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兰是被一阵茶香味唤醒的。

  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深褐色沉积着岁月的木纹的天花板,她有些恍惚地坐起身,茫然地看向周围。

  这里是一间和室,柔软的米白色榻榻米里透出被阳光晒过之后的味道,稍远的地方是一张简单的矮桌,矮桌上摆放着一个托盘,唤醒毛利兰的那阵茶香正是从托盘上传来的。

  这里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毛利兰的记忆里,自己应该刚刚躺上床,拿起手机正打算要刷一刷推特,然后……然后她应该是睡着了?

  总之,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应该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是梦吗?

  看着周围无比真实的一切,她有些迟疑地猜测到。

  正在她还在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紧闭的木格纸门被突然拉开了。

  毛利兰:!

  心下一惊,毛利兰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四下寻找能够躲藏的位置,然而这不算大的和室里只有地上的榻榻米和矮桌,没有任何能够藏人的地方。

  随着门完全打开,毛利兰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上。

  然而,走进和室的人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毛利兰,径直走到了矮桌边跪坐着。

  原来真的是梦啊。

  毛利兰松了口气,这才大着胆子地开始观察走进和室的两个人。

  那是一位穿着简单男士和服的青年和一位穿着剑道服的男孩,两人并肩走进和室之后,就在矮桌边坐下,互相对视着,表情严肃,一直没有说话。

  青年和男孩的眉眼间有些许相似,大概是父子二人。

  在两个人都很沉稳严肃的气氛下,毛利兰下意识地压低了呼吸声。

  “呼——”一阵轻微的风从拉开的木格门吹进来,带进两片打着旋下落的粉紫色绯樱花瓣进来。

  男孩下意识地看过去,随即反应过来,懊恼的神色爬上他尚且稚嫩的脸蛋:“抱歉,父亲,我……”

  “绫人。”青年打断了男孩反思的话语,神色稍稍柔和一点,抬手将面前的茶杯推到男孩面前,“你的心还不够静,心不静,剑就不会稳。”

  “绫人,你要记住,身为神里家的长子,未来的社奉行之主,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一定要保持平稳,临危不惧。”

  男孩有些闷闷不乐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低声应道:“是。”

  “怎么了?”察觉到长子的情绪,青年询问。

  “无事,父亲。”男孩摇头,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只是最近的课业有些繁多,我……有些疲惫。”

  或者说是厌烦。少年人本就是心性尚且浮躁的年龄,作为长子,神里绫人自觉自己未来需要当担许多责任,承载许多期望,但是他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当同龄人都在肆意玩乐的时候,他内心难免也会有些艳羡。

  他自知自己不应该出现这种情绪,不应该辜负父母的期望,但是人难免会有想要偷闲的时候,而且最近,他还在武馆认识了新的朋友……

  神里家主沉默了一会儿。

  在父亲的注视下,神里绫人愈发感到心虚起来,正要说些什么。

  “罢了。”神里家住难得笑起来,叹息道,“你新认识的那个从蒙德来的小子,叫托马是吧?”

  “明天你的课业就暂停一天吧。”神里家主宣布道。

  “真的吗!”哪怕很是高兴,自小的教养还是让神里绫人没有露出明显的激动的表情,只是那双骤然亮起的水蓝色眼睛显露出男孩的兴奋。

  “哈哈,总归你父亲我还有很长时间,不差你这一天,明天好好玩吧,后天我会来检查你最近的课业情况,若是退步了,以后可就不会有假期了。”

  目送着这对父子相携着离开和室,毛利兰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笑了起来,内心因为未知情况而产生的恐慌也消退了不少。

  真好啊,这个梦境。

  她轻快地想道。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这么温暖的梦境,一定不会是坏事吧?说起来,神里绫人?是绫华的家人吗?

  先出去看看吧。做好了决定,毛利兰迅速行动起来,她先是在房间里试了试自己能不能触碰到梦境里的东西,结论是不能,就像她只是一个存在于这里的幽灵一般。

  这个发现也让她安心了不少,这意味着这个梦境里的东西并不能伤害到她。

  随后,毛利兰踏出了和室。

  在和室里时,毛利兰还无法看到和室外的全景,而在走出和室,看到大得好像能打网球的庭院,以及庭院中精致的花草摆设后,她才真正被神里家的家宅所震撼到。

  她见过也住过不少大房子,工藤家的别墅、铃木家的别管、森林里的城堡……作为一个高中生,因为各种奇妙的经历,她已经见识过太多东西了。

  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有哪里像神里家一样让她感到……厚重悠远。

  就好像是某种古董,历经了千百年的变易,出现在世人眼前时却依旧光鲜亮丽,包裹着岁月的悠远的同时却并不腐朽破旧。

  左右自己没有办法离开梦境,毛利兰深呼出一口气,踏上碎石铺就的小路,游览似地走向错落木屋间的小道。

  粉紫色的绯樱花瓣悠然飘落,短暂地遮住了毛利兰的视线,她只感到眼前一花,在睁眼时,她就站在了一片空地边,她的身边,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女孩抱着手鞠,专注地看着前方。

  女孩银蓝色的长发被束成简单的马尾,蓝色的宽松浴衣衬得她有些娇小,毫无疑问,那是幼年时期的神里绫华。

  好可爱!

  毛利兰忍不住在心底喊道,伸手悄悄地戳了戳女孩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哪怕没有什么触感也依旧觉得一本满足。

  随后她才顺着女孩的视线往前看。

  这里应该是一个特地被布置成练武场的地方,平整的大理石场地周围用木架架着不少武器,甚至有一部分毛利兰都叫不出名字。

  而场地上,神里绫人单手持剑,横档在身前架住了对面黄发男孩的长枪,随后用力拍在剑身上将长枪弹开,趁着黄发男孩失去重心之际欺身上前,将木剑前段抵在黄发男孩的喉结处。

  输了比赛,黄发男孩也不恼,笑眯眯地说:“不愧是少爷,看来作为少爷未来最得力的家臣,我还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被友人夸赞的男孩有些欣喜,矜持地勾起嘴角,收起木刀,沉稳道:“托马,你的枪术更多的还是走的自己摸索出来的路子,需要在比拼中逐渐完善,等之后,我们一起去各大武馆讨教讨教。”

  “好啊。”托马点头应允,看向毛利兰这边,挥手喊道,“小姐,我们这边结束了,该去吃午饭了!”

  “好。”神里绫华脆生生地应道,抱着手鞠哒哒地跑过去。

  除开用作比试的场地,这片空地的其他地方都还是装饰用的碎石和鹅卵石小路,神里绫华又抱着手鞠,一时不察就被凸起的石头绊倒在地。

  手鞠“轱辘辘”地滚远了。

  “绫华!”神里绫人和托马一惊,把手里的武器一扔,连忙跑过来将摔懵的女孩扶起来。

  细小的碎石嵌进了女孩细嫩的皮肉里,鲜血顺着伤口滑下,一直氤进女孩的袜子边缘,神里绫华低头看了一眼,才在两位兄长担忧紧张的目光下后知后觉地嚎啕大哭起来。

  两个哥哥立刻慌了,神里绫人小心地将妹妹抱起来就要往屋子里冲。

  “手、手鞠……”神里绫华哽咽地说。

  “我去拿!”托马立刻跑去把滚进灌木里的手鞠捡了回来。

  三个孩子急匆匆地离开了,毛利兰本想跟上去,却被无形的力量限制在了原地,随着三个孩子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周遭也逐渐暗下来。

  随后,一切湮没在黑暗里。

  怎么了?

  毛利兰警惕地盯着周围,双手握拳放在身前,微颤的瞳孔表现出她此刻的不安。

  梦境要结束了吗?

  鼻尖嗅到药物的苦涩气味,毛利兰迅速转身,看向气味传来的地方。

  她看到了年长了一点的神里绫人,相比较刚刚才见到的还有些稚嫩的男孩模样,眼前的神里绫人已经称得上是少年了,他静立在床边,脸上的表情沉重认真。

  毛利兰走近了一点,才惊讶地发现,床上躺着的正是不久前短暂出现过的神里家主。

  那个曾经威严的家主此刻虚弱地躺在床上,满脸病容,苍白无力。

  “绫人,最近的课业可有完成?晚餐可有吃饱?剑道可有进步?”神里家主语调虚浮,神色间难掩对长子的关切。

  神里绫人一一回答,最后总结道:“父亲不用忧心,我和绫华一切都好。”

  这是神里家主病倒的第三年。

  这三年来,因为父亲病重而不得不过早面对外界的压力和家族的期许的少年人已经变了很多,他不再厌烦于繁重的学业,也不再浪费时间在偷闲玩耍上,只是拼尽全力地去变得更强。

  立于神里绫人身侧的女人伸手揽过自己的孩子,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愧疚和忧色。

  最后,神里家主也只是叹息般地说道:“绫人,你要记住,无论神里家变成什么样子,你仍就是我们的长子,是绫华的兄长,是神里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那像是某种预兆,又或者是某种托付。

  无意识地,毛利兰上前两步,想要阻止什么。

  “是。”神里绫人沉稳地应声,向父母行礼辞行。