎做不了任何事,皆是徒劳无功。

然而当大楚战神骠骑大将军失踪之后,是他顽劣的幼子接过精锐,为大楚赢了一仗。

那一仗,护的是山河,守的是宋遂远摇摇欲坠的信仰。

宋遂远想见他,却从未见过他。

水患过去,夏日炎热重新席卷。江南的升温只需几日。

为了庆贺阿言大疾已愈及宋遂远回府衙,总之是为了寻一由头,宋静乐在凉亭摆了一道宴席。

她喜好如此。

宋遂远喂过奶,吩咐随墨看顾着尺玉,抱着阿言步行入凉亭。

虽近日中,但此处凉荫厚,且各处皆放置了冰盆,初一步入外露的皮肤就感觉到了舒适。

一角还有一歌女抚琴。

宋遂远朝刘柏与长姐见礼后落座。

宋静乐终于寻了一机会,有些抱歉道:“上回遂远问我阿言腹部如何,想来那回便有些苗头,可惜我学艺不精,未能看出来。”

“那日上午康大夫也曾言阿言无事,症状确实难见罢了。”宋遂远淡声道。

桃花眼微垂,阿言正在怀中眨着圆眼睛装傻充愣。

宋静乐倒了一杯青梅酒,让侍女递给宋遂远:“幸好有师父在,阿言才能平安无事。”

“嗯。”宋遂远接过酒一饮而下。

小白猫立即支起耳朵:“猫也要喝!”

“不行。”宋遂远低声道。

上一回喝酒的后果,他暂时不想再来一回。

背景板的刘柏开口:“青梅酒是你长姐亲自酿造的,味道如何。”

“自然极佳。”宋遂远抬头。

他见青梅酒的封坛方式也猜到是长姐所酿,与康离泡蛇酒的封坛方式一样。

刘柏扬眉笑了笑,不再打扰姐弟二人。

长姐又递过来一杯,阿言耍赖地抓住了宋遂远手腕,圆瞳无辜:“猫喝。”

猫还未喝过青梅酒。

宋遂远无情拨开他的两只爪子,却被眼疾嘴快猫迅速地舔了一口。

“猫舔到了!是猫的!”阿言语气得意。

宋遂远吃饭有洁癖,与阿言分食,被猫舔了的酒定然不会喝……

宋遂远举杯饮下。

阿言:“?!”

宋静乐也怔愣一下:“遂远,还有酒。”

她让侍女直接给他面前放了一坛,不必吝啬那一杯。

宋遂远面前本就有两坛酒,乃是荣陆府最出色的,在宋静乐粗糙酿制的青梅酒面前黯然失色。

阿言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宋遂远:“洁癖呢?”

洁癖都无,青梅酒一定很好喝!

猫都没舔出味道。

宋遂远沉吟,忽地忆起他最开始,还想过小家伙会与寻常猫一般舔着清洁那里。

“洁癖”根源,就当是洁癖吧。

宋遂远搂住想扑向酒坛小猫,将他放倒在膝上,点了点猫鼻子,温声道:“乖,先吃饭,吃完再喝。”

吃完但酒也喝完就是另一回事了。

饭菜被精美白瓷小碟装着呈上来,宋静乐隔着侍女看见宋遂远哄人的这一幕,问道:“遂远在盛京没有心仪的姑娘?”

爹娘前阵子还送信来说要为遂远议亲,这因为来荣陆府耽搁了。

听见问话,宋遂远抬起头笑了笑:“未有。”

“不急。”宋静乐温和道,“何时遇到心仪之人何时再成婚。”

“嗯。”宋遂远颔首。

如此话题便算作掀过去,话题换作这些日子的连绵的大雨,与颂安府所发生之事。

宋遂远出声时,便会换筷子时不时喂小猫,但一心三用,也没意识到今日乖乖吃饭的小白猫有些安静。

在荣陆府的日子过得飞快,宋遂远每日无所事事唯有养小猫崽。

他想象中尺玉褪色更像阿言的这一日比宋遂远预想中要更快到来。

彼时半月大的小猫崽尚在学走路,他会走一些,但走不了太远,从床角跑到床边,两只颤颤的后腿便劈叉开来。

蹲坐在一旁的阿言动了,叼着他的后颈又挪回去。

两只猫现下只有大小区别,且大的优雅一些,小的可爱一些。

尺玉不情愿地奶叫一声,趴着歇了歇,重新颤颤巍巍往前爬。

毛茸茸的小毛球抖着滚滚向前。

亲手喂养了这么些时日,宋遂远看着蹒跚学步的尺玉,眼底铺着温情,他伸手触了一下羊奶碗的温度,还不够低。

方才他说要等奶放凉,阿言就揪着尺玉练习起走路。

不过他瞧着小尺玉没意识到阿言苦心,纯粹是想靠自己离开床去玩。

尺玉爬到床边再次后腿劈叉,阿言又叼回床里,小猫崽气鼓鼓地缩成一只球。

阿言歪头,用爪子拍小崽脑袋:“再来一次。”

尺玉埋着小脑袋不理他。

坏爹爹。

“快点,你马上就会走路了,di……我再带你出去玩。”阿言迅速改掉口误,用脑袋拱了拱窝成一团的尺玉。

趁爹爹还未离开荣陆府,让他看一看学会走路的小崽崽。

宋遂远并未注意到口误,朝阿言道:“它想爬下床,你让它继续往前爬,若是摔下来有我接着。”

“啊?”阿言看过来,圆瞳困惑,犹豫地用爪子拨了拨小崽道,“你自己爬。”

小尺玉摊开身体,不满地张开嘴巴:“嗷嗷~”

阿言懂这种叫声,回头:“宋遂远,他饿了!”

宋遂远同时端着碗走过去,他拍了拍阿言的脑袋:“今日小厨房有新鲜的鱼虾,你先去吃。”

吃完与长姐一起去康宅,小白猫这两日都是这般安排。

宋遂远来荣陆府两个有余,近来吃鱼虾有些腻味,吩咐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的,所需时长比阿言喜爱的鱼虾要久,自然吃的晚一些。

阿言跑走后,宋遂远抱起尺玉喂羊奶。

小木勺换成稍微大些的,尺玉在每一口前都早早张开嘴巴等待。宋遂远喂完最后一口,手指摸了摸小家伙的唇部,指尖稍稍探入内,小家伙闭起嘴巴,指尖轻轻有咬合的力度。

“你要长牙了。”宋遂远道。

尺玉乖巧眨着黑色圆眼睛,嘴里咬了好些下。

软软的力度。

宋遂远抽出指尖,轻轻摸了下它鼓起来的肚子:“再过不久,你就能像阿言一样吃其他食物了。”

尺玉仿佛听懂了似的,圆眼睛亮了一层光。

宋遂远含笑点点他的鼻子:“和阿言一样。”

尺玉软软对他叫了一声,小家伙不仅擅长凶人,也擅长撒娇。

宋遂远让他消了一会儿食,抓着小身体放到了床里:“爬吧。”

尺玉熟悉了这个流程,撑起四只爪爪,抖着毛茸茸的小身体重新出发。

再床边再度后腿劈叉,学会走路的第一天,他只能走这么远。

宋遂远脚下挪了一步,提前矮身作出接住崽崽的动作。

尺玉却抖起了小耳朵,凶巴巴叫了一声,闭起圆眼睛憋气。

他以为父亲也要像爹爹一样抓他回去。

宋遂远浅浅提着嘴角,正想出声哄崽崽,却见眼前一闪,小小只的小猫崽原地变成了一只光溜溜人类幼崽。

宋遂远瞳孔猛然紧缩,下意识伸手接住因变大而滚下床的小崽子。

掌心的小身体绵软,触手温热,却也轻飘飘没有重量。

尺玉憋得小脸通红,他已经变成了自己能变成的最大最重的样子,猫爹爹绝对挪不动他。

因为摔下床的动静,刚刚睁开的、漂亮的圆眼睛里浮现茫然,然而下一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离开了永远爬不开的大床,露出一个没有牙齿的笑,小胖手挥了挥。

宋遂远端着小家伙不敢动,又怕他掉,手指将他托得紧了些。他脑内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硬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停留在原地。

身后院中传来声响,是树上的风铃。

阿言近来不喜走寻常路,总要翻墙回来,随墨被他吓了许多次,为此在树上装了风铃来提醒。

猫善解人意,回来会故意摇一摇。

清脆的铃声响,在宋遂远的世界里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他向来聪慧地脑袋开始转动,与铃声一起奔跑,与余音同时结束。

宋遂远垂下视线,嗓音温和又稳定,朝着这个人形也像阿言的小崽崽道:“乖崽崽,该变回小猫了。”

“变回去,不要在阿言面前变成人,好不好。”

怀中小崽子皱起小眉头,圆眼看着人类爹爹似乎在思考。

宋遂远黑眸与他对视。

“宋遂远!”

在猫爹爹踏入房间的一瞬间,猫崽崽落下,在人类爹爹手心弹了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